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手里提着东西进了屋,随之而来的还有屋外混着植被清新味道的冷风。
林辞将两床棉被拉到鼻子上方,只留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外面。
格雷看见了林辞的动作,他嘴角翘起微小的弧度。因为有布帘遮挡,宿舍里有些暗,他又背着光,向导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单手提着电暖器,格雷走向屋子尽头的插座。经过床边时,他将一个冒着热气的纸袋放在向导枕边。
“早饭,还是热的。”
林辞看看纸袋,没动,黑色的眼瞳随着格雷的身影向上转动。
“你干嘛去了?”向导缩在被子里,刚睡醒的声带还没得到很好的拉伸,声音又软又绵。
“找丹增给电暖器补导热油。”格雷弯腰,给电暖器通上电。电源指示灯亮了起来。
“你和丹增说怎么回事了?”林辞问。
“他没问。”格雷简单的回道。
“嗯。”林辞轻轻点头。
想来也是,基地的人对向哨的厌恶程度,丹增不会不知道。就连丹增嘉措,对他们也未必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毫无嫌隙。
电暖器开始工作,不大的宿舍里很快就能暖和起来。
哨兵回来了,林辞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床,他给自己鼓了鼓气,从被窝里钻出,快速套上外衣,去卫生间洗漱。
冰冷的水能够使人清醒。林辞擦着脸,回到卧室。
格雷已经为他泡好奶茶,摆放好早饭。
林辞看着桌上打开的纸袋,里面是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冒着热气,和昨晚冷硬的糌粑团、风干牛肉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哪来的钱买这个?”空着手来到基地的两人都身无分文。这包子怎么也不像从丹增那来的——皮肤黝黑的汉子生的一副清廉样貌。昨天看他的住处,也确实不算富裕,拿给他们的东西,应该已经是家里最好的口粮。
“回来的时候,顺便帮了一个阿婆的忙。包子是她给的。”格雷将两床被子叠好,把自己的那床放回了上铺。
林辞看到他的动作,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你吃了吗?”林辞在书桌前坐下。
“吃了。”格雷点头。是在回来的路上吃的——昨夜剩下的肉干和糌粑。
林辞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他咬了口包子,里面露出满满的肉馅。
床上的豆腐块被子叠得很规整,可林辞却觉得有点碍眼——上下两床被子都很碍眼。
咚咚咚!
林辞早饭还没吃完,门外有人不客气地敲起了门:“向导!哨兵!你们、起了,没有?”
听声音,是那个名叫扎西次仁的少年。
“快点,出门!今天,看基地和城市。这里,你们不是、度假的!”扎西次仁的嗓门不小,语气不善,通用语讲的磕磕绊绊,但意思表达得还算清楚——他是今天带林辞和格雷参观基地的人。
昨天,丹增为他们简单介绍了基地的情况,并说,今天会找人带他们实地查看。
约定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在他们的宿舍门口同“导游”见面。
林辞打开通讯器看了下时间:AM7:20。
无奈地将剩下的半个包子放回纸袋包好,林辞拉紧外袍的领口,准备开门出去。
格雷不悦地看着砰砰作响的宿舍门,拦住林辞,想让他吃完饭再说。
林辞握住横在眼前的手,发现这个学藏人只穿了半边袍子的家伙,手却比就快完全缩进衣服里的自己还要热。
“走吧,我吃饱了。”林辞抓着格雷暖烘烘的手,有点不想松开。
格雷看看他,又看看门。
“那只是个16岁的孩子。而且,也算是救过我。”两人交握的双手掩藏在宽大的袍袖下,林辞心不在焉地想着:要不就这么走出去?反正有袖子遮挡,别人也看不见什么……哨兵的手真的太暖和了。
然而,不等他做出决定,门外的人又叫起来:“醒醒!起床!太阳晒、屁股了!”
