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就被撞死。”
“和你妈一样该死。”
“抢了我的,该死,死!”
代丽丽喃喃自语,听着平静,仔细听,她是咬牙切齿的。
而那只胸口扎满银针的纸人动了动脖子,以一种极缓慢又僵硬的速度把脸转了小半圈,正面朝向赏南。
它对赏南扬起微笑,温和从容。
纸人通体都是雪白的纸色,漆黑的瞳像两根针一样朝赏南扎过来,它木然地看着赏南,慢慢拉扯嘴角,嘴角拉扯到了最大的限度,一张脸看起来被撕成了上下两部分。
赏南手指猛然攥紧书包,指甲掐在了骨节上,疼痛让他忍住不发出丁点声音。
有点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像谁。
[14:南南,虞知白在楼下,等你一起去学校,先去学校吧。]
赏南听见14的声音,才回过神,他喉咙像是被人掐了很久,发疼发干。他转过身的同时才觉得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手脚冰凉的感觉并不好受。
到底像谁呢?
从下楼到去开门的过程中,赏南一直在疑惑。
阿姨还在厨房,赏南顺便就把门开了,虞知白正好站在门口,他露出和代丽丽膝盖上那只纸偶相似却收敛许多的微笑。
“南南,早。”
赏南看着对方嘴角噙出的笑,表情逐渐开始凝固,母亲膝盖上纸人略显僵硬的脸在一片雪白飞腾的泡沫当中被推挤出来,和眼前虞知白清隽俊秀的面容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他知道母亲诅咒的人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纸人:诶,被发现了
赏南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遭的一切都在被摧毁撕碎,他站在一个看似安全的低气压地带,注视着正在发生和即将要发生的灾难。
“是你的同学吗?”代丽丽不知道何时出现了赏南的身后,语气平缓,与在房间里那个状若疯狂的样子判若两人。
赏南还没来得及挡住两人,就听虞知白已经朝代丽丽打了招呼,“阿姨您好,我是赏南的朋友,虞知白。”
赏南清晰地听见代丽丽在身后的呼吸声有一瞬间的加重。
“母亲,我去学校了。”赏南一手拽着书包,一手拉着虞知白的手腕,朝外面走去,门还敞开着。
阿姨忙忙跑过来,扶着门朝两人背影喊道:“不吃早饭啦?”
“不吃了!”赏南连头都没回,把虞知白推上了车,自己也跟着上了车,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把书包取下来放在膝盖上,下意识地回头往屋内瞥了眼。
代丽丽穿着单薄的睡袍站在门口,眼神中恨意汹涌。
[14:她连带着你都恨上了。]
赏南没回应14,眉头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慢慢皱起来,他捂着胃弯下腰,额头贴在膝盖上,胃部一阵阵的痉挛令他咬了咬牙。
“我有胃病?”
[14:是的,你不能不吃早饭。]
[14: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你太紧张了。]
李厚德和虞知白都注意到了赏南的异样。
“小少爷,又胃疼啦?”李厚德知道自家小少爷虽然看着不讲究好伺候,但实际上身体娇贵得跟刚生下来的小羊犊子似的。
他开着车,一边开一边放下车窗不停看外边,“小少爷,我找个地方把车停下给你买早餐?”
赏南声音瓮声瓮气的,“不用,我去食堂买点吃的就行。”
“那我把车开快点。”李厚德应着,一脚把车速提高。
胃只是有些隐隐的痛,14说他太紧张,可能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赏南弯着腰觉得舒服很多。这时候,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旁边还有个虞知白。
上班高峰期的时间,车流拥挤,一辆出租车在前方没有打转向灯,突然转向,李厚德连忙踩刹车,吓得出了脑门的冷汗,本想破口大骂,但想到车里还有自家小少爷,愣是把一箩筐脏话又咽到了肚子里。
赏南因为这个急刹车整个人都离开了座位,朝前栽去,真皮的座椅,撞到也不会有什么,但虞知白眼疾手快地身后垫在了赏南即将要撞上去的地方。
知道这个姿势容易往前栽,赏南直起腰,想靠在车窗上,这才发现自己撞上的是虞知白的掌心。
虞知白没有立即收回手,而是顺势用手臂将赏南扶起来。
赏南没有屏息,于是闻到了虞知白身上那股淡淡的木质纸浆和墨水的味道。
纸人的味道。
“你不应该不吃早餐。”虞知白收回手,他看着赏南,目光沉静如水,“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赏南一怔,连胃痛的感觉都淡去了几分,“你知道?”
