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C省A城,就说纵观全国,也少有几个女性刑侦队长。全国散打冠军,一脚踹折过毒贩的肋骨,在深山里蹲过七天七宿抓住逃了12年的杀人犯······A城政法系统响当当的人物,人称“蒲辣子”。
打谢隐从警校毕业就开始跟着蒲东亭干,叫了很多年师傅了。
在谢隐的印象里,“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都配不上蒲冬亭,她一个人赶得上一个加强团的老爷们。干工作有勇有谋有魄力,作为领导有担当能抗事,作为老大姐仗义大气还温柔。都说人生最倒霉的事情就是有位更年期妇女作领导,可谢隐常常觉得,这绝对是谬论中的谬论。
谢隐从没想过,自己那位壮如母牛的师傅,竟然会倒下。往日的飒爽英姿一时间浮在脑海里,不由得心头一酸,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可谢隐这人混蛋惯了,真让他吧哒吧哒掉几滴眼泪,说两句煽情话,不如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想到这,谢隐强忍着涌上喉结的酸楚,硬是比哭还难看地扯开了个笑意:“师傅,这么多年,要不是您今天住的是妇产科,我都快忘了您是个女的了。”
蒲冬亭从床头拿起一把水果刀,谢隐赶忙往后退了一步。以他对他老大的了解,一言不合动刀子,这位中年女性是干得出来的。
蒲冬亭权当没看见谢隐的小动作,笑着又拿起了床头上的苹果。谢隐这才松了口气,极有眼力见儿地上前接过:“这点小事儿还能劳烦削铁如泥的老大亲自动手?小的来就是。”
蒲冬亭本来脸色惨败,被谢隐这一连串鬼话哄得气血好了不少,这才开口问:“昨儿为什么打人呐?我才病几天,就给我惹祸。”
谢隐聚精会神给苹果削皮,修长的手指上骨节分明,因为拿着刀子,更显得线条流畅好看。
“路见不平一声吼呗,”说完了觉得还不尽兴,又加了一句,“吼完还是好朋友。老大您放心,我干不出那窝里斗的事儿来,不能影响咱们队里的钢铁团结力量。”
原以为蒲冬亭还会接着话茬骂他两句,结果半晌,也没个动静。
谢隐这才疑惑地抬头,却只见蒲冬亭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蒲冬亭长叹了一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孟昀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一粒石子毫不经意地撩动波澜,一时间波涛暗涌汇集万丈深渊,生生能把人给吞个干净,不吐一块骨头。
谢隐原计划说一串“老大英明神武,火眼金睛”的俏皮话搪塞过去,可对着那双能把他心肝肺给看穿的眼睛,谢隐也没了臭贫的兴致。
一种久违的,掺杂着苦涩与无奈的感觉涌上心头,像粗砂纸不甚用力地摩擦着谢隐心头最柔软的那块肉,比钝刀子还磨人。
“他说老孟是警察里的败类。”谢隐眼角眉梢的笑意终于飘散不见了,他神色淡然,像在讲一个好不关己的故事。
可蒲冬亭清楚地看到,他脖颈处,已然泛起了青筋。
“他这么说确实不对。孟昀确实为警队做出了很多突出贡献,即便功过不能相抵,也不能说孟昀是败类。”
功过不能相抵?谢隐错愕抬头:“老大,你也认为那事······是真的?”
那事儿,便是谢隐多年以来无论如何剜骨疗毒,都无法除去的心毒。
孟昀是谢隐警校时候的同学。二人吃住一起,形影不离。在警校一起招隔壁女同学的喜欢,毕业了一起撩警花的春心。一个长得黑,一个长得白,人称“黑白双煞”——不取人命,专勾人心。
孟昀出身农家,比谢隐早熟些。在学校的时候就比谢隐努力,各科成绩都在谢隐之上。到了警队,任劳任怨还细心,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说,还时不时得给吊儿郎当的谢隐擦屁股。
二人一路跟着蒲冬亭成长起来,各自当了探长,结果一次联合行动的时候,劫匪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和孟昀一起跌入了寒冬腊月清明河的冰窟里。
河面冰封河水湍急,最终的最终,老孟的尸体也没能打捞上来。
谢隐一直觉得,那天本该死的……应该是他自己。那晚本来是谢隐值班,结果他家母上非以死相逼让他去相亲,没辙了,谢隐才让孟昀替了个班。
临下班前孟昀还好生调侃了谢隐一番,这一调侃,就成永别了。
孟昀牺牲,顺理成章可以被封为烈士。可偏偏督察在他名下的银行卡里,发现了一笔70万的存款。经查,是某涉黑团伙打给他的。
那被逮捕的黑老大一口咬定这钱是他们转给孟昀行贿的。所有人都信了,唯独蒲冬亭和谢隐不信。
“老大,老孟不是那样的人······我求你了再去和上面反应一下吧。我太了解老孟了,就算老孟家境不好,他也绝对不屑于拿这钱的!”
