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木偶,灰败,颓然,了无生机。
当第一缕晨曦照在他的脸上,凝固的睫毛微微颤动,他仿佛从一场冗长的噩梦中苏醒过来,抬起头,迎着刺眼的金色光芒,茫然地望着远方辽阔绵延的田野,耳边却依旧充斥着阮非撕心裂肺的惨叫以及哭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楼上的动静渐渐小下去,最终归于死寂。
保镖迟疑着不敢松手,直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才迅速收回双手退到一边。
陆邵坤依旧一身西装革履,只是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他阴郁冰冷的双眼。他单手揣兜,姿态悠闲地下楼,看了眼低头坐在椅子上的江朔,径直走到桌边。
屋内一片死寂,陆邵坤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感受凉水划过喉咙,停顿片刻后,转身朝江朔走去。
站定在江朔面前,他弯下腰看他,一如三年前,用顽劣的语气轻笑着说道,“自动送上门的东西,看着就是廉价。”
江朔沉默着,像是死了一样,浑身散发出颓败的气息。
陆邵坤的视线落在他干裂的唇上,捏着杯子的指尖收紧一瞬,随即起身冷笑,“没意思。”
“为什么要这么做?”江朔突然开口,颤抖的声音比哭还难听。
陆邵坤哼笑一声,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势,垂眸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心疼了?”
话音落下,江朔猛地看过去,眼中充满了惊怒。
心口泛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怪异感,陆邵坤撇开视线,嘴角划出一抹讥笑,“你和他在一起,谁在上面?就他那副样子,总不会是你吧?”
“陆邵坤。”江朔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
陆邵坤把玩着手里的杯子,闻言目光霎时冷了下去,嘴角笑意尽收,“你想清楚,现在跟我认错,我还会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江朔气得浑身发抖,霍然起身,一把抓起身后的椅子将其抡到了墙上!
“我为什么要认错!”
椅子哐啷一声四分五裂,两位保镖见势不妙,登时要上前阻拦,陆邵坤却已经抢先一步猛扑过去,曲肘将江朔狠狠抵在了墙上!
墙灰掉落,在两人剑拔弩张的视线中纷扬四散!
“给我小心你的态度!”陆邵坤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反了你了!”
“背着我和别人单独待在房车里,谁给你的胆子!”
江朔愣愣地看着他,片刻后突然笑起来,溢满悲伤的眼中顷刻间只剩下荒唐。
原来如此。
竟然是为了惩罚他,竟然只是为了惩罚他!
从他把你带到这里来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明白了,这个男人他就是个疯子,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羞辱,阮非哥,为什么?
这么多年,阮非在他心里亦师亦友,是值得尊敬的前辈,是十分重要的朋友,更是他职业生涯的启明灯。他们过去那段一起拍戏的岁月,是他入行后最开心的时光,但这一切的一切,那个风光霁月,那个眼中充满对演戏的热忱,那个笑容永远温和宽厚的阮非哥,都在昨晚灰飞烟灭。
更残忍的是,如果不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事情根本不会演变成现在的样子!
整个世界都在崩裂中混乱颠倒,江朔的眼前漆黑一片,身体在摇摇欲坠,他觉得自己被肢解了,就在娱乐圈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金钱名利的巨大诱惑下,它成就了谁,最后又毁灭了谁。
江朔悲愤不已,咬牙怒视着眼前的男人,恨不得徒手将他撕成碎片。
想看他跪下来认错?那他就偏不让他如愿,不仅是现在,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让这个男人得逞!
