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陆邵坤扯扯嘴角,尽管知道江朔看不见,却还是努力摆出一副笑模样,故作轻松地说,“好,我不进去,热水就在门口,你洗完澡后记得泡个脚,水桶就床边,林姐缝的护膝我放在桌上了,你泡完千万记得要戴上。”
一只手轻轻搭在门上,他低声向里面的人保证,“你别害怕,我不会再骚扰你了。”
屋内一片寂静,江朔怔怔地看着一处,一滴泪自眼角无声滑落。
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陆邵坤说,“我就是想告诉你,这次我一定会好好演,绝不胡闹。”
地上的木桶散发出阵阵热气,寒风驱赶暖意,直到最后一丝余温也消失在这凄冷的冬夜。
陆邵坤靠在门上,伸出手,用指尖触碰门缝中透出的光,幻想那是江朔温暖的肌肤,将掌心小心翼翼地贴上去。
“江朔,对不起,我以前真的做错了很多事,包括这段时间,这段时间我总是——”说到这里,他哽咽几声,颤声说,“从今以后我会尊重你的想法,尊重你所有的选择,也会尽全力配合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这一次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就当是我在赎罪,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请你离开,我不想看到你。”
里面传出江朔冰冷的声音。
陆邵坤愣了一下,急切地抬起头,很想问他一句冷不冷,膝盖有没有疼,然而尝试了几次终究是咽了回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陆邵坤后背贴着门,缓缓坐到了台阶上。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灯灭了。
夜风吹出凄冷的呜咽声,屋内屋外,一道门,隔绝了两个孤独绝望的身影。
一大早,江朔直接被热醒。
屋里开着两个电暖炉,将这不过二十来平米的小屋熏得犹如盛夏,掀开被子,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枕头边上的热水袋还残留一丝余温,江朔拿起来,抱着朝外走。
门一开,阳光倾泻而入,是个艳阳天。
门口空空如也,看了眼脚下台阶,他走到院子里,盯着面前的水井发呆。
他不会用这玩意。
这水井上安装了老式压水器,需要手动操作,江朔从小在城市里长大,连水井都只在影视城里见过,还都是做做样子的枯井,对着研究半天,江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尴尬地四处张望,想找个附近的村户过来问问。
就在这时,院门口突然出现一人,手里拎着一堆东西,站在那里和他面面相觑。
“醒了?”陆邵坤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江朔脸没洗牙没刷,怀里抱着个热水袋,见状侧过脸,避开了他的注视。
陆邵坤走进去,离他远远的,然后再次停下脚步。
看他站在水井前,猜到他要干什么,陆邵坤把手里的早饭放到桌上,卷起袖子走过去,“我来吧。”
见他熟练地操作,江朔惊讶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会这个?”
陆邵坤头发也没打理,不像往日那般总是抹着发胶,发丝根根分明,坚硬如松针,此刻软软地垂在额前,风一吹,轻轻擦过他专注的眉眼。
闻言,他偏头看向江朔,露出一个略微得意的笑,“我昨晚找了个村夫学的,给你烧的洗澡水就是这么来的。”
说到这里,他一边压水井,一边低声问,“昨晚睡觉冷不冷?”
他在台阶上坐了一夜,早上天亮才离开,直接去林殊那儿洗了个澡,便满村子的给他张罗早饭。
江朔盯着他的手,这两天又是煮饭生火又是打水烧水,虎口已经被磨成了红色。
“不冷。”他说。
陆邵坤轻轻嗯了一声。
“好了。”拍拍手,他提起水桶,“我去烧水,你回屋坐着,马上好。”
“就这样就行了。”江朔说。
刚打上来的井水冰凉,陆邵坤摇摇头,低头钻进灶间,“很快。”
蹲在院子里热乎乎地洗漱完,江朔把毛巾放回屋里,陆邵坤已经将早饭在桌上摆好,帮他拉开椅子后退了几步,说,“你吃吧。”
江朔站在门口看着他。
陆邵坤知道他不想看见自己,随口找了个理由,“我吃过了,我先回去了,一会儿见。”话音落下,人已经消失在了门边。
江朔坐到桌边,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水饺,以及一碗小米粥。
拿起包子咬一口,是他喜欢的香菇菜馅。
“陆总——”
同一时刻,周悦站在陆邵坤这间四处漏风的小屋门口,一脸一言难尽。
陆总这是真准备拍电影了?要拍怎么也不选个环境好点的?感觉跟荒野求生似的。
“给我两天时间,陆总,”作为待在陆邵坤身边多年的助理,周悦的神情义无反顾,“就两天,我保证,一定帮您把这里装修好。”
陆邵坤从不质疑周悦的能力,就是在想,你装修好了,到时候我他妈还怎么卖惨?
