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成功挺到五点就是胜利!
四点四十五,脸气成猪肝色的尤主任“哐”的一声推开十三班的大门,冷冷说道:“贺琢,纪翎,你俩给我出来。”
贺琢和纪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在心里想——完了。
尤主任连个正眼都没分给他俩,甩下一句“跟我走”就转身离开。十多分钟后,纪翎深深地看着这片已经来了三遍的土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尤主任波澜不惊的眼神从两人的身上的扫过,脸上是诡异的平静:“解释。”
没有人吱声。
他贴心地帮两人想出一个理由:“对我的安排不满意是吗?”
两人把头摇成拨浪鼓。
“尤主任,”纪翎艰难开口:“我们非常同意您的安排,正是因为太同意了,所以我们决定让这个教训深刻一点,于是把周围的草都给自发地拔了。”
尤主任弯下腰,用手捧起一抔土,干干净净的黑土顺着指缝随风飞扬。
他总结道:“还是连根拔起。”
贺琢接着他的话说:“嗯,斩草除根嘛。”
尤主任把手里剩下的土扔到了他的身上,喃喃自语道:“我真想把你俩也斩草除根了。”
其实要怪就怪两人运气实在太差。
尤主任今天下午本来偷偷翘了班去买那条被贺琢咬坏的裤子,回来的时候一时兴起从后门进去看看两个学生拔草拔得怎么样。
然后,他就对着一片空荡荡的土地上怀疑起了人生。
纪翎态度良好,飞快承认错误:“对不起尤主任,这个地……实在是意外,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贺琢忙接话:“我也一样。”
尤主任看了他俩一眼,吐出来的每个字简直都带着火星:“那你俩说这片草地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纪翎一惊,祝若旸是被他俩拉下水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供出来。再三思索后,他低头道:“对不起,尤主任,您惩罚我俩吧,”
贺琢大义凛然道:“我也一样。”
尤主任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你也一样。”
“行,”他冷笑一声:“既然这么喜欢在一起被罚,那你俩那你俩去找后勤老师吧。把除了杂草之外的所有地方都重新种上植物,每人再写一万字检讨,周一在国旗下念一遍。”
纪翎低眉顺眼:“好的,主任。”这回贺琢却不说“我也一样”了,而是反问道:“主任,检讨能不能只让我写啊?只让我读也行。”
他的想法很简单,纪翎以前都是当升旗手的份儿,这下让他在国旗下念检讨还不得难堪死?反倒是自己,从小到大没皮没脸惯了,念一份也是念,不如把纪翎那份揽下来。
纪翎抬眼看看他,轻声说:“不用。”
尤主任看着两人你侬我侬的臭模样简直气得要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拔个草还拔出感情了?”纪翎一听到尤主任的口气就心知不妙,拼命给对面的贺琢做口型:赶紧道歉!
贺琢点点头。
让我“找个话题”么?懂了。
他瞅瞅尤主任,看到了他新买的西装裤。看到了西装裤,又不由得想起了尤主任那天变出来了八条滑溜溜的触手。
贺琢眼睛一亮,他一下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动画片,里面其中一个主人公也是个章鱼,整天都拉着个脸。
他又看看尤主任一张阴郁的脸。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面前男高中的脸色像走马灯似的变个不停,尤主任还没搞懂贺琢究竟在想什么,就听见他眉飞色舞地问道——
“您会吹竖笛吗?”
