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罗曼史—— by卡比丘
卡比丘  发于:2023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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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安全,跃迁的地点总是行星外部。面前的黑暗便深邃得像白矮星坍缩成的黑洞,吸入一切光明,仿佛是拷问他,究竟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叫自己吃这种苦头。然而康复剂注射入体内,乔抒白的力气渐渐恢复,他又咬着牙操作着飞行界面,往行星的大气层里钻去。
安德烈将这颗星命名为安德烈一号。
这名字往后有待商榷,但根据他的说法,安德烈一号,与恒星的距离,它的自重,它的各种数据,甚至它的两颗卫星,全都是完美等级。
跃迁机穿过平流层,接着往下,乔抒白在高空中看见了黄色的大地,还有稀疏的蓝色河流。
河流很少,根据跃迁机的测量仪显示,星球的温度大约为五十摄氏度,但空气构成与地球接近。
差强人意。
乔抒白想,如果没有攻击性很强的食肉动物,或许比现在的哈维塔星好那么一点。
安德烈一号星今天是晴天,视野很好,乔抒白又往下降,忽然间,发现地面上似乎有几个熟悉的字母,仔细一看,竟然是“SOS”,在一块巨大的平台上,用石头拼成,有些部分已经缺省,但含义仍然很明显。
乔抒白心中猛跳起来,启动了生物扫描,没有发现平台上任何生物的痕迹,继续往下降,终于在平台上着陆。
穿着防护服走出跃迁舱,乔抒白发现SOS是由一些巨大的石块拼成的,这些石块被焊在平台的底座上,现在已经激起了厚厚的灰尘,不知过了多少年了。
他绕着第一个S走,走到上方弧度的小半圆里,突然发现半圆内侧,躺着两具粉碎的骸骨。
骨头完全被风化了,介于白与黄之间,骸骨的主人,即便原本穿着衣服,现在也早已消失。
乔抒白愣愣看着,心中突然想:原来不止他在宇宙中寻找新家园。
他走过去蹲了下来,观察着这两具像是比他还要高大的白骨,怀疑是不是地球派出来找他们的人,又拿出收集袋,微微一犹豫,将白骨全都装进了袋子里,想如果以后找到了绿洲,可以将他们埋在那里,埋在人类的新家园。
他装好骨骼,抬起头,突然在石头上看到两个刻得深深的字:【逃!】
下面是【傍晚的磁场会损坏跃迁机!】【快逃!】
这几行字深得像是刻了无数遍,多少年的风吹日晒,都难以将它带着的不甘磨平。乔抒白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原本沉重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快日落了。
他骂了句脏话,抱着收集袋,冲到跃迁机,重新升空。
跃迁机的屏幕一闪一闪的,发出嘶嘶的响声。
乔抒白吓得魂飞魄散,全身都在前所未有虔诚得祈祷着,向不论哪一个宗教的神祈祷跃迁机不要失效。
跃迁机往上加速,将乔抒白压在舱内,眼球痛得快要爆炸,屏幕变成了半边白色,舱内剧烈地震动起来,乔抒白紧紧抓着扶手,内脏搅在一起,心跳到极限,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将随着跃迁机回落,摔回骸骨旁了。
幸好,震动渐渐平缓了,跃迁机逃出了安德烈一号星的重力桎梏,回到了寂静的太空中。
乔抒白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黄色星球,只觉得大脑都僵住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庆幸和后怕,毫不犹豫地直接按下了回程,唯一的愿望就是立刻见到安德烈,把他大骂一顿。
乔抒白这一次跃迁的恢复简直充满动力。他甚至懒得去擦身上的血沫,头疼欲裂却精神百倍,等人体检测转绿,就抬起手拍了解锁,扣着门把往下拖。
果不其然,舱门一开,他就听见训练室的声音,还有安德烈吵嚷的叫喊:“怎么样,怎么样!”
乔抒白左手紧抓着收集袋,右手扶着把手,跌下飞行舱,眼前视线都不清晰,只注意到安德烈把实验服穿得不伦不类得,朝自己跑来,身后跟着一大堆人。
他软着脚往前走了两步,差点跪在地上,抄起收集袋砸在安德烈胸口,用自己听着都觉得吓人的沙哑的声音骂安德烈:“地上那么大的SOS你没看见吗?我差点回不来了!”