诚心诚意是一回事,死心眼又是另一回事,他又不傻,知道追人最讲究的是手段。
陆邵坤摸着炕上放着的被子,眼神中有一丝柔软甜蜜。这是一大早他从保镖那里得知的,江朔昨晚亲自把这些抱到了他的屋门前,所以其实如果他昨晚在屋里,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了?陆邵坤绝望的心里不禁再次升起几分信心和雀跃,知道江朔到底还是有一点点心疼他的。
既然如此,那他当然要把这点发挥到淋漓尽致,至少得让他同意自己留在身边照顾。
他现在不求太多,只要能时常看到他就好。
“不用,”抱着手臂两腿一岔,陆邵坤土皇帝似的架势,一屁股坐到自己这个灰扑扑的炕上,“记住,这件事必须严格保密。”
“……”周悦看了眼他半搂在怀里的牡丹花色大棉被,“我明白。”
陆邵坤想了想,又说,“这破地方没什么吃的,我列个单子,你每次过来送文件的时候,让林姐去做好了带过来。”
鬼知道他一大早为了弄那两个香菇菜包,走了多少路,拉下脸敲了多少扇门。
周悦,“……”
“明白。”
环顾四周,陆邵坤又吩咐她买个冰箱和冷冻柜过来。
汇报完这两天公司里的情况,周悦放下带来的文件,神思恍惚地离开,想起刚才陆总那堆吩咐,还有公司董事会那群人,不禁对着荒凉的田埂,头疼地发出一声长叹。
她不过是去度了个假,回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接下去两天的围读进行得非常顺利,第三天,林殊一大早在自己院子里张罗了张长桌,盖上红布,摆上几盘新鲜水果,布置出了开机仪式现场。
即便是五年前刚出道那会儿,江朔也从未见识过如此磕碜的开机仪式,然而这次却又和以往都不同,因为这次的资源,是他完完全全靠自己争取来的,是他喜欢的故事,和他欣赏的演员以及导演合作。
现场没有尖叫的粉丝,没有成排的长枪短炮,没有争先恐后试图挖掘爆点新闻的媒体记者,仅仅由二十三人组成的电影《夜》剧组,在院里围成一个半圆,江朔作为男主角站在导演林殊身边,再旁边是曦月姐和陈轩,一群人举起手里的香,对着案台虔诚鞠躬。
结束后,林殊举起喇叭,所有人一起开心大喊,“20xx年11月3号,悬疑文艺电影《夜》,正式开机!”
“开机大吉!”陈轩喊道。
“开机大吉!票房大卖!”
林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瓶香槟,一群人在喷涌而出的泡沫中追逐嬉闹。
陆邵坤站在旁边,凝望着江朔笑着躲闪洒向自己的香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忍不住也跟着说了一句,“开机大吉。”
开机第一场戏,拍摄的是李天被村里二流子欺辱的镜头。
故事发生在夏天,宋清为江朔准备了一套旧衣服,上衣是一件已经洗得发灰的旧汗衫,裤子则是一条亚麻质地的藏蓝色直筒裤,衣服洗得很干净,因为李天的生活虽然窘迫,但他依然在用尽全力体面地活着。
她把江朔画得略微憔悴,一头长发却梳得整整齐齐,然后按照林殊的吩咐,在发根抹上点儿油,毕竟那时候的农村,即便是富裕人家也不会天天洗头。
走完一遍戏,江朔脱下身上的羽绒外套,露出白皙纤细的胳膊。
陆邵坤抢在前头接过外套,宋清拿着瓶大喷,对着他的脸和脖子来回喷了几下,做出汗流浃背的效果,凌冽的寒风一吹,江朔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冬天拍摄夏天的戏本身就很折磨演员,陆邵坤见到后心疼坏了,赶忙举起外套给他挡风。
这么冷的天,时间一久,演员的动作就不灵活了,林殊急道,“都杵那儿干什么呢?!”
