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头顶树冠簌簌作响,深秋的枯叶在他们剑拔弩张的视线中纷扬飘落。
陆邵坤火冒三丈,“所以如果我不知道,你就打算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甚至还和他上床是不是!”
话音落下,整个世界霎时变得一片死寂。
冷风吹过荒田,将漫山遍野的枯草压向一边,江朔看着陆邵坤,目光突然变得很冷,冷得锥心刺骨,让陆邵坤瞬间慌了神,“江朔——”
紧跟着,仿佛刚才听到了什么笑话,江朔突然笑了一下,仿佛一种嘲讽。
眼里渐渐透出难以掩饰的恨,他轻声问他,“陆邵坤,请问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质问我?”
陆邵坤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手足无措地抓住他的手,说话时的声音都在颤抖,“江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江朔一脸厌烦地将他推开。
他真的一秒钟都不想再和这个男人待在一起。
“你去哪里?”陆邵坤急切地再次抓住他的手。
江朔怒然甩手,“人被你打成那样,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见他又要去关心那根蠢木头,陆邵坤一把将他拽回到自己身前,“不许去!”
“怎么?要把我抓回去是吗?”江朔回头看着他。
陆邵坤被他眼里的决绝和恨意深深刺痛了,有一瞬间,骤然变得阴冷的眼底漫上血丝,甚至真的想要这么做,但理智很快就告诉他,如果这次把江朔抓回去,那他肯定这辈子都不可能接受自己。
情急之下,陆邵坤灵机一动,看着他脱口而出,“我来演!”
江朔惊愕地瞪大双眼,“陆邵坤你发什么神经?”
“我可以演!那个蠢木头都行,我为什么不行?”陆邵坤抱紧他,在他耳边急切地说。
江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你就当我是疯了,总之我不允许你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说着说着,陆邵坤的声音透出哽咽。
江朔简直不胜其烦,“我也不想和你搂搂抱抱!你给我松手!”
“我不松!”陆邵坤反而把他抱得更紧。
“陆邵坤,有人在看!”江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远处,几个村户扛着锄头站在田埂上,正好奇地望着这边。
江朔剧烈地挣扎,陆邵坤死都不肯松手,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难堪地向他大声承认,“江朔!我吃醋,我真的吃醋!”
他已经接受了江朔不爱自己这个事实,也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有多过分,他每天承受着堪比酷刑的煎熬,愿意弥补,也愿意等,等到江朔真正爱上自己的那天,但他真的不能接受他和别的男人有亲密行为,这简直比捅他一刀还要难受。
“求求你江朔,别这么对我,我求求你。”
肩头落下一片滚烫,转瞬被风吹得冰凉。
江朔渐渐停止挣扎,望着灰茫苍穹下无垠荒凉的田野,怔愣的眼中尽是茫然。
第84章
林殊把剧组的人都赶去自己院里,拿上药急急忙忙往回赶,老远就看到树下紧紧抱着的两个人。
说实话,林殊真就挺意外的。
那是陆邵坤欸。
他都不敢想,大名鼎鼎亦尊集团的陆总,娱乐圈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竟然能为了追人,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浪子回头?林殊边走边摇头晃脑,半天观察下来,他觉得江朔还是清醒的。
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浪子回头,因为浪子的信用啊,实在是太低了。
林殊走过去,背对他们清了清嗓子。
江朔回过神,猛地推开陆邵坤。
陆邵坤迅速抹了把脸,走到一边,对着无人的田野平复情绪。
林殊等差不多了才转过身,看了眼陆邵坤的背影,抬手招呼江朔,“饿不饿?饿的话去宋清那儿吃点东西,她煮了一堆自热火锅。”
“药拿来了?”江朔一脸平静地走过去。
林殊瞥见他肩头深暗色的湿痕,在心里啧啧两声,说,“啊拿来了,没事儿,我去给他上药就行。”
江朔点点头,“那我去找宋清。”
“我和你一起。”陆邵坤说。
江朔一脸漠然,林殊正要装作没听见,却惊讶地发现陆邵坤这话好像是对着自己说的。
陆邵坤走到林殊身边,看向江朔的眼眶分明还湿润着。
“你去吃饭吧,我——”陆邵坤的情绪十分低落,“我去和他道个歉。”
话音落下,林殊的下巴哐啷一声砸到地上,以为有诈,立刻警惕地后退一步。
陆邵坤看过去,神态不复先前的不可一世,细品之下,居然能觉出一丝丝的敬意,“我有话和你说,走吧,林导。”
林殊,“……”
他刚刚叫我什么?
