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清白听的一愣一楞的:“原来还有这么多说头。穿越时空这种事,也太玄了。”
智叟仰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四周的人和妖兽们:“要是在以往,我也不敢放手一搏。但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时空,和现实世界有些不同。”
“这些妖兽,包括我,都是不可能出现的存在。这个地方无边无际,走不出去,也望不到头,不像是现实。因此我猜测,你们也许因为岩浆洪水的爆发,掉进了一个时空夹缝里。在这个并不稳固的时空中,七星披肩才有可能发挥‘偷天换日’的作用。”他怔怔道,“冥冥中……自有定数啊。”
智叟托着披肩中间,江隐和李团结的手分别扯住两边。
这白胡子老头深吸一口气,大声念出一段听不懂的语言,声音如雷声滚滚,震人心魄。他的头发,胡须和衣袖无风自动,这风越来越大,几乎迷了人的眼睛。
江隐就见在猎猎风声中,大片的云不断翻涌向天边,太阳飞快的东升西落,周围的人像老旧的电视机中不清晰的图像一样不断闪动,一个接一个消失了。天空,大地,河流,树林……都纷纷坍塌陨落,露出后面本来的,属于六十年前的底色。
第322章 第三百二十二夜
山川夷为平地,平原变成沧海,林木拔地而起,日月交替辉映。不过片刻,眼前的景色就已经变了个样,他们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映出斑驳光圈,随着一阵阵轻柔的风,不知什么东西在叮叮作响,发出悦耳的声音。
江隐扶住了旁边的树,感觉有些头晕。
“这是……哪里?”
李团结看着四周,似乎有些熟悉,脸上出现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没等他们想到什么,树林深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们赶紧躲在了一边,就见一个男人从林中悠悠然走了出来,俊美非常,仿若天人之姿。
是李团结。
准确的说,是六十年前的李团结。
江隐摒住了呼吸,在那男人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甚至能嗅到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凛冽气息。
但是警觉如他,根本没有发现有人在旁边。
也许能够偷天换日的七星披肩还给了闯入者们更多的馈赠。
祁景忽然道:“原来是这里。”
在神像中,他做过一个梦。梦里李团结从山上下来,正好碰到了来找他的齐流木,两人一起回去了。
这样一个简单的回忆,没有任何波折。为什么他们这场时空穿越,竟是从这里开始?
李团结伸手拂过山路旁的红绸和经幡,窥天镜的玻璃石在林间闪闪发光。
江隐也想了起来。自从戴过同心镯后,他偶尔能和祁景共享梦境。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接下来……
因为紧张,他微微往前挪了一步,想要看的更清楚些。但是脚下一声轻响,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窥天镜被他一碰,骨碌碌滚下了山。
这下连李团结的呼吸也停滞了。
山路下的男人脚一抬,止住了窥天镜的去势,抬起眼,鹰隼般的目光射向他们的藏身处。
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他移开了视线,笑着对齐流木说:“你想不想看一看?”
看一看未来的事情,看一看很久很久以后,他们都结局会是如何。
齐流木如同梦中显示的一样,在窥天镜中看到了一只金灿灿的金鸾,李团结也说出了一摸一样的话,他说,我看到你在我身边。
直到两人走远,这边的江隐才被李团结放开,脸上被他的手按出了一片红印子。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施展法力,把两人藏了起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冷冷的说,“要是再有下次,你的腿就别要了。”
江隐不知为什么会这样巧合。他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但说不清是什么。
他问:“在这里,你也可以用法力?”
“可以。但能用的非常有限。若是我发挥出真正的力量,这个时空也许会意识到有人闯入了,自动将我们排斥出去。”
毕竟那样强大的力量,实在太过乍眼和异常。
江隐道:“为什么是这里?为什么是这段回忆?七星披肩是不是在提示我们什么?”他忽然想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梦中李团结从山上走了下来,但没人知道他为何消失了一天,又去做了什么。
李团结抬头看向山顶的方向,竟微微出神。
江隐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就天际一座小小的庙宇,依靠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上的红线在风中轻轻飘动,在晴朗高远的天空下格外亮眼。
是姻缘庙和相思树。
但是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这男人好像被触到了哪块逆鳞,脸上还是笑着的,语气却阴森森的:“关你什么事儿?”