“快走,导演发火了!”宋清拉着陆邵坤迅速跑出镜头。
“电影《夜》第一场,第一镜,第一次!”
镜头一开,江朔立马进入状态,神态一收,贴着墙根,瑟缩的身影和地上的阴影融为一体,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哟,快看那是谁啊?”
村里几个二流子看到他,朝这边走过来。
这时,镜头给到李天的脚,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再次加快脚步。
嘴里叼着麦秆,带头的男人模样歪瓜裂枣,敞开的汗衫下露出饱满麦色的肌肉,像提留小鸡似的,一把揪住了李天。
这人叫张富贵,是村长的儿子,平时田里的活也不干,成天不务正业,就知道跟着人去县里头倒卖东西。
李天一脸麻木,十多年的欺辱他早已习惯,低着头沉默地看着脚下。
张富贵将他扔到地上,一群人嘻嘻哈哈,将他皮球似的踢来踢去。
“死变态。”
“俺娘说了,这种人在城里,是要被枪|毙的!”
张富贵吐掉嘴里的麦秆,眼里流淌着意味不明的晦暗,弯腰去扒李天的裤子。
“给我们看看!”
李天死死拽着裤腰,脸蹭在地上,碎石子扎进眼睛里,扎得眼眶通红。
“松开!把手松开!”
这群人开始对着他拳打脚踢。
“住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
张富贵回头,看到站在树底下的陈飞。
“哟!”
一群人互相看看,嬉皮笑脸地走过去,陈飞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天趴在地上,看着陈飞,一双空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哟,这又是谁啊?”张富贵一把勾住陈飞的脖子,“看不出来啊,睡过?”
“没有!”陈飞推开他,看了眼李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富贵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对着他们支支吾吾,“总之你们打人就是不对!”
张富贵舔舔牙根,表情像是狰狞的鬣狗,一脚踹在他的腹部,“老子爱怎么样怎么样!”
陈飞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地捂住肚子。
一群人哄堂大笑,张富贵踩住他的脸,用力碾了碾,“管得着吗?下次再扰老子兴致,弄死你!”
陈飞缩了下脖子。
“治病咯治病咯!”
李天被他们欢天喜地地拖进了小巷里。
逼仄肮脏的巷子里,李天被几只手压在地上,视线穿过几只脚,看着陈飞从田里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了。
一个小时后,这群二流子从巷子里出来。
“哈哈哈,居然真的Y了,柱子,别是他喜欢你!“
“靠,真他妈晦气,恶心死老子了!下次你来!”
“下次把他那儿这样绑住试试——”
“呸!”小巷里,张富贵往李天身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死变态,别再出来,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李天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天空,平静得仿佛一具尸体。
张富贵走了。
“走,喝酒去!”
说话声渐渐远去,等他们走远,李天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提起裤子穿好,这时镜头给到他的手,只见他用沾满泥灰的手,用力在皱巴巴的衣角上搓了搓,试图把衣角搓平。
走出小巷,昏暗无边的闭塞村庄,少年孤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
“卡!”
陆邵坤冲过去,用外套把江朔从头到脚裹严实。
“给我看看你的眼睛。”他着急地捏住江朔的下巴,刚才看监控器,他分明看到江朔的眼角被地上的石子磨破了。
江朔冻得嘴唇发青,着急去看监控器,推开他的手,“没事。”
林殊远远地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江朔跑过去,又跟着看了一遍。
陆邵坤盯着他脸上的伤,宋清拿来酒精棉花,被他抓过来攥在手里,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林殊提出要再加几处细节。
看了眼渐沉的天色,他扬声道,“拍完今天就收工!”