安德烈呆住了,张开嘴,想要反驳又不敢的样子,睁大眼睛,说:“那SOS就是,人类痕迹啊。”
乔抒白气得腿又是一软,往前一扑,幸好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扶住了,他想转头说句谢谢再继续骂安德烈,陡然发现扶住自己的是展慎之。
展慎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处在阴影之中,仿佛一个准备行刑的凶手。
乔抒白呆呆看着他,才发现原来无限光明的展慎之,也会有这么令人惧怕的一面。

当乔抒白跟着展市长走进这栋小别墅时,他在心里这样想:永远不要从这里离开。
黑白大理石地板像国际象棋的棋盘,洁净得闪闪发光。木质楼梯看上去也很复古,是乔抒白喜欢的样子。房里有淡淡的丁香花的香味。
如果他还在妈妈身边,他们或许就会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房子里。
楼梯边站着一位年长的棕发男性。
他穿着白围裙,微旧的红色格纹衬衣,很像乔抒白童年时保姆的打扮,面向对他们微笑:“展先生。”
展市长转过身,告诉乔抒白:“抒白,这是管家艾伦,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又问艾伦:“慎之呢?”
“少爷在楼上。”艾伦恭敬地说。
这时,楼梯上传来响动,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走了下来。
男孩看起来比乔抒白大两三岁,穿着灰色的运动长裤,白色的科学与战术学校的校服T恤,右轴弯里夹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头发很短,面容英俊,但表情非常冰冷,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乔抒白和展市长。
“抒白,”展市长开口说,“这是展慎之,比你大两岁,叫哥哥就行。”
乔抒白便乖乖叫了声“哥哥”。
“慎之,”市长又介绍,“这是我在摩区孤儿学校认领的学生乔抒白,他是个优秀的孩子,以后会在我们家生活,下学期也去战术学校上学。昨天太忙了,忘了通知你。”
“不用通知,”展慎之冷冷地说,“新闻里到处都是。”
乔抒白觉得展慎之似乎语中带刺,展市长挑了挑眉,像是竭力忍住了,没说什么,只道:“那吃饭吧。”
市长家的晚餐很美味,相比起孤儿学校淡而无味的营养剂,简直是珍馐。
不过乔抒白胃口小,吃了几口就饱了,怯生生观察着展慎之,幻想自己以后在战术学校的新生活。
展慎之看起来像是会在学校里很有威慑力与话语权的那种学生。乔抒白想。
如果要在学校站稳脚跟,不想像以前那样天天被人欺负的话,一定要和展慎之打好关系。
市长还有个晚宴要参加,走前,他嘱咐展慎之:“好好带抒白在家里转转,以后要把他当亲弟弟看待。”乔抒白看见展慎之抬起眼,很淡地瞥了展市长一眼,什么都没承诺。
展市长起身离开,桌上只剩乔抒白和展慎之两个人。
乔抒白看着展慎之又吃了一会儿,忍不住说:“哥哥,你上几年级了?”
“十三。”展慎之声音很好听,只是缺乏感情,像机器一样。
说完便放下了餐具,擦了擦嘴,没有再和乔抒白谈天的意思,起身上楼了。
乔抒白制定了一套讨好展慎之的计划。
暑假还剩两个月才结束,他有很多时间能行动。
乔抒白在孤儿学院削尖脑袋,从竞赛中脱颖而出,让展市长注意到他,可不是为了在科学与战术学校,继续过以前的生活。
他研究了展慎之每天的行程。
展慎之六点半起床,会在房里跑步,而后下楼吃早餐。
早餐后,他会去学校的实验室,到晚上才回来。
展市长很少在家,乔抒白先花一周的时间,让展慎之对他熟悉了起来。比如每天早上,在餐桌前和展慎之聊学校的话题。乔抒白准备了许多问题,例如战术学校的课程难度,教授性格,问题有笨的也有聪明的。
展慎之从原本对他爱搭不理,慢慢接受了乔抒白亲热地叫他哥哥,也愿意多和乔抒白说几句话了。