最终,功过相抵,盖棺定论,并没有给孟昀什么处分,但烈士也没有追封。
当年血气方刚的谢隐为了这事儿差点脱了身上这层皮,和局领导闹了好长一阵子,当副市长的老爹也拿他没辙。
最终还是蒲冬亭劝住了谢隐。她理由言简意赅,“你走了,谁去给孟昀洗冤?”
于是,消沉了许久的谢隐又恢复了往日的张牙舞爪。所有人眼里,他又是那个臭美嘴贫的二代衙内。只有蒲冬亭知道,谢隐长大了,从孟昀死的那天起,长大了。
蒲冬亭对望着谢隐真挚的漆黑瞳仁,半晌才回过神,轻咳了两声:“我怎么认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了,你还学不会放下么?”
放下?学会放下,太容易了。
谢隐也曾想过,斯人已逝,他只要不再想了,不回头了,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每每看到清明河上清白如练的月色时,谢隐说什么都无法忘记,他最好的兄弟,正泡在冰冷的河水中,连尸骨都没能找到。
再后来谢隐陪蒲冬亭聊了很多,话题一离开孟昀,他又恢复了三句一个破包袱的调调。
蒲冬亭卵巢癌早期,发现还算及时,但卵巢没能保住。她也岁数大了,有意早点病退,给后辈倒出位置来,谢隐当然是不二人选。
聊了一会案子,聊了一会警队的未来,谢隐也知道时间不早了,该起身回队里了。
“老大,还有什么嘱咐的?”
蒲冬亭想了想:“那我就希望我出院的时候,要么你把该破的案子都破了,要么你给我领回个媳妇来!”
一提媳妇,谢隐算是没辙了,赶紧搪塞了一句“放心吧,我都抓紧”就跑了。
出了医院的大门,下了一天一夜雨的灰暗天空终于迎来一道明媚却不刺眼的阳光,穿透层层乌云。
照到谢隐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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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隐的大长腿刚跨出电梯,卢晓明就已经等在走廊里了。
他递给谢隐一个文件夹,一边走一边向谢隐汇报:“头儿,痕检送来结果,现场没有找到证件等明显证明死者身份的物证,只有一个腰带扣没有烧毁,但无法提供有用信息,尸源暂无法确定。没有采集到有效指纹和脚印,凶手逃匿方向待明确。车辆信息······”
说到这,卢晓明看向谢隐,小心翼翼地在他那俊逸的侧脸上找寻蛛丝马迹。
谢隐正认真思考,耳边声音骤停,他一愣,回头看向卢晓明:“看我干什么?继续说啊。”
“呃······”卢晓明知道谢隐没领会他的意思,“头儿,车源暂时没有信息。昨天报案人提供的思路······”
谢隐这才明白身边这跟半老不小的瘦高油条是什么意思,既想走捷径用报案人提供的思路,又怕伤了谢隐的面子。一想到那个叫······秦淮的,对,秦淮,他脸上那仿佛包容万物的笑容,谢隐就不爽。
但不爽归不爽,他提供的信息,暂时看来,方向是对的。
谢隐舌尖轻抵了下上颚,骂了句:“废什么话,有思路就赶紧查。”
“得嘞!”卢晓明一旁应着,却没动弹。谢隐看着奇怪,刚想问他怎么还不去,眸光一转,才明白这孙子早就派人去了。如今探谢隐口风,压根不是来请圣旨,顶多算是保一个“不是先斩后奏”。
谢隐:“不用说,也是韩易撺掇的吧?”
卢晓明挠挠头,笑而不语。
谢隐这会没工夫骂人,继续问:“近些天失踪人口有多少?”
