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有四份伞。
狄埃斯和弗拉德没说话,但他们姿势都差不多。
雪花簌簌地往下飘,四份伞近乎交叠地遮住了天空,没有一片落在他身上。
“那就等暖和点再来。”明余渡慢慢站起身,风雪之中,黑色的大伞抬起伞沿,他隔着雪雾茫茫的天空,望向蓉城的城市方向:“在那之前,我要让另外一个凶手付出代价。”
这个新年,有人阖家欢乐,有人满室冰冷。
江以胜没有回家过年。毕竟他的好儿子自从和他争权以来,连家都不回了,何况是过年?不过他倒不觉得冷清,和平日一样,照旧到江云科技上下班,像是不觉得这个日子特殊。
他最近过得也算是悠哉。西蒙·戴维森被他拉拢以后,董事会基本都认为他“姜还是老的辣”,很多人都在动作上有所靠拢。
当然,这也不仅是因为他在这次的内斗中即将获胜,更因为西蒙·戴维森这个资金实力雄厚的外国佬。江云科技的主营业务始终是芯片,他们可以不进一步发展,但同类的竞争对手最近在技术上有所突破,他们不能被甩在后面。有这样一位新股东的加入,外界对江云科技会更加看好,芯片的研发资金也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江以胜坐在办公桌前,正在查看相关的文件,听见门在外面被敲了敲,他把文件随手放到一边:“进。”
秘书将门打开,言辞谨慎:“小江总想见你。”
隔着两掌宽的缝隙,能看见江澈脸色不怎么好看,正杵在门口不远处,像是对自己要进父亲办公室却被拦住这点而不满。
倒像是之前孩子气的时候了。江以胜心中这么想,面色依旧温和:“让他进来。”
自从西蒙·戴维森和江以胜合作以来,他偶尔会感觉自己这个儿子有些莫名的疯癫。有几次遇见,那眼神看过来就像是即将在族群中落败的郊狼一样,有种莫名的阴狠,好像随时会伺机反咬一口。
今天摆这副表情过来,倒是稀奇了。他的手搁在桌面上,看着江澈走近:“有什么事?”
后面的门一关,江澈就风风火火地走到他面前,双手往桌面一拍:“爸,我们不能再继续争下去了,你退出吧,好吗?”
这话说得可笑,凭什么他要退出?
江以胜不喜欢江澈居高临下看自己的样子,脚下一点,推动着椅子往后撤了一些,脸上的表情闲适:“你还拿我当你爸?”
看见他这样,江澈就知道对方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这让他感觉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隐忍和努力,都像是笑话一样,当即没忍住,用力猛拍了一下桌面:“我TM不把你当我爸,我至于做这些事吗?!”
江以胜轻笑了一声:“怎么,你伙同老爷子做出这些事,我还得感激?要不是我找到西蒙·戴维森……”
“你以为那个西蒙·戴维森就是什么好东西?!”江澈完全控制不住表情:“他一边稳着你,一边在和我接触你知不知道!”
江以胜脸色当即变了:“你说什么?”
江澈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两下:“这不重要。爸,我知道你怪我。现在我和你说实话,你真的得退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江以胜却紧抓着那句不放,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西蒙·戴维森和你有联系?具体怎么联系的?”
“你怎么永远就只记得公司!”江澈有些泄气,但顾忌着江以胜,还是顺着话答了:“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为了和你合作,他一开始盯上的就是我。”
这位西蒙·戴维森,说是江以胜请来的外援,打着和他合作的名义,收拢了24%的股份,但背地里其实已经和江澈、江澈外公,也就是盛景集团那边,三方达成了协议。
他们一起成立了一家新的公司,用这个当做利益共同体。为了避免江以胜猜疑到,西蒙·戴维森就是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这个外国佬上来就大手笔的收了24%的股份,实际就全部归属于这家公司的名义之下。
听到这话,江以胜从脚心窜上来一股凉意。
他们引狼入室了。
江以胜当即不再和江澈掰扯什么,拿起内线电话打给秘书:“帮我把旗下的资金整理一下,我要收拢江云科技的股份,直到达到33%以上。”33%是股份的临界点,在一个按股份制的公司里,拥有“一票否决权”。
秘书接到电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江总,您的流动资金……”
“不够就卖不动产,别墅,车子,什么都行。”江以胜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一定要尽快!!”
