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罗曼史—— by卡比丘
卡比丘  发于:2023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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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经过市政厅的同意后,我个人做了决定,如果公投的结果不理想,我将伴随下耶茨人继续在这里生活,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展鸿的讲话结束时,时间已近五点。
客厅里鸦雀无声,信号断了,电视里没有新的节目,又坐了一会儿,各位专家回了自己的房间。
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乔抒白的脸苍白而惆怅,他的腿蜷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多年,想必感触比白希更深。
“妈妈,”他问白希,“会有办法吗?”
面对来自道德的重压,白希的心绪复杂异常,她想起离开地球后,数亿人类在哈维塔星度过的几代安稳生活。
其间,他们断断续续地启动过一系列无人机探索计划,在漫漫星海中搜寻耶茨计划的影踪,都没有结果。
到了最后,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了结论:载有上百万移民的耶茨号已经分解、毁灭在了宇宙的某个角落,放弃搜寻与希望,也遗忘了他们。
然而事实竟并非如此。
在遥远得无迹可寻的汹涌泥浆与浪涛之中,耶茨的开荒者们孤独地等待着,花费数百年,终于建起现在这颗使用四十年便已几近枯竭的生态球,使进入耶茨计划的市民,不论是富商、政要还是平民,尽可能久地度过近似地球的人类生活。
这些城际轻轨,灯火,空调,俱乐部,酒,仿生宠物店。
蛋糕,电影,餐厅,想造不过没有造成功的马士岛区海景。绿树,工业厂区,烘焙坊,小个体户农作物栽培中心。
从实用角度来说,太理想主义,浪费了资源和时间,也太浪漫而不切实际,但不完美的开荒者正是这样执着地,带着不计后果的热情参与其中,艰难地搭建起一种正常的生活,如同上帝精心建起一所不会坠落的伊甸园。
新大陆的平静和富足,抚平了哈维塔星的新居民也曾惊慌失措过的神经,让他们忘却苦难是真实的存在。
白希看着围绕市政大楼的和平鸽想,她们必须要去帮助这些流离失所的,在上下耶茨艰难求生的人类,就像帮助在地球上的自己。
和儿子糊弄地喝了两瓶营养液,方才展鸿口中下耶茨的精神寄托,摩墨斯区的区长展慎之如约而至。
大半个月来,展慎之帮了白希和专家团队不少忙,他很可靠,也很稳重。白希从听闻此人时的不信任,逐渐理解为何乔抒白对他称赞有加。
今晚,白希和展慎之约好,再次前往摩区较乱的区域调研。
因哈维塔星的行为法规十分严厉,文明程度较高,她便想多次实地观察摩区的民风,以便于往后制定出更好的安置计划。
为了融入街头,展慎之穿得随意,彬彬有礼地替她挡住房间的自动门。
她说了谢谢,走出去,乔抒白也跟出来,和她一样,乖乖地对展慎之道谢。
白希走访摩区带上乔抒白,是因乔抒白自称生长在摩区,堪称摩区的百事通。
不过走了这么些天,白希看出来了,乔抒白对摩区并不那么熟门熟路,很可能以前只是在学校和工作地点往返。
他几乎不提起自己在摩区的事,让白希感到他在摩区过得是不好的,现在非要加入他们的调研,大概是不放心,想陪伴她。
另外,白希时常可以感受到,乔抒白对自己有许多善意的,出于懂事的隐瞒,她很希望他能更信任自己,对着自己抱怨些什么,将以前的不开心都说出来,但如若强行去问,或许就真的只会徒增他的痛苦。
下了楼,车里还有金金。
金金坐在后座,白希便也在后座入座,让儿子去了前座,和展慎之并排。
“白女士,”金金礼貌地和她问好,又说,“展区长说您要去第四街区,那里情况比较复杂,他也不是特别熟悉,我是在那边长大的,可以给你们带路。”
金金是乔抒白在新教民区的室友,如果乔抒白没说他的女朋友是下耶茨人,白希一定会以为两人是情侣关系。
白希还发现,乔抒白的朋友们口风都很紧,她心中着实好奇,偷偷问了金金,还有和乔抒白关系很好的展慎之,关于乔抒白女朋友的问题,他们都顾左右而言其他,闭口不言。