“什么?你再说一遍?!”
树下,林殊一只脚踩在田埂上,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刚才陆邵坤跟丹尼尔道歉的画面已经够令他震惊的了,现在听见陆邵坤说要演戏,林殊好不容易才安回去的下巴又开始摇摇欲坠。
陆邵坤简直心力交瘁,鬼知道他刚才废了多大劲,才忍住没有一脚把那根蠢木头的脸踩进土里。
“我说,那个角色,男二号,我来演,行不行?”
陆邵坤居然问我行不行欸。
恍惚中,林殊有点飘飘然起来。
“你来演啊?”他装模作样地捏住下巴,“嗯,其实也不是不行——”
这角色本来就不用露脸,全程基本就是江朔怼脸拍的背景板,为数不多的两句台词,后期也可以找专业人士配音,以江朔的演技,哪怕就是真找根木桩子来都没有问题,而且重点是——
林殊眼珠子一转。
也不知道这两人之前到了哪一步,但就他观察下来,肢体间的默契度很足,这样的组合连磨合都不用,拍起激情戏性、、张力简直拉满,这么一想,其实陆邵坤比那个丹尼尔合适多了。
听林殊这么说,觉得这一天总算有了这么一件顺心事,陆邵坤直接替他拍板,“那就这么定了。”
林殊,“……”
刚才的那丝丝敬意呢?
“不是,”林殊挺起胸脯摆出导演的架势,“陆总,这电影一拍至少两个月,我这里的规矩,可是不能中途请假离组的!”
陆邵坤其实也在头疼这点,但他刚和江朔大闹了一通,现在哪儿敢离开,只好先烦躁地应下,“知道了,我会解决。”
“嗯。”林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叉着腰,上下打量几番他衬衫包裹下的身材,对上陆邵坤警告的目光,这才嘁一声收回了目光。
“这事儿还没定啊,你先等等,”林殊说,“下午安排了围读,你准备准备,一会儿也一起参加,你先去吃个饭,这事儿我还得问问江朔的意见才行。”
比起陆邵坤,他当然更在乎江朔这个男主角的想法。
陆邵坤没心情吃饭,一心就惦记着江朔,“江朔住在哪里?”
“你想干什么!”林殊声嘶力竭地保护自己的男主角。
“把我安排在他旁边!”陆邵坤满脸烦躁,见他面露狐疑,顿时火冒三丈,“男一号男二号住得近,有问题?!”
“怎么就男二号了?!这不还没定吗?”林殊回呛。
陆邵坤脸一板,“支票还给我。”
“……”
这人估计是一时半会儿请不走了,所谓拿人手短,林殊摆摆自己的小短手,“行行行!”
林殊踩着他的红色塑料拖鞋,踢踢踏踏带陆邵坤去他住的地方。
“就这儿了。”推开门,门上落下的灰顿时呛得两人不停咳嗽。
陆邵坤看着眼前四面透风的小土房。
“你要求的啊,江朔隔壁!”林殊大声强调隔壁两个字。
“演员工会不找你麻烦?”陆邵坤斜眼,面无表情地质问。
林殊一脸坦然,“我这电影又不在国内上映。”
“……”
看到这间小破屋,陆邵坤第一反应是去看看隔壁,看到隔壁那间水泥房,不由得松了口气。
回去后再仔细打量打量,他发现这间屋子那个狗洞似的窗刚好对着对面的窗户,不禁十分满意,连带着看屋里那个灰扑扑的土炕都顺眼了不少。
见陆邵坤总往对面瞧,林殊哼笑,“别看了,窗帘一拉,屁用没有。”
随即被陆邵坤狠狠瞪了一眼。
林殊走后,陆邵坤掏出手机,拨通周悦的号码。
这屋里连张板凳都没有,陆邵坤原地转了一圈,嫌弃地看了眼那个土炕,走到院子里,站定后望着江朔的屋子。
“陆总。”周悦接得很快。
“从现在到春节前的工作全部延后,不能延后的暂议,需要我签名的文件派人送到围村。”陆邵坤言简意赅。
听到最后一句,周悦那句心领神会的“陆总是要去度假吗”,硬生生又被咽了回去。
“围?村?”周悦难得困惑。
陆邵坤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解释,“你现在去别墅收拾行李——”
他回头看了眼光秃秃的屋子,表情很是无语,“多带几套被褥和生活用品,还有电暖炉,准备十个,明天一起送到这里。”
周悦在电话里顿了几秒,明显在消化陆邵坤的命令,然后跟他确认,“明天是吗?”