多亏了贺琢那天问尤主任的六个字,他俩的一万字检讨也变成了六万字。
周六早上,青蓝色的曙光从窗户中透出来,纪翎放下手里的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看向旁边的闹钟。
昨天他写检讨书写到很晚,幸好今天是沈百廷的生日,他大发慈悲地给店里的员工放了个假,要不然他还真爬不起来去上班。虽说大家平日里对沈百廷都是大呼小叫各种看不上眼,但是昨天还是悄悄拉了个小群,商量着给他办一个生日派对。
算算时间也该出发了,纪翎拿起桌上的钥匙准备开门,脚步却在经过玄关的时候一顿。上面摆着一个银色的项链,底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长睫垂下,纪翎看了看字条,然后踌躇了两秒,把项链拿起来戴在了脖子上。
紧赶慢赶终于在九点之前到了“西日”,门口的卷帘门已经被放下来了,纪翎从熟悉的后门绕了进去。
房间内彩带萦绕好不热闹,一个巨大得甚至有些夸张的蛋糕摆在桌面上,淡色的奶油上铺满了各色新鲜的水果,不过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顶层——上面插满了翻糖做的小鸟,细看竟然全是“西日”的小鸟员工。
白萤差不多和纪翎同时间到,看到桌子上的蛋糕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浮夸的“哇”。
“我的天呐,小秦你也太厉害了吧!”
小秦是一只小巧的珍珠鸟,做饭的手艺一绝,但是人特别容易害羞,被点到名字后的他红着脸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哪里的话,我、我做的其实不怎么好,大家能喜欢就好。”
大家一听小秦这话都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纷纷热情夸奖着小秦和桌子上的蛋糕。这本来是其乐融融的一幕,奈何这一屋子的人分化之后都是鸟类,十几个人同时张开口简直能把人吵得脑仁疼,就连分化之后是玄凤鹦鹉的纪翎都受不了。
他偏头看见了旁边不胜其扰的白萤,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扯了个“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的谎就悄悄溜了出去。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实际上东西也准备得差不多了,纪翎和白萤顺势走进了不远处的商场,准备买点零食带回去。星期六的商场里比平时热闹了好几倍,买东西的人摩肩接踵,白萤和纪翎得紧紧地攥着购物车的扶手才能保证自己不被路过的人挤到别的地方。
白萤虽然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是心思很细腻,她能准确地说出鸟咖里每一个人的喜好,不多时购物车里就装满了大家各自爱吃的零食。东西越堆越高,眼看就要去结账了,白萤在旁边突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纪翎正端详着一盒巧克力的外包装,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了?”
“我怎么感觉好像看到那个总来咱们店里玩的小姑娘了呢?”白萤揉揉眼睛:“她怎么自己一个人?是不是我眼花了?”
“自己一个人?”
纪翎微微一愣,他立刻把手里的巧克力放回货架上,在四周环顾了一圈,然而连半个小女孩的人影都没见到。
他皱起眉:“白姐,你还记得刚才是在哪看见的吗?”
白萤仔细回忆了一下,指出了一个方向:“我记得是在那里。”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确认一下。”
纪翎手顺着白萤刚才指的方向走了过去,人潮拥挤,他几度差点被挤偏了路线。好不容易站定后,他在人群比较密集的地方找了好几圈,可是别说贺竺了,他连半个小女孩的影子都没看见。正当纪翎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疑心太重的时候,旁边几个售货员的谈话声突然飘进了他的耳朵。
“哎?你看到刚才的小姑娘了吗?”
“看见了,长得可真漂亮。”
“人家不仅长得好看,命也好呢,你知道她身上那条裙子多少钱吗?啧啧啧,八万!”
“哎?那奇怪了,她家里这么有钱怎么没个什么保姆保镖跟着啊?她父母呢?我看电视剧里有钱人家小姐出门都是乌泱泱一堆人跟着啊。”
纪翎猛然回过头。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刚才听到你们说话了,请问你们说的小姑娘是不是大概这么高?双眼皮,耳垂上还有个小痣?”
两个售货员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对对对,就是她。”
其中一个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纪翎:“你认识?是她什么人啊?”
纪翎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耐着性子答道:“我是她哥哥,和她走散了,请问可以告诉我她去了哪了吗?”
售货员做出一个思考的表情:“她呀,我记得她手里当时攥着个鹦鹉的玩偶,然后好像有两个男人过来问她什么事,我刚开始还想过去看看来着,可是当时正好有人过来买东西,结果等我忙完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那里了。”
纪翎的心脏都加快了几分,语气急促地问道:“那你看到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他补充了一句:“像是她的家人或者是保姆司机一类的人吗?”