卢晓明赶紧把资料翻了篇:“近5天内,全市接到失踪报案13起,其中7起是阿尔茨海默症患者走失。4起儿童走失,其中3起已经找回。另外2起也为成年女性彻夜未归,各自所在区都已经立案。目前没有接到成年或即将成年男性失踪报案。”
谢隐:“看来得扩大排查范围了。”
卢晓明点头:“是,发往其他地市的协查通告韩易刚才已经草拟完了,等您审核签字就能发了。”
谢隐啧了一声:“这会儿怎么不先斩后奏了?”
卢晓明嘿嘿一笑:“韩易说没有九条命,不能可一天招惹头儿。今天惹您生气的份额已经用光了。”
谢隐对着卢晓明的后脑勺拍了过去:“韩易说,韩易说······你学点儿好吧!赶明儿你也甭找媳妇了,把韩易领回家得了。没头脑和不高兴,还真般配!”
现在可以说是线索全无,谢隐在笔记本上用自己才看得懂的画符条分缕析地规划着接下来步骤。倒不是真的有了什么确切的思路,只是十几年从警生涯的经验告诉他,面对一桩没有线索的案件,就犹如面对一堵白墙,看似无路可走,但只要胆大心细地发现哪怕蛛爬蚁蛀的丁点漏洞,推翻一堵墙,不过是须臾之事。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更何况他是主帅,兵乱乱一个,将乱乱一窝。
既然韩易已经去查车源了,相信很快就能知道车主和车辆牌照号码。谢隐先安排卢晓明去交警队调取案发地较近的几处监控信息,而他自己,则是硬着头皮去啃最难啃的骨头了!
谢隐赶紧用咖啡机煮了两杯咖啡,一杯放好奶和糖,一杯原汁原味,调整好嘴角弯曲的弧度。走廊里路过的警员一见着谢队脸上那机械性的谄笑,就知道,谢队是打算去法医那了。
没错,在这个警队,也就白超然白法医,能油盐不进到让敢收天皇老子当小弟的谢队这么卑躬屈膝了。
尸检科办公室的门没关,谢隐喝了口不加料的美式,倚在门框上打量着屋内伏案忙碌的二人。
正对着的,是昨天在案发现场,他无意间凶了的那位年轻女法医。
“哎呀呀,瞧我这急性,怎么忘了小美女也在呢。”谢隐一副懊恼不已的表情,“这杯加了奶和糖的就送给小美女吧,毕竟人美声甜,适合喝点甜的。另外一杯苦一点的,当然适合我们的大帅哥白法医了。”
年轻女法医叫郭楠,显然还没从昨天的心理阴影里走出来。被领导这非奸即盗的热情攻势一袭击,当场不知所措,茫然地看向旁边的师父——白超然法医。
白超然瞥了一眼谢隐,冷冷说了句:“谢了,我不喝剩下的。”
郭楠有点尴尬,师父性子冷,有洁癖,书卷气浓的特点她是知道的。可这么直白地抢白领导,让顶头上司下不来台,也不太好吧。
但她也没想到,领导还真是脸皮够厚,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大剌剌地坐在了白超然旁边的椅子上,睁眼说起瞎话:“白法医您这什么话,新煮的咖啡,没喝过。”
白超然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唇角。谢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喝了一口,留下罪证了。
他也不尴尬,嘿嘿一笑,把两杯咖啡放在办公桌上,凑到白超然跟前:“白法医,尸检结果,出来了么?”
白超然放下手中的笔,坐直了身子,声线清冷:“出来了,谢副队长,您猜猜,死者是怎么死的?”
“钝器所伤,昏迷后被烧死的?”谢隐虽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谢副队长业务能力强,知道死者头部有几处撞击伤么?”
“啊?”谢隐又没有参与尸检,上哪知道去。不过印象里······
“好几处吧。”
对方冷冷一笑:“好几处,是几处?”
说罢,白超然冰冷的眼神略带挑衅性质地直逼上谢隐的目光,谢隐先是一愣,旋即想起来昨天他和女法医郭楠的对话来。白超然今天这么剑拔弩张,是给小徒弟报仇呢。
赶紧陪笑道歉:“小美女啊,要不孔子他老人家说拜对师父是成功的百分之九十二点五呢,遇到这么严谨细致还护犊子的师父,你也太幸运了。我都有点小嫉妒了呢。昨天是我态度不好了,对待同志不说春风化雨,也不能那么青面獠牙的。我昨儿刚被省厅处分了,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啊!”