今天来到摩区第四街区的街市,不似往常喧闹,大抵因为展鸿市长下午的公告,人们的脸上都笼上一层愁云。
连蹲在街头小混混也失去了那股蛮横劲,坐在脏乱的街边,默不作声地抽着烟。
车没有停,缓缓地驶过街道,金金开口说:“平时还要热闹一点,今天好冷清。”
“看来不会有什么收获了。”白希想了想,开口。
展慎之没有开车载广播,车里静静的。
他们又开了一段路,驶过一个顾客稀少的跳蚤夜市,今晚或许是耶茨人的不眠之夜,无人有心上街购物,吵架,违法。
这次调研注定是空手而归。
白希转头看坐在主驾驶位,放空看着前方的展慎之,虽然还没有具体的方案,但因为太希望能够帮上忙,便预先将前几天和专家组共同商议后,得出的初步的想法,对展慎之提出:“慎之,等调研结束,我认为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回哈维塔去。”
展慎之的侧脸有一种坚毅,眉毛上贴着一小张伤口贴,稍回过头,礼貌地看她。
她解释:“哈维塔和平了很久,对战争的印象很淡薄,需要真实的人和案例,才能激起他们的正义感和同理心。你的形象很好,身份也适合为他们讲述耶茨的情况。”
“我恐怕不便离开耶茨。”他对白希说。
“我们的武器专家已经在做计划,”白希立刻告诉他,“可以先制造和运输一些大型武器过来,哈维塔星的改造技术很先进,也有大量可以远程操作的武器,只需稍加改造,一定可以降低下耶茨的伤亡。”
“虽然即使有这些武器,这里也不宜久居,”她又加了一句,“所以更需要你和我们一起回去,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去说服我们的公民,通过这份提案。”
展慎之思考片刻,同意了:“如果能确保武器的供应,我可以去。”
“太好了。”白希很高兴。
但过了一小会儿,她沉静下来。
看着狭窄的街道,白希心中想到这条住满了人的街区,或许再过几十年,甚至不用那么久,就会沉进海底,忍不住问展慎之:“慎之,如果提案没有通过……”
“我是下耶茨人,所以会留在这里。”
他的声音很轻,让白希觉得轻得奇怪,也有些温柔过度,好像这句话并不是说给她听。

从摩区第四街区回到酒店,乔抒白安静地坐在车里,没有发表意见。
他不时盯着展慎之搭在把手上的手背,很想去握着,只不过不论哪一个角度去牵,都会被他妈妈看到,所以不敢伸手。
晚上八点半,轿车停到了酒店楼下,调研没有收获。连酒店门口的门童,替他们开门的速度都慢了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两名站在旋转门边的保镖型劳工体倒是仍旧精神抖擞。乔抒白便不禁想,如果提案没有通过,他们会被留在这里吗,还有新教民区有着陈霖长相的哥哥和弟弟,他们也会被留在这里吗?
当耶茨成为一座没有人类社会活动的空城,政务酒店不再有人入住,新教民区也不再有新教民,这些在基因中编辑入忠诚的劳工体,会按照已离开的主人的叮嘱,居住在何处,又将有什么样的未来。他们会怀念还是憎恨,按部就班还是就此休息。
“宝贝,怎么坐着不动?”妈妈打断他的思绪。
乔抒白本要跟着妈妈下车,展慎之突然开口。
展慎之说:“白女士,安德烈又列了一张清单,有很多他指定的东西,我和金金不知道去哪买,可能要麻烦抒白一起去。”
妈妈已经知道安德烈的秉性,见怪不怪地对乔抒白道:“宝贝,那你陪慎之去吧。妈妈先上楼了。”
她离开了,车里还有金金,乔抒白和展慎之还是没怎么交谈。
金金平时很活泼,不过今天由于展市长讲话的缘故,变得沉默。为了缓解气氛,乔抒白打开了音乐电台,听一些不知多久前的年代金曲。
迷幻的鼓点和含糊的唱腔,歌手唱糟糕的天气坏心情,像在唱耶茨的最后一晚。乔抒白懒得再换电台,便躺在椅子上,闭着眼听。
终于,他们把金金也送回了新教民区的家,获得了少量独处时间。
乔抒白看金金进了门,转过头,调侃展慎之:“展哥,你说假话越来越在行了,安德烈都可以拿出来当借口。”
昏暗的车厢中,他暂时不想和展慎之聊关于提案和未来的沉重的话题。展慎之好像和他的想法相同,身体松弛少许,低声辩解:“不算假话。李斯特是列了张单子发给金金,不过我看了一眼,买不了,给他退回去了。”
乔抒白撇撇嘴:“他要生气的。”
“他住在军事禁区里的计算中心宿舍,想给自己的游戏碟收藏盒安液态保全系统,”展慎之面无表情,振振有词,“你又要溺爱他?”
