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以后还会再开吗?”林辞走向紧锁的大门。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一时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会的。过段日子,等新派的店长到了,就可以再营业了。”负责人说。
布帘和遮阳板并非密不透风,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西图澜娅餐厅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大堂像是一张吞噬人的口,想要将探知秘密的人向黑暗的中心吸去。
拇指在小指一侧来回摩擦,林辞猛地握拳,阻止自己的动作,从紧锁的店门前离开。
“我们走吧。”他同负责人说。
作者有话说:
别问,问就是一见钟情,谈过恋爱的都知道,爱情是靠感觉的,不来电就是不来电,来电就是那一秒的事。也没什么好纠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上ta”的,喜欢一个人你自己还能不知道?问喜欢不喜欢,除了说不喜欢的,说不知道和说喜欢没区别。
你如果非要理由,我给你:格雷从小缺爱,没被人好好待过,林辞长得好看,说话温柔,对人客气,还救了他两次,甚至要带他离开塔岛(牢笼),所以他喜欢上了,非常喜欢!变态喜欢!还要喜欢一辈子!
第9章 第一个(2)
低矮狭小的一居室,甚至没有单独的洗手间。一张简易行军床,一套带着毛边的木质桌椅,简单的N型衣架上挂着还在滴水的紧身背心,一个翠绿色的暖水壶扎眼地立在墙角——这就是一个低级哨兵所拥有的全部。
而与之格格不入的是包裹在室内墙体、地板、天花板上的隔音材料。泛着银色流光的特殊材质,被裁切拼贴出规律的几何图形,从四面八方将这个简陋的宿舍牢牢裹挟。
“负责人实在是……太热情了。”林辞放下筷子,无奈地看着木桌上剩下的大半餐盒。
怪不得那店老板硬是帮他把袋子一路提到格雷的宿舍。每个餐盒中的食物几乎都是按双人份的量,紧实地压进去,而林辞因为不确定格雷的食量,点了三人份的餐——那重量自然可观。
“虽然有些浪费,但吃不上还是不要勉强了。”林辞说。
木椅只有一把,格雷让给了林辞,自己则坐在低矮的行军床上。即使身形高大,摆放餐盒的木桌边沿也到了他锁骨的位置。
将最后一点米饭清扫干净,格雷放下餐具,从饭盒中抬起头:“余下的,可以带给我朋友吗?”
“当然,他不嫌弃的话!”林辞说着习惯性地收拾起桌子。
格雷起身,手疾眼快地抢过林辞手里的餐盒。
向导穿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制服,格雷不愿油污弄脏他的衣服。
“他会很开心。”范四前阵子还在羡慕内城的哨兵可以不用吃饼干和罐头。
“下午,你还想去哪……”
滴滴——滴滴——
和格雷的询问一同响起的是林辞通讯器刺耳的提示音。
格雷放下手头的东西,向门外走去,林辞直接打开了信息。
“紧急……”冰冷的电子合成音被关在门内。
格雷靠着斑驳的砖墙,安静地等待。
“抱歉,向导生紧急集合,我得回去了。”没过多久,宿舍门打开,林辞一脸歉意地看着格雷。
“我送你。”
“不用了,车就在生活区外,很近的。”从格雷的宿舍到生活区大门不到三百米,林辞摆手,让格雷不用麻烦。
格雷想说‘不麻烦,我送你到门口’,但最终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要说的话便撞到了一起。
格雷看着林辞,示意他先说。
“我明天,还可以来找你吗?”林辞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格雷一愣:“你明天,还会来?”
“嗯,可以吗?”林辞看着格雷。
除了点头,格雷给不出第二个答案。
“你刚刚想说的是什么?”
年轻的向导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格雷呆呆回答:“你,路上小心。”
“谢谢!再见!”
