天才造疯者—— by不官
不官  发于:2023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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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缺镜子, 江秋凉昨晚去洗手间就发现了,他在这里保持着现实世界的样貌,这是一件好事,起码在这个世界里他不代表其他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访客, 而不是某个对于主角意义非凡的特定角色。
当站在窗口的人投来这样惊恐的表情, 昨晚的庆幸很快分崩离析。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二楼的窗口, 那个人似乎被身边什么吸引了目光,他机械地移开视线,消失在视野中。
江秋凉赶忙扒开了挡路的玫瑰,径直朝着古堡跑去。
一楼到二楼不费多少时间,特别是三步并两步的情况下。
稍稍判断了一下方向, 江秋凉刹住了脚步。
刚才那个窗口的位置……是霍布斯昨晚甩上的那扇象牙白的门, 他果然没有猜错, 霍布斯之所以如此紧张, 根本不是为了波斯猫, 而是为了门里的人。
这个世界的关键在二楼的这间房。
突然有一阵沉闷的声响从门里传出来, 古堡的隔音效果很好,江秋凉隔了这么远还能听得这样清楚, 可见是如何异样的。
像是有什么重物被甩在墙上, 被撞碎了。
江秋凉抓着扶手的手指下意识握紧。
霍布斯从象牙白的门里走出来, 脸色不太好,眼下有一小块乌黑, 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有几缕翘起, 显然是用手抓了几把。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气压极低, 介于悲伤和暴躁的边界。
最让江秋凉注意的不是他此刻的脸色,而是他的手臂。
上衣的袖子卷起, 结实有力的手臂上赫然是一排清晰可见血痕的牙印。
霍布斯显然没料到江秋凉就站在楼梯转角,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他本能地挺直腰板,抓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的手臂上。
“波斯猫挠的。”
江秋凉从扶手上收回手,一个字也不相信。
这明显是人的牙印,猫的抓痕根本不是这样的。
“或许你应该即使处理一下。”江秋凉的视线从伤口上移开,补充道,“处理伤口。”
“我会的。”
霍布斯转了一圈手腕,顺势将伤口掩藏在身后。
他意味伸长看向象牙白的门,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
“昨晚的菜色有问题,我应该去厨房看看,毕竟让客人有最美好的用餐体验是任何一场派对主人的必备技能。他们总是很挑剔,故意挑三拣四来体现出自己高贵的身份。”霍布斯笑出声,语气中夹杂不屑,“今天厨师又送来了新鲜的食材,我想烹饪方式可以改进一下。”
新鲜的食材……
霍布斯谈起美食,眼中有掩藏不住的光:“江,你要去我的厨房逛逛吗?你会感兴趣的。”
笑起来时,霍布斯森然的白牙挤在两瓣嘴唇之间,他的目光轻轻扫过江秋凉的颈部,喉结滚动了一下。
楼下传来了脚步声,女仆小声问忙碌的佣人:“你见到伯爵先生了吗?”
“不了。”江秋凉直视着霍布斯的眼睛,“谢谢你的好意,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会。”
“真是遗憾啊……”
霍布斯缓步下楼,右臂搭在江秋凉的肩头,故作亲密而又不容拒绝地把江秋凉带到一楼。
他身上真的很冰,古堡在夏日颇有些闷热,而他就像是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巨型冰雕,寒冷甚至透过江秋凉薄薄的衬衫渗透到身体里。
女仆端着一杯牛奶,见到霍布斯下楼,吓得打了个哆嗦,低垂下眉眼行了个礼。
“这里怎么会有……”霍布斯皱眉,沉重的臂膀终于从江秋凉身上移开。
女仆的腿在抖,托盘里的牛奶掀起细密的涟漪。
“我的。”江秋凉从托盘上接过那杯可怜的牛奶,“你去忙吧,麻烦你了。”
女仆怯懦地扫了霍布斯一眼,后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你以后会有机会去厨房的,”霍布斯的脸色难得缓和,“希望霍布斯古堡的牛奶合你的胃口,江。”
在霍布斯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的下一秒,江秋凉收起了柔和的神色,如果身边任何一个忙碌的佣人投来哪怕一刻的视线,都会发现他此刻的脸色臭到何种地步。
用牛奶蒙骗霍布斯不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可是这已经是江秋凉在和女仆聊天那几分钟内所能想到的最佳解决方式了。
霍布斯已经发现了他的破绽,这显然惹恼了他。既然不能真的在这个世界吃肉,勉为其难用牛奶当个幌子弥补一下缺口或许于事无补,但是至少好过什么也不做。
所幸,目前看来富有成效。
可是江秋凉明白,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霍布斯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被他发现是早晚的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江秋凉一口喝完了杯里的牛奶,随手把它搁置到一个托盘上,目光落在了二楼的转角处。
他必须速战速决,离开这个世界。
古堡的灯光在黄昏降临前准时降临,一辆又一辆马车停在霍布斯古堡外,欢声笑语回荡在空荡荡的古堡里,像是求救声混在没有尽头的山谷。山一样的肉食散发着热气,昨日被污染的酒河又恢复了流动,管弦乐演奏的巨响也遮不住宾客兴高采烈的交谈。
“你听说了吗?”
