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道了个歉,帮忙他一起把包袱抬了起来,一经手,才觉出真的很重。
他随口问了句:“里面装了什么?”
男人擦了把汗:“是带给老家人的礼物,我在外面打工,一年多不回去啦,想着给老婆孩子带点城里的好东西,他们会喜欢……”他憨憨的笑了,摸了摸已经有些秃顶的头。
祁景帮他把那个奇重无比的包袱弄上了行李架,进厕所放了个水,洗手的时候,他瞥了一眼窗外,阴阴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他回身,想开门出去,把手却怎么也扳不下来。
他又用了些力,锁却好像卡死了,一动不动。
祁景使劲敲了敲门,冲外面喊了句有人吗,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他心中忽然有了些古怪的预感,回头一看,窗外已经全黑了。
现在才不过下午三四点钟,就算是阴天,这么黑也夸张了。
祁景喃喃道:“……鬼打墙。”
现在的他今非昔比,完全不像第一次撞鬼的时候那么慌张了,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几张黄符,啪啪贴在了厕所的四壁上,黄符上歪七扭八的字迹写着——锁魂。
虽然他没有朱砂,不能像江隐那样布四方锁魂阵,但一个简单的锁魂阵还是绰绰有余的。
果然,窗户紧闭,密不透风的厕所里忽然凭地刮起了一股阴风,镜子前面,一股黑色的气息慢慢聚拢起来,祁景猛的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那团黑气!
黑气散散的聚拢成一个人形,祁景的手恰好掐在那人的脖子上。
祁景攥紧手掌:“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惑,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缠着我?”
人形挣扎着,用嘶哑的声音说:“好……香……”
祁景很想笑:“好香?我成唐僧肉了。”
他抽出别在腰间的师刀,拍了拍那鬼模模糊糊的脸:“送你上西天去吃唐僧肉吧。”
他一刀扎在鬼的面孔处,刀刃没入,宛如打造兵器时淬火一般,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黑气哀嚎一声,忽的散去了。
窗外慢慢的晴了。
祁景深吸了口气,打开厕所的门走了出去,他穿过一列列的座位的时候,下意识的留意了下坐在座位上的人。
虽然是假期,车上的人并不多,旅客们大多去成都或者九寨沟了,苍溪县一个小小的县城,并没有多少人光临。
刚才他就在想了,这个鬼,是怎么出现在一列火车上的呢?
鬼魂依托尸骨存在,活动范围一般都不会超过埋骨地太远,而火车的时速完全超过了他们的承受极限。
除非这车上,有人被上身了。
鬼上身必然有些短时间内的后遗症,祁景仔细打量着或吃着面或玩着ipad的乘客,都神态自然,面容并无青白之色。
他怀揣着满心疑惑,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祁老爷正在睡觉,只偏了偏头,就再次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他的对面坐了三个男女,一个头发茬短的像刚从监狱里出来的汉子,抱着个长条状的包袱,面目凶恶,怎么看怎么可疑。还有一个漂亮的说不出年纪的女人,一个穿着时髦的小伙子。
大汉神色很警惕,女人倒是热情,见了祁景,就热络的攀谈起来:“小哥哥好帅啊,怎么称呼?”
“祁景。”
“哎呀,我们还是本家呢!我叫齐妍茹,这是我弟弟齐言路,我俩中间的字不一样,我是美丽的‘妍’,他是说话的‘言’。”
祁景说:“我姓祁,是祁连山的祁。”
“哦哦,”齐妍茹很爽朗的说,“也没太大差别嘛,相逢就是有缘,我看你像个学生,怎么不趁假期去九寨沟玩玩,来苍溪这个小地方干什么?”
祁景说:“我去见朋友。你们呢?”
齐妍茹说:“我们……”她说到一半,就被旁边的齐言路打断了,“你能不能别总罗里吧嗦的,嘴上没个把门……”他面向祁景,神色不是很友好,“我们也是去见朋友的。”
齐妍茹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祁景看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大汉:“这位呢?也是和你们一起的?”