这孩子来这么早,就是来捣乱的。
哨兵拦在身前的手臂放下了,没想好怎么办的林辞也只好松开手。
打开宿舍门,林辞接住一个差点撞到自己身上的小鬼,身后跟着高大的哨兵。
“好的,小朋友,我们已经起了。”向导又戴上了“礼貌”面具。
“走、走了。”臭着脸的扎西次仁被林辞扶起。他以为这些做惯人上人的向导和哨兵不睡到天光大亮根本不会起床。因为想要故意吵闹二人,他敲门的动作便大了一些。哪知向导突然开门,他没控制好力度,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这两人竟然起这么早?而且,向导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身上也香香的……少年脸上飘过一丝难以分辨的红晕。他气鼓鼓地推开林辞,往楼下跑去。
边跑还边喊着:“下楼、走!先去基地!”
林辞无奈地笑笑,跟上男孩。
格雷确认关掉了宿舍的所有电源,又认真地锁门,几步追上林辞。落在他身侧偏后一点的位置。
“基地,下面,住调来的、士兵。上面,我们住。”扎西次仁带着林辞二人从井口攀回地面。
基地地下的部分,二人只去过三层。这次,扎西次仁带着他们依次经过并介绍了六层。
第一层是防攻击缓冲层,无人居住,层高大,内部结构特殊,可以有效抵抗10级以下宇宙生物的攻击。
二层则是对外武器层,原设计有少量Mute士兵看守,内部布置大量高功能的大型热武,可以针对外星生物的入侵,进行大面积攻击。
当然,现在的二层空空如也,原本申请的大型武器并没能来到这里填满这些空间。
三层原本也是缓冲层——四五六层是为军方和当地原住民建立的暂时居所,三层是作为武器与居所之间的防护层建造的。
它与四层之间是厚厚的特制材料,与当时关格雷和林辞的房间相同。这种材质会随着未闭合部分的大小改变自身强度,当入口被同种材质封住,形成密闭空间时,其硬度可以抵御最高13级外星生物的攻击。
如果热武无法阻止外星生物的进攻,那么抛弃前三层,封锁四层与三层间的通道,便可以让整个地下居所暂时封闭,等待救援。
当然,现在根本用不到地下基地的这些功能。
又因为四至六层仅有一个只容单人通过的出口,生活不便。后来,基地便依着三层内部的孔洞结构,建造了现在供轮调士兵使用的基地宿舍。
原本,林辞和格雷也应该住在这里的,但丹增或是考虑到Mute对向哨的敌视,最终收拾了地面的废弃民宅给他两人用作宿舍。
“城里一半房子,废的,没人住。大家住的地方,100米,就有井。”扎西次仁边说,边带着两人在城区内闲逛。
从地下基地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原先空荡冷清的城区变得热闹起来,一路上,时不时能见到一些当地的住民和轮调士兵。
不过大部分人对向哨二人的态度并不友好。
躲避,无视,或用带着敌意的眼神看过来,经过后,又用听不懂的语言诅咒谩骂。
扎西次仁在当地的身份应该是有些特殊的。林辞见到不少住民经过时会同少年问好。
大概也是多亏了扎西次仁,他们才没被那些怒气冲冲的居民当面辱骂或者丢石头什么的。
当然,住民也不都对向导和哨兵充满敌意。
前行中,三人时不时也会遇到一些沿崎岖小路,向着西北方,三步一叩首,磕等身长头的信徒。
灰扑扑的藏袍,布满沟壑的脸,无悲无喜的神情。
“这是?”在遇见第四个朝圣者时,格雷问道。
哨兵从未离开过塔岛,他们需要学习的知识只与战斗相关,对于各地风俗,如不是从那里出生,便无从得知。
“那是佛祖的信徒。”扎西次仁解释说:“西北,是拉萨城的旧址,是我们的圣地。”
“拉萨旧址?”林辞知道当地磕长头的习俗,却不知古城拉萨竟然已经成为了“旧址”。
扎西次仁没说话。少年脚步一转,带两人走上了一条上行的小路。
不多时,他们便到达了房区的最高点。这里只有一座废弃的灯塔。站在灯塔前的平地向下望,可以轻松地俯视整个基地城区。
扎西次仁指着城区最西北角一座金顶建筑说:“昭寺,三年前、才完工的佛寺。代替、大小昭寺。是,我们卫藏、现在唯一还有信徒供奉、的寺院。”