郭楠被这一长串油嘴滑舌绕得个晕乎乎,赶紧摆手:“没事,没事的领导。”
如此一来,白超然倒也没不依不饶,还是很有职业操守地给谢隐介绍起尸体的情况来。
一聊到工作,谢隐方才脸上的嬉皮笑脸不着调,一时间烟消云散了。
“和你猜的差不多,但不是被烧死的。经过细致的检查,死者应该是外伤及继发性感染诱发冠心病急性发作而猝死,之后才被扔进车焚尸的。”
白超然没说具体的判断依据,但谢隐也不打算过问。尽管二人火焰冰霜不相容,但谢隐对于白超然的专业水准还是极信得过的。
“不是第一现场吧?”
“嗯,”白超然把一组图片递过来,“从目前燃烧完全的车架规模和伤口程度来看,没有充分的击打空间,应该不是第一现场。”
“死亡时间呢?”
“前天下午,也就是6月9日16时左右,能够出现继发性感染诱发冠心病,说明死者受打击到死亡,中间还拖了很长时间。很大程度上存在这种可能,6月8日凶手就已经将死者击晕,存放在某处,可能是车内,也可能是其他地方,6月10日凌晨3点才进行焚毁的。”
他顿了顿,略带遗憾地说:“目前尸体高度碳化,具体受打击时间,没办法确定。”
谢隐伸手想拍拍白超然的肩膀,但一想对方的洁癖,又缩了回来。但还是安慰道:“别介意,你已经很专业了,每次提供的信息对破案都很有帮助。”
白超然没领情,依旧那副淡然的面孔:“我不是觉得对不住你,我只是遗憾这件事本身。”
谢隐忍住人生第一万次想要踹死白超然的冲动,继续问:“高度碳化,还能提取dna么?”
“能,”白超然将资料翻篇,“后脑处找到一块没能燃烧完全的头皮和一小撮头发。喏,就是这些。”
谢隐看着照片上的那一撮黄得近乎发白的头发,喃喃道:“是个黄毛。染的还是天生?”
“天生的。”
谢隐差异:“外国友人?”
白超然摇头:“从目前的dna分析来看,应该是亚洲人种,外国人可能性不大,因为检测结果显示,死者男性,身高170,生物年龄37岁左右,患有白化病。dna库里没找到相同样本,说明没有前科。至于国籍是什么,不归我们法医管。”
谢隐只能心中暗自腹诽,装作没听懂对方搓火。
不管怎么样,死者是一位患有白化病的中年男性,这已经算得上很重要的信息了。
案发地点偏僻,所在的村道根本没有监控摄像头。距离最近的两个摄像头也分别又1.7公里和2.2公里。其间道路错综复杂,又有青纱帐作掩护,可以到达现场和逃离现场的路径不计其数。所以卢晓明从交警队拷贝回来的监控视频竟然高达700多个G。
“头儿,这么多,哪看得过来啊?”
谢隐没给他撒娇卖萌的机会:“看不过来也得看。”
因为谢隐十分清楚,越是这种没有头绪的案件,看似拙笨的老方法就越有效果。犯罪分子往往自以为心思缜密,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却忘了一个最朴素的道理,只要做过的事情,一定会留有痕迹。
就在卢晓明和一组探员哀嚎着开始看视频不久,韩易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
刚想眉飞色舞地说什么,一想到谢隐的面子,生生把那句“那报案人还真神了”咽了回去。只直中要害汇报:“头儿,车主找到了。”
根据4S店提供的本市屈指可数的几位冰莓粉taycan购买者,再到交警部门排查分析,很快就锁定了车主——A市著名饮品公司凤鸣集团董事长、市人大代表李凤臣。
韩易很快联系到了李凤臣的公司,虽然想要见到这位身价百亿的富豪确实费了很大一翻周折,最终还是动用上了谢家老爷子的人脉,但好歹还是见到了,而且可以确定一点:车主起码不是被害人。
去往凤鸣集团的路上,韩易一直在不乐意地嘟囔:“现在人民警察的地位越来越卑微,办个案子脚起泡嘴破皮不说,还得动用私人关系。头儿,您家要没那么位大佛镇着,今儿咱们就进不去这栋楼不成?”