“什么?你又有什么瞒着我?”
“关于霍布斯勋爵的,这个古堡的主人……”
江秋凉懒懒靠在墙角的阴暗里,他从侍者的手中接过一杯香槟,故作闲适啜饮,酒水只是沾上他的唇,没有一滴流进唇舌之间。
在不远处,一群贵族模样的男女正凑在一起交谈,被围在中间的阔太太做作地压低了音量,脸上表情丰富的让人感慨她不去演话剧实在可惜。
“关于他?我可不想听一个年逾半百的糟老头子沾着沼泽酸气的过往,我只是喜欢派对,喜欢热闹,喜欢他的酒水和慷慨,除此以外可不感兴趣。”
江秋凉闻言挑眉,他没想到来参加派对的宾客对于霍布斯的了解匮乏到这样的地步。
“不,你说错了。”阔太太挺了挺自己丰满的胸脯,比任何一只孔雀都骄傲,“霍布斯先生是个俊美的男子,如你所见,他家财万贯,身份不凡,而且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黄金单身汉。”
之前说话的贵族小姐沉默了。
“瞧瞧外面那片茂密的玫瑰花园吧,这样浪漫的事只有富有情调的年轻人能够做出来。如果是个年逾半百的糟老头,哦,亲爱的,我想他恨不得在自己的花园里铺满枯燥的草坪和终年常绿的树木……他们得靠这些四季常绿的植物来欺骗自己正值壮年。”
站在边上喝着葡萄酒的青年开口:“可是霍布斯勋爵的玫瑰花园也不会枯萎,我每次来这里,不管是什么季节,这里的玫瑰从未枯萎。这简直太神奇了,他是如何培育出终年不衰的红玫瑰?”
阔太太的肩膀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似乎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人问出这样一个精彩的问题,好让她说出一个与众不同的答案,一展自己超凡的见底和智慧。
“哦,真是一个好问题,这正是关键所在……世上没有一种玫瑰是能终年盛开的,爱尔兰当然也没有。你自己观察过花园里玫瑰的颜色吗?我观察过,这太不正常了,如果你碰巧此刻被荆棘划开了手,你会惊讶地发现……”阔太太停顿了两秒,留足了悬念,“指尖流出的血和玫瑰花瓣是同一种颜色,分毫不差!”
“嘶……”贵族小姐倒吸了一口冷气。
青年说:“我听过一个传闻,未必可靠。霍布斯勋爵是个冷血的杀人狂,他的巨额财富是通过帮政要暗杀拥有不该有秘密的人物积累的……”
“年轻人,你还是太嫩了些,”阔太太毫不留情打断了他,“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霍布斯家族已经是个如雷贯耳的存在了,作为老牌贵族,他们的财富和声望是世代积累下来的。至少在上一届霍布斯时,古堡还是高不可攀的,我们只是很幸运遇到了现在的霍布斯……对,这个家财万贯的败家子。不然即使是像我们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也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一次踏足古堡的机会。”
贵族小姐被阔太太的一番言论唬住了,她睁大懵懂的眼睛:“现在的霍布斯勋爵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哦,当然传闻很多。可以肯定的是,他即使不是个杀人狂,也一定是个变态。”阔太太又压低了音量,“听说他杀了自己的父亲,老霍布斯。是的,他不仅杀了他,还把他埋在了玫瑰园里。”
“啊!”贵族小姐花容失色,惊讶地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
“对于你这样脆弱的小姐,故事要是到此为止已经算是足够仁慈了。但是不幸的是,故事不止于此……他埋葬的仅仅是老霍布斯的心脏。”
“可怜的霍布斯剩余的部分呢?”
