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儿—— by乌筝 CP
乌筝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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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怀着满腔“雄心壮志”一溜烟地跑下楼钻进了厨房,打开冰箱一看一腔热情霎时熄了火。
钟度的冰箱空空荡荡,除了鸡蛋牛奶就是面包和水,冷藏室找不出半根蔬菜,冷冻层甚至干脆就是空的。
迟远山看一眼跟着进来的钟度,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钟度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忘了买菜了。”
“你老实告诉我,这冰箱装过菜这种东西吗?”迟远山问。
钟度笑着耸了耸肩。
华灯初上时分,两人不得不出门去了趟超市。
晚上的超市是年轻人的主场。上了一天班的人们推着小车,车里装的或许是对影成双的浪漫也或许是其乐融融的晚餐,总之都是对这忙碌一天的温情告慰。
钟度和迟远山的推车还是空的,他们还在找生鲜区。
这就是一家家门口的超市,开的年头也不短了,散着步走过来不过十分钟的路程,钟度却跟迟远山一样是第一次来。
迟远山并不意外,也不着急,逛到哪儿算哪儿,反正钟度家什么都缺。
逛到调料区的时候他挑了一瓶生抽放进推车里,跟钟度说:“这个牌子的生抽比较鲜,就算不放鸡粉炒出来的菜也不会难吃。”
逛到香料区他又教钟度各种香料的名字和用途:“这个是草果,做卤味的时候少不了它,放两颗味道就能有一个质的飞跃,不过要记得去籽。”
终于逛到生鲜区他又开始教钟度怎么看肉的新鲜程度:“你看这块就比旁边那块好,能看出区别吗?”
这期间钟度一直不冷不热地应着,这会儿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忽然问:“你惦记着去哪儿呢?”
迟远山愣了愣,没跟上他的思路。钟度指了指推车里的东西,突然玩儿起了赖:“我记不住生抽的牌子也认不出香料,我不会看肉新不新鲜更不会做饭,你不在我就吃公司食堂或者叫外卖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些,眼睛也并不看迟远山,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迟远山却莫名听出了点儿赌气的意思。
于是他笑了笑说:“你想什么呢?我哪儿也不去,我的意思是哪天我需要你顺路带瓶酱油或者带块肉回家,你得知道怎么挑啊。”
钟度愣了愣,他完全没想到这层,此时呆呆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那行,那我记住了。”
他把那块肉扔进推车里,背过身去的时候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你哪儿也不准去”。
钟老师竟然闹起了小脾气,这真可谓是千古奇观,只可惜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拉过来亲一下。迟远山在原地站了几秒,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欣慰,于是快走几步追上去,手搭在他肩膀上捏了捏,笑着说:“放心,我哪儿都不去”。
钟度推着车,一边看两侧的各色菜肉一边随意地说:“迟老师做饭,我打下手,我洗碗,我收拾屋子,我洗衣服,迟老师只负责做饭就行了,迟老师得负责做一辈子的饭。”
周围声音嘈杂,他却像在教堂念誓词般郑重,语气执拗又认真,伴着推销员的叫卖声、闹脾气小孩儿的哭声和男人严厉的呵斥声,一字不落地全都钻进了迟远山耳朵里。
现在他们的推车满了,装的是今天的晚餐,明天的午餐以及此后一生的一日三餐。
出门一趟,冰箱里堆满了肉和菜,长久留存在其中那被冷落的委屈一点点被挤压得什么都不剩了,迟远山满腹的酸楚也总算压下去一些。
亲眼看到钟度生活的地方,他发散的想象力已经够钟度拍十部电影了。
他会不自觉地想到钟度早上起床后是如何用一杯牛奶和一片凉面包果腹;会想到他在夜深人静时分是如何捧着杯咖啡坐在落地窗前发呆;也会想到他在那间冷冰冰的书房里工作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室,迎接他的却又是难捱的失眠……
现在填满了这个厨房,迟远山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这间屋子总算多了一些生活气息。
两人现在配合得很默契,钟度洗菜剥葱,迟远山剁肉和面,没一会儿就开始包了。