闻言,陆邵坤脸色一变,而江朔已经二话不说脱下外套,重新躺回到了地上。
今天早上刚下过雨,坑坑洼洼的小巷里全是冰冷刺骨的积水,饰演张富贵的演员裹着厚实的军大衣,见状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开玩笑说,“又要对不住了,兄弟。”
江朔侧过脸让宋清往自己身上喷水,闻言笑起来,“没事,尽管来。”
等这次拍完,江朔浑身肌肤发青,牙关不停打颤,已经冻得完全说不出话,陆邵坤用外套裹住他,心疼地抱在怀里。
整整一天,看着江朔被人呼来喝去,拳打脚踢,忍受着直逼零度的气温,穿着夏天的衣服,在地上一躺就是几个小时,陆邵坤的心里翻江倒海,第一次如此深刻清楚地意识到,他肆意妄为亲手毁掉的,江朔的事业,是他拼了命打拼出来的,不是像这样一个下午,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而是整整五年,几千个日日夜夜。
江朔浑身僵硬,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这么抱着。
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全都装没看见,该干什么干什么。
随着身体渐渐恢复知觉,感觉到膝盖开始隐隐作痛,江朔不禁皱了下眉。
“我帮你消毒。”陆邵坤将人放开,拿起酒精棉花,看到他的表情以及鬓角淌下的冷汗,随即反应过来,“腿疼了?”
寒气侵入,江朔的膝盖从没疼得这样厉害过。
“今天真是遭了大罪了,小江啊——”张曦月走过来,看到江朔惨白的脸色,顿时吓了一跳,“呀,这是怎么了?”
陆邵坤心急如焚,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我送他回去。”
“热水袋呢?”
在屋里转了一圈,扭头看见江朔捂着膝盖疼得脸色刷白,又赶忙回去,蹲在他脚边着急地说,“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陆邵坤恨自己恨得牙痒痒,就该早早带江朔去医院检查,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年纪这么轻就落下病根。
围村偏僻,去一趟医院太劳师动众,还耽误明天的拍摄进度,江朔深吸一口气,指了下灶间。
“热水袋在那里。”
陆邵坤赶紧起身出去,用前几天周悦拿来的热水壶烧上开水,期间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立刻安排医生来围村出诊,然后拿着灌满热水的热水袋回去,怕烫到江朔,还用毛巾在外面裹了一层。
“来,先热敷一会儿,”陆邵坤蹲下,把热水袋轻轻压在江朔膝盖上,“痛吗?”
热水有效缓解了寒意引发的刺痛感,江朔的身体放松了些,慢慢摇了摇头。
“我在烧热水,一会儿再泡个脚,”陆邵坤心疼坏了,抬手抹去他额角的冷汗,“医生马上就来。”
“你叫医生了?”江朔惊讶地抬头。
陆邵坤蹲到他脚边,抬头看着他,“就看一看,开点止痛药也好。”
“我有止痛药。”江朔说。
陆邵坤噎了一下,心里越发难受。
江朔都到了要靠吃痛药才能熬过冬天的状况,而他这几年居然对此毫无察觉。
江朔见他低着头不说话,转开脸,片刻后小声道,“算了,估计都在路上了。”
闻言,陆邵坤有些开心地点点头,“我去看看水烧得怎么样了。”说着,脚步匆匆地跑了出去。
几分钟后,陆邵坤拎着木桶回来,轻轻放到江朔脚边。
江朔道了声谢,正要弯腰拖鞋,却猛地被抓住手,愕然抬头,只见陆邵坤盯着自己,舔了下嘴唇,“不用跟我说谢谢。”
怔愣几秒,江朔漠然垂眸。
陆邵坤眼里闪过一丝哀伤,半跪在他面前,一边帮他脱鞋,一边轻声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江朔皱了下眉,推开他的手,语调冷硬地再次强调,“谢谢你帮我烧水,接下去我自己来就行了。”
怕他生气,陆邵坤只好收回手,蹲在旁边眼错不眨地看着,这热水调得刚好,江朔用脚尖试着踩了下水面,颇为意外地看了眼陆邵坤,然后将脚慢慢浸了进去。
缓缓流淌的热水刚好没到膝盖下方,整条小腿泡在里面,让江朔不禁舒了口气。
“温度怎么样?”陆邵坤有些紧张地问。
隔着热水袋,江朔慢慢揉着膝盖,到底是拍了一天的戏,眉眼间流露出疲惫,“刚好。”
陆邵坤笑起来,伸手探了探水温,在心里牢牢记住这个感觉。
不知怎么的,这张平时不苟言笑板起来能吓死人的脸,像这样裂开嘴笑的时候,竟显得有几分傻气。
江朔的视线落在陆邵坤低垂的眉眼上。
这人的笑,总是意味深长又老谋深算,嘴角漫不经心地勾起来一点,同时在眼里浮现出一种远超年龄的深沉和阴冷。江朔忍不住在心里回忆,他似乎根本想不起来,记忆里何时见陆邵坤露出过这种单纯的笑容。
正火急火燎踏进门来的林殊一抬头,刚好撞见这一幕,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江朔不知道在想想得出神,倒是陆邵坤听见脚步声先回过头去,一只手还伸在木桶里,慢悠悠地搅和着。
“有事?”陆邵坤皱眉问。
林殊回过神,见江朔看过来,一脸关切地问,“你腿怎么了?”