这个男人已经彻底疯了,他要离开他,无论用什么方法。
掌心落在江朔脸上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朔眼里那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让陆邵坤觉得极其刺眼,避之不及般,在意识到以前,他的手已经抬起来重重地挥了过去。
江朔被打得偏过头去,耳朵里嗡嗡作响,嘴里蔓延开血腥味。
“我看你是昏头了。”陆邵坤垂落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
江朔扯扯嘴角,再次朝他看过去,脸上的神情漠然彻骨。
而陆邵坤却只看到他高高耸起的脸颊,扣住他脖子的那只手猛一握拳,陆邵坤一把将他推开,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
“说到底,和你一样,不过是个贱货而已。”
江朔靠在墙上,唇角勾起,发出无声的冷笑,用冷冽的眸光凝视他的侧脸。
“给你几天时间好好反省反省,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保镖打开门,丢下这句警告,陆邵坤再也不看他,迈着大步迅速离开。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江朔滑坐在地,痛苦地抓了把头发。
阳光倾泻而入,将眼前的世界切割出清晰的界限,他坐在黑暗中,只觉得浑身冰冷刺骨。
分开的腿间落下几滴湿润,在水泥地上湮开深色的痕迹,江朔用力抹了把脸,后脑重重砸在墙上,发出咚一声巨响。
陆邵坤一出现,等在外面的周悦立刻迎了上去,“陆总。”
陆邵坤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想到江朔刚才的样子,想到那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整个人就怒不可遏。
不知好歹的东西,也不看看现在的一切都是谁给的,果然不能对一条狗太好,明明应该老老实实趴在主人脚边,现在却敢大呼小叫起来,再不给点切实的教训,明天就能骑到他的头上!
“吩咐下去,这几天好好对那个男的。”
周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点头应是,顿了顿,提醒道,“陆总,南城那边——”
“改成电话会议,回宜城。”
一群人在陆邵坤的怒火中战战兢兢,几辆车绝尘而去,基地门口,丁米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道,“我说,陆总他昨晚——”
听到这个消息,顾临升沉默片刻,失声笑道,“陆邵坤这人,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
但也比他想象中更在乎江朔。
但这样的在乎,谁敢要?
想起昨晚在墙角隐约听到的动静,初夏的早上,丁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现在怎么办,升哥?”她问。
顾临升胜券在握,“没事,你就照顾好江朔,其他事就别管了,这段时间他估计会比较难熬。”
要想让江朔牢牢记住这次的教训,陆邵坤唯一能做的,就是收回给他的一切。江朔太热爱演戏,这是他的优点也是弱点,陆邵坤心知肚明,却从不将这放在心上,顾临升很有信心,看着吧,照这情形,这次江朔肯定不会服软,最多半个月,陆邵坤一定会按耐不住,想办法把人从剧组捆回去。
到那时,江朔就是不想跟他远走高飞,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可比原本的计划要顺畅得多,此时的顾临升恨不得对陆邵坤说一句谢谢。
丁米一知半解,听话地哦了一声,挂断电话,急匆匆地往回赶。
一进门,她就被侧旁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顿时吓了一跳。
看到靠墙坐在门边,满脸憔悴的江朔,她咽了口口水,“江哥?”
“几点了?”江朔问。
“六点二十。”丁米说。
今天上午没他的戏份,江朔点点头,看了眼楼上,扭头叮嘱丁米,“昨晚的事,不许说出去。”
“好的江哥。”丁米见他起身往楼上走,“江哥?”
“你走吧,关上门,没叫你不要进来。”江朔朝她摆摆手,一步步往楼上走,背影满是疲惫和狼狈,丁米有些于心不忍,赶紧退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阮非醒着。
寂静的早晨,他们四目相对,银色的灰齑在空气中飘荡,晨辉晶莹剔透。
下一秒,江朔与他错开视线,拿起椅子上的外套递过去。
阮非伸出布满伤痕的手接过,轻轻盖在自己腰上。
这只手,他用来撩开江朔衣服下摆的手,昨晚被陆邵坤在愤怒中几乎打断,布满了长条状的淤青。
阮非躺在那里,轻声问,“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沙哑的声音不再那么温润如玉,他轻咳几声,换了个姿势趴在那里,一脸平静地看着窗外。
江朔不忍去看他浑身上下触目惊心的淤痕,侧着脸,眼底漫上泪光,“对不起。”
如果不是被陆邵坤看到和他在一起,阮非即便这么做,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闻言,阮非笑了,“你怎么这么天真啊,江朔?”