齐妍茹笑着说:“我们上车就看着他了,可人家不爱搭理我们,都不和我们说话的。”
大汉瞥了他们一眼,哼了声:“和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齐言路眉头一竖:“你这人怎么这样……”齐妍茹拉住马上就要站起来的弟弟,“好了好了……”
他们拉扯的时候,祁景忽然瞥见他左前方的一个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是那个他上车时撞到的中年男人。
男人进了厕所,祁景脑袋里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他挤过推搡的几个人,往车厢尽头的行李架处走去。
此时,那个黑色的大包,忽然散发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魔力。
祁景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冲动,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就是有这样一种预感。他用身体挡在大包前面,抬起手,悄悄的把包拉开一条缝。
他对上了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祁景的心几乎跳出喉咙。
那周围布满皲皱的灰色皮肤的干枯眼眶,惨白的眼球,鲜红的血丝,还有浑浊的,毫无焦距的瞳孔,从一个黑包的小小缝隙中露出来……那画面给人的刺激是难以描述的。
他这才想到自己忘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在这个列车上,原本就有一具尸体。
尸体被人带上了火车,鬼魂附在尸体上,也上了火车。
这具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黑包里呢?是包的主人杀了他吗?还是,有人杀了他,故意藏到这个包里的?
祁景深深的吸着气,平复下过于剧烈的心跳,拉上了拉链。
他故作无事的倚在一旁,等那中年男人从厕所里出来,和他闲聊了两句,跟着他走回了座位。
祁景随口道:“大哥,我有点饿了,你带没带啥吃的啊?”
男人立即说:“有,有!”他从随身带的书包里拿出一塑料袋的花生和瓜子,“你随便吃!”
祁景摇了摇头:“这些都不顶饿啊,我想吃泡面。”
男人说:“泡面也有,但在那个大包里,走,我给你拿去。”
祁景忽然拦住了他。
男人疑惑的看着他,祁景笑了笑,说:“不用了,我又不饿了。”他把塑料袋塞回男人的怀里,“多吃点花生吧。”
他忽然冷淡下来的态度让男人有点摸不着头脑,看他头也不回离开,只能老实的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祁景走到车厢连接的地方,这是个吸烟处,一股子呛人的烟味。虽然这味道不好闻,祁景却忽然也想抽支烟了。
就出现在黑包里的无名尸体这个情况,报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报警后会怎样处理,那中年男人会不会背上洗刷不净的冤屈,没人会相信他关于鬼神的说法……这一切,都是问题。
祁景掏出手机看了下,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火车就要到站了。
他烦躁的捋了下头发,手指划了两下手机屏,忽然看到了一条信息。
那是江隐发给他的唯一一条信息。那天吃饭的时候,他们是分头走的,江隐发了一条:我到了。
祁景盯着那串陌生的号码看了一会,鬼使神差的点开,按下了拨号键。
嘀声响起,时间有些漫长,也许只有两声,祁景却产生了退却的冲动。
在他按下结束之前,电话通了。
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祁景?”
祁景呼出口气来,随后忽然挑起了眉:“你怎么知道是我?”在他的印象里,他和江隐可没换过手机号码。
江隐说:“有什么事?”
明显的转移话题,祁景也不深究,开门见山的说:“我在火车山发现了一具尸体。”
他把大致情况说了,江隐问:“你觉得不是那个男人?”
祁景肯定的说:“不是。”他又有点焦躁起来,“但是谁杀了他呢?”
江隐说:“再去看一眼尸体。”
祁景听从了他的话,到了行李架那,注意着座位那边的情况,偏头夹着耳机,把拉链拉开一条更大的缝来。
“嚯。”他啧了一声,“辣眼睛。”
“仔细看看,他新不新鲜。”
这话让祁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他有些哭笑不得,忍着反胃感仔细看去,面色却突然一变。
“这是什么……?”他看着尸体过于干瘪的胸膛和四肢,“……木乃伊?”
江隐的声音传来:“一具新鲜的尸体藏在行李包里,不可能没有任何味道。就算是死了一段时间的,味也不会小。如果没有任何人发现,只能说明这不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我曾经听说过,在川蜀地区有一种奇特的安葬方法,类似古埃及的木乃伊,摘净内脏后脱水处理,再用桂皮,松香,草屑等防腐材料填充尸体,能够保持长久不腐。”
祁景明白过来:“是鬼上了这个尸体的身,自己钻进了他的包里!”