售货员拧着眉毛回忆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
一个老大爷在旁边听到了他们说话,慢悠悠地插了一嘴:“我看见了,不过脸倒是没看见,就记得其中一个长得挺高的,哦对了,另一个是个胖子,弯腰和那个小姑娘说话的时候我看见他脚上带着一个什么东西?哎,我也说不上来,感觉像是一个电子环儿。”
纪翎一下子呆住了。他在原地静立了片刻,耳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才把那声音驱逐出去。
那是电子脚镣。
纪翎匆匆道过一声谢,转头就往商场监控室的方向跑去。
跑向监控室的那一路,纪翎的脑海中生出了千万种可能,他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商场有监控,那两个人脚上还戴着电子镣铐,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一边却控制不住地想象出自己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一幕。
在里面工作的人是个热心肠,看纪翎一脸妹妹走丢后的失魂落魄样子就于心不忍,赶紧打开监控按照他的特征描述查了起来。
没过多久,贺竺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屏幕上。
纪翎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电子屏上的贺竺。
果然,按照营业员的描述,没多一会就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出现在贺竺的旁边,个子较矮的那个不知道蹲下来和贺竺说了什么,还掏出了手机给她看,小姑娘一开始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被他们牵着逐渐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
值班的人员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纪翎的眼睫则因为被冷汗浸透而显得格外浓黑。
两个人带着小女孩一步步走到了商场的后门处,贺竺终于感觉不对劲了,开始哭闹起来,其中一个男人蹲下来对她说了什么,但是无济于效,两人肉眼可见地失去耐心,一个捂住了她的嘴,另一个在贺竺的脸上扇了一个耳光。
监控室里的呼吸浅淡得几不可闻了。
然后监控彻底消失,最后出现在镜头里的只有一辆远去的灰色面包车。
监控室员工紧张得眼也直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纪翎:“商场后面有一片监控的死角,到这儿就没有了……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纪翎咬了一下腮帮子,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口。
白萤没想到纪翎去看看情况要这么长时间,她在原地等了半天,刚准备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却看到了纪翎的人影。
她瞬间喜上眉梢,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纪翎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纪翎言简意赅地说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抓着她的手腕说道:“白姐,你现在就报警。”
“你报完警之后就给这个号码拨过去,”他在白萤的手机里输入一串数字:“我母亲会赶过来,你就说我去找那两个人了,她知道该怎么做。”
白萤飞快应下,纪翎交代完后转身就走,单薄的身影消失在人海。
和正门的繁华与热闹不同,商场的后身是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里面堆满了无数的秽物。纪翎抬起头看了看头顶四个角的监控,在心里计算好了死角的位置。
他用袖子掩住口鼻,顺着这几个位置找了一圈,终于在最后一个监控死角处发现了一个没有包装的小瓶子和一个滚落在地面上的鹦鹉玩偶。
他拿出手机给小瓶拍了张照片,又把玩偶捡了起来。上面沾了层灰,两块腮红也变得灰扑扑脏兮兮的,小鹦鹉玩偶像是也知道自己变脏了,看起来有点怏怏不乐。
纪翎拿出湿巾给小鹦鹉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然后把它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下一秒,他抬起头,一双没有温度的眸子盯着道路尽头扬起来的尘土。
第21章 仓库
商场的后门和“西日”离得很近,纪翎无数次在这条单向小巷中往返,自然知道这条道路的尽头通向了哪里。
四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司机哆哆嗦嗦地把车上的少年放在了他指定的地方,车门刚被关上的那一霎,出租车就头也不回地开走了。周围的景象实在太过荒凉破败,不远处还有一片断瓦残垣。说是郊区都抬举了,简直像是上个年代的命案现场。
树叶上的罅隙如同鬼眼般死气沉沉地看着路上的行人,交叉错杂的枝干错叠成一堆堆浓密的黑影。阳光落在地面上的影子断断续续,仿佛一滩正在被缓缓吸到地面的水。