他用的词语很夸张,乔抒白忍不住笑了,看着他深刻的眉眼,仿佛象征强硬个性的下颌,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眉毛:“展哥,你又受伤了。”
白色的小伤口贴被皮肤温暖了,摸上去滑滑的,如同微热的蜡。
展慎之握住他的手腕,俯身靠近,宽宽的肩膀像山峦,遮住了窗外的灯光,把乔抒白罩在彻底的黑暗里。过了几秒,方才看起来缺乏感情的嘴唇紧贴到乔抒白的唇上,又冰又执拗,有一种海风的咸味。
这是一个带着不让乔抒白感到痛楚却有些暴力的吻,重得让他很难呼吸,展慎之紧紧压着他,像觉得不够用力,乔抒白就会像一阵烟雾,从耶茨散去。
乔抒白喘息着,意识到展慎之不安全感的由来。大概是怕乔抒白离开,又不可能开口挽留。
想到展慎之会独自待在下耶茨的空气屋,一个人往返于空荡的,不需要参加慈善活动,没有演播厅的上都会区,乔抒白的心便变得脆弱,比每一次跃迁都更难以忍耐地痛起来。
“我会陪你的,”他抱着展慎之的背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乔抒白的声音被堵在唇齿之间,骨架纤细,眼睛亮晶晶的,认真地对展慎之做出无畏到天真的承诺,勇敢得好像什么都不足以让他畏惧。
展慎之忽然想起最初在摩区,他们还是警察和线人关系时的某一天。
展慎之参加前哨赛的公开宣誓,发现乔抒白私自前往二号大街九号巷,遇见了安德烈。当时监视器里的状况太过惊险,让展慎之怒火中烧,头脑一热,逃了宣誓晚宴回到摩区,在私人影院前台,压着脾气等乔抒白回来。
当时展慎之准备好好教训乔抒白一顿,让他知道什么是线人该做的,什么不该做,只是看到乔抒白时,怒气就消失了。
最后只是真希望等案子破了,乔抒白能辞掉摩墨斯星星俱乐部的工作,由他介绍,来上都会区做一份不那么艰难的工作。
倘若没地方住,可以住在他的公寓,乔抒白习惯不错,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
两年多过去,曾以为是简单的生活都不存在了,只有乔抒白还执拗地在他身边,找人偷偷拍摄他的照片,或不经讨论和仔细考虑,就决定陪他一起留在耶茨。
展慎之人生中唯一自私的一刻,不英雄的、脆弱的一刻,大概就是接受了乔抒白的安抚,没有做出任何拒绝,只对他说:“乔抒白,我爱你。”
回到上都会区,乔抒白想去双子湖森林公园散步。
因为公园里几乎没有人,他们不乔装打扮,挨得很紧,都不会被发现。
黑黢黢的全息湖泊闻不到湖水的潮湿味道,但可以看见路灯和天幕的月光下光滑地反着光的水面。和真正的湖泊相距并不是那么远。
森林也大多是仿造的。
他们走得很慢,乔抒白先和展慎之吹嘘他的谨慎,说白女士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关系,又透露专家组成员对下耶茨人的同情。
“展哥,我觉得提案通过是很有希望的,”乔抒白乐观地告诉展慎之,“我也觉得你的形象很好。到时候我们在哈维塔星好好干!”