陆邵坤暗戳戳地挑了下眉,“对,明天。”
周悦不再迟疑,“好的,陆总。”
挂了电话,陆邵坤看着江朔的小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洋洋的窃笑。
在宋清那里吃过饭,江朔回去自己住的地方。
行李已经被人送过来,他打开箱子,迅速换回自己的衣服,出门去林殊那里围读。
《夜》这部电影基本全由他一个人扛,其余戏份比较重的演员就只有李天记忆里的奶奶,隔壁邻居花婶和她的女儿,村里几个常年对他施行欺辱的二流子,以及那个李天深爱着的男人。
男人没有名字,是在附近码头负责搬运的工人,整部电影从始至终只有身体入镜,而且大多时候为背影,却占据了剧本里大量的篇幅,是李天如同长夜般昏暗窘迫的人生中,唯一一丝触手可及的光明。
到了林殊住的地方,其他演员都已经就位,看到他进来,一群人立刻热情地起身打招呼。
林殊早年在南城话剧院工作了十年,后来才到申港来谋求发展,这些演员大多是他当年在话剧院里的朋友,虽然寂寂无名,却也和江朔一样,能够为了演戏奉献出所有。
面对他们的热情,江朔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感动于他们没有因为如今他身上的丑闻对他刻意疏离,甚至冷眼相对。
当然这里面肯定也有林殊事先做过沟通的原因,江朔看向林殊,两人视线一对,林殊裂开嘴,朝他嘿嘿笑了笑,起身走了过来。
“来来来。”林殊拉江朔出去。
关上门,林殊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这事挺为难江朔的,“那个——”
看他支支吾吾的,江朔说,“林导,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欸,”林殊挠挠头,“那个,刚才陆邵坤去跟丹尼尔道歉了哈!”
江朔嗯了一声。
林殊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突然觉得这小子的态度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便索性一口气说了出来,“陆邵坤说,他想演丹尼尔那个角色。”
说完后他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耐心等待江朔的回答。
谁知过了几秒,江朔一脸平静地反问,“你觉得呢?”
林殊,“……”
“你先说说你的看法嘛!”
江朔还真认真思考了片刻后才说,“那个角色其实谁演都差不多。”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林殊却忍不住追问,“你不会觉得,有点儿那啥?”
“如果我不同意,十分钟后我就不在这里了,林导。”江朔跟他实话实说。
林殊,“……”
事情就这么看似顺利实则别无选择地解决了,林殊叹了口气,气呼呼地想,到时候丹尼尔的解约费就让陆邵坤付,反正人也是他打的。
“那行吧,我其实也觉得他可以演,”林殊心情复杂地看着江朔,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勾住他的肩,慢慢往回走,“那先让他试试,不行我们到时候再看!”
回去屋里坐下,林殊环顾一圈,“都到了吧?欸,那个谁——”
话没说完,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江朔正低头看剧本,听见开门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陆邵坤的视线落在江朔脸上。
“这是?”另一个演员纳闷地问。
林殊轻咳一声,向大家解释,“刚才丹尼尔出了点意外,临时要回M国,这是我们新找的男二号,陆,陆坤,来,大家欢迎一下!”林殊带头鼓掌。
闻言,陆邵坤看着江朔的眼睛顿时一亮。
“陆坤,”饰演花婶女儿的小演员笑眯眯地说,“好帅啊,不露脸真可”
“来,你坐这边吧!”一位男演员起身,让了林殊旁边的位置出来,自己搬了张板凳坐到了斜对面。
陆邵坤道了声谢,赶紧走过去坐下,从林殊手里接过剧本后忍不住又看向他身边的江朔。
林殊咳嗽一声,不着痕迹地扭头盯了他一眼。
你也别太明显了啊大哥!
