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琢刚在外面的展板上看过班主任的相关资料,心里悄悄埋怨着这个天真的小熊猫。真不愧是钟素商找的老师,和她一样不靠谱,才上了一节课的功夫怎么可能把人认全?况且今天早上的名字还没有改过来,难道就顶着”贺茁“这个名字出现在新同学面前?那未来几年还怎么抬头?
短短几秒,贺琢的心思已经转过了好几个弯,决定逃掉这节体育课。虽然如此,迫于班主任的目光,他还是站起来道了句谢谢,三步两步走出了教室。
早上还是晴天,现在却下起淅沥的小雨,操场上空无一人,微风拂过葱芜青翠的白杨树,发出哗哗的响声。贺琢也不怕雨淋,在小雨中自在地散了一会步,在路过一排朱红色的告示板时脚步稍顿。
告示板上贴着南林高中的大榜,旁边的玻璃橱窗里粘着年级前十的照片。
没有任何预防,贺琢和一双疏淡的凤眼对上,他“啧”了一声,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
难怪他对我爱答不理的,原来人家是年级第一。
雨越下越大,贺琢有点支撑不住了,他咬咬牙跑进不远处的银灰色建筑,推开玻璃门后顿时一愣,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是进了体育馆,他在门口把身上的雨甩干,然后走进馆内。
刚进体育馆觉得很安静,拐过一个弯就大不一样了,各种叫声挤挤插插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伴随着一大群形容不上来的器械声。
每个场馆前面都标着不同的图标,表明这里适合什么类型的动物来锻炼。玻璃窗一尘不染,贺琢也不客气,一间一间地看过去。虽说他原来的学校在整个A市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但是各类设施条件和南林高中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况且还有层层校规严格禁止学生在校园内随意展现形态,所以贺琢这一路看去才觉得分外新奇。
脚步走走停停,在路过极地场馆的时候,他停下了。
里面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口哨,叉腰站在冰面上:“现在先来做一个简单的热身,不方便的话就像之前那样两人互相帮助一下,一会儿咱们复习一下上节课学过的内容。”
话音刚落,一左一右的两个男生便点点头,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个圆滚滚企鹅和一个毛绒绒的北极熊。
两人虽然没说话,但是默契十足,企鹅同学率先平躺在地上,旁边的北极熊弯着腰,手脚并用地给他做着按摩,企鹅则配合地舒展着身子,像是在活动筋骨。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热身活动”。
贺琢趴在玻璃前面看得啧啧称奇,还不忘小声嘀咕一句:“正常北极熊给企鹅按摩都是因为要吃它吧?”
没成想这个玻璃这么不隔音,这话一出来,场馆里的三个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往他的方向看过来。贺琢尴尬地抬抬手和他们打招呼,干笑了两声。
半晌,一熊一鹅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中看见了名为复杂的情绪。
体育老师从里面出来,走到贺琢面前,冷声问道:“动物园逛得开心吗?”
贺琢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声答话:”不怎么开心。”
老师明显没料到他的答案,被他噎得喉头一梗,他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学生:“你是哪个场馆的?不去上课在这里闲逛干什么?”
贺琢说道:”我是今天刚转过来的学生,不知道犬类的场馆在哪里。“
体育老师给他指了条路便挥挥手把他放走了,贺琢也不敢再瞎逛了,爬上四楼顺着标牌找到了为犬类拟态的同学准备的活动室,看着牌子上“汪汪馆”三个字,他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心里想着这是什么鬼称呼,眼睛却在看见馆内场景的一瞬间彻底发直。
没有一条小狗能拒绝场馆内的场景。
绿草如茵,明澈的阳光从玻璃棚顶倾泻而下,每一条光带都在他的神经上跳着舞,勾引着他去里面打滚。草地上摆着帮助狗狗锻炼的架杆和停留台,以及各类独木桥和障碍杆。不远处的空地上散落着各色鲜艳的球类,以及三台全自动弹球机。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里就是狗狗的天堂。
但是贺琢在感叹之余却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
他的目光在场馆内梭巡了一圈,猛然醒悟过来——这里太安静了。
偌大的场馆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贺琢在原地踌躇了两分钟,不死心地又往里面再往里面望了望,这时才发现,同学们竟然都挤在草地的角落里。
小小的一方草地简直像堆了一座毛毛山。
最里面的伯恩山稳坐如山,豆豆眉苦大仇深,他头顶站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吉娃娃,旁边的金毛紧闭双眼,四大皆空。外圈是眼神涣散的黑白花边牧老师,此刻正在凭着最后一点力力量守护着班级里的同学。还有几只小型犬也无一例外地靠在几只大狗的身边相互咬着耳朵,不时瑟瑟发抖。
贺琢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在……做什么?