“哦,霍布斯先生有个众所周知,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说出口的秘密。尽管我不想说,但是事实的确如此。”阔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是的,被他吃掉了。”
江秋凉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
不是因为阔太太一番危言耸听的高谈阔论,而是因为他看到霍布斯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他走了过来。
“真是个迷人的故事,远比作家写在厚重书籍上的文章来得有趣。”贵族小姐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年轻人露出了肃然的神色:“他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先生。”
阔太太挺直了腰:“可不是,我敢说,霍布斯勋爵完全称得上爱尔兰数一数二的迷人人物了。”
喋喋不休的交谈还在继续,江秋凉惊讶地发现,事情的发展远超乎他的预想。
在恐惧的浪潮退去之后,预料之中的厌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疯狂的崇拜。
古堡所有的宾客流连在霍布斯光怪陆离的传闻里,沉醉在霍布斯的文质彬彬和英俊外表中,将他奉为神明,渴望他能挑中自己,希望霍布斯古堡前的花园里能有一朵属于自己的红玫瑰。
即使那枝玫瑰要以献出生命为代价。
霍布斯走到了江秋凉面前,他停下脚步,江秋凉平视着他,闻到了他身上一丝未清理干净的血腥味。
听到了三个人的闲谈,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异常。
勾住了江秋凉的肩膀,霍布斯对着侍者温和地使了一个眼色,几个彪形大汉从古堡的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江,我一直在找你。我想要邀请你,作为唯一一个客人和我一起用餐。”
霍布斯拉着江秋凉穿过人群。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属于刚才高谈阔论的阔太太,人群在喧闹,气氛凝重,霍布斯的脚步没有停顿。
江秋凉想起了女仆那番话——
“勋爵不喜欢多嘴的人,如果有人多嘴,他会……”
此刻,造成这一场闹剧的罪魁祸首似乎心情大好。
霍布斯哼着爱尔兰的小曲,转头笑道:“江,今天的天气真晴朗,你说是不是?”

霍布斯端着酒杯, 烛光映在他的眸中,闪烁着疯狂的火花。
江秋凉的视线从玫瑰花园离开,在昏黄的光线下,他难得有了几分倦意, 靠在椅背上,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没什么。”
“你的表情可不是没什么, 江,”霍布斯放下酒杯,双手交叉,身体微微前倾,“我都能听到你神经绷紧的嘎吱声, 血液里流淌着焦虑, 身上带着户外的玫瑰花味……没错,你背着我偷偷去了花园。是什么理由让你去了这块禁地,就像夏娃偷食禁果一样义无反顾?亲爱的江, 别受了蛇的诱惑。要知道蛇和玫瑰是最亲密的朋友, 到了夜晚,它们会互相转化, 蛇脸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
这句话的结尾有些耳熟, 似乎出自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的《萨德侯爵夫人》。
江秋凉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三岛由纪夫是二十世纪的作家,远在日本。霍布斯是个地道的爱尔兰贵族, 拥有世袭的爵位, 根据近代西方城市交通简史, 马车时代应该是十七世纪到十九世纪。
霍布斯怎么能未卜先知, 说出这样的话呢?
他的身上没有一点温度,只不过是一个这个世界一个普通的NPC而已, 唯一的特殊之处可能只是因为他是个偏向于主角的重要人物。
这就更解释不通了,种种迹象均已表明,游戏设计师是个谨慎到变态的天才,他在主角的塑造上需要花费更大的心力,怎么可能会留下这样显而易见的瑕疵?
有一种可能性一闪而过。
男人枪口指着他,音质低沉而迷人。
——“我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的……一位朋友。”
有没有可能,这里的破绽,是那位设计师留给朋友的另一份礼物呢?