——————
上午是哨兵们完成每日训练的最佳时机。塔岛位于热带地区,从中午开始,直线攀升的气温会让训练变得更加辛苦。
又不是真的战斗,没人爱给自己找麻烦。
不需要搬运物资的日子,完成日常训练后的时间哨兵可以自由支配。
有努力的,会给自己继续加训;有不求上进的,回宿舍闷头大睡;有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找份工作赚取报酬;有物资充裕的,拿着饼干和罐头肆意挥霍。
格雷抓着负重背带,只穿了件黑色的无袖背心,向生活区外走去。
他不喜欢呆在人多的地方,横竖无事可做,不如把上午漏掉的训练完成。训练场应该没什么人。
“格雷!你是格雷吧?!”负重包的背带被人拽住,格雷回头。
是个金发白肤,脸上长着雀斑的哨兵。不过两米出头的身高,整体身形相比其他哨兵瘦弱许多。
“你好,我叫菲尔丁·克莱夫,D级哨兵。”哨兵友好地对格雷伸出手。
格雷没动:“什么事?”
在生活区,被人拦下拳脚相加是常态,被人伸手示好就是奇怪了。
“咳,你还真是直白……我这不是,嗯,那个……”菲尔丁蹙着眉,碧蓝色的眼珠转向一边。他松开抓着格雷背包带的手,有些女气地将细软的短发别到耳后,想了想才说道:“就是想问问你和你那个向导的事。我听说你给他带过路?你们都聊了什么啊?”
格雷甚至没听完菲尔丁的话,转身就要离开。意思很明确:与你何干。
见格雷欲走,菲尔丁急了,再次抓住了格雷的包带。虽然一看就知道菲尔丁在哨兵中是极弱的那种,但就身高体重来说,面对格雷还是占据上风。
“哎呀,我不抢你向导!你光看也知道,我排名和你差不了多少。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和向导勾搭上的!我听说,他还专门为了救你,跑去内城了。这种我抢也抢不过来呀~”
“没勾搭。”菲尔丁拖着长调的嗔怪让格雷感到不适,他不悦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我。”
“怎么可能?!你骗傻子呢?快给我讲讲他去救你的事!”
菲尔丁的刨根问底让格雷反感。
“嘿,这不是菲尔丁吗?怎么,现在连这种吊车尾也可以买你的屁股了?”一个更让人反感的声音传来,格雷侧首,看到正向自己走来的霍尔一行人。
“呸,放你的狗屁!”看到霍尔,菲尔丁露出厌恶的表情。他啐了一口,拽着格雷就要往远处走。
霍尔使了个眼色,身边跟着的几个哨兵追上来,堵住菲尔丁和格雷的去路。
“这么急着走?这穷光蛋有钱干、你的小菊花吗?跟他?你还不如跟我干一炮呢~”霍尔下流的眼神扫过菲尔丁全身。
曾有研究表明,向哨进化不仅是人类由低等向高等的进化,虽然在身体结构上没有任何改变,但向哨的分化确确实实还是除第二性外的第三性征进化。
其理论依据为哨兵内部和向导内部的相互结合,产生后代的概率无限接近于0。并非完全为0的原因是,确实也有极少部分向哨内部结合孕育出了后代,但无法避免的,这些新生儿均具有不同种类的先天性疾病,夭折率100%。
这也就意味着,生活在塔岛上的哨兵们没有婚姻和生育权。
不过,食色性也,哨兵并不是真正的钢铁兵器,也需要解决生理需求。再加上岛上失衡的物资分配,自然会有一些低级哨兵为求生存,选择从事特殊行业。
菲尔丁显然就是其中一员。
“干干干,干、你、妈!就凭你身上那二两肉?呵,上你爷爷床的可都是高阶哨兵!识趣的,就赶快滚!咱们排名可差不多,你当我怕你?”菲尔丁被霍尔的话气红了脖子。
低级哨兵之间是很容易形成组织和小团伙的。
菲尔丁一把推开格雷,撸起袖子,招招手,路旁小道的黑影里钻出几个哨兵,有男有女,看样子应该是菲尔丁的“同事”。
一个黑头发,小眼睛,明显亚洲人面孔的女性向导紧跟在菲尔丁身后。格雷听到只有她是喊菲尔丁“哥”的。
双方对峙。两边人数差不太多,等级又相近,一时间谁也没敢先动作。
已经完全被忽视了的格雷悄悄退出人群,趁着没人发现,拐进僻静的巷道,往训练场跑去。现在差不多是下午两点,早点到训练场,他还赶得及在物资分发前完成训练。