钟度曾经问过迟远山为什么坚持自己和面擀皮、自己剁肉馅,当时迟远山笑了笑说:“我奶奶是个固执的老太太,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坚持,毛巾一定要煮过,信不过消毒液,吃饺子也一定要每一步都亲力亲为。她说一刀刀剁出来的馅儿才好吃,一张张擀出来的皮才有劲儿,所以我也就习惯了这样。”
他每一次说起奶奶的模样都让人心生艳羡,永远都是脸上带笑,眼睛里满溢着悠远的光,话音里是藏不住的思念和温情。
那是迟远山的亲人,钟度此时也在想着自己的亲人,但他却学不来迟远山脸上的表情,也没有那么温情的故事可以拿出来说给他听。
屋里很安静,迟远山擀皮儿的声音叮叮当当地搅乱了钟度本就不安的心。
他不说话,迟远山也沉默着,两人都知道今晚他们会聊什么,也知道这个话题注定不会轻松,所以他们都在拖着,好像多拖一会儿就能多享受一会儿当下静好的时光。
可话总归还是要说的,拖得过皎洁月光拖不过日头高悬。终于,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钟度开了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妈是个疯子”。

钟度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迟远山擀皮的动作顿了一下。
夜深了,小区里非常安静,屋内的空气格外浓稠,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迟远山的呼吸滞了一瞬,钟度听得分明。他深吸一口气,叹出心中郁结,没有停下,继续说道:“一开始还不太严重,虽然那时候我很小,不太记事,但我记得她那时候还会经常出门,会穿着漂亮的裙子画画,就算沾上颜料也毫不在意。”
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眼里的光也是像迟远山那样,是悠长的、怀念的,只是没有笑。
“具体是怎么疯的我不清楚,也都无从考究了,不过归根结底肯定是因为我和我爸。一个眼高于顶的画家,看不上浮尘俗世却偏偏败给了爱情。自由的灵魂被禁锢到牢笼一般的家庭里,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才华无处施展,日子又实在没有盼头,逼得她发了疯吧。”
迟远山看他一眼,明显是想反驳他却又没有开口打断。
“后来,她就只有画画的时候还比较正常了,平时就像变了一个人”,钟度说着顿了顿,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说来也很有意思,她疯之前虽然也有人欣赏她的画,但并不多,她疯了以后画的画反而非常受欢迎,自成一派,他们称她为‘惊恐派画家’。”
听到这儿,迟远山猛地看向他,突如其来的不安感促使他问了一句:“为什么叫惊恐派?”
钟度手里捏着饺子,闻言没有说话,垂着眼睛自顾自沉默着。
做出决定容易,说出口却很难,他指尖一片麻木,心脏钝钝地抽痛着,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半晌,他才终于抬起头,把周围死气沉沉的空气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说:“因为她画的都是一个男孩儿的抽象画,画他惊恐的表情,画他被吓到的样子。”
迟远山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明白了什么。手里的擀面杖狼狈地滚落到了地上,“丁零当啷”一通乱响,在寂静的夜里如同一颗震山雷一样炸得人心慌。
在他复杂的视线中,钟度平静又残忍地补充道:“她画的都是我”。
迟远山颤着手去抓钟度的手腕,手上的面粉蹭到了钟度胳膊上也顾不上管,只急切地问:“为什么是你?不可能是你。她怎么会画自己的儿子?她怎么画的?”
他看上去像一匹受惊的马,四处乱窜,语无伦次,急切地想去找一些莫须有的理由否定钟度,片刻之后又认输般地否定了自己。
他眼里失了神,声音抖得不像话:“你之前说你怕鸡怕鱼,是因为这个吗?”
钟度狠狠闭了闭眼,他怕死了迟远山现在的样子,但他知道即便他不回答迟远山也已经猜到了,沉默已经毫无意义。
于是他长吁一口气,捏着迟远山的手道:“对,她的画是从写实中创造出来的抽象派艺术。”
他想含混地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迟远山却执着地追问:“她是怎么对你的?”
钟度看他几秒,叹了口气:“我们家有个地下室,她会把我关在里面,关几个小时再拿我怕的东西过来,观察我的表情,然后画成画。”
他说得轻描淡写,迟远山却没被他糊弄过去。他想起钟度怕黑,于是哑着嗓子问:“关着你的时候她不会给你开灯对吗?那时候你几岁?”