江隐:“…………”
他大步向山下走去了。江隐赶忙跟上,但没走两步,场景又变了。
这次的景色更加久远,久远到他们几乎想不起来。
仍旧是李团结和齐流木,两人并肩站在一汪平静的湖水前。盆地中的湖就好像嵌在大地上的一块蓝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荡出粼粼波光。
这应该是……六十年前的伊布泉。
齐流木第一次用摩罗复活了金鸾首领,被赠予了一颗颌下明珠。
金鸾的明珠有回天之力,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但是,他却将这颗明珠,扔进了伊布泉中。
梦中的对话照常上演,李团结道:“神婆说取明珠是错,那你扔了这玩意儿,断了这因果,她的预言自然不会应验。”
齐流木似乎有些迟疑。
那男人笑道:“都说金鸾的颌下明珠有回天之力,不过,你是想要长生不老,还是不死之身?是想要滔天运势,还是富可敌国?是想要学富五车,还是如花美眷?”
齐流木摇头。
“自然如此,你有我就够了。这些哪一样我不能做到?花里胡哨的东西,扔了也罢。”
一道流光闪过,明珠落入了湖中,两人转身离去。
但是就在这一刻,江隐的眼睛忽然一动。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但没等他反应,身边的李团结已经冲了出去。
他一头扎进了湖里,江隐也随之一跃而下,两人在水下潜了半天,在露出头来,湿淋淋的脸上都布满了压抑的震惊。
江隐道:“我看的果然没错……”
“他没有扔。”李团结扶了一把头发,露出漂亮的额头和被水浸湿的眉眼,他的神色阴沉无比,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明珠……他没有扔。”
“他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种小把戏,而我,居然蠢到丝毫没有察觉。”他又愤恨,又自嘲般笑了,眼底弥漫开一片血红,“原来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防着我了。”
作者有话说:
更的太少了,但想要剧情节奏快一些,字数少我明后两天继续下一张的!接下来会有大量回忆中的伏笔,为了防止我还有读者迷糊,我把回忆的出处都标准出来,拖太久连我自己都忘的差不多了dbq
窥天镜看未来:第二百九十五夜
伊布泉扔明珠:第二百零四夜
李团结冷笑道:“好东西,谁不想要?”
江隐看他隐隐露出震怒疯狂之色的面容,摇头道:“你与他相处这么久,应该了解他。他不是因贪图宝物而藏私的人。”
李团结猛的转头:“我了解他?我真的了解吗?也许,我从未看清过他。说只要真心的是他,虚情假意的也是他,道貌岸然的是他,卸磨杀驴的也是他。齐流木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江隐沉默了好一会,还是没有说出“你把自己比作驴了”的话。
就在这时,湖水忽然开始流动,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们吸了进去,眼前又是一番景象。
满目疮痍的大地好像经过了一场惨烈的战争,到处都是伤痕累累,缺胳膊断腿的人们。受伤的人呻吟着,活着的人哭泣着,还有人奔走逃命,一片混乱。
只有一人呆立着,直瞪瞪的看向硝烟深处。
齐流木满面尘土,面无人色,手上提着一把剑,血顺着剑锋滴滴答答的淌到地上。
他看着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兽头。
麒麟般的角,金色的花纹,硕大的獠牙,这是一张熟悉的兽面,但金色的眼睛却半阖着,瞳孔放大,一片雾蒙蒙的死灰。仔细看,剑下的血一直蔓延到兽头处,兽头下没有身躯,已经是一片汪洋血湖。
江隐呼吸一窒,再看旁边的李团结,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头,已经压抑不住滔天的恨意。
齐流木抬起脚,似乎没什么力气,踉跄了一下,又朝那兽头走去。
在兽头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停下了脚步。
那男人仍如初见一般俊美无暇,游刃有余,似乎身首异处的不是他。但齐流木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力量,如死亡投影一般,马上就要消失了。
“齐流木。”他叫着他的名字,眸中光华灼灼闪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恨,也没有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偏执。
“你应该知道,就算是对血誓做了手脚,你的灵魂上也打上了我的印记。凭着这印记,就算你转世为人,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去,我也能找到你。凶兽不死不灭,只能封印,待我归来,我会兑现我的承诺。”他森寒的笑着,看起来竟然如此期待,那种兴奋让他更加的危险和疯狂,“我等不及看到你痛哭流涕的样子了。”
齐流木没有说话。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李团结,那么专注,那么认真,好像要把这张脸刻进自己的大脑里。
李团结也并不在乎他会说什么。
他的身影在不停的变淡,烟雾一般飘散。
他走近了一步,好像要伸手掐住他的喉咙,又好像只是简单的触碰。
“那么,下辈子见。”
他诅咒般的低语,身影随着最后一句话消失在了空气中。那只手到最后也没碰到齐流木,因此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齐流木原地站了一会。
然后他居然笑了一下,喃喃道:“……不会再见了。”
许久,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穷奇死了!”