昭寺说是寺庙,其实也不过是由几座小小的民宅组成,唯一能够凸显它特殊地位的标志,就是那金色的尖顶,但肯定不会是纯金——TP基地显然拿不出这些钱。
“门口的人,活佛转世。”
林辞和格雷随扎西次仁的话,定睛看向佛寺门口。
因为距离远,林辞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暗红色的人影。
格雷是能够看清的:“活佛”是一位无发白须的老人,他正与一对怀抱着新生儿的年轻夫妇交谈。
哨兵顺着风声听到,慈眉善目的老人和那对夫妇开心地叫着女婴“梅朵”——这大概就是活佛赐予新生儿的名字了。格雷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却依然可以从三人的神情中,感受到欣喜与欢乐。
少年抬手,随自己的视线指向更远的西北方。向导与哨兵一同望去,目之所及却只有连绵不断的灰蓝雪山。
“古城拉萨。十年前,我们、住在那里。”少年的眼中映着苍天白云和雪峰,看到的却是他们那曾经的家园。
十年前……林辞想到丹增说过的话:十年前,曾有向导带着哨兵来到这里巡视。
“你们说,这里有外星生物。生物就潜藏在拉萨,我们的圣地。外星生物,要杀。所以,我们被、迁到乃东,挖地下基地。拉萨,投放针对外星生物的,药剂……”扎西次仁所说的“你们”自然不会是林辞和格雷,他只是将所有向导和哨兵归划为了同类。
“但没有入侵者,药剂变成魔障。”少年回过头来,对林辞和格雷道:“再也回不去了、我们的家,我们心灵的归宿,我们的圣地。”
针对外星生物体的化学武器不会变成魔障,但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影响持续上百年。普通Mute和向导无力承受,对这里的人而言,拉萨确实成为了永远无法返回的地方。
“活佛说,世事皆有因果,圣地和那些死去的人们,用自己为我们换来了后世安宁。没有入侵者就是最好的结果。我们不该仇恨。丹增信了,有人信了。但也有人不信。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交换?原本就没有外星生物,我们原本就很安全。所以,他们换来了什么?”
当地人对向哨的仇恨来源于此。
林辞与格雷只能沉默。事情并不因他们而起,但他们是进化人,是哨兵,是向导。这是积压在所有特殊人种身上的罪。
“看完了,回去。”或许是触景伤情,扎西次仁没了给二人当导游的兴趣。还有大半城区没有走过,他便擅自结束了这段熟悉基地的旅程。
三人顺着来路返回。
上来时不觉,回程便发现小道又长又窄,台阶陡峭,行走困难。
格雷主动走到林辞身前,以防止向导脚滑出现意外。
“ *!@#¥!”小道旁的岔路里忽然传来一声藏语。
林辞一愣,眼前多出了一只又黑又瘦的手,长长的指甲缝隙中还藏着黑泥。
满是褶皮的手中抓着个带着盖的大号搪瓷杯,直直地顶到了林辞鼻子底下。
这是什么?林辞朝来人看去。
林辞看向杯子的主人,是一位高鼻细目的老阿婆。
老人银灰色的头发从头顶中部分开,在左右两侧编起松散的麻花辫,辫尾系着蜜蜡、珊瑚和绿松石穿的珠串,随着老人说话的动作,在身前晃动。
“你%¥@#,吃!”老阿婆举着杯子,往林辞怀里递。
与普通向导不同,林辞无法凭借精神力跨越语言障碍,他听不懂老人的话。
尴尬地伸手接过杯子,林辞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扎西次仁见到老人的举动,眉间挤出了一个川字,语速极快地同老人说了一串藏语。
老人却打断了扎西次仁,她笑眯眯地看看格雷,又看看林辞。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林辞望向格雷。
“我早上帮她扛了点东西。”格雷看着林辞手中陈旧的搪瓷杯,里面大概是甜茶或者酥油茶一类的东西。
林辞想起格雷早上带回来的包子。
向导双手托着老人的杯子,向格雷身边靠了靠,低声问:“你帮的忙,她干嘛给我递东西?”