江秋凉在很早以前痴迷过三岛由纪夫的文字,也自然了解这位作家最后自杀的结局。如果真把三岛由纪夫作品中的句子作为礼物……不得不承认,实在费解的创新之举。
花园里的玫瑰花在夜色中更为迷人,身影在风中绰约,静静注视喧闹的霍布斯古堡。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我来告诉你真相如何。”
江秋凉收回胡乱的思绪,猝不及防听到了霍布斯没有来由的这样一句。
“关于什么的真相?”
“关于……我的过往。我不希望你从别人口中了解我,添油加醋的传闻不会为过往添色,只会带来难闻的酸臭味。”
“如果你乐意说的话,愿闻其详。”
霍布斯把酒杯里残余的鲜红一饮而尽,他直直盯着烛光,仿佛不断窜动的火焰能将他推回往昔岁月。
“我出生在这座古堡,早在我出生之前很多年就存在了,它属于霍布斯家族。从童年到成年,我的记忆大多和古堡有关,我能听到它在白日的苟延残喘,在黑夜的声嘶力竭,它活得太久了,久到早已厌烦了尘世的喧嚣。我曾经把古堡的秘密,是的,它的呼吸声,当作秘密分享给我的父亲。”霍布斯嘴角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当然,他不会相信的,霍布斯家族信仰至高无上的荣耀和勇气,理所当然的,他把我诗人一样的表达当成了懦弱的表现,我至今记得他那时的表情。他仿佛在用眼睛表达——完了,我的儿子是个懦夫。”
江秋凉静静听着他的讲述。
“他当然不会让我成为一个懦夫,霍布斯家族的血脉怎么会养成懦夫呢?他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是的……一个非常棒的主意。我之前对这个主意是不是他能想出来的抱有怀疑的态度,当然现在我知道了,是有个意图讨好他的蠢蛋出谋划策。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把主意付诸实践了。”
“有一天,他和我说:‘嘿,你在古堡里待的太久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总在古堡里待不住,不如我们去乔伊斯家如何?他们家今晚有很棒的派对,你会喜欢的。’乔伊斯是与我们地位极为相配的家族,世代勋爵,有一个与我年龄与我相仿的儿子,我当然很高兴,迫不及待坐上了去乔伊斯家的马车。”霍布斯抿起刻薄的唇,脸上浮上一抹冷笑,“如今想来,何其愚蠢。如果可以,我真想一巴掌抽醒他。”
“你没有去乔伊斯家。”
江秋凉的语气很平淡,不是问句。
“马车的路程格外漫长,可惜天真冲昏了我的头脑,直到夜幕降临我才发现异样。陌生的马车夫奉命把我丢在荒原上,你知道爱尔兰偏远地区的荒原有多可怕吗?特别是夜幕降临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野兽饥饿的嘶吼和鬼影的窃窃私语。”霍布斯眯了一下眼,“那时我九岁,准确地来说,是九岁五个月十三天。原谅我记得这么清楚,毕竟我当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霍布斯的眼中闪烁着恐惧,在这一刻他好像不是坐拥古堡的霍布斯勋爵,他回到了多年之前的那个夜晚,成了手足无措的小男孩,眼前不属于那个夜晚的烛光深深刺痛了他的灵魂。
“你活下来了。”江秋凉忍不住提醒道。
霍布斯眼中的火光摇曳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是啊,我活下来了。我方向感不好,在荒原里迷了路,连着好几天找不到人,找不到吃的,找不到喝的,夜晚的恐惧吞噬了我的理智,我开始厌恶自己遭遇一切的原因,我在想,为什么要我经历这些?我啃树皮,吃看上去能吃的植物,有一次,我发现了上天的馈赠……一具被分食过的大角鹿尸体。”
霍布斯勋爵维持着优雅的姿势,眼中沁出温柔,仿佛此刻谈论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锅被煮到入味的海鲜浓汤。
“开始很难,但是你一旦迈出那一步,会发现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容易,它控制着我的神经,一发不可收拾。有人迷上酒精,有人迷上药品,所以我迷上这种诱惑,理所当然。”霍布斯轻松地犯了一下大拇指,做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不管你相信与否,我很感激那段痛苦的记忆,起码它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善良是软弱的遮羞布,弱者除了一声无关紧要的夸赞一无所有,想要获得自己想要的,我必须学着去掠夺他人。”
“只有你足够强,才能守住真正属于你的东西。如果你耳边有闲言碎语,身边有人虎视眈眈,只能说明一个现状,你还不够强。”
江秋凉的瞳孔不经意一缩。
当然,霍布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瞬间的异样。
“当我回到古堡时,已经听不到古堡的呼吸了,它和我的天真一起死在了遥远的荒原。我的父亲很惊讶,他说我完全变了一个人,成为了真正的男子汉,乔伊斯勋爵的主意帮上了大忙。”霍布斯用右手的食指摩挲着自己左手的食指,“乔伊斯……有时候真正伤人的根本不是陌生人,而是身边最信任的人,何其可笑,我一下子被背叛了两次。”