江隐嗯了一声,似乎沉思了一会:“按理说,鬼是死物,尸体也是死物,鬼上鬼身,闻所未闻。但制作这种干尸的傈西族是一个古老的少数民族,他们拥有独特的与神明沟通的能力,现在几乎灭绝了。如果是这种尸体,也许可以容下一个魂灵。”
“总之,这个人不可能是被人杀害的。”
祁景说:“这就麻烦了,这么大一木乃伊,我怎么给变没了?”
江隐说:“照我说的去做。”
…………
不一会,祁景从吸烟处回来了,带了一身从车缝漏进来的风。他站在座位上,把行李箱自带的一个大包拿了下来,里面没装什么,几袋零食一瓶水,都倒在了座位上。
祁老爷睡得那叫一个香,齐妍茹悄声问他:“干嘛去啊?”
祁景把包倒空了,对老爷子的睡脸默念了声对不起,说:“有点事。老爷子醒了,就和他说声,我和他在约好的地方见。”
齐言路用怀疑的眼光瞟着他,祁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正在此时,火车哐当当的开进了站。
这是抵达苍溪县前停的最后一站了。
祁景快步走到行李架前,趁着有晃荡的车门遮挡,用了最大的力气单手把黑包拎了起来,飞快的打开厕所门钻进去,反手关门,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他拉开黑包,露出一具意外的瘦弱而娇小的尸体。看身形,也许还是少年的年纪。
祁景像捧着什么珍贵易碎的宝贝似的,小心翼翼的把干尸捧了起来,放进了准备好的行李包里。还好放得下。
他拎起两个包出了厕所,下车的时候,顺手把男人的包放回了行李架。
一切都和几十秒前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包里多出了一张黄符,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除秽。
祁景前脚刚下车,后面车门就关了。
火车轰隆隆的从他面前开过,倚在窗边的祁老爷仍旧睡得很熟,对面的大汉直直盯着他,满面凶恶。
祁景神色如常的出了站,故意往偏远的地方走,走了二十来分钟,到了一处野地,终于把包放下了。
四周渺无人烟,祁景打通了电话:“我已经把它带出来了。”
“挖个坑吧。”江隐说,“不用太深,可以用爆破符。”
祁景有些头大:“我不会用这玩意。”
江隐说:“你拿出一张,两指夹住,气沉丹田,凝于一线,用气劲触发符咒。”
祁景按着额头笑了:“你说的也太玄了吧?”
江隐说:“不玄。爆破符的使用有一定门槛,但以你的天分,很容易做到。祁景,闭上眼,跟着我想,你的血液,你的呼吸,你的脉搏,都在向一个方向流淌,吞吐,跳动……用你所有的精力,去想怎样触发这张符。”
他说的跟练瑜伽的老师似的,祁景却没有笑。
他听话的闭上了眼,想象着江隐描述的场景,那平静的声音仿佛一股潺潺的流水,在他身体里打开了一道通路,他短暂的处在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里,他感觉手臂微胀,指尖发热……
“嘭!”
祁景睁开眼,看到一片小小的火花。
他惊喜道:“我成功了!”
江隐:“很好。继续挖坑吧。”
祁景:“…………”
等到祁景把坑挖好,日头已经偏西了。
他把包放进了挖出的大坑里,对着还没挂的手机说:“好了。”
江隐一在那边静静的等着,闻言说:“埋土之前,在坑里放上一张‘归乡’。”
祁景讶异道:“还有这个符?”他在那一沓顺手塞进口袋的黄符里翻了一阵,果然有“归乡”,数量很少,寥寥几张。
祁景把这张放进坑里:“这是什么符?”