他微微张着嘴,口腔湿润,粉红色的舌尖翘起来一点,看起来又软又糯的。虞知白从来没觉得,惊讶和震惊的表情也可以做得这样漂亮。
赏南同学是纸扎无法仿造的艺术品,所以他昨晚拒绝了虞小羽的提议。
虞知白:“她不顾师傅阻拦,私自给纸偶画了眼睛,那只纸偶,现在是我的了。”
“你的?”赏南不是很明白,“但那不是用来诅咒你的吗?”
尖细的银针尽数插进纸偶的胸口与腹腔,既然这个世界存在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事件,那就表明,代丽丽的诅咒也是可以奏效的。
“你不疼吗?”如果真的具有效力,那那些银针是可以真真切切通过纸偶扎在虞知白身上,为什么虞知白还能这么无所谓?
“我不是人,她的诅咒对我没有用。”虞知白声音很低,前方李厚德专心开着车,也没听后边两人在聊些什么,他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再度驶进红石隧道。
实际上,从那天遇上鬼打墙之后,李厚德每次都会绕开红石隧道。
见赏南始终蹙眉,虞知白抬手,用指腹揉了揉赏南的眉心,“她不是故意的,我不怪她。”
两人赶到学校食堂买了早餐,虞知白只意思意思喝了半份粥,他不怎么需要吃东西,进食只是为了保持和人类相像的地方。
到教室时,上课铃正响。
赏南一进来,就看见鲁扬坐在位置上,靠着墙,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他,还有虞知白。
果然,鲁扬没有善罢甘休。
虞知白的位置上被倒了一大滩红墨水,桌子上也都是。
浅色实木的桌椅,摞在桌面整齐的练习册和试卷,甚至连桌子里面,全部都无一幸免,像是血腥的案发现场。已经空了的墨水瓶子倒在虞知白的桌面,耀武扬威,有恃无恐。
鲁扬之所以敢这么嚣张也是有原因的,校长和他家沾亲带故,他家也给学校不少赞助,而虞知白,除了学习好之外,没有什么能和鲁扬这种二代抗衡的。
哪怕赏南现在和虞知白关系好,也得看在两家大人的面子上,欺负的又不是赏南,哪家长辈都不会理解他的出头。
那些人,早就在纸醉金迷的世界当中被泡变了色,连骨头都被泡软了。
和自己无关的苦难,不看笑话,就是他们最大的慈悲。
张沪从书包里翻出一包纸,想放在虞知白桌子上,却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儿,他只能把纸巾放在赏南的桌子上,“快擦擦吧,要上课了。”他小声说。
虞知白脸色没什么变化,连眉都没皱一下,他从赏南桌子上把纸巾拆了,和张沪说了声谢谢,弯腰认命而又仔细地擦拭着椅子。
赏南的椅子被殃及到一角,虞知白最先擦赏南的椅子。
教室里静谧无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离得近的同学不断朝这边看,鲁扬的每一个表情都代表了他现在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愉悦的心情。
他一会儿托着腮跟看戏似的,一会儿打一个哈欠,要不就是咧着嘴角笑几声,连他同桌都不适地翻了白眼。
虞知白挽起衣袖,红墨水浸透纸巾,沾上他的手指,他白皙的手指都被染成了红色。
幸好,被墨水洒到的书本只有表面那一层,下面的还能继续用。
见身旁的人一直没有动,虞知白动作停下来,对赏南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连累你了。”
[14:它黑化值没有波动,不用担心。]
赏南一言不发地蹲了下来,在自己桌子里面翻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他保持这个动作没动,过了几秒钟,他才站起来,拍了拍张沪肩膀,“你有墨水吗?”