江朔拿开放在膝盖上的热水袋,“老毛病了,以前拍戏时不当心摔了一下。”
“嘿,是没养好长骨刺了吧?”林殊赶紧过去,弯腰细看,“这玩意儿疼起来是真要命,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也不动手术去掉?”
面前两人突然间都沉默下来,林殊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于是岔开话题,“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陆邵坤抬头看向江朔。
“不用了,”江朔摇头,“不严重,我带了药的,晚上睡前泡泡脚就行了。”
“那还是得注意啊,”林殊想了想,“这样,我让人去买点儿暖宝贴,白天的时候,你贴在衣服里面,怎么样?”
“暖宝贴?”陆邵坤神情疑惑。
“这你都不知道啊?”林殊震惊脸,“贴衣服上的,那玩意儿碰到氧气会自动发热,冬天拍戏可管用了。”
陆邵坤顿时眼睛一亮,“哪里能买?”
“超市啊,便利店就有。”
陆邵坤二话不说起身,“我去买。”
那火烧屁股的模样,把江朔和林殊都整懵了。
谁知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往江朔跟前一蹲,“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一起带回来。”
这地方距离最近的县城,开车也要一个小时,不等江朔开口,林殊也反应过来,“超市关门了吧?现在这都几点了?那边县里头估计没那种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
陆邵坤茫然地看着他。
林殊背着手,不禁在心里嘀咕,这可真正是陆家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估计连超市都没去过。
“行了行了,你也别着急忙活,我去问问,估计有人带着呢,先将就两天,后天有车过来送道具,我叫他们一起带过来。”
林殊往外走,“一会儿叫人把饭给你们送过来?”
江朔,“我——”
陆邵坤正拧眉思考什么,闻言赶紧说,“我给他准备!”
江朔瞪着他。
回头看着这俩人,林殊意味不明地哼笑两声,哼着歌走了。
“林姐给你做了你喜欢的糖醋排骨。”陆邵坤的语气小心翼翼。
在剧组搞特殊化,是江朔最不喜欢的,尤其是现在在林殊的剧组,但陆邵坤搬出林姐,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板着脸收回了目光。
陆邵坤赶紧起身,“你先泡着,我去热一下,很快。”
糖醋排骨是林姐前几天在别墅做好,周悦去取了送来的,连带着还有一堆家用电器,甚至一个豪华双开门冰箱,把那间四处漏风的小破屋塞得几乎没地方落脚。
陆邵坤哪里懂做饭,偌大一个冰箱,正经食材没有,全是些江朔最喜欢的饮料、零食和水果,再有就是几大盒林姐做的菜,每顿拿出来热一热,够吃好几天。
回去拿出排骨倒在盘子里,在微波炉里热好,陆邵坤又挑了些水果和饮料,小心翼翼地端回去。
一群无所事事的保镖看着陆总忙里忙外,“……”
水已经有些凉了,江朔把两只脚踩在桶上晾着,看到陆邵坤进门的样子,表情很是无语。
陆邵坤放好东西,回头看到江朔,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的脚上。
江朔的脚很漂亮,脚面薄而修长,骨骼十分纤细,脚趾头圆润饱满,此刻在热水里泡了半天,透着淡淡的粉,让陆邵坤不禁想起他情动时,这双脚悬在半空,脚趾用力蜷缩,微微抖动的样子。
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陆邵坤不敢再看,耳朵悄无声息漫上一片红,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有些凌乱,一瓶饮料倒了三次才摆正。
手忙脚乱将东西摆好,陆邵坤清了清嗓子,回头看到江朔一脸狐疑,顿时心虚地低下头。
“好了,我抱你过来?”