突然,一个影子从他眼前呼啸而过,伴随着兴奋的嚎叫,如同子弹脱出弹夹,然后又一头狠狠扎在旁边的跑道上,扬起了砖红色的橡胶颗粒和阵阵尘土。
贺琢定睛一看,倒地的身影如此熟悉——哈士奇。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去。
此地不宜久留。
四层一共就建了两个场馆,这个场馆的隔壁就是为体型较小的动物而设置的场地,贺琢本兴致缺缺,正欲转身离开,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类似跑轮转动的声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眯起眼睛笑了,三步两步走入馆内,顺着画有仓鼠图案的指示牌的方向走去。
走进一看,真是别有洞天。场馆内被不同的半透明罩隔开,这种罩子的是由最新型的建筑材料制成的,既轻薄透气,同时还能免于被仓鼠同学咬坏的命运,同时每块板子上都嵌着一块电子屏幕,这个设备兼具播放视频、发放指令和监控的作用。
每个罩子的外部都挂着一个标记着姓名的木牌,内部则安放着同一的水壶、木屑,以及食盒等等,甚至还贴心地打造了一个上下层的小屋造景。
贺琢看得目瞪口呆。
十三班的体育课一般和一班一起上,此刻场馆内万轮齐动,不同花色的仓鼠在各自的小轮中蹦蹦跳跳,听起来颇有气势。有的上进仓鼠甚至还给自己做了非常详细的计划贴在箱子外面,贺琢凑近一看:“每日跑轮10秒加钻纸筒为一组,每天十组,坚持一个月,争取瘦下来五克。”
好家伙,够上进的。
唯独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个滚轮转动的幅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里面的小仓鼠圆滚滚软乎乎,翘脚躺在在轮子上,两腮鼓得高高的。
贺琢正想看看这是哪家的懒仓鼠,走近一瞧姓名牌——“温纭”。
他一乐,这不巧了吗?
说实话,贺琢只在网上看见过仓鼠的图片,此刻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仓鼠,他好奇地打量着那小手小脚,眯缝着的黑豆眼和微微颤颤着的胡须。
小仓鼠感觉有人在看他,于是坐起来呆呆地看着来人。然后在震惊中越站越直,粉色的爪子在身前绷紧,豆豆眼中流露出委屈与错愕。
贺琢但还没来得及打一声招呼,小仓鼠就捂住脸,默默转过身去。
贺琢:“……”
他走总行了吧。
温纭用余光确认贺琢离开了,才委委屈屈转过来,钻进自己的安全屋,在里面默默地梳理自己的毛发。没想到几分钟后,透明罩上再次传来了手指叩击的敲击声,毛茸茸的仓鼠脑袋从木屋里探出来。
贺琢竟然又回来了,手里还晃着一个哗啦作响的纸袋子。
温纭警惕地吸吸鼻子,却意外地闻到了板栗的香甜。
贺琢打开透明罩,因为不知道变成仓鼠形态之后还能不能吃板栗,他只掰了一小块板栗放到温纭的碗里,然后便退到远处。
小仓鼠的粉鼻头动了动,内心纠结了半天,自从前两天喉咙上火被没收了所有零食和零钱后,他不仅好几天没加过餐,甚至顿顿饭都都是青菜,此刻看到板栗,不由得鼠指大动。
最后温纭还是没能抵挡住对零食的渴望,缓缓捧起板栗吃起来,吃了两口还是觉得不过瘾,索性从里面转出来,鬼鬼祟祟地关掉电子控制板,才在空地上变回人的形态,一小步一小步朝着贺琢的方向挪去,确切的说,是朝着袋装板栗的方向挪去。
他慢吞吞得在贺琢身边坐下,看着板栗袋子流口水。
贺琢把袋子放到他怀里:“给你了,就当是给你赔罪。”
温纭却没接过去,而是叹了口气,从储物柜里掏出一个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西兰花黄瓜油麦菜菠菜苦瓜堆成了小山,满满的纯天然绿色。
贺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片绿,嘴角抽了抽:“这饭谁给你打的?”