“有啊,干嘛?”张沪答着,就从自己桌子里拿了瓶墨水出来,“进口的,丝滑不晕染……”
“借我。”不等他说完,赏南已经从张沪手里一把捞走了那还剩大半瓶的黑墨水,然后,直接就朝鲁扬走过去。
赏南一边绕开班上同学,一边拧开了墨水的瓶子。
鲁扬现在在和自己前面的男生嘻嘻哈哈,完全没注意到赏南,直到和他聊天的男生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还没看清赏南脸上的表情,头上一股冰凉袭来,眼前被大片的黑色挡住视野,浓重刺鼻的墨水味道瞬间冲进他的鼻腔。鲁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拳头慢慢在腿上攥紧。
黑色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在脸上,又顺着下巴滴在了衣服裤子上,他大半张脸都成了黑的,但阴狠的眼神却愈发清晰。
张沪看着赏南,“我……c。”
周遭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连震惊的表情都忘了收住。
赏南面无表情地将全部墨水都从鲁扬的头上倒了下去,听着墨水从哗啦到滴滴答答,他才慢腾腾收回手,垂眼看着气得发抖的鲁扬,“我跟你说过,别动他。”
瓶子里的墨水被倾倒得一干二净,赏南将空瓶子轻轻放在了鲁扬的桌子上,“送你了。”他轻声道。
赏南喜欢虞知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喜欢归喜欢,赏南从来没有去插手过虞知白和鲁扬之间的事情,别的不说,就说赏南家和鲁扬家到底是相识的,为了虞知白撕破脸,怎么看都不值。
但今天赏南居然翻了脸,一点脸都没给鲁扬。
鲁扬可不是好惹的,连老师都不怎么管他,这可怎么收场?
鲁扬笑了声,抬手用手背在脸上一抹。
“靠!”他骂了声,一脚踢翻了同桌的桌子,操起桌子里一直都备着的钢管站起来就朝赏南走去。
“赏南。”他从后面叫了对方一声。
赏南转身,鲁扬举起钢管就朝赏南挥过去。
赏南完全避不开,他闭上眼睛侧过头去,想着打在肩膀上总比打在头上要好,想着这一次怎么也能让虞知白的黑化值下降个20,不然就太亏了。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赏南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身边拂过,接着便是什么东西倒地的轰隆声,紧跟着,教室里响起尖叫声,乱成了一锅粥。
赏南睁开眼,看见虞知白捂着脖子倒在自己身边,他指缝中不断渗出鲜血,脸顿失血色,真变成了纸白。
——鲁扬没有打到赏南,虞知白冲上来挡住了,但鲁扬使的力气太大,虞知白摔在地上,撞倒了一个女生的水杯,水杯碎裂成一地玻璃,虞知白正好倒在那片玻璃上。
班里乱成了一团,叫的叫老师,打的打120,张沪则躲在桌子底下报警。
骚乱当中,虞知白捂着脖子,艰难的爬起来,朝赏南弯了弯嘴角。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有同学在走廊里喊着。
赏南脑子很乱,在看见虞知白那个笑容后就更乱了,他还没来得及朝虞知白走过去,就见对方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那个叫着“老师来了”的同学见状,用更夸张的音量声嘶力竭地喊着:“虞知白同学他晕倒了!!!杀人了杀人了!!!”
十分清楚虞知白伤不了死不了的赏南:“……”
作者有话要说: 南南:我......
虞知白脖颈血流不止,被几个男生一起送到医务室止血。
赏南想要跟着去,却被张雪丽叫住,她沉着脸,“你和鲁扬,跟我来办公室。”
[14:怎么说,教室里的监控被鲁扬弄坏了,你没有他往虞知白桌子上倒墨水的证据,但我可以帮你恢复一部分监控数据,只是需要五十万积分。]
赏南:”我没有五十万。”
[14:可以先赊账。]
赏南用14赊给自己的五十万积分兑换了一分钟的监控数据,他想,肯定能用到。
张雪丽大发雷霆,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朝这边看过来,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赏南,你为什么要把墨水倒在鲁扬头上?你以为你是小学三年级?”
“他先往虞知白桌子上倒墨水,”赏南语气平静,“我回敬他一次,扯平了。”
张雪丽倒不知道是鲁扬先挑事的,来告知自己的人没有提前情,知道后,张雪丽皱眉看着鲁扬,“是你先的?”
