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公子我去取一下山参片,您先进去。”
说完他转身就拎着药罐子又走了,徒留站在门口的宁咎,说实话他现在确实不怎么想进去,就在他想要转身和杨生一块儿出去的时候,就见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出来是暗玄,他脸上的热情宁咎是第一次看见:
“宁公子,快请进,这外面风凉。”
门口开了宁咎总不可能这个时候走,只能抬步进去,屋内的药味儿比每天早上都要浓重不少,温度也更高一些,诈然进了这么热的屋子让宁咎周身都打了一个哆嗦,他向里面看去,阎云舟起身了,只不过这脸色怎么这么差?
眼底暗青,脸颊颧骨处却有些殷红,分明在发烧,这么热的屋子他身上还披着厚实的披风,靠坐在软塌上,咳嗽有些严重,阎云舟见他过来却笑了一下:
“起的这么早啊,用早膳了吗?”
“还没。”
“暗玄让人摆膳吧。”
暗玄立刻出去吩咐,阎云舟靠在躺椅上咳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宁咎开口直接说了一下阎月杳的情况,除此之外什么都没问,阎云舟看了他片刻,缓声开口:
“宁公子,昨晚的事是我无礼,现在我向你赔罪,我大哥战死那年比你才大了三岁,只留下了这一对儿女,我那个弟弟的事,你也知道,如今,偌大王府也只有这两个孩子了,我只得慎之又慎,还望宁公子见谅。”
宁咎倒是没有想到阎云舟会主动提起昨晚的事,说不平心中自然是不平的,若是阎云舟不提也就算了,但是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他也不准备什么都憋在心里,他也盯着软塌上的人开口:
“如今,杳儿没有死,手术成功了,王爷是这般说辞,若是,昨天的手术失败了呢?王爷今日恐怕不是请我见谅,是请我下牢房了吧。”
阎云舟斜倚在软塌上,乌沉沉的目光尽数落在宁咎的身上,他总是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矛盾,明明刚来王府的时候谨小慎微,还去打听如果他死了他会不会陪葬,生怕踏错一步丢了性命,看似是事事都将自己的命看的最重要,但有些时候却大着胆子据理力争,眼里丝毫揉不得沙子,昨天那种情况下他只要不做手术,那么杳儿生死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却选择赌。
也因此阎云舟知道宁咎必然是认为昨日他会说到做到,认为杳儿出了事儿他也必会处置他,明知宁咎未必会信,但阎云舟还是选择解释:
“宁咎,若是我说,昨日杳儿手术失败我也不会处置你,你会信吗?”
宁咎站在厅中央,听着他的话,若是阎月杳出了意外阎云舟不会处置他?他内心第一个想法就是不信,他不想高估这个时代那不曾对等的权利,他甚至在想阎云舟这样故意和他解释,是不是生怕他不为他治病了?
他没有答话,但是阎云舟已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他侧头咳了出来,脸上那高烧引起的嫣红也褪了干净,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你说手术是你从医书上学的,有些东西书上看到是一回事儿,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我怕你一时冲动说要为杳儿开刀,也怕杳儿的情况没有危机到那个地步,我做错了决定反而害了她,所以我出言相逼,想让你想清楚,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人总是会清醒地做出决定,如此逼迫终究是我不对,昨日多谢宁公子冒险救了杳儿。”
宁咎听完这个话心中也是有所触动的,撇开身份,权利和地位不谈,阎云舟也是一个病人家属,医患之间最要紧的就是信任问题,于他的角度想要救人还要搭上性命威胁确实不爽。
但是站在阎云舟的角度,自己不是什么年轻有为的副主任医师,只是一个看了几眼书就要给人开膛破肚的赤脚大夫,换做是他自己,恐怕他也未必敢信。
阎云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压下了咳嗽开口:
“这种逼迫本王保证是最后一次,日后再不会有,早膳摆好了,用膳吧。”
阎云舟没有一定要宁咎表态信与不信,手撑在了软塌上起身,胸口的闷痛加剧,站起来时膝盖连着小腿处都胀痛的厉害,他的膝盖一弯身子便要倒下去,宁咎恍然回神,快步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将人重新扶到软塌上:
“怎么了?哪里疼?”