江隐说:“生人有里,死人有乡,这具尸体的三魂已灭,七魄还留在人间,他被火车带到了千里之外,灵魂也会想回到故乡。”
祁景听着他的话,似乎能想象出来如人类少年一般大的鬼魂跋涉在回乡路上的画面,无论生死,落叶归根,都是人类最本能的愿望。
祁景沉默着,把土渐渐的填平压实了。
做完这一切,他手上已经全是泥土,好几处擦伤了。
江隐那边接进了一个电话,周围似乎响起了风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我还有些事。再见。”
祁景张了张口,他有点想问他在哪里,但最终出口的也只有一声:“再见。”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声“再见”的意义——与其说是道别,不如说是一句问候。
祁景走回车站,夜色已深。他两手空空,只有一沓黄符和随身携带的师刀。
手机铃响了起来,祁景刚接起来,那边就传出一声怒吼:“臭小子,竟敢抛下我不管!说,干什么去了!”
祁景把手机拿的离耳朵远了一点:“您可真能睡,都这个点了,才发现孙子丢了。”
祁老爷气很大:“甭跟我扯皮!我问你去哪了!”
“办了些私事,您就别管了。”
“你!”
眼看祁老爷的怒火有越烧越烈的趋势,祁景赶紧服软:“我错了,等咱们见面再详细说好不好?快把你那个高人的地址发给我吧,不然今晚你孙子真要露宿街头了。”
祁老爷哼了一声:“你就是今晚过去,也赶不到了。你就在车站将就一晚上吧,明天坐大巴过来,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了。”说完就啪的撂了电话。
祁景“嘿”了一声:“老爷子气性真大。”
他在车站破旧的长椅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就被人推搡醒了,迷迷糊糊的张开眼,就看到了一张贼眉鼠眼,长相奸邪的脸。
有个男人推着他:“小伙子,坐车吗?云台山一日游,大巴来回两百,包中午饭!”
祁景还迷糊着,不耐烦的打开他的手:“不用。”
那男子还在坚持:“一看你就是外地人,来走亲戚的还是玩的?咱们苍溪最有名的就是云台仙山,有祖师墓在上面嗱!”
祁景精神了些,说了句你等等,掏出手机看了眼,地址:苍溪县云台山云台观。
还真巧了。祁景说:“我坐你的车去,不用你送回来,把我放那就完事了。中午饭也不用……有面包吗?给我一个。”
男人做成了一单生意,喜上眉梢:“有!上车吧!”
祁景上了辆又脏又破的大巴,里面寥寥几人,分坐在前后。祁景一上去,立刻好几个人抬起头来看他,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防备和警惕。
祁景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长的很可怕吗?还是这里人的警惕心都很强?
他在一个座位上坐了,隔着条过道的那个人问了句:“小哥去哪啊?”
祁景说:“云台山。这辆车的人不都是去云台山的吗?”
那人讪讪笑了下:“是,是……”
他又问:“小哥姓什么啊?”
祁景暗地皱了皱眉,心说这人真是奇怪,不问叫什么,倒问姓什么。他胡诌了个:“姜。”
那人“哦”了声,调子拖长,一副了然的神色:“那你是三星观的了?”
祁景还没回答,后面立刻有人说:“他是什么三星观的,别什么人都往我们这塞。”
那人又“哦——”了一声,看祁景的眼神就带了点轻视。
然后也不再搭话,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玩手机了。
很快,司机上车了,还是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一上来就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家好,咱们要去的苍溪是个好地方,从古代就有“蜀北屏藩”的美称,今天要参观的云台山,更是道教的祖师爷张道陵张天师墓的所在地,那风水,那人气……要我说,大好假期去什么九寨沟啊,人挤人挤死人,还不如来这沾沾仙气,放松下身心,你们说是不是?”
车里面响起了嗤嗤笑的声音,后面那个人说:“还用你告诉我们?今天没一个来旅游的,你也不用讲这些废话了,开车吧!”
那男人被打断了兴致勃勃的演说,露出了些讪讪的神色,嘟囔了句什么,坐回去开车了。
离祁景近的那个人朝后面说了句:“王老三,怎么不让他说说?说不定你们队还有人还不知道呢?”