鼻尖扫过向导柔软的发梢,格雷脸上一热,但古铜色的皮肤帮他很好的掩盖了两颊的红晕。
趁林辞还没起床,他早早地带着缺少导热油的电暖器前往丹增嘉措的“办公楼”。
修好电暖器后,格雷在回宿舍的途中遇到了摔倒在路中间的老人。
天还未亮,时间尚早,冷冷清清的城区道路上只有高大的哨兵和矮小的老人。
老人身边放着两个鼓鼓囊囊、装着盐的彩色麻袋,四周还散落着几个用布巾包裹的卷筒。大概是拿的东西又多又重,她不小心摔了跤,扭了脚。
这个年纪的人摔一跤有时候是会要命的。
格雷没有多想,上前帮忙。
即使穿着藏袍,哨兵也与当地人明显不同。
起初,老人惊恐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不顾自己受伤的脚踝,就要向哨兵跪地磕头。
然而,在哨兵帮她拾回了所有卷筒,提起她的麻袋,半蹲在她身前时,老人愣住了。
她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哨兵竟然是这样的。
后来,格雷拿着老人的东西,将她背回了家。
为了感谢哨兵,老人从简陋的卧室墙缝里抠出一卷零碎的纸币,一瘸一拐地走到帮自己收拾盐袋的哨兵面前,硬要把钱塞给他。
哨兵不收,老人便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格雷可以轻易挣脱束缚,但老人的脚还伤着。
最后,他拒绝了纸币,从厨房的蒸锅里取了一枚包子,用油纸包好——昨晚,他发现向导对肉干和糌粑并不怎么喜欢。
老人显然并不愿意用一枚包子打发自己的恩人,格雷只好连说带比划地与她鸡同鸭讲了好久,才让老人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需要钱,他只想为他的向导带回一份易消化的早餐。他的向导对他而言,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在老人想回去多给哨兵拿一些食物的时候,格雷溜走了。
“她知道你是我的向导。”格雷红着脸对林辞解释。
“知道我是你的向导?”林辞加重了“你的”二字,揶揄道。他看不出格雷脸颊的红晕,但他能看出哨兵眼中一闪而过的羞赧。
另一边,扎西次仁同老阿婆的交谈也结束了,老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拄着拐,蹒跚走回屋子。
林辞捧着搪瓷杯,跟在格雷身后准备离开,却被扎西次仁叫住。
“喂,你们、等等。白玛阿婆,有东西,要给你们。”应该是从白玛口中得知了早些时候的事,扎西次仁说话的口气不再同先前那样冷硬。
还有东西?
两人停下脚步。
过了一会儿,老人的身影又从拐角出现。一条白色的哈达在风中摇曳起舞,光滑的绸面反射着正午的阳光,闪闪动人。
伤了脚踝的老人,步履蹒跚,林辞先一步想要迎过去,制止老人继续使用伤脚。扎西次仁却再次拦住了他的脚步:“白玛、说,你们不能,去。要等她过来。”
哈达是藏人用来表示感谢与祝福的物品。林辞却是第一次知道必须要在原地等人过来。
捧着洁白哈达的老人走走停停,渐渐靠近路口的三人。
林辞这时才发现,老人口中念念有词,是一段段急速而沧桑的吟唱。
赠送哈达原来是要这样吗?