他想了想,换了个稍微委婉点的措辞:“他是不是想暗示你什么?你最近的感情之路是不是不太顺利?”
温纭托腮,愁眉苦脸道:“要真是别人给我打的就好了,这是我妈给我装的,还说我不吃完不许回家。”
贺琢也感觉这有点过分了,提议道:“反正她也不知道……”
温纭发出一声悲伤的抽噎:“可是我妈说了,如果敢把饭倒了,她就吃了我。”
贺琢的俊脸凝结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妈开玩笑的对吧?”
温纭的腮上挂着两滴眼泪,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嗓门拔高:“你在说什么?当然不是开玩笑,她也是仓鼠。”
来南林高中的第一天,贺琢十多年的世界观得到了结结实实的重塑。
可能还真不是开玩笑,贺琢沉默半天,接过饭盒:”我帮你吃点吧。“
温纭的眼睛里射出两道感激的光,开心地咀嚼起嘴里的板栗,他现在对贺琢已经彻底放下了戒心,本来刚才就不是什么大事,他心里也是害怕压过愤怒,现在人家已经用零食赔罪了,何况贺琢细看还是挺……帅的,平心而论,颜值甚至不在纪翎之下。
两人一边吃一边拾阶而下,一路来到体育馆外的台阶上并肩坐下。
刚才的雨已经停了,此刻的天空碧蓝澄澈,里面似有金光在搏斗。
贺琢任命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只是他跟青菜这东西真是八字不合,一筷子放进嘴里,眼泪都快出来了。贺琢强忍着把它们吐出来的冲动,想着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便歪头问旁边的人:“你知道纪翎分化后是什么吗?”
贺琢眉眼漆黑,平时看人总是带上了一点锐利的审视,然而他此刻歪头的样子却像极了一只好奇的小狗。明明没有露出耳朵,却使人很难不联想到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尖从他的发梢探出来的模样。
一阵微风吹过,轻轻撩起他额际的碎发,阳光下,少年面容俊朗,眼珠光莹如玉石,小麦色的皮肤微微闪着光。
温纭抱膝坐在台阶上,两腮鼓得高高的,含含糊糊道:“我也不知道。纪翎可能是根本没分化,也可能是不想告诉我们他分化后的拟态是什么,而且……”
“而且什么?”
温纭咽下嘴里的板栗,犹豫了一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学期就开始不上体育课了。”
雨过天晴,黄昏时分的光线柔和而迟钝,透过茂密的树影,在操场上投下一个个黄澄澄的圆点。
贺琢若有所思地望着地面。
晚上五点半的下课铃一响,学生便熙熙攘攘地往门口涌去。
虽然贺琢今天绕着校园略略走了一圈,此刻还是有点发懵,只能随着人潮的方向走。
好在不多时他便跟着走到了校园门口,突然手机铃声响起,贺琢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声音:“兄弟,新学校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从校园离开依然需要身份识别,贺琢歪头,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另一只手在书包里翻找着刚拿到的校徽,怏怏开口:“别提了。”
对面一声轻笑:“怎么?谁招惹你了?”
贺琢毛毛躁躁地把校徽别在身前,两道浓密的剑眉皱成一团,蔫蔫道:“不怎么样。早上就开始不顺,先是个小白脸在门口板着张脸查我校服校徽,长得倒是不赖,谁想到张口就朝我要什么校徽,我转学第一天哪能有这玩意儿?然后这小告状精就叫了老师,来了个长脸教导主任在门口跟审犯人似的审了我老半天……”
话没说完,对面就打断了:等会儿,今天查校徽的不会是……纪翎吧?”
贺琢听出来两人认识,心头立刻泛起一阵窝火:“操!你认识?知道是他你不早告诉我?”
沈铖在电话那头轻描淡写地安慰他:“哎,别激动啊,我这不是停课在家,有些事情刚想起来吗?”
