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拨人相继离开,飞行器舱门外的人便所剩无几。
“嘿,这帮人!我救了他们,竟然没一个知道等等我!”杰拉德身后跟着朴智恩和她抱着女性哨兵的哨兵,晃晃悠悠地走出机舱。
“T.P基地是所有基地中对向哨最不友好的一个。上校,您不应该跟他来这里。”朴智恩落后杰拉德半步,驻足道。
女向导的话让杰拉德脚步一顿,男人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看似随意地说到:“列昂尼德,带莫缇娜去看医生。”
高壮的哨兵点头,抱着女哨兵离开。
朴智恩看着离去的哨兵,欲言又止:“上校。”
“回你的塔岛去,朴首席。您升官啦,再叫我上校就不合适了。”杰拉德抬步前行,与朴智恩拉开了一段距离。
“我会在确认所有物资和设备都送达后回去的。上校,您永远都是我的长官,无论……”
朴智恩话未说完便被杰拉德打断。
男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这里的空气可真清新啊!朴首席,我要永远都是您的长官,咱们军队的纪律还要不要啦?行了,做完你的事,就回吧。我说过,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又不是我的脚部挂件,走你自己的路去吧。”
朴智恩几次张口,最后只能无奈而坚定地接下杰拉德的话:“是。”
熟悉的地下洞窟里,惨白的灯光照亮了手术室门口的方寸之地。强光将所有物体的影子切割成边缘锋利的漆黑色块,看久了,便有种失真的感觉。
滴的一声,红色的“手术进行中”变成灰色,林辞抬起头,盯着手术室的门。
门打开了,一位没见过的医生戴着口罩走出,对林辞点点头:“这么弱的D级哨兵,恢复能力差一些是正常的,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为他清理了所有创口,并进行输血。这袋血浆输完,就可以换成普通的葡萄糖和营养液。无需过度治疗,过几天,等他体力恢复,自然就会好起来。倒是您,”医生指指林辞脖子上的绷带:“向导先生,我觉得比起哨兵,您更加需要得到治疗和休息……”
然而,医生的话没能说完,躺着哨兵的医疗床就被护士推了出来。
林辞再也无法施舍给其他任何人、任何事一丝注意力。他随手扯掉了绷带,一条青紫色带着细小擦伤的痕迹,环绕了白皙细长的颈部一周,看起来甚是可怖。
“谢谢您。这只是淤痕,不需要治疗。”林辞说完,便转身跟上离去的哨兵。
“哎?!你、您……您回来包……”医生又惊又急的声音被向导抛在身后。
跟随推着格雷的护士,林辞进入病房。
两人的病房还是上次的单间——它是这个基地医院中最大最宽敞的屋子。
不过与早先那次不同,病房里准备了两张窄窄的医疗床。
大概是因为作为向导的自己非要看护哨兵,基地才会做出如此体贴入微的事情。
林辞将属于自己的医疗床与格雷的合成一张,侧坐在床边,抓住了昏迷中的哨兵的手。
为了防止哨兵因疼痛在手术时伤害医生,格雷被注射了抑制潜能的针剂后,又被注射了麻药。
可他本来就已经因为受伤和失血连伤口都愈合缓慢了……
林辞轻轻摩痧着格雷手背上皮肤完好的部分。
晚八点。
药效退去的哨兵从精神阵痛中醒来。
鼻尖是熟悉的消毒剂的味道,眼前是一片安静的漆黑——这是基地医疗室的病房。
林辞呢?