再怎么宁咎也不会对阎云舟真的视而不见,见阎云舟手按在膝盖的地方,他便去掀他的裤腿:
“躺下,我看看。”
阎云舟身上实在没有力气,被他按在软塌上,宁咎掀开了腿上的地方,伤口处有些化脓,前两日还没有这样,再看了看他的膝盖,膝盖处有些发肿,之前没有肿过,他摸了摸,冰凉一片,这是膝关节炎?
“膝盖有些肿,之前有过吗?”
“在北境的时候时常犯,到京城已经好多了,可能是这几日天凉下雪的关系,没事儿,老毛病了。”
宁咎抬眼看阎云舟言语轻松似乎是在安慰他一样的语气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人说起来是个一品亲王,在古代也算是位极人臣,一句话不知道能决定多少人的生死,要说可怜怎么都轮不到他。
但是也是这个人,拖着一身病痛,经受至亲之人背叛,守着边疆多年,忍着一个不靠谱的皇帝,身后一群仰仗他的人,偏偏他活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死又不敢死,他或许早就已经习惯人人仰仗他,他不敢示弱,恐怕也没有人能够让他示弱吧,他习惯安慰别人他没事儿,习惯安排好一切,直到再也撑不下去的那一天。
宁咎深深吸了一口气,阎云舟倒是有些不习惯他情绪浓重的样子,下意识遮了一下裤腿:
“没事儿,这几日可能有雪,等雪停了就好了,走吧,去用膳。”
宁咎见他还想起来,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情绪,一把按住了他,然后立刻快步走到了门前,大喊一声:
“暗玄,让人将早膳摆到屋里来。”
暗玄本就一直在门口待命,听了这话二话不说去吩咐,倒是阎云舟靠在软塌前摇头轻笑,算了,在屋里吃就在屋里吃吧。
一张餐桌被整个搬了进来,宁咎转身扶阎云舟起来,期间一句话都没说,大快朵颐,相比他的好胃口,阎云舟高烧之下实在是吃不下去什么东西,勉强动了几口粥,吃了一块儿红豆糕就不用了,不过他也没有下桌而是让人直接将药膳端上来,一口一口慢慢喝,似乎在陪着宁咎用膳一样。
就在宁咎还准备抓一个绿豆糕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急切地脚步声,甚至都没有让人通传,直接就闯进了屋里来,宁咎一僵,不会是刺客吧,谁料那人直接上前,风尘仆仆,看着像是一个后厨帮厨的屠夫模样,却单膝跪在了阎云舟的面前。
离近了看宁咎才认出眼前的人,应该是叫朱明,上一次他给阎云舟做急救的时候,就是因为朱明禀报的周穆将军身死的消息,此刻屋内的气氛很紧张,就连暗玄的脸色都有些发紧,宁咎都顿住了动作,很显然也想起了上一次阎云舟心脏骤停的事儿。
“王爷,北牧和疑似揭族所部三日前进犯随州,他们深夜潜入,百花村被屠村,此刻两部已陈兵在五州山外了。”
阎云舟的瞳孔骤然锁紧:
“什么?百花村被屠村?驻守随州的李寒在做什么?”
“北牧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潜入了百花村,百花村都是些老幼妇女,仅仅几个人就杀了半个村子的人,附近百户长赶到的时候村子里的火已经烧起来了,前来接应的不止有北牧的人,还有些大胡子,高鼻梁脸很白不知是不是羯族的人,他们骁勇善战,拿着的兵器我们不曾见过,百户也伤亡惨重,此刻他们陈兵在外,随时可能进犯。”
“王爷,这是画像,燕北将军说这画像很像早就不知所踪的羯族。”
朱明呈上来一个画像,阎云舟展开,就连宁咎都凑上去看,画像中的人满脸的络腮胡子,鼻梁很高,眼窝深陷,一看就不是中原人,但是也不像是和他们从前交手多次的北牧人,北牧三年前已经被打的元气大伤,不可能在此刻忽然来犯。
阎云舟参阅兵书无数:
“你说这些人皮肤很白?”
“是,周身都很白,和北牧的人长得不一样。”
宁咎也一顿,是白人?他记得历史上五胡乱华,匈奴,鲜卑,羯,羌,氐,其中确实只有羯族是白种人,难不成这个时代也是如此吗?