江朔愣愣地看向他。
“没什么好道歉的。”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他淡淡地说道,“我们都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已。”
“一定要这样吗?”江朔脱口而出,说完顿时觉得无地自容,难堪地低下头。
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你是怕我失望吧,”阮非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所以不敢告诉我。”
江朔点点头,想问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怎么会呢?”阮非失笑摇头,“我又不是什么圣人,江朔,一直以来,你都把我想得太好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江朔,“我只会觉得不公平。”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曾经远不如自己的江朔一步一步走向成功,走到那个让他望尘莫及的位子,各种红毯,颁奖典礼,首映礼,最后凭借一部电视剧《神迹》彻底走上神坛,成就了蝉联视帝的荣耀。
他越来越红,红得大街小巷无人不识,路上随处可见他的广告牌,上面的男人帅气逼人意气风发,每当阮非看到这些,总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经的辉煌,幻想如果当年自己选择沉默,是不是今天站在这个位置的人,就会是自己?
可现实终究是现实,他安慰自己人各有命,他现在也很不错,起码过着比普通工薪阶级富裕许多的生活,然而顾临升却告诉他,江朔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出卖身体换来的。
那一瞬间,阮非的心像是被无数蚂蚁啃咬,刺痒难耐,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就是这不公平。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和我有关系吗?”他还在试图清高,殊不知眼里的动容早已出卖了他的心思。
顾临升只是看着他笑。
江朔的心脏揪成一团,和他对视片刻,难受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当初他不也因为处处遭受不公而心有不甘过,他自己都是这样,阮非当年只是因为公司内部斗争踏错了一步,无辜受到牵连,朝夕之间从高处跌落,只会比他更加痛苦不甘。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年初次见面,阮非分了自己的盒饭一半给他,树荫下相视一笑,自此惺惺相惜,他和阮非,最后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走向陌路。
看阮非艰难地下床,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我扶你。”
“不用。”阮非避开他的手,声音有些冷漠。
江朔后退一步,阮非衣不蔽体,于是他又扯起床单递过去,“丁米不在,你就在这里洗吧,我、我去帮你放热水。”
说完,快步下楼。
阮非看着他快步下楼,想起昨晚陆邵坤把各种东西塞进自己里面,屈辱感再也无法掩饰,眼眶一点点变红,最后在眼泪落下前,用力抹了把脸。
作者有话说:
这周每天都有更新
丁米对着镜子迟疑道。
去化妆前,江朔让她把脸上的指印遮一遮,丁米学过点化妆,以前在剧组闲来无事,偶尔还会帮群演弄弄妆发。
江朔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脸,还是能看出来高高肿起的一块,不过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可以,谢谢。”
丁米看着他,“黑眼圈也遮一下吧。”
江朔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自己眼下的两大块乌青,眼睛里也全是红血丝,嘴唇干裂,简直憔悴不堪,于是点点头,“好。”
下午一到剧组,江朔就觉得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江朔面色平静,同和往常一样去跟陈导打招呼,“陈导。”
周围的工作人各自忙碌着,陈导绷着脸装没听见,江朔在原地站了片刻,默默走到一边,在丁米准备的椅子上坐下。
昨晚陆邵坤走后,陈律才从制片那里知道了昨天中午发生的事,那个阮非他压根没什么印象,直到制片提醒他就是平时经常跟在江朔身后那个,才隐约想起来些。
“他俩啊,胆儿挺肥啊,敢背着金主偷吃。”当时他还这么开玩笑来着。
结果今天一早接到制片电话,陈导顿时火冒三丈。
“什么东西?”陈律人还没清醒,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那个什么阮非和陆邵坤,怎么回事儿?”
制片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娱乐圈里再狗血的事也不是没有,于是又给耐心说了一遍。
陈律听完就觉得要完犊子,果不其然,制片下一句就是,“就,就阮非那个角色,现在那边儿发话了,得多给点镜头——”
制片悔不当初,早知道昨天就该让那个男人收拾东西滚蛋,还以为他是盯着江朔,搞半天调查得够清楚啊,是奔着陆邵坤去的。
行,也算他有本事,一个晚上搞定陆总,就是不知道屁眼开花了没,还想要加戏。
早上八点,被窝还没出,陈导直接破口大骂。
“人家三个亿的投资,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制片叫苦不迭。
“去他妈的三个亿,老子缺他那三个亿?!”旁边伸过来一只白嫩的胳膊,被陈律烦躁地推开,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改什么剧本,他妈都拍一个月了,你告诉老子怎么改!”