陆邵坤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低头拿起剧本胡乱翻看。
下午的围读进行得非常顺利,林殊一进入到工作状态立马像换了个人,为了一句台词,可以拉扯着和演员讨论整整一个小时,小院里的气氛相当热烈,一个下午过去,进度行至四分之一,晚上七点,林殊疲惫地看了眼时间,合上写满笔记的剧本,大声宣布解散。
陆邵坤倒不觉得多累,主要是他这个角色实在是没什么发挥的余地,一个下午就一句台词。
听到解散,他立马拿起准备好的热水,起身绕过林殊,跑到了江朔身边,“累不累?喝点水。”
江朔推开他的手,起身抱着剧本往外走。
其他人还在兴高采烈地聊天,突然有人叫住江朔,“江朔,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江朔即将迈出去的脚随即收了回来,“好啊。”
对方眉开眼笑,继续招呼别的演员讨论晚上弄点什么食材回来。
“没想到吧?我们都是自己做饭。”说话这人叫陈轩,有一张十分憨厚的面庞,饰演的阿飞是村里为数不多帮李天说过话的人。
他笑着问江朔,“你会做饭吗?”
江朔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不过我可以做些别的,洗碗什么的都可以。”
陆邵坤一听,立马抢身上前,“我负责洗碗。”
头一次见到抢着洗碗的,陈轩愣了一下,不禁失笑,“可以可以。”
晚饭就在导演这里解决,林殊从村户那里弄来一些酒菜,一群人在院子里十分自在地生火做饭,江朔着实对做饭这件事毫无天分,茫然地站在那里,看见陈轩在厨房忙着增添柴火,刚想过去搭把手,随即被陆邵坤拦下了。
陆邵坤卷起袖子,进屋蹲到陈轩身边。
陈轩看看他,热情地教他如何添柴。
江朔看了眼陆邵坤动作笨拙的背影,转身去帮花婶准备碗筷。
吃饭的时候,陆邵坤一屁股坐到江朔身边。
林殊被挤得差点飞出去,踉跄几步,哼一声,端着碗去了隔壁桌。
“吃菜。”陆邵坤帮江朔夹了一筷子青菜。
江朔顿了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说什么,小声道了谢,夹起那片青菜送进嘴里。
陆邵坤内心雀跃,赶紧又帮他夹了许多,“多吃点。”
“够了。”江朔皱眉。
“小陆是懂行的人,这季节的青菜啊,最好吃了。”饰演花婶的演员,张曦月笑道。
“要像北方一样,下过雪的地里长出来的,才算最好。”立马有人接话。
说起天气,张曦月不禁叹道,“申港现在的冬天真是越来越冷了,我记得十多年前来,这个季节都不用穿棉服的。”
听到这里,陆邵坤轻声问江朔,“冷吗?”