乔抒白的声音很清脆,有时让展慎之觉得像一只小鸟,虽然展慎之没见过真正的小鸟。
实际上,经受过那么多折磨与欺凌,乔抒白理应是忧郁的,但他仿佛有消除痛楚的能力,也将展慎之的摇摆与彷徨驱走。
以至于在这样一个每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夜晚,展慎之和乔抒白一起成为了最不沉重的两个人。
偷偷牵了二十多天来都没有牵的手,像相信自由与安全的生活,不日必定可以降临。

第81章 混血
考虑到提案还未有结果,与展慎之的关系不能公开,乔抒白顺从了妈妈的意愿,在九月初,与专家使团一起,离开了耶茨,提前回到春天的哈维塔星。
专家使团带回了一份详尽的对上下耶茨的调研报告,以及几名富宾恩家族的成员。
因富宾恩家族在哈维塔星有仍然担任着重要职务的亲戚,白女士认为,他们将对提案的宣传有所帮助。
哈维塔星气候宜人。
人类沿着靠近北纬二十度,横贯中央大陆的列罗江,建起了大大小小的城市,从天空中往下望,秉持着环保观念建造而成的城市群就像一条蓝色项链上的各色宝石,有着与自然互相容纳的美丽。
在如此丰沃的哈维塔星生活多年,许多人类已将这里称为“新地球”,或者干脆称它为“地球”,对于他们来说,乌云密布的耶茨,更像是一个存在于电影或文学作品中的苦难世界,并不具备多少真实感。
白希带领的专家使团准备了许多影像资料,逐渐披露在媒体中。
耶茨的历史,星球无比糟糕的环境,下耶茨人的牺牲画面,还有展鸿市长的公开演讲,都令人动容。由此,哈维塔星的人们逐渐形成了三种意见,一是同情,认为哈维塔星应尽快接受上下耶茨的所有难民,如果有顾虑,可先在无人居住的陆地上建造隔离区,慢慢开放。
二是谨慎,只同意将上耶茨的人类接来哈维塔。
三是彻底反对,这一类人占比很小,他们只支持对耶茨进行辅助生态改造,不同意任何人进入哈维塔的地界。
一时间,人们吵成了一片,提案的民意调查也是每天都起伏不定。
乔抒白和妈妈一起,居住在首府那栋白色的洋房之中。
起初,白女士忙着工作,乔抒白便会约上黛儿一起出门,去首府的街头游荡。
他们在咖啡馆和小饭馆里度过了好几个下午,看悬挂的屏幕上播放的关于接收难民的新闻——有支持派也有反对派。
他们观察着普通的民众对劳工体接受提案的反应,就像两名不专业的密探,在心中苦苦思索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和妈妈提过两次,想回耶茨,都被妈妈以“现在耶茨不需要你跃迁,无关人员不适合去添乱”为由否决了。乔抒白怕露馅,不敢再提。
白天忙乱地接受新讯息,等到夜晚独自躺在床上时,乔抒白才终于忍不住思念起他留在耶茨的英雄。
他总绞尽脑汁,想展慎之在做什么,收到了多少哈维塔星支援的武器,水下的状况有没有好一点,想在下耶茨那间发生过许多混乱而邪恶的事的潮湿的空气屋里,展慎之是否也在想他。
想还要多久才能见面,想得难以入眠。
没过多久,妈妈开始带乔抒白参加晚宴,将他介绍给宴会上的富商和政要。乔抒白作为白女士秘密养育长大的矜贵少爷,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
不能提起在耶茨的经历,妈妈替乔抒白设计了一个因成年前难以治愈的免疫缺陷疾病,身体虚弱,所以从小在家接受教育的完整故事。
这正中乔抒白的下怀,因为他的个人特长之一就是虚张声势与表演。
乔抒白不仅很完美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还开始通过白女士的办公室,接受媒体访谈,大谈自己克服过去,寻找自我的经验。
乔抒白的表演十分卖力。
在一次直播节目中,他编了个故事,回忆自己几年前独自出门,在外走失,因身材矮小、囊中羞涩所受到的欺凌。乔抒白将在星星俱乐部的细节移植到哈维塔星,讲述自己的自卑与挫折,引发许多人的共鸣。
这一段亦真亦假的真情流露,将他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有人批判他撒谎,白女士的独子,绝不可能有这种经历;但也有更多人维护他,认为他说得如此真实,绝不是仅凭想象就能编造出来的。
诸如此类的争论话题不断出现,很快使乔抒白成为了无聊民众在劳工体收容提案之外,最热爱讨论的新闻人物。