江朔穿上拖鞋,自己走了过去。
陆邵坤下意识想扶,最后还是收回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糖醋排骨,煎芦笋,还有炒饭,都是你爱吃的。”他退到一边说。
江朔拿起筷子,对着满桌子饭菜,迟迟没有动筷。
“怎么了?”陆邵坤打开一罐饮料,帮他倒进杯子,看着他纳闷地问。
指尖摩挲着手里的筷子,江朔夹起一根芦笋,“没事。”
陆邵坤专注地盯着他吃饭,时不时把装菜的盘子往他跟前推一推,到后面,两个盘子都快贴到了江朔脸上,被他无奈地反手推开。
“不吃了?”陆邵坤有些意外,“吃太少了。”
江朔放下筷子,拿起饮料喝了一口,“吃饱了。”
陆邵坤看看剩下的一大半饭菜,拿过碗筷,夹了一块排骨,艰难地用筷子剔掉骨头,把肉递到江朔嘴边,柔声哄道,“再吃点,吃太少了,今天中午都没吃好。”
江朔偏头避开,“我吃饱了。”
“导演不是让你多吃点?”陆邵坤这次又搬出了林殊。
“我真的吃饱了。”江朔起身,坐回到床边,拿起旁边的剧本看起来。
陆邵坤没办法,犹豫着把肉放进了自己嘴里。
“那我吃了?”他还是想再喂江朔吃几口。
这回江朔索性背过身,不再搭理他。
陆邵坤忙活了半天也确实饿了,拿起江朔吃剩下的半碗饭,就着还温热的菜吃起来,吃到一半,周悦领着医生出现在门口。
这私人医生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出诊,脸上的表情堪称惶恐。
陆邵坤放下碗筷,飞快咽下嘴里的东西,“他膝盖——”
说到一半,被米粒呛了一下,以拳掩嘴咳嗽了几声。
“陆总您慢慢说,不着急。”医生赶忙道。
端起江朔喝剩下的饮料,一口气喝完,陆邵坤总算缓过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他膝盖疼。”
“哦哦,”医生忙不迭过去。
江朔已经坐到床边,和周悦的目光隔空一对,随即错开。
“像这样多久了?”医生边做检查边问。
“三年。”江朔把拍戏时受伤的经过也跟对方说了一遍。
“这样啊。”医生点点头,“你这情况,肯定得去医院拍个片,搞不好要动手术的。”
“拍过,里面有骨刺。”江朔指指地方。
“片子呢?”医生问。
江朔揉着膝盖,顿了顿,说,“丢了。”
陆邵坤闻言默默攥了下拳,向医生解释,“他想等这戏拍完再去医院。”
闻言,周悦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不可思议。
陆总居然没把江朔直接打包捆到医院去?
“这倒也不急,”医生了然,“我先开点止痛药吧。”
“平时注意保暖,尤其是这个季节,没事尽量坐着,减少给膝盖的压力,拍完戏赶紧去医院拍个片,这情况应该是要动手术的。”
陆邵坤认真听医生说话,“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江先生这么年轻,不会的。”医生笑笑。
陆邵坤稍稍松了口气。
送走医生,陆邵坤又去帮江朔准备洗澡水。
江朔坐在床上看剧本,不知为何心却始终定不下来,听着灶间传来的动静,不知不觉起身,抱着热水袋,坐到了门口的台阶上。
申港的冬天阴冷潮湿,寒气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人里里外外都凉。
将热水袋捂在膝盖上,江朔把两只手轻轻搭在上面,头顶一盏小灯,一只飞虫围着这点亮彷徨打转。
陆邵坤在灶间忙碌,穿着一件款式普通的灰色大兜帽卫衣,黑色裤子上全是灰,正姿势生疏地往水桶里倒烧好的水。
水溅出来,滚烫的开水冒着热气,打湿一大片裤子,他嘶一声,不甚在意地跺跺脚,急急忙忙转身去准备下一锅。
江朔将脸贴在手背上。
热水袋轻轻晃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很神奇,总觉得像是心跳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江朔醒来,还没睁眼,便听到外头院里压水器泵水的声响。
陆邵坤提了水去烧,江朔在床上躺了会儿,爬起来开门出去,刚好撞见往盆里倒热水的陆邵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