钟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摇摇头说:“那不重要远山,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这话连他自己都骗不了,迟远山直直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他的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亮亮的,只是那眼神让人不敢多看一眼。钟度避开他的目光,拿起旁边的咖啡喝了一口,杯子放下的时候紧接着叹了口气。他想既然躲不过,那就疼个彻底吧,一起疼个彻底。
于是他异常残忍地开始描述细节:“她当然不会给我开灯。人一直待在黑暗中,一开始还好,时间长了就会产生幻觉,经历几个小时这样的心惊胆战之后再拿来他最害怕的东西,效果是成倍的。她说过,那时候的表情是最生动、最高级的艺术,是任何低级的肉体虐待都比不了的。”
他说这些的时候像是沉在了另一个世界里,眼神是呆滞的甚至带上了几分狠戾。迟远山看得心慌,急切地喊了声哥,在钟度看向他时又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跟我说过没有人伤害你,你觉得这不叫伤害?”
事实上,他之所以能一直这么沉得住气就是因为当初钟度那句云淡风轻的:“放心,没人伤害我”。
那时候钟度偷换了概念,现在只能说一句苍白的:“抱歉”。
迟远山捏了捏眉心又问:“那钟冕呢?钟冕就放任她这样对你吗?”
钟度嘲讽地笑了笑:“他那时候生意忙,经常不着家。有一次他回来,我妈特别高兴地拿着画给他看,滔滔不绝地讲她的创作历程,讲她是如何让我露出那样的表情,又是如何用那些夸张大胆的色彩进行创作。我也在旁边听着,一直看着他。我希望他做点什么哪怕说点什么都行,但他没有,他听完只是笑了笑,夸我妈画得很好。”
他说着叹了口气,像在悲叹自己幼时愚蠢的期待。
“他后来把那些画卖了,大概是卖给像我妈一样的疯子吧。这些画逐渐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利益以及一张来自各行各业的关系网,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于是有了现在人们看到的钟冕。用他的话说,他是因为爱我妈,所以保持了沉默,是为了让我妈觉得自己活得有价值,所以卖了那些画。”
钟度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笑,那笑挂在他脸上有些违和,是讥讽又轻蔑的。
迟远山听到他异常冷静地继续说道:“钟冕这名字取得真是恰如其分,这个人十分冠冕堂皇。他因为那点儿可怜的面子一直不把我妈送去精神病院,也因为面子,他请来一个礼仪老师教我所谓的礼仪体态。笑的时候嘴角要上扬到什么位置、端着杯子的手臂应该举多高甚至吃饭的时候怎么咀嚼吞咽能显得更绅士……他回来会检查,如果我做得不标准他会笑着警告我,说一些诸如‘你妈妈有日子没画画了吧’‘地下室的换气系统好像是坏了’的话。
我小时候甚至以为那是为我好,长大后才知道他只是需要这么一个完美的儿子,并不是非我不可。”
迟远山无力地靠到了沙发背上,他之前设想过很多,却怎么都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其实他的潜意识里也是在趋利避害,好像他不把事情想得多严重钟度就能真的不曾经历。
此时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自欺欺人。是啊,钟度并不是一个多么软弱的人,如果真是因为一些无足轻重的原因,他又怎么会长年累月地与痛苦相伴入眠。
这一切太残酷了,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酷了,对34岁的钟度来说亦然。
他挫败地把胳膊搭到了眼睛上,低声说:“他怎么有脸在媒体面前说那些话呢?”