鲁扬脸上全都是墨水,校服也都脏透了,他耸耸肩,“我可没有,您说我先往虞知白桌子上倒墨水,您得拿证据出来。”
最终还是得落在调监控这个环节上面。
鲁扬趁机看了一眼赏南,眼底的得意之色藏都藏不住,只是后者压根看都懒得看他,耷着眼皮,连回答张雪丽的问题都显得漫不经心。
在这之前,赏南在班里很低调,除了追虞知白追得众所周知以外,其他事情…甚至连他是个富二代,大家知情都还是因为一个叫张苟的神经病。
赏南喜欢虞知白,也和鲁扬无关,只要他不插手自己和虞知白之间的事情。
但鲁扬没想到,赏家这小少爷显然是真对虞知白上了心,还真就为了这么个垃圾和自己动起手来?
“监控我等会会去核实,赏南,如果是你无端起头,我会给你处分,”张雪丽敲了敲桌子,看向鲁扬,“鲁扬,那如果是你先欺负虞知白,请家长和留校察看。”
“你们可以接受吗?”张雪丽问道。
“可以。”回答张雪丽的是赏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见赏南回答得果断,鲁扬表情狐疑地盯着他看打量,直到张雪丽催促,他才痞里痞气地勾起嘴角,“我没问题啊。”
张雪丽看着鲁扬,眉头严厉地皱起,“学校明文规定,不允许携带刀棍,谁让你带的?我会请鲁先生到学校来一趟。”
鲁扬和父亲关系并不是很好,他不和赏南撕破脸也是因为如此,父亲对外会护着他,但回到家,十之八九会把他打个半死。
今天是他冲动了,可当着赏南的面,他也不可能哀求张雪丽,梗着脖子说:“您要请就请吧。”
“你先回教室,赏南,你去看看虞知白,看需不需要送医院治疗,有事直接来找我。”张雪丽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她自己有孩子,又带了一班高三的,主要是也不省心,她着实累得不行。
赏南先转身离开,鲁扬紧随其后。
出了办公室的门,鲁扬抹了把脸,脸上黑乎乎的,手上也是黑乎乎的一团,他嫌恶地皱起眉,叫住赏南,“赏南,你一定要和我作对?”
赏南缓缓转过身,对比狼狈的鲁扬,他干净得纤尘不染,桃花眼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烂漫多情,反而冷淡得像一把锋利的钩子。
“是。”
“就为了虞知白?”鲁扬嗤笑一声,“他妈是个烂货,没结婚就生下了他,生了孩子还不安分,搞什么唱歌跳舞专门勾引男人,要不是自己亏心事做得多,怎么会早死?我妈是因为他妈才死的,他凭什么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做人?”他说到后面,情绪激动起来,一张糊满墨水的脸,像一张扭曲的鬼面具。
赏南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鲁扬,良久,他开口,“嗯,知道了。”
“你知道?然后呢?你还是要帮他?”
“赏南,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鲁扬恼怒于赏南的油盐不进,“我们两家是有合作的,我们才是一个圈子的人!”
看似不存在的东西其实一直存在,每个人都被严格划分了等级。
赏南,鲁扬,还有这所高中的其他一些人,他们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一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小姐们。
“鲁扬,”赏南语气淡淡的,“你父亲才是造成你母亲死亡的罪魁祸首,你为什么不怪他,是不想?还是不敢?”
赏南没打算从鲁扬嘴里得到答案,鲁扬只找虞知白的麻烦,已经足够说明所有问题。
赏南在去医务室的路上,一直在想,他是纸人,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
除了出于任务者的义务,赏南心底还出现了隐隐的担忧。他在这只纸人身上没有感受到恶意,但纸人却承受了来自外界大多数不应该它承受的恶意。
甚至,曾经的人类虞知白早已经被这些恶意杀死。
校医姓伍,此时,他遭遇到了行医史上最棘手的问题之一——虞知白同学的伤口无法止血。
看着虞知白同学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伍医生更换纱布的动作逐渐加快,额间出现热汗。
身后传来咔擦一声,门开了,是赏南。
伍医生正全神贯注地止血,被这陡然出现的一声吓得手臂一抖,镊子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赏南同学?你来看虞知白同学的?”他说完,赶忙弯腰去捡镊子,就这么十几秒钟功夫,那几道不算深的伤口又淌出血来,汨汨往下,鲜血打湿了虞知白的衣领,他来的时候脱了校服,白色毛衣上像开出了一整片鲜红锦簇的花。
虞知白本来低着头,听见赏南的名字才抬起头,他朝赏南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来了。”
赏南双手插在衣服兜里,站在医生旁边,看着那一大盘子已经使用过的满是鲜血的纱布,“怎么了?”