王老三冷笑了一声:“我看不知道的是你们吧。”
那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看到这里,祁景总算全弄明白了。合着这一车人都是道士,还来自两个不对付的道观,不知道要一起去云台山干什么。
路途漫漫,两拨人又拌了几次嘴,祁景知道了最开始问他话那人叫庞五爻,是天元观的,后面那个王老三应该是个诨名,是三星观的。
他也不作声,默默看着窗外,心里浮现出一百个猜测。
车过了一个弯路,颠簸了一下,后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祁景回头看去,就见最后排的窗边坐着一个人,穿着厚厚的棉服,围巾围的严严实实,正捂着嘴,用力的咳嗽着。
即使他穿的这么厚,仍能感觉出棉服下身体的瘦削,虾子一样弓起来,有点可怜。
庞五爻在他旁边嘟囔了一声:“……痨病鬼。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修,也敢……”似乎察觉到祁景的注视,他后半句的声音微弱了下来,几乎听不清。
那人咳了一会,终于平复下来。同坐后排的王老三忽然说:“喂,你去前面坐着,总在后面这么咳,影响我们睡觉。”
痨病鬼说:“我不想坐前面……”他的声音沙哑沧桑,听起来至少三四十了。
王老三不耐烦的推了他一下:“去去去!”
痨病鬼慢慢站了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到前边坐下了。
祁景望向前面,椅背的遮掩下,只能看到一个毛线帽的尖尖。
车开了一会,庞五爻和身边的几个人叽叽咕咕了一阵,忽然说:“师傅,我们好几个人想上厕所,路边停一下呗!”
开车的男人回道:“都快到啦,不能忍一忍!”
庞五爻说:“忍不了了,快停车吧!”
男人不情不愿停了车。
陆续有人下去,祁景坐累了想活动活动筋骨,也下去了。
外面有些荒凉,不远处已经有山的影子了,烟雾缭绕,远看似近,近看还似远,走过去也要花上半天时间。
祁景还在看景呢,站在路边放水的几个人忽然喊道:“诶!!干什么呢,停车!”
“停车啊!还有人没上去呢!”
祁景这才看到那辆车已经开出十几米远了,车尾一溜黑烟,全喷在了追上去的几个人脸上。
“妈的!庞五爻这个小人!”
祁景看了一圈,发现被留下来的都是三星观这一波的,王老三神情激动的看着车的背影,嘴里用方言叽里咕噜的唾骂着什么。
估计是这两拨人不对付,庞五爻耍了个阴,趁三星观的人下车方便,让师傅开车把人抛下了。
祁景都要被他们逗笑了,这一个个修道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走去路边,一脚下去忽然踩到了什么,底下传来“哎呦”一声,祁景连忙挪开脚,一个人从及膝盖的杂草中坐了起来,扶着盖住眼睛的毛线帽。
祁景讶异道:“你怎么也下来了?”他记得这人一直缩在车上的。
痨病鬼把毛线帽翻上去,用虚弱的声音说:“他们把我推下来了。”
祁景看了眼这距离,这是一下子把人推的从公路上滚下来了。
那人费劲的直起身来,他一身厚棉服裹的像个球,行动不便,又是一阵肺里拉风箱似的咳嗽。
虽然他确实很可怜,但这幅滑稽的样子还是让祁景没忍住一笑。
他察觉不妥,掩饰性的咳了声,帮了把手,让这痨病鬼站稳了。
王老三几个人在那边骂了一阵,终于停下来歇了口气。
“现在怎么办?”一个人喘着气问。
“还能怎么办,”王老三骂了句娘,“走过去呗!”
另一个人疑惑的说:“为什么不在这打个顺风车?”
王老三明显的噎了一下。
众人都看向他,王老三怒道:“在……在这等顺风车,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啊?”
有一个人看了下手机:“这什么信号也没有,打不到车,顺风车也全凭运气。”
一阵秋风吹过,公路长长的延伸进雾里,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终于说:“走吧走吧!”
“也不远嘛……一会就到了……”
祁景旁观了这几个蠢货讨论的全程,纯粹出于个人兴趣,这时见他们要走,他也抬脚跟了上去,顺便拉上了痨病鬼。
痨病鬼虽然含胸塌肩,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腿脚却还利索,跟得上前面人的速度。
走了一会,王老三忽然察觉出他们跟在后面,满脸厌恶的问:“你们怎么跟着我们?”