身后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两拨人最终还是打了起来。
明明是橘色的夕阳,却将天空和云层染成了夺目的桃粉。
像是被汗水洗了个澡,格雷的黑色背心粘在他紧实的胸肌上,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
“滴——D-G63391,D级,任务完成度:100%,配额……”管理员拿着小巧的激光扫描仪从格雷面部扫过,扫描仪中的机械女声重复着每日一次的检查结果。
管理员看也不看,从背后的箱子里抓出三块小包装的压缩饼干丢给格雷:“下一个。”
转身离开物资分发点,格雷犹豫了下,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往公共澡堂走去。
他并没有训练后必须清洗的习惯——澡堂供应热水和香皂,但需要用物资交换。对于大部分底层哨兵来说,洗澡就是泅渡训练的时候在河里打个滚,泡一泡。正儿八经地去澡堂,他们舍不得。
但想到同林辞的约定,格雷还是上交了两块饼干,从澡堂管理台换来一个印着鱼跃龙门的瓷盆。盆里面装着块被切割成一厘米见方的透明皂和一根洗得发白,根本看不出原色的旧毛巾。
公共澡堂和它的瓷盆透明皂一样粗陋,管理台的左右两边分别是男、女淋浴间,没有更衣室。
外城区的澡堂基本不会有人,两个淋浴间里都没有水声。
格雷穿着脏兮兮的作训服走进标着“男”字的那间,随便找了个淋浴头,拧开开关。淋浴头的出水孔可能被锈迹堵住了,冒着一丝白雾的水柱从喷头和水管的连接处涌出。格雷只淋了一下就快速地撤出了水流冲刷的范围——那水烫得简直能把人烧熟。
格雷身上灰褐色的泥沙,顺着刚刚淋到的水滑落到干燥的水泥地面。
哗啦——有人翻开淋浴间的塑料门帘:“嗨呀,这边的水管全都坏啦,只出热水不出凉水,你这是要下锅煮人肉啊!”
格雷闻声看去,是那个叫菲尔丁的哨兵。他手里抱着个满是划痕的塑料盆。
“来,来女生这边!别不好意思,她们这个点不会来洗澡的,别害羞嘛~”
关上水阀,格雷抱着盆子跟上菲尔丁,走进了女淋浴间。
第10章 第一个(3)
“你们是怎么找到相机的啊?那么多高阶哨兵都没找到,怎么就被你们发现了?那个相机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特别的吗?你们有没有打开相机看看啊?好玩吗?……”
格雷闭着眼,任水流从头浇过,将菲尔丁聒噪的声音阻隔在外。
“你就不能回答我一下吗?我嘴皮子都快磨起泡了!”
感觉到菲尔丁向自己靠近,格雷抹了把脸,想要走开。
一只掌心粗糙的手,粘腻的水蛇般贴上了他的胸口。菲尔丁俯下身,暧昧地轻声道:“要不,我给你上一次,不收费,你给我详细讲讲你们发生的事就行~我借鉴借鉴。”
菲尔丁话音还没落下,手上的热度骤然一空。格雷抱着水盆,拿着自己洗过的衣服,已经站在了五米开外。
菲尔丁能看出格雷的愠怒,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格雷的身材,还特地关注了下某个部位,菲尔丁有些嫉妒地感叹:“你看起来亚裔特征更为明显,没想到那地方倒是个原汁原味的进口货,居然比我的大……”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戏谑地看着格雷道:“啊,不过据说那地方大的,都是……啧,虽然在上面很累,但我也不是不可以啦~你要不要试试,一次讲一句话就行,我保证只要一晚,就让你把完整的经过告诉我~”
菲尔丁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讲着话,格雷套上湿漉漉的衣裤,不想再同他纠缠。
见格雷准备将自己忽视到底,菲尔丁苦恼地撅起嘴。他的长相不算勇猛,可超过2米的身高依然让这个动作变得可笑。
眼见着格雷就要从自己身边走过,菲尔丁忽然出声道:“你其实,想上那个向导吧?”