林辞只在书中看到过有关卫藏地区的信息,看着迎面而来的老人,他心中一阵新奇,一阵感动。
弯腰,垂首——雪白的丝绸被老人挂在向导和哨兵的脖子上。本就站在一起的两人,因这条绸缎,变得更加亲密。
送完哈达,老人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摘,摘了。”旁边黑着脸的少年见老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巷尾,五官扭曲道:“你和白玛阿婆、说了什么?她以为你们是……”
“是什么?”林辞摸着手边的哈达,好奇地问。他很想知道格雷到底帮了老人什么,才能让自己也得到如此礼遇。
少年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小声说:“白玛以为、你是他……妻子。她刚才唱的、是婚礼祝词,这个、哈达也是……给、结婚的新人戴的。”
林辞瞬间红了脸颊,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抓着哈达的手。
格雷尴尬地取下搭在自己这半边的绸缎。他没想到老人误会了他的意思……
“走,走。是午饭的时间了。带你们去食堂。”
虽然闹了个乌龙,但格雷对老人的帮助还是软化了扎西次仁对两人的态度。
原本的“各回各家”,变成了现在的“带你们去食堂”。
窄小陡峭的石阶上,少年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哨兵和向导。
向导颈上洁白的哈达随风摇曳,欢快起舞。
食堂在地下基地,与医疗室同在三层。
扎西次仁带两人从最近的井口进入。将他们送到地方后就离开了。
只有轮调的士兵会在这里吃饭,当地人都在自家解决餐食。
一管管LED灯照亮了满是烤肉香味的洞窟。食堂里闹哄哄的,不少士兵早就开始了用餐。
林辞与格雷踏入洞内。
在第一个Mute士兵看到他们后,喧闹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过几秒,整个食堂彻底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大概是当年顶着S级向导的头衔被围观惯了,林辞对四面八方袭来的各式目光视若无睹。
格雷却有些应激反应。哨兵像是遇到了危险的大型犬类,耷拉下尾巴,竖起耳朵,以一种戒备的姿态,将向导护在身后。
林辞自然地抓过哨兵的手腕,跨出了哨兵的“气场保护圈”。
向导一手端着从白玛那里得来的搪瓷杯,一手拉着他的大狗狗走向打饭窗口:“吃饭了。”
格雷警惕地看着走道两侧的士兵,跟随手腕上轻柔的力道,来到领餐窗口。
士兵的餐食是固定的,由一套全自动餐饮设备制作,但在TP基地这种环境下,再高端的制造机也别想做出多么美味的食物。
取餐需要通过虹膜辨认。全球联网的大数据早已将向哨二人的身份信息传送到这里。
确认身份后,林辞从取餐口拿到了他的午餐:一份相对其他Mute士兵精致许多的印花糌粑小点,酥油茶,烤羊排和酸奶。
他端着餐盘寻了个没人的长桌,还未落座,身后便传来一阵通用语的咒骂。
“有些人,就是投了个好胎,仗着出身,胡作非为。不拿我们的命当命。”
“可不是!咱们在这拼死拼活的训练,在各个基地调来调去,混上一辈子也未必能混到个少尉军衔……人家倒好,什么职位都没有,但那待遇,可比少尉好多了。”说话的人把自己的铁餐盘敲得啪啪作响:“看看咱这猪食。再看看人家……啧,咱们过年都不一定能吃上一顿肉吧?”
对方没有指名道姓,但林辞知道他们说的是自己。
大多数向导并没有多高的军衔,但从进入各个部门开始,他们的待遇就基本可以与普通Mute中的大校持平。
甚至,在向导的教科书中被当成兵器的哨兵,其在生活方面享有的资源也完全超过普通Mute军官。
林辞打开白玛阿婆递给他的搪瓷杯,是满满一杯浓香的酥油茶,即使已经凉透,香气也能够轻易压过机器制作的茶汤。制作者向茶中加的料可不少。
林辞在书中看到过,藏人喝茶是有规矩的,不能一口喝干,要边喝边添,客人的茶碗是不能空的。
当然,现在的藏人大概难有这样的习惯——生存艰难,没有来客。
天罚过后,人口骤减,世界上许多原本就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都彻底变成了无人区。即使是TP基地,加上轮调士兵,这里也只有不足五千人。
或许是几十年之后,也或许是几百年之后,没有人能保证这里不会步了那些无人区的后尘。
凉茶依然能够带给人暖意。连丹增对酥油都格外珍惜,更别说白玛这样的普通老人。
林辞端起搪瓷杯,小小地抿了一口茶汤,果然格外香甜。
就在林辞珍惜地放下茶杯时,取餐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你们进化人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们Mute一般见识了。反正,你们哨兵一顿饭不吃也饿不死吧?”
在贫穷的人类基地,每人每日的餐食数量是一定的。格雷的午餐被打翻,他无法领取第二份。
林辞不悦地看向说话的士兵。棕发棕肤,小眼厚唇,他没见过。
但这人身后的白人士兵,他有印象,是当初负责开车接他们来基地的那个司机。
哨兵和向导虽然同为进化人,但哨兵与向导还是不同的。这些Mute士兵都知道,哨兵是听令于向导的走狗,许多向导对于哨兵只负责管制,并不关心他们是否遭到“欺辱”。
只要不给自己添麻烦,哨兵不过是一件随时可以替换的装备、武器。
“唉,不过这么多烤肉,全丢掉也怪可惜的……太浪费了!不然,你捡起来吃了?反正真的打起仗来,咱们可是连屎都得吃的,只是脏了的烤肉嘛,不碍事,对吧?”