贺琢在这头咆哮:“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沈钺把手机离耳朵远了些,嘴上不住地给贺琢道着歉,贺琢在这头不依不饶,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停课就他妈是你活该“,沈钺在电话那头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睛眨眨,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贺琢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歪打正着,沈钺停课还真是他自己活该。
两天前,不良少年蒋渡在走廊的角落对同学恃强凌弱,风纪委员沈钺从旁边路过,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自然二话不说挺身而出,赶走了混混,救下了眼泪汪汪的小同学。
这是沈铖在一众老师和父母面前的说辞,其中当然略去了把蒋渡打得哭爹喊娘以及在见义勇为后对受害者挟恩图报的种种行为。
贺琢还兀自生气不已,电话那头的沈铖突然“哟”了一声:“不聊了,小同学马上就来看我了,哎,从学校到我家那么远的距离,他非要每天赶过来看我,都说了不用了,还非要来,怎么劝也劝不住啊。”
他说的“小同学”正是那天在走廊上被“骚扰”的祝若旸。
祝若旸最近很烦。
前两天他在走廊里走的好好的,突然被抵在墙上,同时一个粘腻腻的声音附在他耳朵边上让他变出分化后的形态瞧瞧。
调戏他的男生叫蒋渡,是年级里出了名的混混,靠着家里给学校捐了点钱才来南林高中上学,虽说长得倒是不难看,但是仗着形态是鬣狗,在学校干尽了欺男霸女的事,浑身上下都透出来一股子猥琐劲儿。
祝若旸的本体是一只白羊,他身体不太好,分化时间也晚,现在正是毛白卷软的小羊羔阶段,在鬣狗面前半分胜算都没有。
小羊悄悄攥紧拳头,本想趁蒋渡不注意的时候迎面给他一拳,然后转身就跑,没想到天杀的沈钺却在这个时候从走廊的尽头冒出头来。
祝若旸看见鬣狗的时候尚能做到面不改色,沈钺一出场却一下子让他慌了神,本来还有点血色的小脸瞬间惨白,又迅速由白转青,想逃走的心情比刚才迫切了一万倍。
他至今还能想起来沈钺修长挺拔的身影一步一步从暗处浮现的样子。
沈钺的拟态是赤狐,平时笑起来色如春花,但是此刻那双薄怒的桃花眼,却让祝若旸生出一种被一头艳丽而凶猛的野兽盯上的错觉。
沈钺走到附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俩,慢慢地笑了。
蒋渡心里微微有些发虚,但沈钺那张眉目如画的脸还是太具有迷惑性,任谁都会把他当成一个温柔可亲的美人。
想到这,他心一横,露出了一个狞笑,恶声恶气道:“识相点就赶紧滚开,少在这里多管闲事!”说着还得意洋洋地扬起拳头挥了挥,自以为威慑力十足。
沈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词。
蒋渡看到他的态度,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没来得及挑衅,扬起来的手臂就突然被反剪在身后,他情急之下用力挣扎,没想到用了全身的力气都没挣开,反而加重了疼痛,如果不是太过丢脸,他几乎想跪在地上嗷嗷直叫。
剧痛之际,他感到沈钺轻轻俯身,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又轻又柔的声音地扑在耳际:“如果我非要管这个闲事呢?”
蒋旸冷汗直冒,不敢和沈钺对视,祝若旸可是已经看清了他眼底隐隐约约透出来的红色。这是他认识沈钺以来,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
他心知不妙,城门失火可没有殃及池鱼的道理,迈着局促的小碎步在地上慢慢蹭,然而刚刚溜出了两步,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拎起领子,他还没来得及挣扎,转瞬就被放回原点:“给我好好在这呆着。”
他眼睁睁看着沈钺手一松,飞起一脚踢在蒋渡的腹部,在蒋渡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中把他踹得横飞了出去。皮肉和大理石地面相撞时发出一声巨响,蒋渡捂着肚子摔倒在地,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祝若旸家里虽然有黑道背景,但正是在祝父的刻意保护下,他反而从来没见过这么残暴的场面,脑子“嗡”的一声,吓得赶紧用手捂住了眼睛。
沈钺拍拍手,温柔地把他揽过来:”你没事吧。“
仿佛刚才一脚踹飞蒋渡的不是他。
祝若旸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沈钺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可是我有事,刚才为了救你,手都打红了。“
祝若旸正愣怔着,没想到这人说出了一句更不要脸的:“你得对我负责。”
祝若旸的嘴唇微微翕动,张开又合上好几次,脸上升起了一团红色的雾,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自在,两只小手绞在一起,鞋尖挖着地面,恨不得把耳朵也变出来盖住眼睛。
沈钺像是料到了他心里的想法,水汪汪的桃花眼一错不错地看着看着他,语气微微放重了些:“难道你就忍心不管我?”说着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微微渗血的伤口,“也不看看这伤是怎么来的?”