“凶兽死了!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一声接一声欢呼响起,人群沸腾起来,庆祝着这伟大的,足以载入史册的胜利。但是在欢乐的人群中,齐流木面无表情。人们抱着他,挤着他,人群向浪潮一般推着他,一只只手伸过来,轮番握住他的手,一张张笑脸和大笑的嘴巴,在激动的和他说着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到。
天地忽然旋转了起来,人声空白嘈杂,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床上,陈山等人担忧的围着他。看到他醒来,才总算松了口气。
“我怎么了?”齐流木问。
“没什么事。大夫说你身上没什么大伤,就是身体出奇的虚弱,休养一阵就好了。”陈山握住了他的肩膀,难掩激动,“小齐,咱们成功了。”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们真的封印了四凶,做成了这样一件大事。”他嘿嘿笑着,眼眶有些发红,“这样,也算是为江大哥,还有我们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了。”
齐流木仍旧呆呆的。
他看着齐流木的神色,试探道:“小齐,你不高兴吗?我知道你对那……”他噎了噎,还是没将那个名字说出口,“但有些人自作孽,不可活。何况,你已经实现了你的理想,完成了我们的救世之志,这不好吗?”
齐流木道:“很好。”
“我只是……太累了。”他笑了笑,“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陈山一拍大腿:“瞧我,你是需要休息,我又说了一箩筐话。那我不打扰你了。”
他带着人出去了。
离开之前,白锦瑟又折了回来。她面色有些纠结,低声道:“小齐,你没事儿吧?”
齐流木道:“我能有什么事儿?”
白锦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头道:“没事儿就好。”
她出去之后,陈山低声道:“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他心里还念着那只凶兽?”
白锦瑟摇头。
“我在他昏迷时,为他把了把脉,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小齐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但脉象却衰弱的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正常人这样的脉象,半个身子已经都入土了,他却还活蹦乱跳的。”
陈山惊疑道:“会不会是你摸错了?”
“不可能。我摸了好几次,都是一样的。”
陈山思索了一会:“那会不会是因为,小齐的身体就是和别人不同呢?你看,他是天命之人,被饕餮吞了都能活着回来,脉象奇怪点也没什么。”
白锦瑟沉吟道:“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齐流木休养了许多天,江隐和李团结就在这个空间中看了多少天。李团结施展法术隐去了他们的踪迹,因此齐流木许多不为外人所见的情状,也都尽收眼底。
他虽然名为休养,手头的活儿却不闲着。在白锦瑟等人看不到的时候,他经常伏案工作,要么是思考新的符咒,要么是画凶兽陵墓的设计图,要么是安排傈西族战后重建的事情,夜以继日,点灯熬油,争分夺秒的写写画画,一张又一张纸从他的手下流出,摞成厚厚的一层。
开始几天,江隐只以为他是勤奋,但日子一久,却越看越诡异。
这样拼命的劲头,倒好像要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
来不及了。
他经常在齐流木弯着的脊背上,在灰暗的煤油灯下,在不断增厚的简直要将他埋起来的书堆中,看到这几个字。
后来,白锦瑟也发现了,她把齐流木的书都没收,成天给他做补品喝药,拉他侃大山。齐流木没有不答应的,但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仍旧一夜一夜的工作。
有一天,他忽然放下了笔。
江隐看着他珍惜的将一堆手稿收进抽屉中,小心的上了锁,直起身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白锦瑟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进来了,在门口定定的望着他。
“小齐。”她唤了一声。
齐流木没有回头。他仍旧那样出神。
“小齐!”她又喊了一声,提高了嗓音,有些焦急。
齐流木这才若有所觉,回头看见了她,笑了:“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
没等白锦瑟说话,他就说:“今天,我想出去走走。”
白锦瑟惊喜道:“你终于肯出这个屋子了!我就说,在这么个地方不挪窝,人都要发霉了!那我和你一起……”
齐流木打断了她的话:“我想自己走走。”他伸了个懒腰,是个放松又愉快的样子,好像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我歇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活动活动了。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
白锦瑟又说了几次,见他坚持,终于还是败下阵来:“那你早点回来。”
齐流木笑道:“当然。”
他自己慢慢的走了,白锦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不安。她跑了两步,想追上去看看,但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白小姐!”