祁景说:“我们要去云台观,你们要去哪里?”
王老三想都不想:“当然也是……”他的话顿了一下,“你小子什么意思?”
祁景冷笑:“你要是不去云台观,就找其他的路去吧。”
王老三指着他的鼻子:“你小子不要太狂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们都是三星观的道士,三星观听过吧?你们两个野修,遇到事什么用也派不上,要想跟着我们,就悄默默的什么声也不要出,也不要拖累我们,听明白了吗?”
祁景被人手指都要怼到脸上来了,眼睛微微一眯,嘴上却说:“好啊。”
痨病鬼自然不会发话,他们就这样跟着三星观的人走着,其间公路走不过去了,改走了一会土路,还爬上了座小山,所有人都累了。
体力渐渐不支,天色越来越晚,云台山还是那么不远不近,几个人都有些泄气,有个人嘟囔道:“不会今晚要在山上过夜了吧……”
王老三打了下他的头:“快走!”
天色已经变得黑黢黢的,小道上枝蔓横生,那人唉声叹气的调出手机的手电筒,一边照路一边开道,在他拨开一根旁逸斜出的树枝时,忽然大叫了一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惨叫传染似的,一声接一声出现,转瞬间从队头到队尾所有人都喊了个遍。祁景也吓了一跳,却不像前面的人没骨头似的蹬蹬蹬的往后退,反而上前了几步,仔细看去。
这一看,也让他变了脸色。
树枝前面的是一个不知道是鬼是人的东西,不声不响,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猛一出现,可不是要吓死人。可这些道士们也不是没见过鬼,一般的鬼也不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只是这个长得有点太……别致了。
白惨惨的一张脸,好像一个溜圆的鸭蛋,梳着大背头,一打眼看上去就像没有头发。最重要的是,那张脸上的两只眼睛细长细长,鼻子又小又扁,嘴唇削薄成一条缝……
祁景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卧槽,伏地魔??
第25章 第二十五夜
伏地魔……不,是那蛇面人一见强光,边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后来见实在无法遮掩,就放下了手,张口道:“我……”
一人尖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王老三胆子算大的,还在队伍的前面站着:“……莫非这就是那个妖物?”
另一人喃喃道:“虺龙出世,天降大灾,其形似蟒,其目似蛇……错不了,他就是陈观主信上说的那个妖物!”
“没错!长着一张蛇脸,不是他是谁!”
“上啊!”
在那蛇面人一句话还没说出来的时候,这群道士就一拥而上,叠罗汉似的,把他盖的严严实实。
祁景被他们群情激奋之下挤了出来,再一抬眼,就听“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迎面飞来,他矮身一躲,才发现是一个人。
那蛇面人站在原地,完好无损,一身衣袍无风自动,刚才围上去的道士纷纷被他震飞,躺了一地,哎呦连连。
王老三咬着牙爬了起来,他身上什么也没有,降妖伏魔的家伙事全都在车上,只有随身带的几张黄符,他手忙脚乱的摸索出一张黄符来,大吼道:“布阵!”
没有人应他,身后一阵瑟瑟秋风。
王老三回头一看,只看到了几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只有祁景和痨病鬼呆呆的站着。他心下一凉,破口大骂:“一群怂逼,临阵脱逃,老子鈤你妈啦麻皮,光头乌龟王八蛋!”
眼看蛇面人一步步朝他们这方向走来,王老三腿已经抖得筛糠一般,他颤抖着声音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爷爷我很厉害的……我,我……”
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脚一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眼看蛇面人的阴影已经兜头朝他笼去,祁景胳膊一动,却被旁边的痨病鬼一把按住了。
他的手苍白却有力,慢慢的把祁景的胳膊按了下去。
在他们前面,王老三终于两眼一翻,竟然被吓晕了过去。
蛇面人停下了脚步。他慢慢抬起头,看了呆立着的两人一眼,忽然一转身,飞快的消失在了树林里。
祁景:“???”
他实在不明白蛇面人为什么会突然停下进击的步伐,这么两个香喷喷的大活人站在这,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