沙沙的脚步声在荒草中响起,过了一会,脚步停了下来。
一个人影站在一片荒芜之中,眼也不眨地仰脸看向面前的荒废炼钢厂,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灰色的面包车。大门虽然敞开着,里面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像是看不见底,更像是一个没有眼球的空洞眼眶。
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滞重,里面还夹在着焚烧过的沉闷味道,荫蔽中投下的阳光在纪翎的脸上分割出了一片暗影,让他的脸色看起来苍白得甚至有些发黑。
猛然刮来一阵风,吹得干枯的树叶飒飒作响,片刻之后,细碎的声音停下,愈发衬得周身的气氛死一般的寂静。
掌心沁出细汗,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心脏越跳越快,伴随着这种跳动的声音,还有沙漏中的细沙在头脑中簌簌落下的声音,是不断流逝的时间发出的尖锐警告。
时间剩得不多了。
纪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一个即将沉入深海的潜水员,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向,然后走进了那片巨大的黑暗。
几乎是刚踏进炼钢厂的一瞬间,身上的温度就降了下来。里面没有一丝人气,各种废弃器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可以说,随便哪个都是绝佳的藏身之地,想在这里面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地面上蒙着一层薄灰,纪翎蹲下来,在上面看到了脚印和一片不甚明显的拖拽痕迹。断断续续的脚印通向深处,纪翎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茫恍。
曲折的道路,空气里游动的呛人的尘灰,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令人牙酸的铁棍在地面拖过的声音,眼前的一幕仿佛和无数个真切的梦境重合。
纪翎死死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眼睑罩住了黯然无光的眼珠,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费力挺直腰杆,像是拉直一段因为反复扭曲而可能随时折断的钢丝,向着钢厂的深处走去。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在地面上响起,最后停在了最里面的一个半开放式的仓库门口,纪翎变成鸟类形态,黄色的翎羽颤了颤,双翼一振,从上空掠过。
几秒后,黄色的鹦鹉停在了仓库黑暗处的一摞钢管背后。
惨白的灯光照出了地面上的几个影子,纪翎变回了人形,悄悄解开自己的项链,旋开上面的吊坠,按下露出来的白色小键,然后放在了旁边的地上。
项链在旁边的破木箱子上闪动着银辉,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悄悄探出来,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两个男人。
眼神扫过他们的裤腿,纪翎心中一凛。
上面本应该有的红色亮光消失了,这说明他们设法屏蔽了脚环。
幸好今天在出门之前带上了这个,如果纪凉燕现在已经和警察会和,路程最多十五分钟,那么他们很快就能赶过来了。纪翎伏在黑暗中,确认过贺竺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后,按下了自己焦躁的心。现在还不能贸然出手,他对上这两个男人并无几分胜算,一旦激怒他们反而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贺竺被蒙着眼睛绑在了椅子上,忍不住抽泣着,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在她的对面抽着烟。
烟灰伴随着缭绕的雾落下,把贺竺漂亮的裙子烧出了好几个洞。
旁边的变声器发出诡异的声音:“喂?是钟素商吧?你女儿在我手上,想要的话就拿钱来赎吧。”
对面的声音很冷静,夹杂着几丝颤抖:“我怎么能判断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胖子从怀里掏出手机凑到贺竺的面前,皮笑肉不笑道:“来,小妹妹,你不是想回家吗?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来,说句话。”
贺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凄厉地叫着:“妈妈!妈妈!救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还带上了哭腔:“贺竺,你在哪儿!你……”
下一秒,贺竺的声音戛然而至,胖子接着说道:“一个亿,赎金一个亿。”
“可以,”钟素商的声音恐慌而绝望:“我怎么给你?”
两个人交换了个兴奋的眼神,交代了一个地址,然后不顾对面的哀求掐断了通话。
贺竺的嘴还被高个男人捂着,她几乎喘不上气,心中又怕又恨,用力把牙齿一合,照着他的虎口狠狠地咬了一口。男人吃痛收回了手,眼神瞬间变得狠厉,一脚把贺竺连人带椅子踹翻在了地上。
“妈的!这个婊子!”