“他们陈兵多少?”
“我来的急,前方的哨兵粗略探及要有五六万人。”
阎云舟握着这张画像:
“你来的快,但是快也快不过几个时辰,今日上午边关急报就会递到宫中,若真的是羯族,就免不了一番恶战了。”
阎云舟在从前的兵书中确实有看见过羯族,羯族并不固定定居于北方,他们神出鬼没,最近一次出现都已经是前朝的前朝的事儿了,他们残忍异常,几乎不将人当做是人,食女人和小孩儿的肉,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每每攻下一城,城墙之外都是被屠城的人的人头,挂满整个城墙。
确实不出阎云舟的预料,边关奏报是一个时辰之后被送进宫的,正赶上刚刚要散的朝会,自从三年前阎云舟大败了北牧之后,朝中的大臣几乎对北境可以算得上是高枕无忧,这个时候北疆竟然忽然被犯?
就连李启都大惊失色:
“什么?”
“陛下,北牧和那不知哪里来的胡人已经陈兵山下随时可能攻城,那胡人异常凶狠,屠村之后,百户进去的时候,发现被杀的人都不是全尸,整个村子都是被肢解的尸体,甚至,甚至他们将人直接放在大锅里煮。”
议政厅内,别说是那些门阀贵族,文官清流,就是武将出身的朝臣,也没有见过此等场面,被他们防备又防备,被视作蛮人的北牧也不曾做出如此之举啊。
“他们有多少人?”
“此刻大约六万,不知道后面是不是还有?”
这个数字不知道是让刘启担心还是放心,朝堂上开始纷纷议论了起来:
“陛下不必太过忧虑,北境有十二万兵将,来犯者六万,不足为惧啊。”
来宫中禀报的人是燕北将军亲自挑选的参将,此刻听着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官老爷的话简直骂人的心都有了:
“陛下,这位大人,北境线绵延千里,这十二万将士驻守九个要塞,如今兵临城下的随州守将不足两万,一旦随州失守,五州山这个天然屏障便尽落敌手,从前北境从未出现过此等胡人,如今凭空冒出来,难道这位大人就能保证这冒出来的胡人就只有六万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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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附议。”
现在北境湖人兵临城下自然是要选派将领前去的,毕竟燕北将军沈燕只是北境其中一个守将,北境边关要塞就有九个,各个城池都有参将把守,而今这胡人来势汹汹,北境需要一个统帅,其实谁都知道此刻去北境的最佳人选是谁。
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在朝堂上争执不下,有推举阎云舟出征的,因为此刻唯有他能够令北境九个参将信服,再者阎云舟十几岁从军,到现在几乎就没有打过什么败仗,派他出征朝中的人几乎就不用担心北境会失守。
反对的人自然也很多,阎云舟打仗是厉害,北境的兵将奉他若神明一般,朝中最近上面坐着的这位和焰亲王已经多有摩擦,这个时候让阎云舟回到北境,执掌北境军,很有可能就是放虎归山,即便阎云舟不做什么,这一战若是再胜,那就是真的功高震主了。
更有甚者,朝中一些没有打过仗的朝臣竟然觉得十二万对上六万是稳操胜券,不愿意错过这不世之功,主动请战的,本来已经要散了的朝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战报,再一次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李启看着下方朝臣的争论,心中也在不断地计算着,这一场朝会开到了快中午都没有吵出一个结果来,朝会后李启将魏振和和魏长青留在了御书房。
魏振和今日在朝堂上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如每一日一样半眯着眼睛,但是此刻到了御书房他却清醒了过来,李启靠坐在龙椅上:
“两位大人看,此战要不要派阎云舟前往北境?”
李启其实心中是不想阎云舟去北境的,毕竟北境是阎云舟的地方,如果他真的有异心那就是放虎归山林,后患无穷,最好就是将阎云舟耗死在京城再慢慢蚕食北境的兵将,但是如今北境的兵乱彻底打破了他的计划。
此刻如果派阎云舟出征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相比京城,北境那苦寒之地,阎云舟想必死的更快,但是事有万一,如果阎云舟没死呢?