改肯定能改,编剧手里塞支笔,哭着也得硬塞条支线进去,只不过对电影本身的质量肯定有影响,要不说这年头烂片会这么多?陈律玩归玩,对自己的口碑却极其看中,眼下迫于大投资人给的压力不得不改剧本,这口恶气,肯定只能找失宠的江朔撒。
“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金主都哄不住,还敢出来偷吃!”来剧组时,陈律当着几位制片和监制,气急败坏地骂。
上午拍完一场戏,江朔接过丁米递来的剧本,和萱姿对下一场戏。
对完戏,萱姿转身给化妆师补妆,不再和以前一样同江朔有说有笑,丁米去拿纸巾给他擦汗,周围连个递瓶水的都没有,江朔低头继续看剧本,片刻后,丁米回来看到,顿时火冒三丈,又不好说什么,赶紧去拿了瓶水过来。
熬到中午,江朔回房车准备吃饭,刚走到近处,便听见丁米正和人争执的声音。
“你们怎么能这样?我们东西都还在上面——”听声音,丁米都快哭了。
江朔快走几步绕到另一边,随即看到几个工作人员挡在车门前,正冲她横眉竖目,“这不来找你拿钥匙搬东西吗?现在这房车要给别人,赶紧把钥匙给我们。”
丁米像是看到救星,“江哥!”
江朔走过去,看看那些人,又看看眼眶通红的丁米,捏住她手里的钥匙,“里面的东西不要了,你们随便处理吧。”
“江哥!”丁米攥着不肯松手,急道,“哪儿有这样的啊!”
“这房车本来就是剧组给配的,”大热天的,那几个人满脸不耐烦,“要房车自己可以去买啊!”
丁米气道,“这房车本来就是给男一号配的!那我问你,现在这电影男一号是谁?!”
“好了丁米。”江朔把她拉回来。
隔壁房车上,萱姿放下窗帘,“真是蠢啊。”
助理好奇道,“他跟那个阮非,真的假的啊?”
“你没看他们之前都同进同出的?”萱姿吃了颗葡萄,吃了一上午的瓜,笑得乐不可支,“难怪昨天陆邵坤突然过来,原来是偷吃被抓包了,结果倒好,那男的竟然是冲着陆邵坤去的,把他金主给抢了——”
“就是啊,怎么会有人这么蠢——”助理也跟着笑。
“那阮非可真是看不出来啊,“萱姿冲她挑眉,“看着不争不抢的。”
剧组夫妻嘛,娱乐圈里有的是,拍完戏立马分道扬镳,他们都当江朔和阮非不过是荒山野岭寂寞了约个炮而已,谁想到居然能闹出这么一场狗血大戏,这回够他们聊几个月的。
助理又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不过江朔咖位在那儿,连房车都要收走,不至于吧?”
萱姿嗤笑一声,“他现在这些不都是陆邵坤给的?我告诉你吧,他要哄不回陆邵坤,拍完这部电影,资源一落千丈,最多就一年,肯定糊。”
说到这里,她警告助理,“现在还什么都说不定呢,笑话咱看看就行了,你别去掺一脚啊。”
“知道的萱姐。”助理赶紧应道。
萱姿撩开帘子,登时兴奋起来,“欸,快过来看!”
助理凑过去,两个人随即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萱姿,“啧啧,看他那个耀武扬威的样子。”
江朔看着阮非走过来。
前几天还对阮非爱搭不理的几个工作人员,此刻簇拥在他身边,看到江朔,一群人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
“非哥,你稍微等会儿啊,我们收拾收拾,很快!”