乔抒白毫不在乎展示过去,不在乎被人当成小丑围观。
他参加所有的聚会邀请,结交社会名流,无所谓地在内心深处的所有痛苦中挑挑选选,适时展露,近乎歇斯底里地,想在哈维塔星获得些话语权——在展慎之到来之前。
抵达哈维塔星一个半月时,乔抒白去社会弃婴学校做义工——由于哈维塔星对滥用人造子宫的惩罚措施不够严厉,不时会有后悔生育的家庭将无法照料的婴儿送归政府。
乔抒白和孩子们的聊天和互动,引发了新的话题。不喜欢乔抒白的人说他的熟练是“怪异的”,“表演式的”,“经过排练的”,“虚伪的”。
晚上,白女士来他房里找他,像是想和他谈谈从前。
乔抒白觉得自己的致命缺点,是面对爱的人不够伶俐。
他可以在镜头前自然利用回忆,编织悲伤的故事,获取他人的同情,却一点都不想和妈妈诉苦,面对妈妈温柔的眼神,也只能变得笨嘴拙舌。
不过他的妈妈好像什么都明白,最后只是抱一抱他,告诉他:“宝贝,提案通过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你不要太紧张。”
哈维塔星的初夏,乔抒白来到这里的第六十九天,他起得很早,因为他要去跃迁船降落场。
展慎之来哈维塔星了,将代表下耶茨的劳工体,在哈维塔星做收容提案的演讲与呼吁,直到提案的投票结束。
这是白希、专家组和耶茨市政厅共同的决定。
早在一周前,以赞成派为主的电视台已开始为此造势,将展慎之在耶茨的人生简历制成短片,在节目间播放。
如白希所料,展慎之的形象对提案有帮助,短片发布没多久,民调的比例便小幅度地上升了。然而,反对派却因此更加激烈,甚至走上了街头。
他们举着横幅,喊起口号,谩骂展慎之是劳工体送来哈维塔的迷魂剂,一个徒有其表的混血杂种,要他从新地球滚出去。
哈维塔星的新闻媒体大多对下耶茨劳工体缺乏同理心,只追寻热度,觉得劳工体事不关己,因此反对游行的新闻铺天盖地。
乔抒白接二连三地看见充满侮辱性的标语,只觉得心痛不已。
跃迁飞船还没有到,他已想把展慎之,还有其他下耶茨人的眼睛全都蒙起来,让他们远离这些他从未经受过的污言秽语。
清晨六点半,黑色的跃迁飞船出现在晨雾中。
迎接的政府人员,还有许多新闻车,都已在附近蓄势待发。
为了避嫌,且也没有出现在那里的理由,乔抒白并不能自由地去迎接展慎之,他只能在草坪的另一端,坐在轿车里,遥遥看着飞船的舷梯降下,陆续有人走下来。
首府的晨雾像白色的棉絮,均匀地挂在微凉的空气中,将世界变得模糊。
乔抒白视力好过常人,仍然看不清各人的面孔,最后还是决定打开新闻直播。
他选了一个较大的赞成派电视台,摄影师拍着黑色的飞船舷梯,先下来的是乔抒白见过的几名市政厅幕僚,而后乔抒白认出了温悦,接着便是那名高大英俊的青年男性。
展慎之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比任何一位哈维塔星的明星都更符合人类社会的审美。
连记者原本流畅的介绍,都忽然断了两秒,才磕绊地继续:“这位就是展慎之,他是耶茨劳工体的代表。”
镜头代替了乔抒白的眼睛,紧紧跟随着展慎之走下舷梯。
迎接仪式后,耶茨的访问团要先与哈维塔星的官员们拍摄几张官方新闻照片,发表一段简短的声明,再坐车前往市区。
一行人刚站好位置,直播里忽然响起了反对派的口号声,不算很响,但此起彼伏,且声嘶力竭,令人无法忽视。
乔抒白心中一紧,见到摄像师也转了转镜头,拍到降落场铁栏外的十余个激进反对派。
他们扯着白底黑字的横幅,大骂耶茨和杂种,从新地球滚出去。
“反对收容劳工体难民的激进人士也来到了现场,表达自己的不满。”记者有些尴尬地说。
摄像师便又把镜头转回了访问团处,乔抒白看见屏幕中,随行的德文震惊地看向激进派的方向,温悦慌乱地抬手,捂住他的耳朵。
展慎之淡漠地扫了铁栏外的人一眼,手搭在德文肩上,微微靠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德文平复了少许,向温悦那边靠了靠,面向官方媒体的镜头,露出一个有些紧张和羞涩的笑容。
拍完照片,无视了还在呐喊的激进反对派,展慎之以十分谦卑的态度,对哈维塔的政府与公民致了谢辞,他说感谢哈维塔给予的机会,希望能让大家看见下耶茨人良善、无害的一面。