“不冷。”江朔往旁边挪了挪,见陆邵坤又给他夹菜,忍不住用筷子挡开,“我自己会吃。”
陆邵坤却很担心他的膝盖,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整颗心就老是不由自主地揪在这上头。
还有,这地方怎么这么穷,居然还要自己烧水。他不满地啧了一声。
这人在旁边一直不动筷子,还老发出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吃着吃着,江朔忍不住看过去,视线随即在他脸上一处定格住了。
“嗯?”陆邵坤茫然地看着眼前飘荡的纸巾。
“脸。”
陆邵坤乖乖接过去。
片刻后,江朔无奈地放下筷子,又抽了张纸巾,反手在他下巴上,用搓泥似的力道迅速擦了几下。
擦完把纸巾往他手里一塞,江朔重新拿起筷子。
陆邵坤回过神,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抖着手,一口气往江朔碗里夹了一堆小山似的排骨。
第85章
吃完饭,见一群人没有要散的意思,陆邵坤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江朔腿上,主动去厨房洗碗。
张曦月拉着江朔说话,见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刚才在饭桌上观察了半天,这位陆坤先生,一顿饭就没吃几口,全程光顾着给江朔夹菜,又是帮着烧火又是洗碗的,摆明了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年轻可真好啊,就该这样,想要什么就尽情去追。张曦月的眼尾笑出几道岁月的痕迹。
大伙儿坐在院子里聊天,陈轩是个性格热络的人,现在也是南城话剧院的演员,拉着林殊听他说以前团里那些事。
江朔把腿上的外套拨到一边,捧着杯子默默听着,张曦月看他一眼,轻声道,“这天气洗碗可遭罪了,一会儿得赶紧捂捂,再涂点儿护手霜,不然容易生冻疮。”
这地方煮饭都要自己烧水,洗碗自然只能用冷水。
闻言,江朔下意识撇向厨房的方向,捕捉到门边一闪而过的身影,随即又移开视线。
陆邵坤可真是遭罪,不过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洗过碗。
陆总这双手,长得修长有力,实际上全依赖于常年健身的缘故,指尖的肉捏着都是软的,平时除了拿文件签字,连水都很少自己倒一杯。
此刻看着浸满脏碗,飘着厨余和油渍的水桶,陆邵坤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恶心,一口气挤了一堆洗碗液进去,用筷子搅和搅和,等到晶莹的泡泡冒出来,感官稍微好了点儿,才拿起一只碗,用抹布沾了水,姿势别扭地在里外两边飞快地蹭了几下。
洗好的碗还冒着泡泡,陆邵坤崩溃地用指尖弹飞上面的一片菜叶。
见差不多了,随手甩了几下,然后只听当啷一声,碗滑出手心,砸在地上,碎得稀巴烂。
“……”
院里的气氛热火朝天,这动静外面听不见,陆邵坤看着地上碎裂的瓷器,默默从角落翻出扫帚,将罪证通通扫到墙角。
聊到晚上九点,大家也都累了,尤其是江朔,一大早收拾行李赶过来,林殊见他眼皮子都快耷拉上了,便招呼大家回去休息。
一群人住得分散,谁家有地方就住哪儿,有几个演员甚至还要挤一间房,江朔算是条件好的,一个人一间,起身正准备回去,就见林殊怀里抱着枕头被子从屋里出来,东张西望一副找人的样子。
“找谁啊?”陈轩问。
“陆,陆坤呢?”林殊看向江朔。
江朔和旁边的张曦月不约而同看向厨房,林殊走过去,推开门探头进去张望。
“没人啊——靠,这碗谁洗的,碎了这么多?!”
张曦月一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明明早在意料之中,但看到林导气急败坏的样子,江朔还是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听人说是陆坤洗的,林殊恨不得把从自己这儿匀出来的被子再抢回去,骂骂咧咧地出来,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被子和枕头往江朔怀里一塞,“他住你隔壁,交给你了!”
江朔,“……”
“要帮忙吗?”张曦月问。
江朔摇摇头,张曦月想起来,把陆邵坤的外套披到他肩上,“披着吧,晚上冷的。”
院里开着电暖炉,一踏出门,江朔便感受到了初冬的寒意,好在怀里抱着被子,肩上还披着厚实的外套,倒也不算冷。
这村子如今只留下老人和孩子,年轻人全都去了外地打工,田地荒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
江朔走在昏暗无灯的小路上,身后几位保镖远远跟着,这环境让他觉得放松,再加上刚才在院子里和大家聊得十分开心,长期以来总有些萎靡的神情也渐渐有了几分神采。
然而就在快要回到小屋的时候,江朔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远方的漆黑瞳孔中映出两点微弱的橙光。
他的屋子亮着灯。
冷风卷起三两枯叶扫过脚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江朔脸色刷白,望着黑暗中亮着幽光的小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肩上的外套随即飘落在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保镖捡起地上的外套,轻轻披回到他身上,“江先生?”
江朔猛地回过神,仿佛触电般避开对方落在肩上的手,“离我远点!”
那保镖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正打算退到一边,江朔将抱着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了他怀里。
“拿走!”