格雷手上一紧,瓷盆的边缘被无声地捏歪了。他终于正眼看菲尔丁了。
菲尔丁被格雷瞪得一个激灵,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只是一瞬。也不知是什么支撑着他,菲尔丁跨过本能,反而向格雷走了过去。
肩上搭着前台给的旧毛巾,趁格雷没有动作,菲尔丁堵住淋浴间的门:“你原来真的想上那个向导啊?!……别这么凶地看着我~你/硬/了。”
“滚开。”格雷感到愤怒,却不是因为菲尔丁。
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对林辞的喜欢,他以为林辞是自己的阿波罗,是不能玷污的神祗,不可蒙尘的圣光,他从未想过触碰那个人。
但他的身体却大肆嘲笑着他的虚伪,蠢蠢欲动。
“别妄想了。哨兵最多不过是向导的生育机器,唯一的作用就是帮这个世界生产更多的向导。你就是个精子袋而已。你的向导是个男性,就算他真的要找哨兵,也只会是个女性哨兵。或者说子宫?哈!”菲尔丁冷漠而恶毒地阐述着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像头顶蛇发的美杜莎,缓缓走到格雷身旁单膝跪地,如毒蚀骨的手攀上被顶起的裤腰:“我来帮帮你吧。”
“滚!”格雷压抑地低吼。
指尖差一点就可以碰到湿漉的布料,菲尔丁眼前一黑,前胸一片闷痛。再睁开眼,格雷已经不见了踪影,自己摊倒在一片破碎的砖石上,一根扭曲的金属水管从腹部直穿而过,滚烫的热水从折断的管口汩汩涌出。
自己竟然被格雷一脚踹飞,砸进对面的男淋浴间,还撞碎了半面墙壁!他敢肯定,这一脚,格雷并没有使用哨兵潜能,一点也没有!但,这怎么可能?!
菲尔丁强忍着剧痛把自己从管道上拔下来。他催动潜能,腹部冒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但疼痛却不是那么快就可以消散的。
勉强套上裤子,菲尔丁捂着肚子来到澡堂前台还盆子和毛巾。
一直专注低头玩通讯器的管理员抬起眼皮,瞥了瞥他,把染血的毛巾拿出来,收走塑料盆,从抽屉里翻出扫描仪对着他的面部“滴”了一下,说:“盆半块饼干,毛巾半块饼干,撞坏的墙和水管五盒罐头,可以记账。”
“我盆是好的!”菲尔丁指着管理员刚刚收走的盆子道。
管理员从台子下面抽出一个拧了边的瓷盆——这东西刚刚还在格雷手里。
菲尔丁攥着破毛巾,骂了声“草”。
在菲尔丁被踹飞的瞬间,格雷就离开了澡堂。甚至顾不上是否被菲尔丁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他心慌意乱地逃离了那个地方。负责公共澡堂的管理员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东西放他离开。
站在宿舍门前,格雷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不能再想了,那是对林辞的亵渎和侮辱。
格雷强作镇定,握住门把:忘掉那些东西!带着餐盒去找范四,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他会为这些新奇的食物而激动不已。
手中异常的温度让格雷混乱的心冷静了下来——有人打开过他的宿舍门。
能量的传递伴随着温度的改变。正常人无法感知的细微变化对哨兵来说却十分明显。
集中注意力,快速地收集并分析四周的一切信息。不过半秒,格雷确认,就在一个小时前,霍尔曾拉开这扇门,进入他的宿舍——那家伙甚至连遮掩伪装都懒得做。
哨兵宿舍没有锁。大家所持有的生活用品都是一样的,只有食物根据等级和训练量当日分发。哨兵们通常会将食物随身携带,少有人将东西存放在宿舍,所以几乎不会发生“闯空门”的事情。
这样看来,霍尔的目的……
格雷不抱希望地推开门。果然,入目是满地狼藉。被咬了几口的卷饼四分五裂地摊在桌角,还没开过盖的米粥结干在行军床上,绿色的菜汤混着褐色的肉汁撒得到处都是,随送的塑料叉勺裂成几段,死不瞑目。
身上半干的衣服包裹着他,贪婪地吸收热量,徒留下一颗冷得僵硬的心。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格雷还是感到了一股名为愤怒的情绪,直冲上头顶。
不甘与愤懑叫嚣着要报复回去。
孬种。格雷咬着后槽牙,在心中骂到。
然后,他放下负重包,沉默地打扫卫生。
因为收拾房间,格雷来到海滩时,天已经黑了。
有个熟悉的人影蹲坐在黑暗中,是范四。往日这个时间,范四早就去为饭食奔波了。格雷本以为今天见不到他了。
空着手在范四身边坐下,他突然想要说点什么。可不管打招呼或是道歉,又都不合适。
最终的最终,格雷还是沉默着,像一直以来那样成为听众,等待范四开口。
然而,范四的“幸运后遗症”好像还没有痊愈。对于格雷的到来,他毫无意识,自顾自地沉浸在封闭的思绪里,没做出任何反应。
两人就这么悄然无声地并排坐在冰冷的沙地上。海浪一遍遍拍过沙滩,隐匿在黑暗中的白塔不知疲惫的播放着白噪音。
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个略显空洞的声音才打破了寂静。
“死了……”
“嗯?”范四没头没尾的话让格雷愣了一下。
“格雷,内城出事了……有人被杀了。”
格雷皱眉看着范四。
离岛机会的争夺虽然激烈,但还不至于残酷到闹出人命,毕竟在排位赛以外的时间斗殴杀人,被抓到,都是要受罚的。
“内城区那个西图澜娅餐厅的负责人,死了。他们找不到凶手。就和那个相机一样……”
死者是个Mute?