迟远山此前知道钟度的父亲是地产大亨钟冕,也不止一次看到过钟冕在采访中侃侃而谈自己的儿子多么有才华又多么孝顺。钟度出现在镜头前多数都是因为电影,无关的问题回答得很少,所以钟冕口中的父子关系就成了大家以为的事实,迟远山也是直到今天才了解到这个人的另一副面孔。
钟度看他一眼,把手搭到他膝盖上,拇指摩挲着他突出的骨节说:“不重要,他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那既然这样你昨天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我太天真了”,钟度叹了口气,“这些年他总想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以此为借口干涉着我的生活,昨天我试图去说服他。”
迟远山心下了然,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他。他嗤笑一声道:“如果我是钟冕,我一定没有脸再修补什么父子关系。”
“他做事只有两个动机——面子和利益”,钟度说,“我们之间没有利益牵扯,那就只能是为了面子。大概是因为我现在多少有些话语权,他怕我往外说什么吧。不过我的事儿他现在也插不上手了,他也就能管管营销号别发咱俩的照片。”
他半开着玩笑哄人,迟远山如他所愿,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擀面杖起了身,状似轻松地笑着说:“不让发咱俩就不是一对儿了吗?小迟还是得给他男朋友包饺子。”
他拿着擀面杖去厨房洗了,自认为掩饰得很好。弯下腰捡擀面杖——站起身进厨房一气呵成,由始至终没跟钟度有眼神接触,但他那双通红的眼睛钟度还是看到了。
钟度没有跟着进去,想留给他一个消化情绪的空间,但迟远山半晌都没出来,厨房的水声也一直没有停。
他于是站起身迈了几步,目光避开墙壁的遮挡看向厨房,他看到迟远山站在水池前,垂着头一动不动。
他像个犯了错正被罚面壁的孩子,但他没有委屈也没有失落,只是被某种悲恸的情绪压弯了脊背,肩膀都颤着,看上去那么难过。
钟度呆愣几秒,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抱他,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安慰:“不难过,都过去了。”
胸膛与胸膛紧贴在一起,细微的颤动像电流一样传递到钟度心尖儿上,又酸又胀,他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眶也红了。他想他愿意经历千百次地下室的虐待也不愿意看一眼这样的迟远山。
那样阳光热烈的一个人此时紧紧抓着钟度的腰,难过得抬不起头。当下的感觉很难形容,是大树枯死、万物失色,天空没有飞鸟、丛间找不到半片残叶,是看不到来处的绝望和落不到实处的悲恸。
好在夜已深,所有腐烂的、朽败的都会被夜色掩埋,明天太阳升起时,流云奔涌,碧草如茵,会是新生。

第45章 都给你
这晚是怎么睡着的两人都不记得了,钟度一直抱着迟远山没松手。心疼他的情绪涨满了胸口,自己心中那点儿郁结早就甩到了脑后,曾经以为翻不过去的大山在迟远山这座小山面前竟然微不足道。
迟远山醒来的时候头还埋在钟度胸口,手死死地扒着他的后背,像是溺水的人抱着求生的浮木,战战兢兢不敢松手。
昨晚浓稠的情绪还残留在空气中,尚未消散干净,对视的瞬间两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钟度先笑了,他抬手碰了碰迟远山的眼皮,问:“眼睛疼吗?”
“有点儿,是肿了吗?”
昨晚的迟远山始终沉默,眼泪却不停地在流。他哭也是不声不响的,咬着牙攥着拳头闷闷地哭,像是实在忍不住。上次这么哭还是奶奶走那天,那天,他也是这样独自坐在屋子里闷闷地哭了一夜。
哭成了他唯一的发泄途径,就像他改变不了生老病死一样,他也没有一扇任意门可以穿越回过去救出那个孩子。
现在他眼睛肿得像核桃,钟度微垂下头在他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说:“是肿了,没事儿,一会儿给你敷一下。”
两人都不再重提昨晚的话题,默认把那些陈年旧事当作把沙土扬在了深夜的寒风里。吹散了、冻碎了、不知所踪了,以后全当它没来过,只治愈被它揉搓坏的两颗满目疮痍的心。
早餐是热气腾腾的豆浆,配上夹了五层食材的三明治,心有没有被治愈不知道,总之胃是舒服了。
晨时的风吹进屋里,带来了清爽的气息。迟远山躺在沙发上,眼睛敷着毛巾,钟度一手帮他按着,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玩儿着他的头发。
几只灰鸽扑腾着翅膀飞过窗台,钟度看了一眼,像是没什么波澜,低声絮叨着:“一会儿跟我去公司吧?我们公司还挺好玩儿的,有健身房有录音室,还有三个放映厅可以看电影,大中小号随你挑。”
昨天旷工一天的钟老师今天不能赖在家里了,但如果不拐上沙发上这个“拖油瓶”他还真不能放心走。
迟远山心知肚明他是什么意思却并不点破,手往头顶伸,在黑暗中顺利寻到钟度的下巴,捏了一把,笑问:“这样像话吗钟老师?谁上班带家属啊?”
“像话”,钟度抓住他捣乱的手捏了捏说,“家属这么帅没什么不像话的。”
迟远山笑了笑:“眼睛肿了的家属还像话吗?”