被挑衅士兵挡住去路的格雷,低头看着地上打翻的餐盘。沉默了几秒,他放弃了自己的午餐,向林辞走来。
这人昨晚不还气冲冲地要去找这些家伙算账吗?!
林辞起身,金属凳腿与石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向导将自己的餐盘向一旁推了推。格雷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
“你的。”林辞指了指餐盘中的烤羊排,酸奶和那杯淡然无味的酥油茶。又指了指糌粑小点和白玛老人的搪瓷杯:“我的。”
格雷想说:我可以不吃饭。
但下一秒,一声巨响在西图澜娅餐厅中炸开:撞翻格雷午餐的那伙士兵眼前的餐食全部飞上了石洞顶端,他们落座的桌子从中间被什么利器劈作两瓣,坐着的凳子忽然化作灰尘,失去了支撑力。几个人摔坐在一地垃圾中,头顶滴滴答答的接着从天花板上掉落的食物碎屑和酥油茶汤。
“你……”格雷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林辞不想惹麻烦,不愿同Mute起正面冲突。
林辞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自己的精神力恢复得很好。
无视西图澜娅餐厅内所有人惊恐的眼神,他指着身旁的凳子对格雷说:“你什么?这不是你昨晚和我说的吗?赶紧坐下吃饭。”
在食堂大闹了一通,下午,林辞和格雷自然被丹增叫去了“办公楼”。
但与两人所想的不同,丹增并没有责怪他们。
藏族汉子为向导和哨兵泡了茶,提供了一顿当地人惯吃的餐食。三人说着闲话,就这样聊到了晚餐时间,于是又顺便解决了晚饭。
丹增嘉措的羊排烤得比机器制作的干硬不少,但更有嚼劲儿。
林辞放下手中的羊骨。他对吃其实没什么讲究,他只是不太喜欢吃肉。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们去比赛训练项目吧。比赛可以让他们见识到差距,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丹增为格雷不满的杯子续上茶汤。
“嗯。”林辞点头。说是两人共同比赛,但士兵都是普通Mute,真正可以参与比赛的自然只有他自己。
林辞其实并不觉得只靠实力就可以改变向哨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但实力确实可以改变他们现在总被针对的处境。
他能忍,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忍耐的人。经历和现实可以造就人的性格,却永远无法改变人类的本性。
两人回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向导打开通讯手环自带的手电筒,白色光束照亮了两人回家的路。
夜晚的基地很冷,林辞双手插袖,缩在外袍里。回到院门时也不去找钥匙开门了,直接穿过破败的围墙进到院子。
钻进宿舍,林辞开灯,跑向电暖器。成功运行的机器开始向屋内传递热量。
“去洗澡!”林辞对格雷挥手。
大概是还没暖和过来,向导没脱外衣就翻身上床裹起了被子。
格雷没有每天洗澡的习惯,但林辞的话他总是无条件顺从。况且,浴室里很冷,向导一会儿肯定也要洗澡,他洗过后,浴室就会暖起来了。
水声响起。
林辞掀开棉被,看着自己的双手。
一把无形的匕首出现,接着又变幻造型——细软的长鞭,笔直的三棱军刺……
他的精神力无法完成其他向导轻易就可以做到的事,但他却拥有普通向导没有的战斗力和破坏力。
这是不正常的。
林辞一直在隐藏自己的能力,逃避自己是向导的现实。
今天,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使用自己的能力。
就像是认可并接受了成为向导的自己——这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艰难、痛苦。
放过自己原来这么简单。
就像哨兵说的:你不需要为其他向导的错误买单。
不论是向导、哨兵、还是Mute,每个人在被分类之前,都是完整的、独立的自己。
浴室的门打开,哨兵浑身冒着热气,光着膀子走出来。
林辞手中不断变化的无形武器消散在空气中:“你怎么……不穿件衣服出来。”
虽然屋内开了电暖器,可哨兵这个战斗澡着实洗得太快。林辞看了眼时间,从他进去到现在,还不足五分钟。
五分钟,宿舍里的气温压根没提升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