魏振和此刻笃定开口:
“陛下,此次派阎云舟出战是最好的选择,阎云舟已经命不久矣,区别也就是早死一会儿还是晚死一会儿的关系,陛下的心腹大患是阎云舟,却不只是阎云舟,阎云舟最大的底牌无非是北境那十二万兵马,若是天下太平,这十二万兵马确实是个隐忧,但是如今不同了,北牧和胡人来势汹汹,我们何不借力打力?”
李启的眼睛骤然一亮,随即暗暗点头:
“是了,北境那十二万的兵马理应抵御外敌,歼灭北牧和胡人不知道还会剩下多少,最好都死光了省的朕费力气收拾,阎云舟空有兵马,却无粮饷,只要朝廷扼住这十二万兵将的咽喉,最后阎云舟和这十二万兵马当可被一并解决了。”
此刻焰王府中,阎云舟已经站在了书房中,宁咎怕他一会儿需要急救,也跟了过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进阎云舟的书房,这书房不仅仅有一个宽大的桌案,还有一个做的很大的沙盘,沙盘对面的墙上正是北境的地图。
宁咎发现这大梁的地图其实和中国古代的地图很像,北方主要是游牧民族,东边临海,南境接壤着十几弹丸小国,西边也和唐朝时期大的格局有些像,也是十几个小国,那些个小国多数都对大梁称臣纳贡,大梁主要的隐患就是北方。
沙盘上插着小旗子的地方就是北境的九个边关要塞,所占领的地方无不适易守难攻之地,阎云舟站地图前,盯着随州的地界,随州背靠五州山,是五州山外唯一的一座城池,随州失守,胡人的铁蹄就能直接踏过五州山,他微微攥紧了拳,随州驻兵只有不到两万人,面对如此多数量的胡人已经没有守城的优势了。
朱明也着急:
“王爷,李寒将军那里的压力很大,一旦敌人强攻,恐怕随州朝不保夕啊,要不要让白城的季将军分兵驰援?”
阎云舟侧眼瞧了瞧他:
“无朝廷旨意,守将擅离职守,调兵遣将足够诛九族了,而且白城和随州的距离很近,我们缺乏敌方的动向,骤然分兵,不是上策。”
“王爷,难道就等着吗?”
阎云舟扶着椅子坐下,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地图上随州那个地方,随州,算是这九个城中守卫薄弱的一个,所以,他当年在那个地方留下了一个保命符,李寒跟随他多年,当会善用,坚持十天当不会有问题,他没有开口解释:
“嗯,等着。”
宁咎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在现代也是上过历史课的,深知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攻城一方若是有三倍兵力就已经具备优势了,五胡乱华时期羯族的狠辣肖勇曾经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若是这个时代的羯族也同史书上一样的话,那么随州已经十分危险了。
而且,他看向了坐在一边的人,北境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阎云舟真的还会安稳待在王府吗?他会不会出征?
午膳虽然照着每日的时间摆了上来,但是今天恐怕没有人有心思吃饭,就连宁咎都神色缺缺,心事重重,阎云舟倒是笑了一下:
“宁公子这是怎么了?”
宁咎转过头没有卖关子,直接问出了声:
“王爷,你会出征吗?”
阎云舟微微摆手,屋内的侍从退了个干净,他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儿酱牛肉:
“好问题啊,今日的朝堂恐怕吵的底朝天的问题就是本王要不要出征,不如宁公子猜一猜最终宫里那位会如何决断?”
宁咎撇了撇嘴,刚想官方地来一句‘不能擅自揣测上意’,阎云舟就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开口堵住了他的话头:
“这屋内没有别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宁咎来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看清了些局势,他在阎云舟的面前连开刀手术都做了,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藏拙的必要了:
“我猜,皇帝会派你出征。”
阎云舟点了点头:
“理由呢?”
宁咎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吧?
“理由多简单啊,他希望你死,你在王府里养着和去那天寒地冻的北境哪个死得更快?”
阎云舟看着宁咎那副这多简单的表情忽然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大眼底,还带着两分苦涩:
“宁公子仁心啊。”
宁咎瞧了瞧他:
“王爷这话可不像是在夸我啊。”
阎云舟实在没有胃口,放下了筷子,侧头开口:
“宁公子看来陛下忌惮我,恨不得我早点儿死是因为什么?”