钟度于是揭开包着冰块的毛巾看了看他的眼睛:“不怎么肿了,看不出来,不放心的话我去给你找个墨镜。”
大冬天在室内戴个墨镜?迟远山不干。第一次去钟度公司,他还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于是一小时后,精心打扮过的迟远山跟钟度并排进了公司。他穿一身英伦范儿的西装,内衬的薄毛衣和衬衫还是钟度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是一对儿似的。
钟度倒是穿得很休闲,头发只简单吹了吹,外套是走的时候随手拽的,脚上踩的还是双普普通通的运动鞋。
如果忽略掉他俩一冷一热的脸,迟远山看起来反而更像是来上班的,钟度才是他带来玩儿的家属,不过若是稍微往脖子以上看看的话,这误会就烟消云散了。
即便今天钟度那张脸上多了一丝温度,但看惯他不苟言笑的下属们还是不敢与他对视超过三秒。迟远山就不一样了,此人尽管长得十分棱角分明,但脸上始终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配上那双还有些肿的眼睛反而添了几分慵懒的帅气,怎么看都是个没睡醒的小帅哥,实在没什么攻击性。
说来也奇怪,他跟别人站在一起总是一副大哥大的模样,到了钟度身边却怎么都拎不起那身假正经的范儿了。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步伐跨度和节奏都是一样的,即便没有什么亲密动作,单看两人说话时的神态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不一样的氛围。
一早赶来上班的吃瓜群众带着或奇怪或“慈祥”的目光偷偷打量着他们,手里的煎饼、包子都没有眼前的“瓜”香了。
小唐另辟蹊径,她不偷偷打量,她光明正大来“观光”。
钟度和迟远山刚进办公室,她就抱着一堆零食饮料进来了。进来了看都没看自家老板一眼,径直冲着沙发上的迟远山就去了。怀抱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搁,小唐同学高高兴兴地说:“欢迎迟哥来玩儿,零食分给你吃。”
迟远山笑道:“谢谢,前段时间麻烦你了,回头请你吃饭。”
“好呀好呀”,小唐傻乎乎地拍了拍手,“这片儿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知道,回头我列个表发给你,你带钟老师去吃,他每天吃食堂,无趣得很。”
小唐大概是全公司最不拿钟度当老板的人了,数落起他来着实有点儿像女版严松青。
钟度在办公桌后看着他们,插了句嘴,问小唐:“要是认错人了你尴不尴尬?”
小唐偏头看向他,疑惑地瞪着眼睛问:“怎么会认错?我看过你们那张照片的你忘了?”
钟度愣了一秒,迟远山看看他的表情,追问道:“什么照片?上热搜那些?那些认不出我吧?”
小唐刚要说话,钟度先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小唐你给他拿个笔记本电脑或者平板过来先用着,我昨天买了新的,下午你盯着点儿快递,到了帮我送进来。”
小唐被打了岔,只顾着答应眼前的事儿:“行,没问题”。
她走了以后,迟远山才问:“哥你还给我买电脑了?”
“嗯”,钟度说着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点了几下扔给他,“还买了别的,都是你常用的牌子,你看看有没有缺的。”
于是,迟远山看到了他购物APP里的一长条订单,全是昨天的,划了半天都没划拉完。他惊讶地张大了嘴问:“不是,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你还买了吉他?你买吉他干吗?”
钟度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闻言不怎么走心地扔给他三个字:“给你弹”。
这理由无法反驳,总不是拿来给他吃的。迟远山很是无语,走到他面前指着屏幕上的价格给他看:“那你也不用买这么贵的啊,我那就是玩儿。”
就是玩儿?钟度隔着镜片扫他一眼,浅浅地提了提嘴角。他知道迟远山是专业的,会写又会唱,这人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在这儿跟他装大尾巴狼呢。
迟远山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视线又回那一堆订单上,看了半天忽然开玩笑道:“这给我弄得还挺有压力的,我这不是傍大款吗?”
钟度笑了一声,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一个卡包扔到他面前说:“都给你”。
有点儿霸道总裁那个范儿了。迟远山指尖转着手机问:“这是要包养我啊?我可没见过哪位金主像你这样的。”
他说着把手机屏幕转到钟度面前点了点:“现在的金主做戏都做这么全套的吗?”