饶是小羊天生心软,此刻也回过味了,他悄悄看了看远处的蒋渡,然后收回目光,犹犹豫豫道:“这不是刚才你扔他的时候被拉链刮的吗?”
沈钺像是难以置信,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良久垂下眼睫,一对红色的尖耳朵从头顶钻出,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眼看祝若旸没买账,他默默放下衣袖,弯腰从捡起刚刚在战斗中被打开了线的书包,不经意地把包上的豁口露在祝旸的眼底,然后无声地起身。
祝若旸对上他那双在柔情中夹杂着几分哀伤的眸子,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神,转眼又看见那个破个大洞的书包。
祝若旸:“……”
他在心中迟钝地想着:我这么对沈钺似乎不太好吧。
小羊犹豫了两秒,呐呐说道:“我给你把书包缝上吧。”
沈钺没有看他,眼神落寞,望向窗外。
祝若旸攥紧了拳头:“我送你去校医室总行了吧。”
沈钺摇摇头,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不必勉强自己了。“
眼看沈钺转过身准备离开,祝若旸往前走了一步,视死如归般地拉住他的袖子:”我……我对你负责,这下总行了吧。“
沈钺堪堪回过头:“你想怎么负责呢?”
祝若旸一时目瞪口呆,负责不是他提的吗?
沈钺温柔地替他摘下发丝上的飞絮,话锋转得飞快:“你想啊,我本身就是风纪委员,虽然和别人在走廊里打架是为了救你,但是主任肯定饶不了我,停课也是在所难免的了,我又没有什么朋友帮我,马上就是月考了,耽误这么多进度我怎么办啊?”
一番话说得是漏洞百出,祝若旸半信半疑,眨巴着大眼睛,犹豫道:“不会吧,我听说……听说你平时上课都不听课的。”
还真是如此,沈钺咬牙笑道:“是嘛,但是我还得写作业啊,谁来帮我带作业呢?”
祝若旸挠挠头:“可是你平时也不写作业啊。”
沈钺低下头,两指捏住祝若旸白面团子一样的脸蛋:“我不管,就这么说定了,你对我负责,每天放学来家里看我,陪我写作业,再陪我一起吃晚饭。”
祝旸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被揽着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慌慌张张回头看:“呀,你书包刚才不是坏了吗?不用管它吗?”
沈钺一只手覆在他的发顶,轻轻地转过他的头,柔声道:“不用管这个。”
当两人路过一扇打开的窗户时,沈钺趁祝若旸不注意,顺手把刚才的书包扔出窗外,若无其事地搂着自己的小羊走出了校园。
当天晚上,祝若旸又被沈钺哄着骗着留宿,当他盖上那张自己专属的小花毯子时才迷迷糊糊想起来:沈钺他今天,好像一开始就没背书包吧?
当天晚上蒋渡几乎是爬着回的家,脚还没迈进家门,白天接到教导主任电话的蒋母就气急败坏地从卧室里冲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整天不好好学习,就知道在学校闯祸!”走到门口,看到儿子双手空空,她肝火更盛:“你书包呢?蒋渡你现在是越来越猖狂了啊!原来还写写作业装装样子,现在连书包都懒得背回来了?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妈!”
当天晚上,被蒋母身体力行地证明是亲生儿子的蒋渡正呲牙咧嘴地坐在床沿给自己擦药,突然,蒋母的问题闯入他的脑海,使他陷入深深的困惑:“对啊,我书包呢?”
第二天,蒋渡在学校花园的树杈上找到自己了破破烂烂的书包,出自谁的手笔不言而喻,他气得脸都几乎扭曲,对天狂吼:“妈的,沈钺这个贱人!”
此刻祝若旸慢吞吞地走在去看望沈钺的路上,恨不得一直走到明天。
他仰头看天,心事重重,一边万分懊恼为什么自己那天不早点溜走,一边在心底黯然神伤自己为什么是只小羊,力气小心肠软也就算了,脑子还笨,爸爸也是羊,怎么就能当黑道老大呢?转瞬又想到了今天早上还差点被人当作草,伤心程度简直翻了两翻。
唉,再这样下去就得被人逐出食物链了。
这边贺琢空有一肚子脏话,电话里却只剩下一片忙音,他愤愤地把手里装进兜里,刚要咒骂出声,后背却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贺琢皱眉回头,原来是今早那个跳脚说自己是“小羊”的男生。
男生愣愣地看着他。
贺琢下意识反应道:“对不……“
他低头一看,眼前这张脸怎么这么熟悉呢,他恍然大悟,”是你啊!你是那个……草?”