展慎之处在青春期,不爱理人,但本性并不尖锐,甚至有些善良。在乔抒白故意对他形容自己以前在孤儿学校被人打骂时,他也会告诉乔抒白:“在新学校不会。”
乔抒白问他如果刚去学校,能不能去找他,和他一起吃饭,展慎之也说“可以”。
认识第九天,乔抒白提出想和他一起去实验室看看。
乔抒白是这样说的:“我一个人在家实在是太无聊了,如果可以也去看看新学校就好了。”
展慎之起先没有说好,乔抒白可怜地看着他,他就同意了。
战术学校和实验室都需要有认证身份才能进入,展慎之打了电话,替乔抒白申请了一张临时通行证。
他们进入校园,校园里有许多植物,实验室是一栋高高的大楼,占地面积很大。乔抒白跟在展慎之身后走进去。楼里的人都认识展慎之,和他打招呼,好奇地问他带来的人是谁。
展慎之介绍他是父亲从摩区认养的学生。
没说乔抒白是孤儿,也不说是弟弟。
乔抒白故意挨在展慎之身边,手臂贴在一起,让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自己身上。好像这样,他们就可以成为更亲密的人了。
楼里有许多玻璃,乔抒白也看见玻璃里的他和展慎之。
一个高高的,一个很瘦小;一个自信,一个畏缩。乔抒白的脚步有些跟不上,抓了一下展慎之的衣角,展慎之回头看了一眼,放慢了少许。
展慎之要去的实验室在六楼,一进门,站着一个戴着珍珠耳环的中年女性。女性抱了一条小狗,她是展慎之口中的杨校长。
先对展慎之说:“慎之,你来了。”又看向乔抒白:“抒白,你好。”
乔抒白和展慎之一起进入实验室,杨校长把小狗放进了别的房间,热情地拉着乔抒白,说:“抒白,你来都来了,我替你做一个体检吧!”
乔抒白受宠若惊地跟着她,来到六楼的体检室。
杨校长将一台仪器裹住他的手臂,皮肤有一阵轻微刺痛,乔抒白看见自己红色的血液经由一个透明管道,流进了仪器里,便忽然想起年初时,学校也这样替同学们抽过血。
据说是政府安排的福利项目,检查同学们的健康。
但是杨校长抽了乔抒白许多的血,抽了很久,连展慎之都开口问:“还没好吗?”
他把手搭在乔抒白肩膀上,让乔抒白觉得安心了一些,乔抒白也看向杨校长。
杨校长嗯啊了几句,才总算让仪器停下来,给乔抒白胳膊上的针眼贴上一个小小的压力贴,就去另一个房间看结果了。
乔抒白低头看自己的手臂,展慎之很轻地摸了摸他的皮肤,俯视着问:“疼吗?”
乔抒白没有说话,只是贪心地看着展慎之的眼睛。因为他真想展慎之可以一直这样,像珍视一样对待他。不只是学长和哥哥。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个人推门进来,他也是个高个子,戴着黑框眼镜,看到乔抒白,十分兴奋地说:“就是你啊!”
“安德烈,”展慎之很不悦地瞪着他,“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永生人啊,”安德烈抱着手里的实验册,激动地说,“我还以为等九月才能见到你呢!”
“什么永生人?”展慎之挡在乔抒白面前,不让安德烈靠近。
“当然是用来跃迁的永生人,去年在摩区健康统检的时候发现的永生人细胞,终于被我们找出来了,跃迁机有人控制了,可以去找新行星了!”
乔抒白一点也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从展慎之身后探出去,看着怪异的手舞足蹈的安德烈,小声插话:“什么跃迁机,为什么要永生人来控制?”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安德烈兴致勃勃,“如果是我们普通人,上小型跃迁机是要死的,你们永生人死了也能活过来,不就可以用跃迁机替我们进行伟大的探索了吗?”
“我会死吗?”乔抒白问。
“当然,”安德烈看不出一点担忧,挥挥册子,乐观地说,“不过注射足量复原剂不就好了?这有什么!”
“我要马上去公布这个好消息,让大家都来看看你!”他说着,又冲出了门。
留下乔抒白和展慎之,在体检室里沉默着。日光灯时明时灭,好像是乔抒白的心跳,也是他心中恐惧的悲鸣。他问展慎之:“怎么办呢?”