头脑清醒的瞬间,格雷下意识地想要坐起,寻找向导。
“你怎么样?”格雷一动,侧卧在他身旁的林辞便意识到男人的苏醒。
向导按住格雷的肩膀,起身打开床头灯。
昏黄的橘光点状散射,照亮了两人的世界。
格雷扭头,最先闯入眼中的却不是向导的脸,而是男人颈上刺眼的白色绷带——追过来的医生最后还是成功为向导进行了重新包扎。
格雷心疼地抬手,却不敢触碰林辞的伤口。那是他能力不足的罪证,他让林辞受了伤。
悬空的手突然被按了下去:“你还在输液。”
鲜红的血顺着透明胶管倒流,又在落回床垫后,被无色的药液冲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不严重,都是医生大惊小怪,才给包成这样的。”林辞说着又想将绷带摘下,但看着哨兵灰色瞳孔中的担忧,他又改变了主意,只是摸了摸粗糙的绷带表面。
“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头疼吗?”比起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伤,哨兵的身体状况更令林辞挂心。
输入了两瓶葡萄糖和一袋营养液,哨兵的自愈潜能得到恢复。肉眼看去,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伤口了。
但在暖灯的照射下,哨兵的脸色却依然苍白。
林辞记得怪物的话,格雷消耗最大的是精神力。而精神力并不能依靠糖分和营养液得到补充。
“有些累。”其实还有些头疼,但格雷不想林辞担心。
哨兵的“如实”回答,让林辞稍感安慰。
咚咚咚——三声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林辞从床上坐起:“请进。”
“林辞,格雷。还好你们没有休息。”门被推开,门外的人是丹增嘉措。
“少尉。”林辞跳下医疗床,想为丹增找个凳子,却发现狭小的病房中确实再没有能坐的地方:“要不,您先坐床上吧!”
刚毅的男人脸上是强打起的笑容,他摆摆手,让林辞不必麻烦:“不用了,我就是来感谢你们的。谢谢你们为这里百姓的付出……还有,”丹增嘉措顿了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还有,代替达瓦旺青的亲友来邀请你们参加他的天葬仪式。”
丹增嘉措的话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沉重。
“对不起,是我们……”
林辞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打断。
丹增嘉措示意向导不要道歉:“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因由他们自己起,果由他们自己担。不是你们的错。并且,作为一个战士,在战场上死亡,是天经地义的,是死得其所。他的肉体还能够返回家乡,全仰仗你们的努力和雪山女神的恩赐。所以,如果可以,希望你们明天可以再送他走人世间这最后一程。”
林辞抿唇,点点头:“我们是朋友,我们一定去。”
同二人交代过天葬的时间地点后,丹增嘉措便离开了病房。
林辞关上房门,转身的动作却微微凝滞。
“咔哒”一声,向导咬着下唇,将门反锁。
格雷静静地看着林辞。
然后,他听到向导站在光影晦暗的门前,对自己说:“格雷,我们做吧。”
在讲出这句大胆的发言后,林辞不待格雷反应,径直走向拼合的病床。
没有去看哨兵的表情,林辞翻身上床,跨坐在格雷腰间。
双手撑在床垫上,林辞拉近自己与格雷的距离,轻声问:“你累吗?”
但无论累还是不累,林辞都不打算放哨兵休息。
“累的话,我自己来就好。”
向导的样子突兀而异常,但格雷能够理解。因为他也有着相同的冲动——突如其来的死亡无处不在,漂浮在时间洪流中的人类渺小而无力,除了珍惜当下每一分每一秒,他们什么也做不到。
回答向导的是哨兵强势的深吻。
绵湿的吻堵住了口鼻。
窒息与失氧让林辞的心脏急速跳动,但大脑却意外地保持着难得的清醒。
向导凉凉的手探入哨兵的工装背心,顺着精壮的肌肤向上游移,直到男人的左侧胸口。
大概是因为只注射了针对普通D级哨兵所需的抑制剂的量,格雷的哨兵潜能恢复地极快。
曾经紧贴心脏贯穿了这具神体的伤口,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连一丝疤痕都没能留下。
但哨兵倒下的样子却始终无法如伤口般,从林辞脑中被彻底抹去。
每当抚摸到心脏的位置,他都会无法控制地记起那个画面。
即使哨兵现在就坐在自己眼前,与自己唇齿相依,相濡以沫,林辞仍忍不住一遍遍自虐般地抚摸着伤口曾经存在的地方。
贴在胸口的手渐渐被自己的体温捂热,却始终在微微发抖。
格雷右手按住林辞的后脑,再次加深了亲吻,左手伸进衣服里,抓住向导手腕。
颤抖被哨兵按下,小臂上传来胶质软管冰冷的触感。
林辞骤然想起格雷还在输液。
“呜!呜……”血液会倒流!林辞轻轻挣动。
但格雷并没有乖乖顺从向导的意图,放他说话。
依旧强夺着向导的唇舌,格雷抬臂,将针头和输液管从手背扯离。
营养液顺着染上血色的针头,一滴滴坠落,浸湿了地面。
格雷压着林辞的手,重重地按在心脏的位置。
长吻落幕,林辞急忙将格雷的手捉出,但男人手背上除了一丝被蹭花的血迹,再不见任何针孔的痕迹。
他的哨兵果然强悍。
“你!营养液还没输完!”