堵在门口那几个拿了钥匙,麻利地打开车门进去,房车里随即传出混乱的清理声。
丁米追进去,“你们小心点!那个给我——”
阮非一身戏服,朝江朔淡淡一点头。
江朔心潮翻涌,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出声叫了句阮非哥。
身旁工作人员打着伞,阮非眉眼淡漠,沉默地看着别处,江朔突然觉得头顶阳光刺眼,撇开视线,低头看向脚下,眉心轻轻蹙起。
十分钟后,丁米红着眼眶被赶下车,怀里抱着从那些人手里抢出来的东西,江朔的一些生活用品以及衣物被装在箱子里随意丢弃在地上,他看也不看,深深地看了阮非一眼,拉着快要气哭的丁米转身走了。
“白眼狼,真她妈不是个东西!”回到住的地方,丁米边哭边说。
“江哥,我们给升哥打个电话吧!”她说道。
江朔心不在焉,站着喝了杯水。
他一直想要离开陆邵坤,如果阮非成功取代他上位,那就像他说的,是他自己的选择,如今他们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也愿意祝福他从此星途坦荡,但为什么他的心里总隐隐感到担忧?
想起昨晚充斥这这栋小楼的声音,江朔便无法在这里再待下去,索性带着丁米一起去拿盒饭。
“江哥,要不我们给升哥打个电话吧?”路上,丁米又说了一遍。
江朔看看她,只是笑了一下,安慰道,“没事,等这部电影拍完——”
说到这里,江朔突然陷入了沉默。
丁米看看他,走过去帮他拿饭。
棚下几个群演看到他,立马热情地冲他打招呼。
江朔平时在剧组很大方,经常请群演吃东西,一旦听说剧组有车从市区过来,一定会自掏腰包买一堆吃的喝的分给大家,见状,江朔笑眯眯地走过去,十分自然地和他们蹲到一块,这一蹲,竟让他有了几分当年刚出道时的感觉,不禁低头失笑。
这些群演都是附近的村户,平时压根不关注娱乐圈,只知道他总是被一群人围着,应该是个挺重要的角色。
“还没吃饭?”有个群演问。
“没啊,今天中午吃什么?”江朔探头看他的盒饭。
“今天中午吃的不错哩,一人给这么大一块儿大排!”那人给他看。
江朔笑,“哟,这好欸,我都饿得不行了!”
丁米拿了盒饭过来,要给他找个椅子,江朔拦住她,就这么蹲在地上和那些群演边吃边聊。
丁米偷偷拍了张照片给顾临升。
片刻后,顾临升回了四个字。
【这很江朔】
与此同时,宜城某五星级酒店顶层总统套房。
天空乌云密布,整个宜城陷在一片阴沉沉的灰中,周悦透过落地窗的倒影,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陆总。
陆邵坤凝神望着天际线尽头起伏的山峦。
“我为什么要认错!”
耳边骤然炸响江朔这句话,让陆邵坤心神一动。
人的第一反应不会骗人,其实现在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还有小东西眼里的怒火和委屈,应该能证明他没有和那个男的做出什么背叛自己的事情。
所以一切都是误会?
陆邵坤的眉眼不禁松动几分。
他承认这次自己是有些过分,但也不能怪他,谁让小东西不懂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避嫌,害得最后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这次就当一个教训,让他好好长个记性。
想到这里,陆邵坤无奈地勾起嘴角。
他也是第一次去探班,没什么经验,昨天搞那么大阵仗,估计把小东西吓坏了,所以才在饭局上跟他别别扭扭。
陆邵坤收起笑,低头看向掌心,拇指在上面细细摩挲。
早上那一下,打得他到现在掌心还有些发麻。
算了,就先晾他几天,让他再好好反省反省。
至于别的。陆邵坤眸光一厉。
沉凝片刻,他回头看向周悦,“去,查一下江朔身边那个助理是怎么回事。”
周悦一惊,随即会意,后背倏地淌下冷汗。
那个丁米是当初她按照陆邵坤的吩咐安插到江朔身边的,所以现在陆总怀疑她有问题?