屏幕上是白京元抓拍他俩的那张照片,钟度设了屏保,小唐也是从他手机上不小心看到的。
这简直是马失前蹄,前脚刚转移了话题后脚就亲手把证据交到了对方手里。
被拆穿了钟度也不装了,干脆坦白道:“相册里还有”。
迟远山挑挑眉点开相册一看,里面是大年初二他陪钟度看景那天当临时模特的照片。他一直以为钟度忙着还没修图,没想到这人自己私藏了不给他看。
这几张照片一看就是用心调过的,每一张都有好几个版本,不同的调色是不同的风格,不变的是每一张里的迟远山都很耀眼。
迟远山一张张划过去,看了半天趴到桌子上眉眼弯弯地说:“我一直以为那天只有我一个人很迟钝,这么看来,你也是啊哥,你也够迟钝的。”
照片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不过是被定格下的瞬间,却可以跨越时间、空间,传递给观赏者诸多情绪与故事。迟远山是当下的观赏者也是过去的参与者,指尖每划过一张照片他就能随之想到当时的空气、阳光和那一瞬间的心境,于是过去被忽略掉的东西又以一种新鲜的角度呈现在他眼前。
他想起那天他穿过破云而出的冬日暖阳朝钟度走过去的时候,钟度是有瞬间的愣怔的。他那时候忽略掉了那个时刻,此时通过这张照片,记忆为他做了慢动作处理,于是他仔仔细细地描摹过那双被阳光遮挡的眼睛,密林一样复杂的视线裹挟着莫名的重量,藏下了许多温暖的、心酸的情绪。
他想或许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满分的摄影师,区别仅仅在于你有没有发现取景框里那个人或者那一方事物的美。他清楚地记得那天钟度拍他的时候大多都是随手一拍,可此时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张满分的照片,是迟远山看到过的最完美的自己。
于是他便知道,那天他一定是被爱着的,满街的阳光和雪,匆匆掠过的飞鸟和柿子树都是见证。

第46章 娘家人
这一上午钟度的办公室就没断过人,都有点儿门庭若市的意思了。有正事儿的没正事儿的都要来逛一圈,文件夹后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总要往迟远山这边瞟上几眼。
迟远山本来想趁着钟度工作的时候找三儿问问茶叶的情况,这一上午愣是没找到机会。不熟的人他打个招呼就拉倒了,熟人进来了就得聊上一会儿。
先是谢思炜顶着一脑袋杂毛来转了一圈,这孩子都快在机房泡傻了也还是没忘记来对迟远山嘘寒问暖。紧接着白京元又来晃了一圈,他最近倒是不忙,百无聊赖地坐着跟迟远山扯了半晌闲天儿。
白京元没走几分钟姜华又进来了。他倒不是来看人的,他上午出去谈事儿刚回来,根本不知道钟度带了人过来,这会儿进门才注意到沙发上坐着个陌生面孔,于是原本要说的话拐了个弯儿,问道:“这位是?”
迟远山起身走了过来,主动朝他伸手:“你好,迟远山”。
听到这个名字姜华明显愣了愣,慢了一拍才跟迟远山握了握手:“你好,姜华”。
他不自觉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个子挺高,眉目英俊,举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第一印象的确是个挑不出错的人。
迟远山也在暗自打量着他。面前的人是很典型的成功人士装扮,得体的西装,锃亮的皮鞋,领带跟西装手帕是成套的,腕间的手表低调又奢华。
跟钟度一样,姜华给人的感觉同样是捉摸不透的,不过钟度是与生俱来的气质里藏着一点儿影影绰绰的神秘感,姜华则更像是把商场里磨砺出的城府与老练刻进了骨子里。
姜华的表情有瞬间的不自然又很快换上一张亲切的笑脸道:“迟先生,久仰了”。
这俩人可真够官方的。钟度笑了笑,跟迟远山介绍:“我跟你说过的,我学长姜华,这些年公司多亏有他操持”。
迟远山点了点头,顺着话音说:“前段时间给姜哥添麻烦了”。
“哪儿啊,谈不上,干得就是这份儿工作”,姜华摆了摆手,话说得很实在,眼神却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锋利,“以后我们钟导可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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