林辞话音刚落,眼前的世界瞬间倒转。
仰面躺在仍旧温热的床铺上,林辞的位置已与哨兵完全交换。
格雷深灰色的眼瞳在昏暗的灯光下,变成了化不开的黑,满含温柔,却又深不见底。
第二天,林辞是在格雷胸口睁开双眼的。
哨兵的气味让他安心,浑身的酸痛让他迷迷糊糊地只想继续沉睡。
但今天,还有事情在等着他们……对,达瓦旺青的葬礼!
林辞猛得清醒过来:现在是几点了?!
“你才睡了五个小时。现在是凌晨三点,再休息一会吧。”身下结实的胸腔发出共鸣,哨兵的手抚上林辞的侧脸,轻轻磨痧。
林辞却再无睡意,摇着头从格雷身上爬起,摸黑在床上搜寻自己的衣服:“我压着你了。”
“没事,你很轻。”见林辞没了睡意,格雷便也起了床。
黑暗中,林辞脸上一阵热意上涌,瞪了一眼哨兵,他假作专注地穿上裤子,套上毛衫,顺手打开了病房的顶灯。
亮白的冷光驱散了一室的缠绵暧昧,将冰冷残酷的现实重新摆在向导和哨兵的眼前。
昨晚丹增嘉措邀请二人时曾说,因为现在基地情况特殊,达瓦旺青的停丧期只有短短不到一日的时间。天葬仪式将在今早五点,于灯塔高地,准时开始。届时,士兵的所有亲朋好友,都会参与这场升天之礼。
“我们早点去吧。”
“好。”格雷应声,快速穿上衣服。
凌晨四点的基地,大部分人都还在沉睡。
地下洞窟内除了荧光绿色的紧急逃生灯还在不知疲惫地发着光,四周完全被黑暗和寂静所笼罩。
这样的环境中,简易电梯的运行声就变得格外明显。
林辞和格雷沉默地等待电梯停稳,并肩进入亮着白炽灯的简陋的轿厢。薄薄的金属门缓慢闭合,机器开始快速运行上升。
直到电梯到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通向电梯口的走廊拐角处,一个黑色的影子动了,但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影子便消失不见。
“@#¥%……!”
向哨二人走在通向高地的路上,远处,一串语义不明的藏语低吟传入耳中。
今日阴天,空中星疏月淡,还伴着浓厚的乌云。
林辞眯起眼睛,也只能看清一片模糊的人影。
“是达瓦旺青和他的亲人。”格雷贴近林辞耳廓,低声道。
大概是葬礼仪式中的步骤吧。
林辞一时停下脚步,不知他们二人是否要去到人群中。万一是只能由亲人参与的呢?