收回凌厉的目光,陆邵坤转回身,继续看向窗外,周悦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有几分古怪。
她还指望这次过后,江朔能被陆邵坤彻底抛弃,现在看情况,估计是不可能了。
那个丁米又是什么情况?一个小破助理也给她整出这么多事。周悦内心恼怒,此时此刻越发觉得江朔无比碍眼,简直活脱脱一男版妲己,祸国殃民。
惊疑不定中,周悦立刻点头应是。
“新的剧本。”
丁米纳闷地接过来,打开看了几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急急忙忙拿着去给江朔看,“江哥!你快看啊!”
“这是什么?”江朔一脸茫然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心顿时一沉,匆匆扫过几眼,立刻起身去找导演。
“陈导?”他拿着手里的剧本,“这是什么意思?”
陈导已经一个星期没和他私底下说过话,见到了也是冷着脸,拍戏时有戏讲戏,极其敷衍的态度连群演都感觉到了,吃饭时总问江朔是怎么回事,导演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面对江朔的询问,陈律不轻不重地一掀眼皮,“啊对,加了条支线,你准备一下,明天就拍了。”
江朔深吸一口气,“我看过了,可是这样的话,主线就有了一个很明显的bug,风之钦如果认识柳如烟,还和她曾经有过一段,那为什么卫凌风提出要验尸的时候——”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陈律一声怒吼,整个片场顿时鸦雀无声。
他早就攒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现在江朔自己往枪口上撞,索性全都发泄了出来,“你他妈就按照剧本给你的演,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几斤几两,其他演员都没问题就你屁话多,爱演演,不演滚!”
制片在一旁也是满脸烦躁,狠狠盯了江朔一眼,扭头催促场工继续干活,“都干什么?!快点,把那个弄好——”
陈律还在那儿骂骂咧咧,“妈的争风吃醋跑老子这儿来了——”
整个剧组的人状似噤若寒蝉地忙碌着,其实一个个都竖着耳朵仔细听呢。所谓人人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又眼见他楼塌了,一声叹息里多少包含着点幸灾乐祸。
江朔独自站在片场中央,像是被一群扭曲的面目包裹住,热辣的阳光下突然觉得有些眩晕,他手里捏着剧本,慢慢走回到椅子那里坐下。
“江哥。”丁米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手指不安地搅着衣角。
“丁米,手机借我一下。”
江朔看向她。
江朔在剧组向来遵守导演立下的规矩,说不让看手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偷偷用着,只有江朔,是真的一个多月没碰过一下,丁米一愣,赶紧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递过去。
江朔看了眼时间,走到阴影里坐下,拨通了江榕的电话。
江榕马上就要高考了,江朔来剧组前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自信满满,说已经填好了志愿,一定能考来申港大学,叫他在申港等着自己。
江朔本来不想打扰她,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听听妹妹的声音,因为这是现在这个世上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了。
这个时间江榕应该在吃晚饭,高考最后的冲刺阶段,考生一天里只有吃饭的时间是自由的,江朔拨过去后,离奇的是江榕竟然没接,犹豫几秒,他又打了一个,这回江榕倒是接了,只是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累了?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江朔心疼地问。
“没有,”江榕声音发闷,“哥,你能看手机了?”
“想你了呗,哥找人借的手机,就给你打个电话,”江朔顿了顿,“你声音怎么了?生病了?”
“有一点点感冒。”江榕说。
“那你小心啊,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江朔皱起眉,“吃药了吗?”
“吃了,”江榕吸了吸鼻子,过了一会儿小声说,“哥,我好想你啊。”
江朔听着她小心翼翼的语气,鼻尖猛地一阵发酸,“哥也想你,等你考完了,你先在叔家等我,别理你婶,我尽早找人去接你。”
“你还要拍多久啊?”江榕问。
江朔戳着地上的土,愧疚地叹口气,“还有几个月,到时候你都开学了。”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江朔等了等,迟疑地叫了声榕榕。
“哥,晚自习要开始了。”江榕突然说。
江朔赶紧道,“那你赶紧去吧,记得吃药啊,不行就去医院,考试重要,身体更重要,知道吗?”
那头江榕急匆匆地应了声,便挂断了电话。
江朔删掉通话记录,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回去把手机还给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