“我带你走。”最后展慎之说。
他抓着乔抒白的手,他们一起跑出了实验楼。
展慎之身上有一股丁香花的味道,还有一股海潮味,乔抒白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耶茨刮起了大风,真的和假的树木、高楼、行人,都被吹得往一边倒去,天幕的太阳发出白金色的光芒,仿佛有一种苦味要爆开来。
乔抒白迈开双腿,和展慎之一起大步向前奔,跳进了一台大卡车里。
他们开启了最高车速,不顾一切地往耶茨的尽头开。警报声响起来,无人机照着他们,叫他们立刻停下来。
他们便像两个年幼的亡命之徒,一起掩住耳朵,妄想逃离这个会让乔抒白遭受永无止境的痛楚的世界。
下坠时乔抒白醒来了,但是没有睁开眼睛。
他听见空气屋外,下耶茨在刮风。展慎之躺在他旁边,手紧紧扣着他的腰。他回忆着刚才的梦,抬头贴着展慎之的下巴,展慎之便醒了,低头深深地吻他。
乔抒白有些难以招架地回应着,在心里想去哪都行。想,一起去哪都行,永远不要从展慎之身边离开。

第73章 微小的幸福
乔抒白愣在原地,痛和恐惧都变得次要,心跳不止地权衡着,到底要不要先对着展慎之装可怜喊疼。
不过身体的求生欲比大脑强,大脑还没想出办法,身体已经装模作样起来,挨在展慎之身上,软着膝盖往下滑。
展慎之脸色难看,钳着乔抒白胳膊的手却没有松,没因为生乔抒白的气,就一走了之。
乔抒白猜不准展慎之是这么想的,不敢说话,只敢依偎着他,将重量压在他身上,好让他不能放手。
训练室里的人越来越多,有实验员和计算人员,也有被展市长请来的社会名流。后者西装革履,衣香鬓影,绕城一圈,像观赏动物似的看着狼狈的乔抒白。
乔抒白很想落荒而逃,却看见了站在人群中后的黛儿。
黛儿和乔抒白对视,先是紧紧捂住嘴,又像是觉得乔抒白可怜,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小手帕,从她父亲和富宾恩先生中间挤了出来,有些害怕地想给乔抒白擦跃迁服的胸口,小声地说:“你还好吗?”
乔抒白不忍她的白手帕被染上了血,便摇晃地后退了一步,低声安慰:“我没事的,你放心,衣服有人洗。”
“我给你擦擦。”她又靠过来。
乔抒白还没说话,展慎之先抬手拦了一下,黛儿便愣住了,抬起头。
“谢谢,不过不用,”展慎之说,“我现在就带他去换。”
“不用帮我擦,”乔抒白连忙也说,“看着吓人。其实还好。”
“真的吗?”黛儿还不信,追问。
展慎之抓着他的手微微又用力一些,对富宾恩先生点点头:“我先带他去休息。”
说完,展慎之扶着乔抒白走了几步,不知是觉得乔抒白走得慢,还是找不搀扶的准着力点,停下来,把乔抒白横抱起来,稳当地走出了训练室。
走廊里空荡,乔抒白像鸵鸟一样缩在展慎之胸前,伸手软趴趴地搂住了展慎之的脖子,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明知现在自己不会有任何魅力,不该在这时候开口,还是说:“展哥,对不起。”
“在哪换衣服?”展慎之问他。
声音是冷冰冰的,但算不上凶。
乔抒白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说:“在辅楼的二楼,楼道口,我有一间休息室。”
被展慎之抱到房间门口,乔抒白觉得自己已经缓过来了,比以前跃迁的恢复都要快。
他让展慎之放他下来,刷了虹膜,打开休息室,脚步虚浮地走进去,听见展慎之在后面关上了门,便自顾脱起了跃迁服。
跃迁服绷得很紧,乔抒白背对着展慎之,熟练地解开拉链,脊背暴露在冷气里。他觉得有些冷,不过急于清洗,还是把衣服都脱了,扔在洗衣筐里,只剩下一条平角的内裤,转回身,看见展慎之站在门口看他,手臂垂着,还是面无表情。
乔抒白不喜欢展慎之这幅对他很冷淡的样子,会让他想到以前展慎之和他分手,说不要联系的时候。而且乔抒白的皮肤也还是很痛,好像刚刚组合到一起的新生的肉,还没有适应这世界,光接触空气,都难以忍受。
“展哥,”他有点难受地说,“别不说话吧。”
展慎之看着他,微微愣了愣,
乔抒白走近展慎之几步,抬头看展慎之没有反抗的意思,便张开手抱住了展慎之的腰。他其实很怕展慎之会推开,幸好没有,展慎之也抱了他,热烫的手按在他的腰上。
“我不是不跟你说话。”
乔抒白听见展慎之很低的声音,仿佛炎热夏天里的一阵不明显的风。如果乔抒白再走神一些,可能就听不到了。
乔抒白靠在展慎之的肩头,厘不清自己的情绪。是想展慎之能安慰他,又希望展慎之别担心。他问展慎之:“那你生气吗?”