“林辞,格雷!”丹增嘉措有些震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二人回头,看到了丹增和他身后的扎西次仁,林辞同两人点点头:“丹增。”
“这么早……你们,有心了。”丹增嘉措的情绪不是很高,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同两人道:“走吧,我们跟上去,送送他。”
丹增嘉措说罢,走上前,扎西次仁乖乖地跟在丹增嘉措身后,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男孩的脸,但看他乖巧老实的样子,大概是挨过骂,受过教训了。
林辞和格雷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距离人群五六米远时,林辞才看清了正在发生的事情。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阿婆神色凄哀,艰难的背负着一大团由白色氆氇包裹的“东西”,几乎是一步一歇地向前迈进。
“那是达瓦旺青。”其实格雷不说,林辞也知道。
穿着华丽的老巫师手中摇铃,跟在白发阿婆身旁,那接连不断的低吟便是从她口中发出的。
老人缓慢艰辛的动作让人恻隐,但大概是仪式的要求,并没有人去帮她。
好在,耗费了十几分钟,前进了约有百米后,白氆氇被背尸人接了过去。
“最初这段路,必须由最亲近的人带他走。旺青的父亲在基地建造过程中过世了,他们家,只有他和他的母亲相依为命。”丹增嘉措走在林辞和格雷稍前一点的地方,小声为二人讲解:“整个转移去天葬场的过程,不能让人的肉身落地,否则他的灵魂就会被禁锢于此,再也无法回归天堂。”
换做背尸人背尸后,队伍的前进速度快了不少,大约四点四十,众人抵达了天葬场。
此时,场地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林辞粗略扫视一圈,大部分是穿着作训服的士兵。
白色氆氇被背尸人背进了灯塔下方的屋子里。林辞远远地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跟着背尸人走进灯塔。
应该是扎西次仁曾提到的天葬师多吉。
天葬师在灯塔内处理逝者肉身的时候,天葬台的中心,跟随天葬师而来的几个人,点起了松枝和青稞粉,是煨桑。
四周的众人分散开来,站的很远。
达瓦旺青白发苍苍的母亲,呆呆地靠坐在灯塔旁的地面,一动不动。
隔得太远,林辞看不清老人的神情动作,但那种悲哀的绝望却像是有实质般,随着煨桑悄然而升的白色烟雾,飘出了很远很远。
天葬师用来煨桑的燃料大概含有特殊成分。
不一会,众人头顶黑蓝色的天空中,便有秃鹫盘旋而来。
五点整,天葬师带着处理好的逝者肉身,走出灯塔。
林辞呼吸一窒——他明白这是当地人的习俗,是他们的信仰,这是一种被视为对死者表示敬意的丧葬方式。
但达瓦旺青,那个曾经活蹦乱跳,笑着同他们说话的青年……
一双温热粗糙的大手覆上林辞的双眼,让视线中本就晦暗不明的一切,彻底回归黑暗。
“不忍心,就别看了。他一定知道你来送过他。”
“嗯……”林辞闭上眼,点了点头。耳边只剩下禽鸟嘶鸣,落地后,又展翅高飞的声音。
整个天葬仪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冷灰色的天空蒙蒙亮起,最后一只携带了达瓦旺青肉身的秃鹫也飞走了。
格雷松开手,将视觉再次归还向导。
“不要不忍。仪式进行的很顺利。白鹰没有拒绝旺青的肉身,他从来都是个善良纯净的人,他的灵魂已经升上天堂。”丹增嘉措看着空荡荡的天葬场,同向哨做了最后的解释。
“嗯。”林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葬礼结束,众人也该回归自己的正常生活,纷纷离去。
丹增嘉措带着扎西次仁走向达瓦旺青的母亲,作为战士的上司和朋友,他们需要负责将老人送回家。
天光将世界照亮。
林辞这时才发现,跟在丹增嘉措身后的少年始终将长毛帽压得低低的,一条腿行走的动作有些不便。
“我们也去帮忙。”林辞看着走远的二人,拉住格雷的手。
“林向导,你现在就去一下基地六层的主控室,基地最高长官找。”冷冷地女声从身后传来,吓了林辞一跳。
格雷也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说话的人是朴智恩,大概是天葬仪式的时候就来了,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或许是当时人多,格雷没有特别注意到女向导。
“最高长官?”林辞一愣,看看远处的丹增嘉措,又看看朴智恩,有了猜想。
但朴智恩显然不打算直接告诉林辞是怎么回事,只是指指身后,对向哨二人道:“走吧。”
林辞敲门,进入主控室。
格雷想要跟随进入,却被朴智恩和其哨兵拦在了门外。
“这是向导的谈话,哨兵可没资格入内。”
为了维持自己D级哨兵的身份,格雷只好按下不耐与担心,一语不发地守在主控室外。
主控室内大概安装了隔音墙,这么近的距离,他什么也听不见。
“去看着莫缇娜吧,万一她的抑制剂失效,发了疯就不好了。”朴智恩挥手赶走自己的哨兵,倚靠在主控室外的走廊上,与格雷对视。
格雷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鞋面,习惯性地又驼下腰背。
“Gray,你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吗?”
正前方忽然传来朴智恩的询问。
格雷一愣,缓缓抬起头,沉默地看着朴智恩。
朴智恩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格雷灰色的眼睛和那渐渐挺直的腰背——哨兵足足高了她一个半头。
这是第一个真正需要她仰视的哨兵。
可这个家伙,现在又是那么的弱小,不堪一击。
“超新星?”格雷面无表情的询问。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朴智恩没有废话,女人挑起一侧的嘴角,忽然道:“你的向导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你不知道吗?”