带着孩子的女人找了过来:“孩子被妖兽抓伤了,总是发热,哭个不停,白小姐,你给看看吧……”
她担忧的面孔挡住了齐流木的背影,白锦瑟为难的看了好几眼,终于还是接过了孩子:“大娘你先别着急……”
齐流木走出了很远。
这些天,李团结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齐流木单调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撤去了伪装,叫了一声:“齐流木。”
江隐表情波澜不惊,心却咯噔一下。
他们只离齐流木不到五米远,这个距离喊一声,不可能不被发现!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齐流木置若罔闻。
江隐愣住了。
李团结道:“果然,他已经听不见了。”
江隐回忆刚才白锦瑟呼唤他时的异常,似乎就连面对面说话时,齐流木的眼睛也是一直落在白锦瑟的嘴巴上。原来他那时就已经听不见了,只能依靠口型勉强分辨。
“为什么?”他皱眉道,“这段时间齐流木的所作所为,给我一种他已经时日无多,在安排后事的感觉。但他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你也说过,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不是吗?”
李团结面色黑沉沉的:“是啊。”他顿了顿,忽然道,“你听说过天人五衰吗?”
“佛教中天人寿命将近时,会出现种种异象,如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谓之天人五衰。但是……”
“齐流木自然不是天人。但是他在缓慢的丧失五感。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都消失之后,他会四肢僵硬,无法行走,全身器官衰竭而死。我猜,他已经丧失了味觉和嗅觉,但没有让人发现。”
江隐道:“但是,为什么?”
李团结没有答案。
忽然,一点微光照亮了他们的脸,两人齐齐朝前看去,就见齐流木的身前,忽然冒出了一朵摇曳的小花。那小花迅速的长大,开枝散叶,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变成了一片花海子,在暗下的天色下宛若仙境。
移动的花海子。
李团结明明已经死了,但以他的力量造出的花海子居然还存在。他说过,这片花海子比日月星辰更长久,比一个真正的誓言还牢固。
他说的一点不错。
作者有话说:
移动的花海子:第三百零三夜
齐流木走进了花海子中。
班纳若虫莹莹飞舞,花丛摇曳生姿,这里还是这么美,并没有因为创造它的人的死亡而褪色分毫。
在花海子的深处,九百九十九级长阶上,是相思树和姻缘庙。
他一步步走了上去,走的很慢,好像在回忆什么。
也许是那一夜年轻人们快乐的脸,也许是艾朵和苏力青一生一世的祈愿,也许是李团结少见的大发慈悲,也许是透过相思树和红线的月光,也许只是单纯的走着他们一起走过的路。
那一天的快乐早已烟消云散,身边的人也无影无踪。他孑然一身,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又走了一遍这充满虔诚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江隐和李团结也跟在后面。
姻缘庙前,月老慈爱的笑着,夜风中有情人系在枝条上的红线随风飘荡。
虽然白头到老的愿望并没有实现,但情人们的誓言永不褪色。
齐流木细细的看着那红线上熟悉的名字,好像要把他们刻进心里。忽然,他目光停住了,落在了一对红线上。
那红线缠绕在最高的枝条上,被风轻轻吹拂着,月光映出了上面的名字,不知是哪一对有情人。
因为角度问题,江隐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很难形容齐流木脸上的表情。
他嘴角上扬,是个要笑的模样,一行眼泪却很突兀的滚落下来。
从他斩杀李团结到现在,江隐从未看到他掉过一滴眼泪。但是在这一刻,他的眼眶红了,不知多少泪水大颗大颗的掉在地上,打湿了那张一直从容安静的脸庞。
他哭了,又笑了,无可奈何似的摇着头,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转身向山下走去。
江隐想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让他如此失态。他刚要上前查看,就被李团结拦住了。
那男人说:“走吧。”
江隐道:“但是……”
李团结看都不看他,只是用一种很低沉的声音说:“走。”
他的表情不像愤怒,也没有疯狂,但是淡淡的,复杂难明。竟和齐流木的神色有几分相似。
江隐的心中忽然出现一个非常荒谬的猜测。
在最开始的回忆里,李团结自己从山上走了下来。他的神色愉悦,哼着小曲,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在他身后,小小的庙宇伫立在蓝天下,相思树上的红线轻轻飘动。
没有人知道他去干了什么。
也许,那高高的枝条上的红线,也写着两个未曾有人想到的名字……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但是除了这个,他竟想不出还有什么解释。
有险恶的谎言,也有诚挚的真心。爱和恨没有楚河汉界,就像是非黑白一样并不分明。
齐流木走到山下时,花海子已经在迅速缩减,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但是江隐知道,在之后的六十年岁月里,它从未消失。
没走几步,又是一个熟悉的地方。曾经抛下明珠的伊布泉就在前方不远处,齐流木今天似乎很想回忆往昔,又走了过去。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
他站在湖边,看着黑漆漆的湖面,在这里,他曾经救下一只金鸾,得到了一颗明珠。他既然没有扔掉,现在会拿出来吗?