“气什么?”
乔抒白抬眼看展慎之的眼睛,犹豫地说:“我又骗你了。”
好像不应该,可是对视了几秒钟,乔抒白惶然发觉展慎之也是痛的,即便面上没有显露任何痕迹。
“我该说什么,”展慎之的声音仍旧低得难以分辨,“没关系?”乔抒白回答不来,只好不声不响,难过地抿了抿嘴,展慎之忽然吻了他。
乔抒白的嘴里有些血腥味,也有薄荷味,唇舌柔软,略微迟钝,但是努力地迎合展慎之。
瘦弱的手立刻环上了展慎之的背,仿佛是觉得卖力一点接吻,就会让展慎之消气了。卖力到会让展慎之想他到底有多喜欢自己,喜欢到弄错了重点,也疑问他为什么会放弃一贯以来自我保护的人生信条,选择接受他原本不必也不会接受的跃迁任务。
“展哥,”乔抒白含着他的嘴唇,像以前那样笨拙地巴结,“那你别不高兴。你不说话,我就会很害怕。怕你又不要和我联系了。”
“我没有,”展慎之对他保证,“我是——”
——想保护他,不忍他受一次痛,却发现无法。
“展哥,如果以后我能找到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日子就会好起来了,”乔抒白没有在意展慎之没说完的,只是又用他自己特有的不加藻饰的话语解释,“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是因为既然肯定要做,没有必要让你担心。”
顿了顿,他又强调:“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
乔抒白说得心虚,但仿佛已经将他所有能有的真挚都拿出来了,所以几乎是胆怯的,像怕展慎之又一次离他而去。
展慎之斟酌着对他说:“我知道。”碰碰乔抒白的脸,问:“还痛吗?”
“不痛了。”乔抒白摇摇头,黑发晃了几下。
展慎之顿了顿,和他坦白:“你再骗我,我也不会不联系你。”
“是吗?”乔抒白不太信的样子。
“我也有忍不住的事,”展慎之可以是诚实的,“但是别骗我不痛。”
在上下耶茨走钢索的生活已经支离破碎,未来与希望,和展慎之之间仿佛隔着海面和浓雾,看不见一点痕迹,乔抒白是他唯一的如同幻梦一样的爱情,与纯粹的幸福。
“进行小型跃迁,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他又吻住乔抒白的微张的嘴唇,“至少别和我说不痛。”
吻渐渐有了欲望,乔抒白的脸红了起来。
眼里泛起水光,接吻时他发出诚实的喘息,像是故意地紧贴在展慎之身上,张开嘴,用柔软的舌头舔舐展慎之的上颚。他本来便不着寸缕,贴着展慎之的皮肤洁白光滑。
展慎之知道乔抒白刚经过非人道的折磨,理智说要把乔抒白拉开,他也确实抓住了乔抒白的肩膀,将乔抒白拉离了少许。但是乔抒白有些可怜地看着他,问他:“展哥,你不要吗?”展慎之的确难以招架,他只能又和乔抒白吻到了一起去。

从那颗黄色行星里回收的骸骨,检测报告很快就出来了。
牺牲者是两名永生人男性,死亡迄今已有八十多年。由于耶茨的数据库有限,没有在库内查找到与两人有关的DNA样本,这是一起与耶茨无关的死亡。或许是留在地球的其他人类。
为了找寻栖息地却付出生命,让乔抒白觉得有时希望比无望更为残酷。
乔抒白是很贪心的人,什么都想要,但他自己运气不好,所以干脆连希望都不敢有,只能不想未来,过一天算一天。
七月十九日凌晨两点,乔抒白和展慎之在下耶茨湿漉漉的空气屋里被来自计算中心的电话叫醒。
空气屋的窗外一片黑暗,雷声不断。
前一天,由于温度持续升高,B区和C区都发生了大规模的腹鱼攻击。
军事区提供的新武器很有效,展慎之安全地回来了,不过还是有不少下耶茨人受了严重的伤。
乔抒白在平台等了一整夜,又见了许多血,精神高度紧张,好不容易睡去,放在他枕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计算中心的负责人在那头急促地说话,乔抒白睡得迷迷糊糊,一开始没听清楚,只听懂了负责人让他们立刻去军事禁区的演算大厅。
乔抒白努力地集中精神,想再问几句,忽然听见对方有十分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是安德烈在那头激烈地说着不知什么。
恰好展慎之也被吵醒了,搂着他的腰,问:“怎么了?”展慎之听上去比乔抒白清醒许多,乔抒白便把手机塞到他手里。
展慎之接过去,应和几声,挂下电话,利落地起身下了床。
乔抒白还躺着,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事啊,展哥?”