“他们说,负责人是因为相机被杀的……找到相机的人是我……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日落前不久,向导生活区的公共西图澜娅餐厅。
距离晚饭时间还早,偌大的西图澜娅餐厅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桌学生。
林辞避开人群,端着餐盘,在靠窗的巨大置景旁找了个双人桌落座。
与他隔了几张桌子的沙发卡座里围坐着几个向导生,因为置景的遮挡,他们并没注意到林辞。
西图澜娅餐厅人少,格外安静。那群向导的交谈声虽然时高时低,大部分仍清清楚楚地落在林辞耳中。
“梅薇丝晚饭也不吃了?”
“嗯,她还在宿舍呢。叫她也没理我。”
“她怎么了?”
“嗐,她妈妈的遗物叫她弄丢了。从早上找到现在,还没找到。”
用叉子卷起一团意大利面,再用露出的尖锐顶端插起一小块之前分割好的肉丸,林辞从容地将肉和面一口吞下,慢慢咀嚼。银白的餐刀被搁置在一边,刀面干净锃亮,像是刚从消毒柜里拿出来似的。
“这么久都没找到,会不会是被偷了?”
“一只破钢笔,谁没事偷那玩意儿啊?又不值钱。”
“也是。”
“有没有可能是哨兵偷的?前两天不就有人被哨兵偷了东西。虽然最后找回来了。”
“想什么呢,向导生活区向外方圆2公里内,都不允许哨兵活动。随便跑来他们要挨罚的!”
林辞拿着叉子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他想起送自己走到生活区大门的格雷。
“可,不是哨兵,难不成是向导?偷一支没用的钢笔做什么?”
“你忘了,还有那些mute啊!”
“对对!我早就觉得那个舍管有问题,长得贼眉鼠眼,打扫卫生过分积极!”
生活区、甚至南岛驻地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是普通mute。他们是人类中占比最多,贡献最少,地位最低的。
因为地位低下,所以“恶”就都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东西。向哨出现以前,白种人歧视有色人种;向哨出现以后,进化人歧视普通人。人类的劣根性还真是从古至今,生生不息“永流传”啊。
林辞垂眼看着还剩了一多半的餐盘,突然没了胃口。但不把食物吃完,又太浪费。
“我还是觉得,她自己弄丢的概率大。那些mute没胆子偷向导东西的。”
“谁知道呢。对了,说到mute,我倒是有个消息……”
那个消息,林辞没有听到——有人将餐盘放到了他的对面。
“你好,这里可以坐吗?”张莹莹拖来一把椅子,将双人桌变成了三人桌。莉莉冷着脸直接坐在了林辞对面。跟在两人身后的安琪尔见没了自己的位置,一个人气鼓鼓地找了旁边的空桌坐下。
这个时候说不可以显然也没什么用,林辞:“请坐。”
“你知道向导被禁止进入哨兵生活区的原因吗?”大概是还在为林辞之前的包子行为而生气,莉莉没等张莹莹同林辞寒暄,便单刀直入地问。
林辞摇头,他并不清楚原因。
接到紧急集合的通知,向导们陆续来到生活区的中心广场。南岛派来的工作人员先是对所有人进行了不知名的检测,接着就下达了磨合期时间缩短和禁止向导再进入哨兵生活区的指令。没有对原因做任何解释。
“你还记得那家西图澜娅餐厅的店老板吗?就是那个胖胖的中年mute。”张莹莹看了看四周,接着莉莉的话,压低了声音问。
林辞在记忆中搜寻,想起确实有这么个人一直跟在朴向导身后。他应该就是上午那个负责人口中的“村上”。
将名字和形象对应,林辞同张莹莹点头。