见他突然反应如此强烈,几位保镖满是疑惑地迅速和他拉开距离,看着江朔快步朝前走的背影,放轻脚步尽可能地减少存在感。
江朔冷着脸,用力推开房门。
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这屋子只有一层,厕所和灶间都在外面,目及之处,屋里不知何时多出的两个电暖炉全都亮着,床边摆着一只木桶,正往外冒着热气。
江朔环顾一圈,听见旁边灶间传出一声轻响。
他走过去,看见陆邵坤蹲在灶台前,正用刚学来的方法笨拙地往里加柴。
灶台下滋着火星,他蹲得快有八丈远,胳膊伸得老长,用手里的木棍不停扒拉里面的木炭,一阵浓烟涌出,他不禁偏头咳嗽,这才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江朔。
“回来了?”被烟熏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顿时一亮。
江朔冷冷地看着他。
“别进来,这烟太呛了!”陆邵坤站起来,低头看看手里的木棍,随手丢到一边。
将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他走到江朔面前,摁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个身,推着朝屋里走。
“我在烧水,马上就好,你先进去休息,洗完澡出来再泡个脚,这样睡得舒服。”
江朔猛地挣开他的手,朝前急走几步,背对着他颤声说,“别碰我。”
陆邵坤尴尬地收回手,“外面冷,你进去等着,我去烧水,马上好。”说完,转身回了灶间。
等陆邵坤提着一桶烧完的水从灶间出来,伸手推门,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动。
“江朔?”放下手里的桶,他奇怪地拍拍门。
屋内,江朔蜷缩在床脚,用两只手紧紧环抱住自己,身体却依然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一晚可怕的回忆像是毒蛇紧紧缠绕住一颗寒透的心,就是烧再多水,开再多电暖炉,也捂不热的。
外面拍门声不停,江朔痛苦地捂住耳朵,“别拍了!”
陆邵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急如焚地站在门外,趴在门缝上软声哄,“江朔,你让我进去,我把水给你倒好,倒好我就走,行不行?”
重物砸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
陆邵坤回头瞪向身后的保镖,压低声音厉声质问。
几位保镖更是茫然,其中一人回忆片刻,如实回答,“刚才回来的路上,看到这屋亮着灯,突然就这样了。”
话音落下,陆邵坤脸色骤变。
——看到这屋亮着灯,突然就这样了。
转身看向紧闭的房门,他的眼眶逐渐漫上一层湿意。
额头贴上冰冷的木门,他闭上眼,喉头哽咽,说,“江朔,对不起——”
他真的错得太离谱,这些年,无论江朔对自己表现出的感情是真是假,但曾经带给过他的快乐和温存都是真的,他肆意挥霍享受着他所能给予的一切,却将他的尊严一次又一次践踏进尘埃。
在他眼里,他对江朔的爱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是主人逗弄脚边一条听话的狗时随手丢在地上的赏赐,哪天他让自己开心了,就掰一小块出来,看他屁颠屁颠地捡起来蹦跶几下,要是哪天他让自己不开心了,那就立马狠狠地收拾一顿,打到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地求饶还不满意,非要毁了他最重要最心爱的一切,再将他的脸踩在泥里碾几下才肯罢休。
这些年他不断通过江朔的隐忍、妥协以及毫无尊严的讨好来满足自己无止尽的控制欲和占有欲,结果他得到了什么呢?
再柔韧的竹子也有被压断的一刻,他明明可以不去搭理那人的啊,可他偏不,是他的狂妄自大摧毁了江朔的信念,让江朔如今对他恨之入骨避之不及,是他亲手将江朔彻底推离了身边,将他们一起拉入到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他就是掏出再多的爱,哪怕就是跪下求他看一眼,都换不回曾经那些触手可及的快乐和温存了。
看到此时此刻仍旧被痛苦回忆折磨着的江朔,想起他这些年来遭受的一切,陆邵坤才发现这段时间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伤痛和委屈,以及眼前这些深情和温柔的自我感动,看起来是多么的自私和可笑,他从没真正站在江朔的角度认真为他设想过,甚至还和以前一样,但凡给出了那么一点点,哪怕是理所当然的东西,都恨不得从江朔那里立马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现在做的充其量只能算是在赎罪,如何还能急不可待地奢望他有朝一日会真的爱上自己?
他现在只求能够守着他,照顾他,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