听到与林辞有关的消息,格雷冰山般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只是,朴智恩本以为Gray会感到震惊,动摇,难以置信,却没想到自己看到的竟然是——愤怒?
有意思。他并不相信她。
不待格雷回应,朴智恩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你不知道吧?你的向导和向哨之间颇有嫌隙,他曾经亲手杀死了一个A级向导~他憎恶着向导这个群体,所以,他会加入我们,也不算奇怪吧?”
“你们并不只是憎恶向导,你们也不把哨兵的命当命。还有普通人。”
“哈,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同伴,就是被你口中的‘普通人’和向哨联合害死的。并且,切实执行这个任务的,可就是哨兵啊~”
主控室的门在林辞身后合上。
林辞转身,打量着屋内。却意外地发现,所谓的“新长官”并不是杰拉德,而是另有其人。
庄一鸣从办公桌后的转椅上站起,对林辞指了指一旁的会客沙发:“我们去那里说吧。”
庄一鸣的态度温和儒雅,但林辞不知为何心中一紧。
他点点头,随庄一鸣于真皮沙发上落座。
“你好,林向导,我叫庄一鸣,是上面新派来T.P基地,担任最高长官职务的人。我是个Mute。”
一杯热咖啡出现在林辞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林辞看了眼送来咖啡的紫发向导,点头道谢,又同庄一鸣道:“我认识您,参观南岛的时候,我们远远地看到过您,庄首席。”
庄一鸣拿起自己瘪了一个角的不锈钢茶杯,吹吹冒着热气的水面,喝了口茶,对林辞摇头:“我已经不是首席研究员了,就不要这么叫我啦!”
林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从塔岛首席研究员变成贫穷基地的最高长官,这是明晃晃地降职。
不好意思地端起咖啡杯,林辞不再出声。
房间里的气氛陷入尴尬。
庄一鸣却无所谓自己身份地位的转变,他放下茶杯,直入正题:“林向导,在我们开始今天的谈话前,先来看点东西吧!”
说着,庄一鸣打开腕上的通讯器,找出一段卫星热感成像视频,进行外放。
视频的开始画面是一段长达一分半钟的雪花残影,但林辞还是敏锐地注意到,屏幕右下角的日期,显示的是昨天凌晨01:30分。
这个时间……握着咖啡杯的手攥紧,林辞下意识地用牙齿咬住下唇,撕下上面干裂的死皮,放在虎齿间碾磨——他大概知道了庄一鸣寻自己来的原因。
视频中纷杂无声的雪花碎点消失了,一段荧光色的热感成像画面出现。
只一眼,林辞便认出,这是自己与格雷同第十四只外星生物战斗的画面。
他们果然知道了。
“你们在学院的文化课上应该学习过,精神力其实也是一种能量,而能量的存在总是伴随着温度的升高存在的。”庄一鸣忽然暂停了视屏画面,开口道。
林辞没有回应。
庄一鸣也没看他,而是自顾自地指着一处亮得发白的地方,问青年:“林向导,你能解释下,这是什么吗?”