江隐不由得凑近了一些。
但是那个背影忽然站不稳似的,踉跄了一下。他走了几步,好像要找回身体的平衡,但脚下一空,忽然消失了。
在江隐反应过来之前,李团结就冲了出去,但是湖边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湖中一阵阵涟漪。
他掉下去了!
江隐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和李团结一左一右,游向齐流木掉下去的地方。但水中模糊的人影周围忽然发出一片明亮的光,刺的眼睛生疼,再看过去,什么都没了。
两人浮出水面,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如同他们发现齐流木没有扔明珠时一样。
江隐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团结没有说话,又潜了下去,但是无论他们怎么找,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他浮上来,停了一会,忽然用拳头狠狠砸向水面,溅了江隐一脸水花。
“什么七星披肩,什么偷天换日?我倒要让智叟那个老头给我解释解释,什么他妈的叫他妈的偷天换日?齐流木就这么消失了,他就这么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他死了吗?他活着吗?他去了哪里?这是不是和明珠一样,是他玩的另一个小把戏?!说到底,我们改变了什么,我们能改变什么?”
他额角青筋暴起,狂怒之下显得尤为可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他还是消失了!”
江隐尽力保持着镇定:“不,这不可能。齐流木如果在这里就消失了,之后的那些事怎么说?”
李团结刚要开口,眼神一闪,表情忽然变了。那熟悉的眼神和神情,分明是祁景!
在他心神巨震之下,祁景重新掌控了自己身体。
他回到身体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啪的一巨响,震得江隐都是耳朵一麻。
“你冷静一点!”他对着李团结说,“齐流木不可能死在这里!我做过一个梦,梦中齐流木遣散了鬼神大军,将摩罗藏在了神像眼睛里!这必然发生在杀了你之后,但是这些天,他哪里出过那个屋子?”
他闭上眼睛,面露痛苦之色,看来李团结发疯对他影响极大。
“耐心一点,等一等。”他劝说着,“他一定会回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来,看来李团结被暂时控制住了。
祁景看向江隐,在和他对视的那一刻,那双眼睛终于冰雪消融。
他刚上前一步,就有什么东西迅速的撞入了他的怀中,力道之大,差点没把他撞退两步。
江隐紧紧抱着他,用嘶哑的声音叫他:“……祁景。”
“江隐……”祁景立刻绷不住了,他的眼睛一下子热了,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比江隐来的更加剧烈,浪潮一般的后怕和珍惜拍打着他的心,他紧紧搂着江隐,好像要把他揉进骨头里,嘴里只会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人知道他在看到自己的手杀死江隐时那种肝胆俱裂的感觉,李团结说的没错,在那一刻,他真的产生了自我了断的念头。那样痛苦和矛盾,恨不得自己杀了自己的感觉,他这辈子再也不想体验第二遍了。
“不要道歉。”江隐的力气和他一样大,两只手紧紧的揪着他背上的衣服,好像怕他立刻就走了一般,祁景的心软成了一片。
“我要你回来。”他用哽住似的声音固执的低语,“我要你回来……我要你回来。”
“我回来了。”祁景哽咽了,他觉得自己真丢脸,但他能做的只有把难得流露出如此不安和脆弱的江隐更紧的拥入怀中,用最温柔的声音,最浓烈的爱意哄他,“我回来了,不要怕。不要怕。”
江隐急促的喘息和不自然的颤抖终于在他一遍又一遍耐心的安抚下平复了下来。
“在你变成穷奇之后,我恨你。”他终于出声,“我恨你,恨穷奇,恨自己,也恨这个世界。那种一瞬间涌现出的黑暗的情绪让我害怕。在失去师父和达叔时,我也曾有过这种感觉。我努力像他们教导的一样,做一个好人,向前看。但是失去你可以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最后都要离开,为什么让我遇到你们?如果最后都会失去,为什么让我曾经拥有过?如果爱这么让人痛苦,那我宁愿从来没有过。不要了,我都不要了。我恨你这么好,恨你喜欢我,恨你靠近我又离开我。”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挤出这些饱含痛苦和疯狂的话,“那一刻,我能体会到穷奇的感觉。我想毁灭一切。”
祁景捧着他的脸,轻声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向你保证,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江隐看着他,牙关还是咬的紧紧的:“我不信。”
他的眼神是如此透彻明亮,祁景苦笑一下,知道糊弄不了他:“是啊,人生在世,总有个三灾八难的,世事险恶,天道无常,不能为任何人所左右。但是,”他看着江隐的眼睛,轻声的,郑重的说,“我也许不会永远不离开你,但是我保证,我会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