谢隐继续开车,看都没看韩易一眼,只回了句:“你丫哪来的废话?就说还干不干了?”
在这点上韩易倒是没犹豫:“干哪,听见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么?”
二人同时会心一笑,谢隐这才淡淡说道:“他若是罪犯,管他裤兜里揣着几个亿,咱也得给他归案。他若不是罪犯,咱们忙活一回,也不冲他,冲的是职业操守和良心。”
李凤臣的办公室设在集团大楼顶层,经过三次确认,秘书才将谢隐带到李凤臣面前。
男人四十多岁,个头不高,骨子里透着一股精明劲,让人说不上来不舒服,但又不十分喜欢。
“哎呀呀,小谢,你怎么还亲自来了呢?吩咐手底下弟兄来不就行么?”
谢隐别的不行,打哈哈天下第一,明着自嘲暗里怼了回去:“我这光杆司令,手底下能有几个弟兄?比不了李董事长您啊。我家老爷子还说呢,哪天这点死工资要是糊不了口了,不如到李董事长手下做兄弟了。”
李凤臣商海沉浮,早就达到了老狐狸业余八级水平,听了谢隐的讽刺也不愠,仍旧笑盈盈。
谢隐看着他熟练地在茶海前一番熟练的操作,接过递来的金骏眉,抿了一口,赞叹了一句:“好茶。”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地扯了两句闲淡,李凤臣非常恰到好处地谈到这几日自己在上海谈生意时的见闻,间接印证了他近5天都有不在场证明。
谢隐二人还没提及是什么案子,对方就先急于撇清关系,不得不让人觉得过分刻意了。谢隐也觉得废话说太多了,该聊到那辆保时捷上来了。
据李凤臣自己说,这辆冰莓粉taycan购于今年4月份,是他送给一位女同事的生日礼物。
女同事三个字以出口,谢隐和韩易对视了一下。
韩易会意,开口问:“女同事?”
“啊······哈哈,”李凤臣压低了声线,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小兄弟,无论在哪里共事,都可以被称为同事的,对吧?哈哈哈。”
李凤臣丝毫不掩饰脸上的猥琐表情,似乎略带炫耀的成分。仿佛作为一名功成名就的企业家,没有点桃色新闻,就匹配不上自己的身份一样。
然而谢隐才不管他口中的这位女同事到底是在公司里和他共事,还是床上共事。谢隐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凤臣说话时的表情上。
李凤臣从头至尾都在望向韩易的方向,目光没有一秒钟朝向谢隐。很显然,他在有意躲避谢隐。这段话语调上扬,比方才闲扯淡时候提高了不少。干巴巴的尬笑时下巴微抬。短短一段叙述,用手摸过三次鼻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表示,李凤臣即便没有完全扯谎,也是在半真半假,隐瞒着什么。
谢隐打断了他的自述:“所以,这辆车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而不是你的女同事家里?”
“这很明显啊小谢同志!丢了呗!”一说到这,李凤臣的声音比方才更提高了几分贝,“小谢,你们做警察的,可需要替我做主啊。”
谢隐压根没理会他拙劣而夸张的表演,继续问道:“可丢了车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而且依我看,李董事长看起来对此并不十分着急。”
李凤臣听到这,原本前倾的身子窝回到转椅中,食指抵住上唇,做作地思索了一下。而后突然失笑:“小谢警官,一辆保时捷而已,你觉得我会放在心上么?”
谢隐心中暗骂,您都这岁数了,再加上您这长相,就别刻意凹“霸道总裁”人设了。他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沉下脸色,追问了一句:“那一个条命,死在了你的车里,你也不放在心上么?”
谢隐的声音低沉,方才的戏谑客套全无,一如裹挟着粗粝石块的冰冷风沙,所到之处,不磨掉几寸血肉绝不会罢休。
李凤臣突然心头一凛,因为那么一瞬间,他在谢隐的严重看到了一股凝为实质的寒意。李凤臣觉得,那寒意如果再盛那么一丝半点,就是杀机了。
他也赶紧收了笑意,在这股无形的压制下,语气缓和了不少:“所以我才配合你们警察同志的调查嘛。我这个人,还是有点悲天悯人之心的。”
韩易觉得谢队给他开了个好头,他赶紧乘胜追击:“所以,这辆车一直到您所说的失踪之前,一直都是您这位女同事在开?”