帝王忌惮朝臣无非那几个原因,功高震主,意图不轨加上手握兵权,宁咎骤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瞳孔剧震,手握兵权,是了,如今这位皇帝最忌惮阎云舟的地方就是因为阎云舟手中握着北境十二万大军的兵权,这会让他彻夜难安,夜不能寐,所以与其说让皇帝睡不着觉的是阎云舟,还不如说是他背后的十二万大军。
所以宫里那位很可能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同时解决掉阎云舟和他身后的十二万大军?
“王爷是说这次陛下连边境的大军也会一块儿算计进去?”
阎云舟靠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李启,魏振和此刻做的什么算盘他清楚,他甚至都料得到他去北境之后他们会在朝廷如何给他掣肘,这一次去北境他或许真的回不来了。
宁咎心中大震,边境的守将在他的心里是这个国家的英雄,上战场厮杀过敌人的兵将更值得尊重,但是他忘了这是一个王权时代,对于不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刀,那么统治者宁可让它折了,北境的将士守着大梁的门户,到头来却成为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宁咎现在几乎都猜得到这场战役有多难,他看了看身边这个一身病骨的人,若是皇帝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么定然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知道阎云舟无论如何都会守住北境,甚至这种笃定大过了猜忌,他料定阎云舟纵使真的对他不满想反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
到最后,阎云舟死在了北境,那被他看做心腹之患的十二万守将又能剩下多少呢?无数英魂魂归黄土,却便宜了一个如此的君主吗?所以,阎云舟这一次只要出征就是凶多吉少。
半晌阎云舟睁眼,他喝茶压下了溢出口的咳意,看向身边的人面上柔和了一些:
“宁公子,你被身世批命所累,年少坎坷,大了又被皇帝别有用心地赐婚给我,这段时日你在王府中想来过的也不算开心,本王或许再过几日就要前往北境了,我从前的话还作数,不过,北境毕竟远了些,也怕有些安排来不及,所以,若是你想走,我可以提前安排你离开王府。”
宁咎赫然抬头,怕有些来不及安排?不久之前阎云舟的话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不过你不用怕,本王会提前交代,待我死后自有人安排你假死出京,只是这京都你怕是不能再轻易回来了,大梁境域辽阔,你且去看看吧。”
所以阎云舟是怕他死在北境,来不及安排他假死出京吗?他知道他或许回不来了,所以要提前安排他的后路吗?宁咎的眼睛忽然开始发酸。
作者有话要说:
哎,王爷其实对宁主任挺好的
这一章写的有点儿感动了
第37章 王爷手术(起表字)
桌面上一片寂静,宁咎听完了他的话便低着头沉声思索,阎云舟这一次去北境出征几乎算得上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他想要提前给自己安排好一条生路。
若是现在走,去哪呢?现在的形势已经十分明朗,阎云舟若是死了就那狗皇帝在位也说不准哪天外族就打进来了,若是阎云舟没死,那么皇帝和阎云舟之间必将还有一场争斗,自己躲到哪里会一定波及不到?
最重要的一点儿是他不想苟且偷生,他不想在这个时代躲躲藏藏,他学医这么多年,既然到了这个地方,不说一定要有一番作为,至少不想庸庸碌碌度日,而若是不走,随阎云舟去北境边疆,或许他真的可以在这个时代发挥最大的价值。
从他因为一道圣旨阴差阳错到了王府之后,确实几多波折,他对阎云舟的情绪也很复杂,不过凭心而论,他虽然不赞同阎云舟的一些做法,但换个角度倒是也可以理解,就冲这一次他冒死也会出征的举动,对于阎云舟这个人,他就做不到真的就见死不救。
打定了主意之后他抬头:
“王爷,你就认为你去北境必死无疑吗?我不准备走,如果你要出征,我随你一块儿去北境。”
他这句话连阎云舟听了都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宁咎会是这样的一个选择:
“你要随我一块儿去北境?”
宁咎是那种从不会自我内耗的人,不会对一个决定犹豫不决,不会翻过来调过去的想这样做对不对,值不值,而是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
“是,王爷之前答应我的是,在你死前会安排好我的去处,现在知道王爷还能活一阵子,等到真的到了无药可救的那一天我再走也来得及。”
阎云舟低头,眼中有些许暖色的光芒闪过,轻笑开口:
“你还愿意救我?”