伍医生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止不住血,伤口也没多深啊……”
“要不……”赏南迟疑着,“我陪他去医院看看?”
“可以可以,赶紧送医院吧。”伍医生就等着这句话呢,偏偏虞知白是个闷葫芦,从送进来到现在,纱布用了一大堆,听自己说了半天“这血止不住啊”“完全不行啊”,他也不接一句话。
还是赏南同学有眼力见,这聪明劲儿,不得了。
“那我先去找班主任开假条。”
赏南说着,急忙出去了,虞知白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走廊里。
就过了几分钟,赏南就拿着假条回来了,伍医生如释重负,不知怎的,他觉得和虞知白这个学生共处一室,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对方一言不发,不皱眉,也不喊疼,就静静地看着你,看得人心里发毛。
走时,伍医生给了虞知白厚厚的纱布,让他按着伤口。
虞知白捂着脖子,走在赏南身边,忍不住想要用另一只手去牵住赏南,它的人类朋友。
赏南却白了他一眼,“演技不错。”
虞知白将已经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抿唇一笑,“谢谢夸奖。”
“去医院?”在电梯里,赏南看着虞知白手里又逐渐洇红的白纱布,低声问道,他知道虞知白肯定是不用去医院的。
虞知白摇头,“不用,我回家就可以。”
“嗯,那我陪你回去。”
幸福小区真的太旧了,摇摇欲坠的铁门,锈迹斑斑,底下绿化由风雨雷电亲自操刀,树木花草疯长,低层阳台的藤蔓和旁边的树干来纠缠不休,和外面的荒草连成一片。
空气潮湿寒冷,呼吸一口空气,就像吞进去一把刀子。不过太阳暖洋洋的,晒得头顶和肩背发烫。
“进来吧。”虞知白带着赏南进了11栋的门,风吹进来,门上墙皮掉落几块,恰好落在赏南的肩上。
赏南背光而立,脸部和身体的轮廓被阳光描绘出了耀眼的浅金色光圈,他微微侧头,没有露出一丝嫌弃的神色,拍掉了肩头上的白灰尘,连脖子和小半张脸都在发光。
虞知白捂着脖子的手紧了紧,赏南同学这么漂亮的艺术品,是不应该出现在贫民窟里的。
楼道狭窄,光从墙上的方形小窗照进来,照在楼梯上形成一小片发亮的区域,光束底下的灰尘像扬起来的金粉。
钥匙插进门锁里转了半圈,门就开了,虞知白靠着门,邀请赏南进去,“这里就是我的家。”
赏南走进去,还没看清屋内别的,却首先注意到了立在墙角的一对纸人,依稀可以辨别出性别,一男一女,小孩装扮,男孩没有五官,女孩子却五官具在。
女孩穿短绿褂子,唐装盘扣,宽袖口,身高也就一米四五左右,两根羊角辫,脸上画着两坨鲜红的胭脂,面朝门口的方向,嘴角咧得很大。
大概是察觉到家里有陌生人到来,在阳台躺椅上晒太阳的虞婆子动了动,声音沙哑,“小白,家里来客人了?”
虞知白低声向赏南介绍,“那是我快死的外婆。”
虞婆子听见这句介绍自己的话,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然后就不再吱声了。
虞知白把赏南带到自己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他的房间昏暗,刚从明亮的客厅走进来,赏南有片刻的不适应,等适应过后,才发现虞知白拧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小台灯,虞知白背对着他,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沓白纸走到书桌旁边坐下。
“外婆年纪大了,她住采光好的房间。”
赏南往窗外看去,发现窗户被一棵巨大的槐树挡得严严实实,槐树叶已经落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直愣愣地戳向天穹。
虞知白已经低头开始裁纸,剪刀刀锋裁开纸张的声音在房间里尤为清晰,他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鲜血。
赏南走过去,左右看了看,只看到一只小凳子,他顺势坐下,瞬间便矮了虞知白一大截。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虞知白垂眼,长睫浓密,“你不害怕吗?”