祝旸气得想把书包扔他身上,冷冷地把问号改成叹号:“草!”
然后转头就走。
周围的同学纷纷绕开贺琢,在一旁胆怯地旁观,独留他一人在仰天叹息。
你们南林高中的人真的好难相处。
作者有话说:
沈钺骗祝若旸留宿 be like:
沈钺:”我的鞋带会修水龙头,你想来我家看看吗?“
祝若旸(兴奋脸):“真的吗?真的吗!”
嗯,就是这么好骗。
第4章 西日
自从分化为捷克狼犬后,贺琢的视力就上了一个台阶,仗着身高优势很快在停车场里就发现了自家的车。他小跑两步到车前,还等到触到车把手,车门突然自己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车里旋出,快得像一道残影。
冲出来的小炮弹扑进他的怀里:“哥哥!想我了吗!”
贺琢今天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他弯下腰把小姑娘抱起来,在怀里颠了两下,女孩被逗得咯咯直笑,兴奋地挥舞着自己手里的鹦鹉布偶。
贺琢弹了弹妹妹满脑袋的蝴蝶结:“怎么没想?你呢?贺小猪,今天有没有好好听话?”小姑娘一下子蔫了,肉胳膊把哥哥的脖子勾得更紧,小声开口:“哥哥,我今天不想回家,你带我去外面住吧。”
贺琢神色不变,把女孩稳稳当当地放到带着狗狗图案的儿童座椅上,面无表情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嗯?又干什么坏事了?”
吴叔默默发动汽车,小姑娘开始瓮声瓮气地诉苦:“妈妈今天非让我吃西兰花,我称她不注意把西兰花放进铛铛的笼子里了,被她发现,骂了一顿。”
铛铛是他们家养的牡丹鹦鹉,贺竺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疯狂的迷上了鹦鹉,水杯、盘子、书包,就连吃饭的勺子都换成了鹦鹉,不仅如此,她今年的生日愿望许的还是想要一只真正的鹦鹉,钟素商为了满足她,托人买回来一只绿毛小牡丹鹦鹉,贺竺心爱得不行,给它取名叫“铛铛”。
贺琢听到“西兰花”这三个字的时候就想起了自己下午吃的那碗盒饭,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强行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但是当哥哥的必须给妹妹做出一个好榜样,于是他努力板起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听话,贺竺,妈妈也是为你好,下次再不能这样了。”
贺竺没从哥哥嘴里听到自己想听的话,瞬间不乐意了,转身撅着嘴望向窗外,小脖子一梗一梗。贺琢伸手捏住妹妹的脖子,直接在车后座上就把她拎了起来,贺竺不甘示弱,先是哇哇大叫,挣扎无果后怒而变成一团小狗汪汪大叫。
开车的吴叔从外后视镜中看到在后座互啄的两只菜狗,熟练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口罩带上,下一秒,车内的狗毛不要钱似的飞起来。
吴叔默默擦汗:好险好险,就差一秒。
两个孩子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尤其是贺琢,他至今还记得贺琢出生时的样子,小小一团裹在襁褓里,实在是讨人喜欢,然而一朝分化,吴叔渐渐笑不出来了。分化期和中二期合二为一带来的灾难实在是不言而喻,再加上贺琢每次和钟素商吵完架后都有在车库过夜的习惯,所以每次打开车库大门,对于吴叔来说都是一场豪赌,幸运的话可能只是车内的真皮座椅被刨了几个口子,不幸的话……
吴叔擦擦脑门上的汗,记得有一次他刚按下车钥匙的开门键,四个车门就“咣当”一声整齐划一的掉在了地上,一颗毛茸茸的狗头从车里探出来:“汪?”
贺竺的拟态虽是小狗,但是战斗能力却一点也不输于哥哥,眼看两人越打越烈,吴叔清清嗓子,笑眯眯地开口:“少爷,小姐,夫人告诉我今天邹婶也不在家,让你们两个自己去外面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