高个还要抬脚再踹,旁边的胖子拽住了他,给他使个眼色:“哥,不用这么麻烦。”
他伸手把地上的贺竺拎起来重新立在地上,盯着贺竺黑眼罩下瑟瑟发抖的小脸看了几秒,脸上突然用力绽出了一个笑容。
“你妈妈一会就来接你了,叔叔们真舍不得啊,在这儿之前,你就先陪我们好好玩玩吧。”
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房间里的温度却仿佛一下子降了下来。
男人的舌头在口腔里转一圈,肮脏油腻的面颊顺着他舌尖的幅度鼓来。半晌,舌头缩了回去,浑浊的眼珠却死死地粘在了贺竺的身上,胖子看着她,就像看着一盘好菜。
贺竺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小小的身躯几乎让挣脱麻绳。
高个皱眉在椅子和贺竺的身上扫了个来回,语气里还有些犹豫:“别搞得太麻烦。”
胖子看看他,舔舔干裂的嘴唇:“你想想她妈妈是谁?这么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不要?”
话一说出口,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高个伸手按住了她。胖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一只手挪到了自己的腰带上,缓缓摩挲着。
贺竺的嗓子已经在刚才的挣扎中变得嘶哑,她拼命地挣扎着,像一只绝望的小兽。
她读不懂两个人话语间的扭曲意味,但她却深切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满满恶意,绝望和悔恨几乎将她淹没。
今天本来是新来的保姆带她来出去玩,结果到了商场却和她走散了,妈妈说过,一旦在外面和大人走散了,一定要站在原地,她和爸爸马上就会来找自己。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是却突然走过来两个人和她打招呼。他们的笑容让人很不舒服,贺竺本来不想理他们的,可是那个胖子却自称自己是家里新招的司机,还拿出他和保姆的合照给她看,说一会要带她去看鹦鹉。
贺竺高兴起来,看来是真的,不然叔叔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小鹦鹉呢?
可是他们是骗子,是坏人。
泪水不断从眼罩的缝隙中滚滚落下,一颗一颗落在灰烬里,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想起了爸爸和哥哥,想起了今天本来要去看的小鹦鹉。她奋力挣扎着,像是要抓住他们,又像是祈求他们来救救自己。
令人绝望的身影不断靠近,突然,按着她的手却被松开了。
一记闷声的重击在耳边响起。空气里插进来一道冷淡的声音——“给我放开她。”
两人都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人,瞬间又惊又怒,扔下贺竺,抄起地上的钢管就冲了上来。
黑暗将人的五感不断地放大,也会将令人痛苦的时间不断延长。贺竺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当她流下最后一滴眼泪的时时候,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贺竺不敢开口,在打斗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刚才分明听到了尖刀刺破皮肉的声音,来救她的年轻声音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赢了?还是输了?身上受伤没有?
小女孩的声音颤抖着,鼓起勇气在黑暗中试探地问道:“大、大哥哥?”
没有人说话。
衣料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响起,纪翎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了过来。他用刀挑断了绑在贺竺身上的绳子,然后手一松,几乎和尖刀同时倒在了地上。
大脑重重地磕在地面上,眼前的景象一阵阵发虚。
纪翎两腮的肌肉都因为持续的咬合而变得僵硬,莹白的额角染上血色,身体更是被钻心般的疼痛硬生生逼出一个佝偻的弧度。粘稠的血液滑过头皮,缓缓聚在耳廓,像是在里面附上一层膜。一瞬间,他像沉入了深海,丧失了对周围一切的感知。
可是为什么耳边的声音却这么清晰熟悉,甚至在无数个午夜时分无数次将他唤醒。
“真不愧是那个婊子生的,嗯?那个贱人躲到哪去了?说啊!”