林辞顺着庄一鸣的手看向静止的视频画面。
那是与格雷和外星生命体缠斗在一起的怪物。
当时的现场存在三个精神力,他的,格雷的,外星生物的——其中,格雷与外星生物的精神力都是浅淡的黄色,混在一起完全无法分辨所属。
只有怪物,它的热感成像图是一片突兀惹眼的纯白。且与林辞之间毫无关联,完全分离。
林辞咬紧下唇,不答。
“林向导,把你的哨兵叫进来可以吗?”庄一鸣并没有追问林辞,而是忽然让林辞将格雷也唤进主控室。
林辞不清楚他的目的,但格雷被允许进入,至少会让他更加安心。
向导同庄一鸣点点头,起身想要去开门。
“等等。”随着庄一鸣的叫停,林辞心中咯噔一下。
杰拉德应声拦住了林辞的去路。
“你们向哨之间不是可以无视距离和阻碍,直接进行精神层面的交流吗?林向导,请把你的哨兵‘叫’进来。”庄一鸣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但这段话让林辞的心彻底坠入冰窟。
他做不到。
林辞被杰拉德拦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同样一脸严肃看着自己的紫发向导。
“做不到,对吗?”庄一鸣的询问,其实是确定。
林辞仍然不答。
“把哨兵放进来。”庄一鸣却没有再为难林辞,转而让杰拉德叫人。
主控室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空荡的廊道内孤零零地站立着高大的哨兵。
“进来吧。”杰拉德面色如常地将格雷唤进屋内。
看着哨兵走到全身紧绷的林辞身旁,杰拉德在身后将厚重的特殊材质大门重新闭合。
庄一鸣和杰拉德的这番动作,让林辞更加难以看清他们的意图。他紧张地向哨兵身边靠近。
“林向导。”相对于林辞,庄一鸣的态度却放松许多,他仍是那副学院派的笑脸,只叫了一声林辞,点了点自己的脖颈一侧。
林辞轻轻皱眉,却仍旧没有动作。
屋内的情况不对,格雷很快便意识到这点。
快速探查过屋内事物,确保两人的安全,格雷这才看向林辞。
男人的目光下意识地从庄一鸣指示的地方飘过。
格雷愣了下,庄一鸣所指的,是他昨夜在向导身上留下的痕迹。
大概是因为地下基地的温度高于户外,林辞不经意间拉开了外袍的领子,将那些亲密的红斑漏了出来。
格雷不悦,目光冷淡地扫过庄一鸣,飞快地帮林辞重新拉起衣领,遮住了那些暧昧的痕迹。
“放松一点,我们其实并没有恶意。”庄一鸣依旧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是这样的,林辞,关于这段视频呢,我其实并没有向上面提交,并且做了足够多的保密处理。”
“你们想要什么?”林辞单刀直入。
庄一鸣顿了顿,却还是将先前的话说了下去:“你还记得那个磨合期期间,死在火场中的女孩吗?”
自然是记得的——作为第一个发现她死亡现场的目击者。
林辞点头。
“塔岛最后给出的解释,是女孩死于菲尔丁、也就是那个畏罪自杀的D级哨兵之手。”庄一鸣示意向哨二人坐下:“可一个D级哨兵,真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死一个A级向导吗?你们相信吗?”
两人自然不信,张莹莹是死在菲尔丁潜入向导生活区之前的。
“很多事情,从来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庄一鸣叹息:“在塔岛这摊浑水之下,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哨兵反抗组织,他们打出的旗号是‘解放哨兵,重获自由’。
但那也不过是吸引低级哨兵成为卒子的话术。
实际上,通过该组织这些年来的行事,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其首领是个完全的等级至上主义者。他们会使用极端手段,进行反抗,并对向导怀有极大的恨意。
他们想要将向导与Mute踩在脚下。”
林辞和格雷同时在心中确定,那个反抗组织就是“超新星”。
“其实,我有时,是能够理解那个组织的首领的。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我只是个Mute,一个‘被静音’的人。所以,在最初的时候,我的理想,只是为Mute争取到话语权——我们确实没有进化人的精神力与潜能,但我们仍然可以用自己的能力,为地球和人类做出贡献。”庄一鸣说着,端起杯子,喝下一口温凉的茶:“于是,我成为了首席研究员。”
“只是,没想到,成为首席研究员的我,在开始管理塔岛后,遇见了你们。”庄一鸣看着格雷:“我见到了真正的、属于大多数的哨兵。你们中的大多数其实并没有比一个普通人过的幸福。于是,我开始想要为Mute和哨兵平权。”
坐在庄一鸣对面的向哨二人安静地听着男人的叙述。
“只可惜,这样的想法并没有维持太久。我又发现了新的问题。”庄一鸣无奈地笑了笑,对格雷道:“哨兵很强,虽然不是坚不可摧毫无弱点,但这种弱点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给你们每人配发一套专用的白噪音设备就可以了。但你想过为什么没有人这么做吗?”
格雷摇头。
庄一鸣轻轻摩擦着不锈钢杯凹下去的地方,道:“你们是上帝的宠儿,你们的能力无人能及,但也正因如此,其他人会惧怕。我们害怕,失去了弱点的哨兵,会让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真正的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