宁咎抬眼:
“如果我说不愿意,王爷会如何?”
“救人与否是宁公子的自由,我说过,昨日那种逼迫绝不会再有。”
阎云舟看的出来宁咎这个人骨子里有一股子傲气,他不喜欢逼迫,不喜欢威胁,甚至他觉得或许宁咎应该更想离开王府,能多活一阵子固然是好,但是如果宁咎已经不愿再救他,他也不会用身份逼迫他。
宁咎虽然对阎云舟颇有微词,但是至少他还是信他能说到做到的,他抬眼看了看阎云舟: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守土卫疆的人总是值得人敬佩的,所以,王爷我这不是为了救你,别误会。”
阎云舟闻言忽然笑了,抬手亲自给宁咎倒了一杯酒:
“是,本王不敢自作多情,多谢宁公子高义,这一杯酒敬你。”
宁咎看了看他给他自己也倒了一杯,抬手就拦住了他的手臂:
“既然要治病,那王爷就要听我的,这酒就不用喝了。”
说完他端起自己前面的杯子一饮而尽,颇有几分豪迈的爽朗,让阎云舟想起了那天宁咎在他的生辰宴上千杯不醉的风采,他顿了一下还是开口:
“宁公子,北境不比这京城,此刻正是隆冬时节,那边冷的厉害,寒风透骨,若是交战,那环境必然和此处无法相比,你真的要去吗?”
在阎云舟的眼里,宁咎是自出生就没有离开过京城的人,虽然小时候是在庄子上长大,但是即便是庄子的条件也比北境也好上太多了。
宁咎夹了几口菜笑了:
“王爷,我虽然没有出过京城,不过还不至于没听过说书吧,北境苦寒我有心理准备,不过既然是同行,我需要和王爷约法三章。”
宁咎不会真的一拍脑门就这么直接和阎云舟去了北境,阎云舟点头:
“你说。”
“第一,王爷也说过昨夜的事情不会再发生,那么王爷的身体既然由我医治,我希望王爷对我有足够的信任,在不影响你作战的情况下用药和治疗听我这个大夫的。
第二,我虽然是和王爷去北境,却也算不上是你的私人大夫,你们不是有军医吗?算上我一个。
第三,这段时间帮着我做药的王府的这些小厮我要带走,他们已经做熟了,再找人重新来过太过麻烦。”
既然已经穿到了这个地方,宁咎对于什么做官出仕没有想法,若是重操旧业,他在军队里发挥的作用自然是最大的,在现代的时候没有去做成无国界医生,来这古代做一个随军的军医也不错。
阎云舟唇边的笑意浓了两分:
“本王答应你,你愿意为军中将士出力,是我该谢谢你的,王府这些随侍都跟随你左右,人手若是不够你再和本王说。”
不知是不是说开了一些,两个人这一顿晚膳吃的还算是和谐,下人上茶的时候阎云舟忽然侧头开口:
“总是唤你宁公子倒是有些生疏,你可有表字?”
宁咎正在喝茶漱口,鼓着腮帮子眨了下眼,表字?古人的字吗?他不记得宁咎有,桃月也没和他说过,他索性摇了摇头。
男子及冠之后彼此不方便直呼名讳所以通常称其表字,一般都是加冠礼之后自己取一个,或者长辈所赐,阎云舟自是查过宁咎的,知道他虽然今年已及弱冠,但是宁文鸿却没有为他举行加冠之礼,反而利用这个儿子媚上,送到了他这里来。
“你今年已及弱冠,我帮你取一个表字可好?”
宁咎学过课文还背过不少的书下注释,知道古人一般都有表字,阎云舟起就起一个吧,他学理的也想不出太好听的,索性乖乖点头:
“好。”
阎云舟思索片刻开口:
“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煜安,为光明,平安之意,可好?”
这句诗首先宁咎就没听懂,哪个煜?见他神色迷茫,阎云舟笑了笑,随即抬手:
“拿纸笔来。”
一边伺候的人立刻呈上了纸笔,宁咎生怕这人再让他磨墨,身子后仰躲远了一些,那小厮磨墨,阎云舟提笔,笔锋苍劲有力的两个字跃然纸上,宁咎凑过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