“后来我在花园里见到了那位送我去荒原的车夫,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父亲不在古堡,佣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我故作大度地接受了他的道歉,把他骗到了偏僻的角落……他濒死时一直在颤抖,像是一条脱水的鱼,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觉得痛快,大概是他比看上去还难吃吧。不过我有个意外的发现,心脏埋在地下可以长出经久不衰的玫瑰花。”
江秋凉投向了楼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玫瑰花园,不寒而栗。
“他们说得不错,我是个杀人狂,是个变态,是个疯子,这些我全部承认。不过老霍布斯还真不是我杀的,我还没来得及寻找机会,他就猝死了……真是遗憾。他死后,我理所当然成为了霍布斯勋爵,下令铲除古堡周围所有的绿植,‘种’上玫瑰。”
霍布斯倏然转过头,深情地望向了花园:“玫瑰很美,不是吗?我已经分不清哪朵属于他了。”
“乔伊斯勋爵呢?你没有放过他。”
霍布斯突然露出了一种不解的神色,他好像在回忆乔伊斯是谁,神情没有丝毫复仇之后的如释重负,看上去很是凝重:“是的,我没有放过他。搞垮他的家族费了我很大的力气,好在我成功了,他经历了家业毁于自己手中的绝望,选择了自我了断。”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的。”
“为什么要高兴?”
“你完成了复仇。”
霍布斯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江秋凉平静的脸,对他脸上的冷漠视若无睹:“是啊,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说着,他勾了勾自己的唇角,皮笑肉不笑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端起了早已喝完的酒杯,指尖在颤抖。
干涸的杯底只剩下一滴血泪,霍布斯呆呆看着杯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说这个了,现在我拥有整个古堡,整座花园,一生也花不完的财富,我的一生很幸福。”霍布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岔开话题,“没有了古堡的呼吸声,这里总是很安静,近两年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派对,这样热闹的派对简直重新燃起了我心里沉睡已久的活力。”
即使霍布斯是对着江秋凉说的,江秋凉却感觉他的每一个字都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在催眠自己,准确来说,是在说服自己空寂的灵魂。
“可你很少去一楼。”江秋凉戳穿他。
意外的是,霍布斯居然被自己的话鼓舞了,他没有被江秋凉的话击倒,而是重新恢复了从容的姿态。
“我喜欢和优雅的人一起用餐,他们太粗鲁了。”
谈话到此为止。
霍布斯没有再开口,江秋凉也没有挑起话头,一顿饭吃得死气沉沉,险些把人噎死。
好在晚餐接近尾声,门口传来了意想不到的吵闹,适时地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有个侍者走进来,在霍布斯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侍者用手挡住了口型,音量压得很低,江秋凉根本听不清他和霍布斯说了什么。
霍布斯用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听完侍者的话,蹙眉站起身:“抱歉,失陪。”
关门的动静格外响,江秋凉面无表情放下叉子,目光投向窗外,眸中映出花园里铺天盖地的玫瑰花。
没有来由的,他想起霍布斯白日手臂上的伤痕。
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咬伤他的“波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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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蛇和玫瑰是最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会互相转化,蛇脸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
——三岛由纪夫《萨德侯爵夫人》

吵闹的潮水退去, 唯余干涩的寂静。
玫瑰再美丽,看久了难免厌烦,听过了霍布斯勋爵的过往,对于玫瑰没有偏见的单纯欣赏已然变味, 它们摇曳在风中, 犹如一颗颗跳动的心脏相互依偎。