“李斯特有新发现,”展慎之一面穿衣服,一面回头告诉他,“他检查了耶茨计划最初的工程文件,发现详细方案被修改过,我们现在所在的哈维塔星,不是计划里的原坐标。”
花了几秒钟,乔抒白的大脑才成功理解展慎之话中内容,心中骇然,瞬间清醒了过来。
凌晨的演算大厅灯火通明,冷气打得很低。
乔抒白在门口的计算员那里签了到,跟着展慎之走进去,恰好站在空调的风口,不由自主抱紧了手臂,一眼看见了人群中,和市政厅的官员们站在一起的,神情近乎恍惚的展市长,以及站在屏幕下,拿着计算本的安德烈。
展慎之应该也是紧张的,平时那么不喜欢安德烈,这次也没出言讽刺。静静站在乔抒白身边,在人群的后方等待。
安德烈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很乱,但精神抖擞,眼球有些神经质地转着,大声地问艾伦:“人怎么还没到齐?”
他精神如此亢奋,声音如此之大,在嘈杂的演算大厅里,还是能从二十米外清楚地传到乔抒白这里。
艾伦看了一眼签到显示,重要人员都到齐了,便打开音响,对着话筒道:“请各位安静一下,现在由计算员安德烈解释他的发现。”
“都知道,耶茨计划很完善,曾经经过多次无人跃迁机的勘测,最原始的工程资料,都在超低温凝聚的传送引擎里保存。”
安德烈用简单的语言说出令人惊骇的结论:“经过我的检查,工程资料有被覆盖的痕迹,两颗行星的勘测报告,被调换了,调换的时间,在后期大审计结束之后,传送出发之前。
“宇宙坐标复杂,修改的部分很小,负责这两组勘探的数据组员,都没有进入最后的耶茨计划,所以修改难以被检测到,一直没人发现。现在的哈维塔星,不是耶茨计划选择的哈维塔星。工程文件里,另一颗行星的坐标被删除了,但是我复原成功了。”
安德烈将手里的计算本投射出全息效果,有两名计算员关掉了演算大厅里的灯。
黑暗的大厅里,出现了一个直径大约二十厘米的发着光的蓝色球体。它看上去十分美丽,像一颗宝石,蓝色的海洋与绿色的大陆,像地球的翻版,仿佛拥有最和煦的气候与甜蜜的空气。
“这才是真正的耶茨计划首选行星,”安德烈宣布,“安德烈二号。”
“……”
安德烈又乱起名字,把乔抒白心中的激动驱散了少许。乔抒白看着那颗蓝色行星,仍有些难以置信,不敢想象这普通深夜里奇迹般的好运降临。
这时,艾伦走到乔抒白身边来,低声告诉他们,展市长要和他们说几句,将他们领出了演算大厅,进入一间不大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没有其他人,等了两分钟,展市长和安德烈,以及三个市政厅的部长一起走了进来。
“抒白,”展市长看起来好像也还没能完全接受惊人的事实,眉头轻皱着,“事不宜迟,得麻烦你尽快出发。”
乔抒白刚想说没问题,展慎之突然开口:“是不是能派艘无人跃迁机先去看一眼?”
几人都看向他,展慎之脸上没有波澜,冷静地问展市长:“如果修改工程资料的人就在那里,他怎么办?”
“我们只剩一台无人跃迁机了,况且人和无人跃迁机还是有区别的,大不了抒白先离远些,用太空望远镜拍摄——”安全部长开口插话反对,展慎之转头看他一眼,他愣了愣,又闭起了嘴,过了几秒,忽然改了口,“先让跃迁机去也是个好办法,毕竟,抒白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我可以先算无人跃迁机的路径,”安德烈也说,“很简单。”
展市长问了安德烈计算的时间,便定下了,先派无人跃迁机去安德烈二号外部勘探,确认安全后,再通知乔抒白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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