为了给下耶茨讨得一片生存的土地,乔抒白见到展慎之和所有来自耶茨的人一起深深地鞠了躬,面向这个美丽的,过于自由的,不那么欢迎他们的世界。

《地球日报》 (新历129年5月18日 )(记者 裴曼)
本周,新地球的人们最关切的话题,当属耶茨代表团抵达新地球首府,为劳工体收容提案的投票造势。
昨天下午,劳工体代表展慎之结束了在第一区的首周演讲活动,即将前往位于霍齐的耶茨计划纪念博物馆,参加主馆建成的六十五周年活动。
持续关注本社报道的读者都知道,展慎之先生初到新地球,就遭到了前往欢迎现场的反对派激烈的抗议。(一名反对派在降落场焚烧印着代表团宣传照的布幅,涉嫌违反哈维塔星环境保护法,已被在场警务人员拘留,详情见本报第5117期第3版面)。
但从民意调查上来看,收容提案的反对派并未对耶茨代表团的宣传气势造成影响。
自代表团到来,收容提案的支持率已稳定上涨到58%,耶茨代表团演讲活动的现场人山人海,一位难求。
反对派称,根据可靠情报显示,展慎之不是真正的下耶茨劳工体混血,而是从耶茨为了提高收容提案的通过成功率选出的演员。
首府很快对此发表声明,称展慎之的身份确认无疑,及时地破除了谣言。此番不负责任的言论,也遭到了凯丝·富宾恩小姐的严厉抨击。
(凯丝·富宾恩小姐来自耶茨,也是富宾恩家族上四代家主的遗嘱继承人之一。两个多月前,富宾恩小姐随白女士的专家团来到新地球,现已成为上流社会的社交新星。详情见本报第5115期第2版面。)
富宾恩小姐对展慎之先生坚决的维护,以及富宾恩家族对代表团演讲的资助,不禁令人浮想联翩。不少人猜测,富宾恩小姐和展慎之先生在耶茨时可能是一对。
乔抒白原本看得津津有味,读到这里,心中又不是滋味。他也想去往展慎之的宣传现场,站在展慎之身边,面向公众光明正大地维护展慎之。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是,乔抒白参加的都是白女士办公室安排的,与展慎之没有重合的形象宣传活动。
面对媒体就白女士对提案态度的询问,乔抒白只能回答“无可奉告”,在夜里偷偷和展慎之通电话,抓紧睡觉前的时间,短短地聊一小会儿。
展慎之到哈维塔的第一天,和乔抒白聊了许久。展慎之平静地将两个月来耶茨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叙述给乔抒白听,说完以后,停顿一会儿,对乔抒白说很想他。
展慎之说得很直白也很轻,好像带有许多无奈,让乔抒白想要不顾一切去找他。只是理智牢牢拉扯着两人,不可以做冲动的事,只好通着电话,听彼此的呼吸入眠。
据展慎之说,武器送抵后,下耶茨的情况有很大好转,展慎之和代表团出发之前,白女士再三拜托他,把乔抒白的女朋友也带来哈维塔星,以解两人的相思之苦。
白女士悄悄告诉展慎之,乔抒白好几次吵着想回耶茨,再见不到面说不上话,恐怕要偷跃迁器回去了。
未经申报使用跃迁器在哈维塔星是重罪,她很担心乔抒白思念过度违反法律,到时她也救不了他。
展慎之说到这里,语带笑意,问乔抒白是不是真的,像是并没有受到反对浪潮的影响,稍稍消除了乔抒白对他来哈维塔星后心情的担忧。
不过,妈妈确实对乔抒白的感情生活十分上心,乔抒白几次看见她在阅读展慎之从下耶茨带了十余人的资料,紧皱着眉头,猜测带来的三位D区的女性劳工体,哪一位才是乔抒白的女朋友,仿佛在做一道很难的试题。
乔抒白感到好笑,也很心虚,不敢持续在她面前表示想和展慎之见面的愿望。毕竟昨天晚上,他听展慎之说话听得太专注,还差点被敲门进房间的妈妈逮到。
幸好今晚终于不同,不用等展慎之结束所有行程,乔抒白就能听见他的声音,甚至见到他的面。
乔抒白的屏幕上跳出新来电,是他等待了一整个下午的卓嘉祯。
他立刻接起:“到了吗?”
“停机坪,快来。”
乔抒白走到房门口,又绕回更衣室,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
来哈维塔星后,他吃饱睡足,脸颊稍稍鼓了一些,衣服也是妈妈找人来家里定做的,比从前的都要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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