江秋凉站起身, 烛光随着他的动作极轻微晃动,落下了一滴白色的泪。
大拇指和食指一捻,顺便按灭了跳动的火苗,江秋凉走出了餐厅。
二楼的走廊很干净,霍布斯和佣人们都不见了踪影。
江秋凉今天没喝什么酒, 头脑很清醒, 他决定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去那扇象牙白的门里看看。
一楼的喧闹像是围着美食的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以致于江秋凉走到洗手间边才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江秋凉放缓了脚步, 在墙边停住了脚步。
洗手间的门半开半掩, 依稀可见两道挨得很近的身影。
一道身影抵在墙上, 身形略高,另一道把他挡在身前, 影子矮了一小节。
“你知道我在找你。”
陌生的声音, 听起来略显稚嫩。说话的人努力伪装出一幅满不在乎的傲慢, 声线里止不住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悸。
“我不知道。”霍布斯的声线很好辨认,很快否认了他的观点, “所以你想要干什么, 尊贵的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尽管霍布斯此刻带了笑意, 莫名添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嘲讽。
“你知道我在追求你。”
“爱尔兰不允许同性恋,你这是违法行为。”
“那有怎么样?只要能留在你身边, 我不需要合法的地位。”
沉默在二人之间结出了一层薄冰,霍布斯似乎是低头想了几秒,才开口道:“哦?你真的这样想吗?”
不咸不淡的几个字,听不出情绪。
“是的,”霍布斯面前的青年有些急躁地开口,“我听过你的一些传闻,传得神乎其神,我一个字也不相信,我想要了解真正的你。相信我,我会爱你,直到世界的尽头……”
霍布斯打断了他单方面的告白:“什么是世界尽头?”
青年人估计是没有料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愣愣的出于本能回答:“大概是……生命的尽头?”
为了证明自己,青年勇敢地凑上去,踮起脚尖吻住了霍布斯的唇。
江秋凉皱眉偏开视线,心中感慨了一句贵圈真乱。
霍布斯没有拒绝青年的亲吻,也没有回应,他的一双眼中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像是面前站得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了无生气的家具。
他突然猛地转身,把青年抵在墙上。
“你现在爱我吗?”
“当然。”
霍布斯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将青年人禁锢在怀中,他低下头,鼻翼轻轻煽动。
“您这是……同意了吗?”
“他们说得也不全是假的。”霍布斯猝然开口。
青年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传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哪些是真的……?”
霍布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指捻过青年脆弱的脖颈:“我不能控制未来,起码可以把握住当下。如果你现在死去,是不是会停留在最爱我的年纪?”
上一秒含情脉脉的手,在眨眼之间青筋暴起,青年被霍布斯单手举起,因为被扼住了脖子,他甚至不能发出一声完成的呼救。霍布斯锋利的指甲死死掐进脖子柔软的肉里,挑断青年不堪一击的颈动脉,鲜血淋淋从墙上流下,濡湿了霍布斯身上干净的白衬衫。
没有任何起伏的话语传来:“忘了说了,你身上的气味令我作呕。”
从垂死挣扎到失去知觉,花了不过五秒。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传来,江秋凉火速做出反应,闪身到另一侧的阴影中,背脊紧紧抵住门。
就在他陷入门框阴影后的几秒后,霍布斯出现了。他的衬衫右臂全湿了,胸口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看上去很是狼狈,不过几次的心情似乎很不错,欢快的爱尔兰旋律从他的口中哼出。
霍布斯把不知死活的青年拖上三楼,血迹一路蜿蜒而上。
楼下的管弦乐恰在此时过渡,阿尔比尼诺《G小调柔板》特有的悲伤旋律引起灵魂剧烈的震颤,刺目的红与素净的白形成了壮烈的反差,和低沉的音乐交织融合,相爱相杀。
江秋凉靠在门板上,听着悠扬的曲调,缓缓呼出一口气。
门板冰冷,贴着他的脊梁骨,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服侵入体内,组成了轻盈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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