李凤臣笃定点头:“对,人叫程莎莎,如果你们有任何问题,也可以去调查她。”
“没有其他人碰过这辆车?”
“没有。”
韩易的手下意识地碰了一下带来的档案袋,看向谢隐。随后转头继续说道:“好的李董事长,让我和这位程女士单独聊聊吧。”
就在李凤臣伸手即将拿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的时候,谢隐制止了他。
“不必了李董事长,今天的调查就到这吧,感谢您的配合。我可能需要和您科普一下,配合警察开展工作,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更何况人死在了你的车里,您存在一定嫌疑。配合我们,是你唯一的选择,和狗屁悲天悯人没有一毛钱关系。”
谢隐旋即带着韩易在李凤臣的目送下转身就走,就在他拉开办公室大门的一瞬间,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突然回头,嘴角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李董,您夫人买给您的袖扣,品味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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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易看着不紧不慢系上安全带的谢隐,感觉自己能急背过气去。
“头儿,李凤臣这孙子明显没说实话。来之前我都在交警队调过资料了,6月1日,有一个叫李莘的女孩驾驶过这辆车,在行驶至旗华大道与嵩山路交口处时因闯红灯被交警逼停。经查,这个女孩未成年,系无证驾驶。”
韩易说到这,拍了拍手中的档案袋,“这个叫李莘的女孩,是李凤臣的独生女。这车根本就不是买给那个叫程莎莎的女同事的,而是买给他女儿的!”
说到这,韩易发现谢隐仍旧不搭话,而是有条不紊地发动汽车、起步、驶离凤鸣集团。
韩易继续说:“头儿,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见一见那个程莎莎,我就能当面戳穿李凤鸣的谎言了。”
就在韩易正打算继续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一番,谢隐却在转过一个弯之后突然开口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程莎莎。”
车内的空气骤然凝滞了一般,韩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空调温度调低。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句话。
“或许有一个叫程莎莎的人,她可以叫程莎莎,也可以叫王莎莎,李莎莎,叫韩易都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拿着和李凤鸣校对了无数遍细节的剧本,正准备和你我这样的警察大谈特谈一番他们的金钱爱情观。”
谢隐顿了顿,“你和她聊到什么时候,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只是个演员。”
韩易侧过身子:“为什么这么说啊头儿?”
谢隐轻笑,眉梢微挑:“不打算拿小本本记下来吗?”
韩易也学了一嘴油腔滑调:“领导教诲,铭记于心,刻在骨子里,不需要拘泥于形式······哎呀头儿,你别卖关子了,我都快急死了。”
“之前我们调查,李凤臣的妻子唐玲三年前去世了。二人白手起家,奋斗至今,育有一女。最起码在外人眼里,夫妻感情非常好。”
“对,可是毕竟死了三年了,这么大个老板,另有新欢还是有可能的吧。”
“可能,甚至可能另有无数个新欢。但无论有多少个,都不应该在今天被拿出来大谈特谈。因为李凤臣要么真的对妻子用情至深,要么是极力想在外人面前塑造一个深情鳏夫的形象。无论是哪种,他都不会在两个陌生人面前谈情人谈得那么眉飞色舞。”
韩易:“头儿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凤臣西装袖扣已经有了磨损痕迹,这种装束并不符合他的百亿身价。袖扣不是寻常大牌常见款式,应该是定制款,左手的字母L应该代表的是李凤臣,右手的字母T则代表唐玲。怎么看,都和程莎莎三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头儿您明察秋毫!”韩易放慢语速,“但······单凭这一点,牵强了啊。”
“李凤臣身后的书柜上共计摆放了六个相框,每张照片都只有李凤臣一个人。尽管六张照片里的他衣着不尽相同,但从照片背景和照片里李凤臣皮肤上的晒伤程度来看,这几张照片都是李凤臣在某次到迪拜旅游时照的。一个身价百亿的富豪,这辈子就出国旅游过一次?还需要用六张不同角度的照片来撑门面?”
韩易听得云里雾里,直接接不上话了。
“而且每个相框下面的书柜部分都有明显被挪动过的痕迹,即便书柜擦得很干净,但太阳光日积月累照射的痕迹很难抹去。所以说,这些照片是在很仓促的情况下胡乱冲洗出来,放在书架上的。它们替换了原本的照片——李凤臣和唐玲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