“那个人死了!是午饭的时候,一个摸进去偷厨余的mute发现的。就在他店的大堂里。据说,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被碾成了肉泥……”张莹莹说着,脸色难看地将餐盘中的土豆泥用生菜叶盖住,继续道:“驻地验尸后发现,那个店老板其实已经死了三天了……那种死法不可能是自杀。可凶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指纹、脚印、毛发、气味、作案工具,什么都查不出来。生活在那里面的哨兵竟然什么都没发现!他们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一点都没有……”张莹莹的声音有些发抖。
林辞一愣,一个场景从脑海中闪过:红色的胶皮插锁、紧锁的玻璃门、碎花帘和遮阳板……
难怪他当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西图澜娅餐厅只有一扇大门可供进出,门从外面锁死,内里的遮阳板却是斜靠在玻璃门上的——是里面的人在门锁后放置了遮阳板。
是凶手和店老板,还是只有店老板一人?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东西?锁门的人又是谁……线索太少、太杂乱,可能性太多。
见林辞一直没有回话,莉莉接过了张莹莹的话茬:“你有没有联想到什么?”
说到联想……林辞摩擦着自己的小指,虽然不是亲历者,但张莹莹相机丢失又被找回的事,他是知道的。
同样找不到的作案者。
林辞:“相机?”
莉莉颔首。
相机事件和这桩人命案简直一模一样。
“只因为这件人命案,驻地就决定缩减磨合期到半个月,并禁止我们再进入哨兵生活区。向导生并不是完全没有作战能力,我们几个……”莉莉看了看张莹莹和安琪尔,没把话说完。
但林辞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战斗能力比不过哨兵,但向导也是战士,面对普通人甚至部分宇宙生物,他们也是有自保能力的。但驻地却限制了向导生的活动范围,甚至决定提前结束磨合期。
这表示,通过所掌握的线索和调查,驻地认定此次事件的凶手极为危险,且会对向导生不利。而与此次事件有关的向导生,只有他们几个去过哨兵生活区的人。所以……
“我们是最危险的。”莉莉轻声说。
虽然驻地缩短了磨合期的时间,但他们无论如何都还要再住一个周——哨兵离岛手续的办理,最快还需要一个周才能完成。
“或许吧。也不一定。”林辞看着自己的餐盘,不置可否。
“无论有没有用,我都希望尽可能多的得到信息。至少,我们不应该太被动。”
“有驻地和学院老师在,你们……”听出莉莉是想要私下调查,林辞皱眉。从小就生活在向导学院,这座象牙塔中的年轻向导们,总是容易将生活戏剧化,并且天真的认为自己就是整个故事的主角。
“老师们并不能随意进入塔岛。而且,驻地和学院从来就不是一条心。”莉莉的声音更轻,语气也更冷。
“我们是向导,是人类生存进化的灯塔、引路人!独立自主,自立自强是学院教给我们的。我们不能总是依赖别人,我们要靠自己!你应该加入我们!”调整好状态,张莹莹的声音不再颤抖。
没吃完的意大利面已经彻底变冷,凝固的酱汁看起来让人倒足了胃口。
“我是个E级,对你们来说可能帮不上忙,还要添乱。”
“所以你更应该加入我们。”莉莉咄咄逼人地目视林辞。
不想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林辞看着手边的银色餐刀,忽然问张莹莹:“你的相机呢?我可以看看吗?”
不等张莹莹回答,莉莉抢过话头:“相机在下午就被工作人员收走了。而且莹莹拿回来的时候我检查过,相机没有损坏,拍摄内容也没有丢失。”
林辞想了想,又问:“拍的照片,你有备份吗?”
“有,只要在能联网的地方,我的相机每拍完一张照片就会自动备份到云端。但我拍的都是建筑、风景,我俩早就看过,没有什么发现。”张莹莹一边调出手环的虚拟投屏寻找照片文件,一边说。
铁盘掉落的声音在安静的西图澜娅餐厅里显得格外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