啪,是皮带抽出来划过空气的尖锐长啸。紧接着,皮带落到了他的身上,幼嫩的皮肤上鞭痕瞬起。
十多年前的声音纷至沓来,伴随着雨点般的鞭子落在了他的身上。梦魇笼住纪翎的身体,甚至让他出现了幻觉,只能本能地蜷起身子抱住自己。
“老子今天就在这儿活活把你给抽死!他妈的,上次算你走运,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谁能来救你!”
黑暗里仿佛一切都变得扭曲了,过去与现在的时空重叠在一起,像是一条纪翎永远也走不出的长廊。
“求你了,”纪翎喃喃地说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大,近乎是神经质的重复着:“求你了,别打了,求你,我求求你……”
突然,颈上一热,一个沾着泪水的温暖面孔埋在了他的颈间,女孩哭声猛然将他从过去抽离出来。眼罩已经被拿下来了,一个小小的身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带着泪水的温暖面孔埋在了他的脖颈间。
“哥、哥哥……我好害怕,你肯定很疼吧,怎么办啊?你会不会死啊……”
“嘘,别哭。”
恢复意识的纪翎伸出一只手捂住贺竺的眼睛上,另一只手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破了一角的小鹦鹉放在她的怀里,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却无比得困难,因为牵扯到了伤口,大股大股的鲜血涌了出来,很快就浸透了明黄色的布料。
失血过多让纪翎渐渐失去了意识,但他的手还放在贺竺的眼睛上,语气很轻,甚至有些断断续续。
“小鹦鹉陪着你呢,别害怕,哥哥一会儿就送你回家。”
警笛呼啸,仓库的门被踹开,重重人影冲了进来,雪亮的灯光终于照进了逼仄的角落。
纪翎的手终于垂了下来。
纪翎头疼欲裂地从床上醒来,入目第一眼是雪白的床帏。
身上的被子很厚,像个茧子似的裹得他不太舒服,他动了动腿,刚打算从床上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疼无比,好像被人打了一顿,肋骨的地方更是刀剜过似的痛。
纪翎有些纳闷地举起一只手,然后正好看到了自己插着针头的淡青色血管。
下一秒他想起来了,自己可不是被人打了一顿么?
房间里静悄悄的,纪翎勉强支起脖子环顾了一圈,他本以为自己现在会躺在病房,但是房间之华丽整洁却已经超出了他对病房的认知。
指腹轻轻擦过几乎要干裂的喉咙,他试探性地发出几个音节:“有人在吗?”
然后,他感觉床脚有东西动了动,一个陌生的女人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彼此呼吸都是一滞。
纪翎看着面前这个美艳绝伦的女人,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过载。对面则更是震惊,几乎是一秒飞过来扑在他的床前:“小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难不难受?等着,我现在就去叫医生!”
纪翎不太灵光的大脑被她这连珠炮似的一通话弄得更加茫然:“您是……?”
美妇人去而复回,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抽泣着:“我是你救的小女孩的妈妈,小翎,谢谢你救了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凤眼微微睁大,纪翎看着她,安慰的话刚到嘴边就被一声砰响打断。
房门打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纪凉燕,她头发有点乱,眼睛红红的,一路小跑到纪翎的床前摸了摸儿子清瘦的小脸,满眼都是疼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其实身上还有点疼,纪翎却拍拍她的手,装出一副轻松的神情说道:“挺好的,不怎么太难受。”
说话的轻松,听话的却不淡定了,钟素商拿袖子擦了擦眼睛,低低发出一声抽泣。一个身材高大颇有威严的男人走过来扶住钟素商的肩膀,看向纪翎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动容:“你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如果没有你,小竺现在恐怕已经……”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圈也红了:“没有任何一句话能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从今往后,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我们开口,一定会尽全力为你办到。”
少年摇摇头,轻轻笑笑:“您太客气了,对了——贺竺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除了受到了点惊吓,”纪凉燕补充道:“我们刚才去看过那孩子了。”
纪翎低下头看着雪白的病床,过了好久,复又抬起眼,长睫毛投下的阴影让他眼下的乌青看起来更加明显,也让他看起来更加苍白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