“不怕。”相比令人恐惧,赏南觉得虞知白更加使人觉得脆弱。
“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坐在这里陪我就可以了。”虞知白裁剪好了几条和伤口同样长宽的纸条,却没有立即使用。
赏南认真看着。
桌子上一直摆着一瓶红色的液体,十分浓郁厚重的深红,摇晃时,液体沾到瓶壁缓缓往下滑。虞知白将它拿在手里,抽开瓶塞。
当着赏南的面,他直接用手扒开伤口,瓶口对准拉开的口子,瓶身倾斜着往里面倾倒,咕咚,咕咚…赏南怔怔地看着,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瓶内液体减少过程中发出的声音同频。
整个过程当中,它一直注视着赏南,赏南从一脸淡定到面露惊讶,温柔的浅棕瞳孔微微扩大,双唇微启,虞知白再一次看见了赏南的舌尖,小小的,粉色的,看起来很软。
好想......
[14:南南,他黑化值降了3,还剩45,但是我这边显示它居然对你产生了爱意值,南南!往后退,和怪物拉开距离!]
但已经晚了,赏南反应过来时,虞知白已经朝赏南伸出手,手指飞快钻入赏南口腔,冰凉的食指指腹对准赏南的舌尖重重一压,柔软温热的感觉包裹着虞知白的手指。
纸人歪着头,脸变得雪白,唇血红,在昏暗的光线底下,看起来不太像人类了。
而本来已经倒入纸人体内的红色液体,此刻又疯狂涌出。
不管伪装得多么像人类,怪物到底是怪物,靠近怪物,就要做好被怪物袭击和入侵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南南:唔
第12章 纸活
虞知白的手指在赏南口腔搅了一圈才收回,皮肤表面一层亮晶晶的覆盖物,它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用纸巾擦掉,擦完后捏着纸团低头左右看了看,似觉可惜般,抬手那团纸塞进嘴里。
赏南离他那样近,看得见对方咀嚼的动作,闻得到萦绕在鼻息的纸浆和淡淡的墨水味,直到虞知白的面色重新恢复成正常人类的色调,殷红如血的唇也慢慢褪去成为温和内敛的粉。
赏南的唇还微微张着,过了半天,他才不可思议道:“你不害怕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吗?”
一开始,虞知白还想用小纸片人抹掉自己的记忆,现在呢?就这样有恃无恐?
虞知白将桌子上裁剪好的纸条按在脖子上的伤口处,被它撕开的口子慢慢合拢,最后只留下一条很细的血线。
赏南没有自己原世界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原本所身处的世界有没有存在这种非人类灵异事件。
按照他现在的震惊程度,不管存在与否,他肯定是没见过的。
虞知白处理好伤口之后,才慢条斯理回答赏南的问题,“你也可以变成纸人。”
“什么?”
昏暗光影中,虞知白下颌流畅,五官显露出一种无害的内敛和温润,他伸手握住赏南放在膝盖上的手,笑容友好,“我可以把你也做成一只和我差不多的纸人,只不过外婆现在不做纸人了,她手艺更好,可以把你做得更漂亮。”
虞知白语气亲呢地向赏南描绘着他的想法,他没有表现出秘密暴露出去的担忧,他有那么多小纸人和纸偶,赏南做什么说什么,他都知道。
赏南垂下眼,“我不会说出去的。”怪物不仅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危险的,对接近怪物的赏南而言,更危险。
外面,虞小羽正趴在门上偷听,听见房间里快要出来的动静,她又蹑手蹑脚走到原本的位置站定。
她旁边这个看不见也开不了口,可是能听见。
能听见就够了,虞小羽可以说给他听。
“我还是头一次见小白这么喜欢一个人。”
“你看,我眼睛都是它随便点的,两只手的大小也不一样,嗯…..不过你更加惨一点,都一年了,你还是这个样子,它估计都把你忘了,它现在眼里只有那个漂亮得要死的人类。”
赏南和虞知白一起从房间里出来,阳光照进客厅,落在赏南脸上金灿灿的一层光,在太阳底下,他露出来的皮肤近乎半透明,柔顺乌黑的发丝,唇是均匀湿润的桃色,整个人看起来都温柔又通透。
虞小羽的眼珠子忍不住转向赏南在的方向。
“你休息吧,我回学校了,”赏南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道,“回了学校之后我会帮你向张老师请假的,你受了伤,不休息的话…别人会起疑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