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和江澈怎么不合都是家事,也并不觉得自己会不如儿子,所以一直老神在在,胜券在握。但现在西蒙·戴维森趁着他们内斗入场,又是被他亲自接触的人,不管是江澈那边,还是自己这边,都认为他是自己人。双方都在掉以轻心,以恶意收购出名的西蒙·戴维森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不,或许一开始对方就在等这个机会,只是一直在耍着他们玩。
江以胜撂下电话,开始焦急地在房间踱步,江澈愣愣看了几秒,问他怎么了,但他完全没听见,复又拿起手机往外拨电话。
可还是晚了。
几乎是在秘书将消息先往外递出的同一时间,他们也收到了消息:西蒙·戴维森已经将自己购置的江云科技所有股份,转卖给了弗拉德。
而之前一直不声不响的弗拉德,手里竟然也有江云科技的股份,加在一起,他的持股比例已经高达28.96%。
他们竟然是一伙的。
江以胜再也没了往日的从容,一边拨打西蒙·戴维森的电话,一边愤怒地在办公室里骂出了脏话。江澈还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完全失去冷静的模样,他面露担忧,去拉江以胜的衣袖,但对方直接看也不看他,将他的手一甩。
电话此时终于接通了,里面传出西蒙·戴维森懒洋洋的声调:“江总?在这个华夏的节假日给我来电,是想给我拜年吗?”
“拜年?!”江以胜气得不行:“出尔反尔的家伙,还指望我拜年?!股份是怎么回事!这么大手笔的转卖……”
“嗯哼,当然是挣钱啦。”西蒙·戴维森此刻置身在温泉中,舒服地喟叹出一口气:“其实您的公司,一开始就不在我的投资计划上。我们要投的,一直都是新兴产业,新兴技术。江云科技看着大,投资回报比不够的情况下,我之前完全没看在眼里。”
“也就是弗拉德为了自己情人,联系上我,想要千金博一笑。这是何等的浪漫,我当然要成人之美了~~”
江以胜气得简直要哆嗦了,还不等他骂几句,秘书小跑着过来敲响了门:“江总,那个弗拉德刚刚在公开市场放话,预备在两天内,拿出30亿资金来购入江云科技的股份。”
江以胜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他创办江云科技以来, 前有明姝和他一起度过艰苦的创业期,后有盛景集团的千金下嫁,公司上市后他身价水涨船高, 说是鲤鱼跃龙门也不为过。
中间唯一一次受挫是在那个老头子身上,明明都退休了, 盛景集团应该归他女儿了才是, 结果他连江澈这个亲孙子也能置于不顾,毅然拿回集团的控制权,让他后面的算盘都落了空。
江以胜一直不急。老家伙这么大年纪了,能活多久?他像是稳坐钓鱼台的猎手,耐心等着自己的猎物入篓。
但谁能想到, 这段时间的事态发展, 一件一件都在超出他的预料。
秘书脱口而出的话也被电话里的西蒙·戴维森听见了, 他用那种独特的懒洋洋的声调嗤笑,江以胜怒气上涌,太阳穴突突地跳。那边继续嘲讽了几句后, 也不耐烦听他的咒骂,直接将电话挂了。江以胜再拨,就提示“无法接通”。
竟然把他拉黑了。
江以胜控制不住怒意,将手机用力往地上一摔:“这个贱种!贱种!”崭新的手机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还不解气, 一脚接一脚地将手机踩得稀巴烂。
秘书和同在房间的江澈, 都被他狰狞的表情和动作吓了一跳。
不过江澈很快又反应过来, 问江以胜的秘书:“你说的是谁?弗拉德?”听见秘书肯定的话后,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极度扭曲和惊恐。
重来一世, 他午夜梦回都会记得那场噩梦。原本以为自己占尽先机, 能先把明余渡直接杀死, 后面发现不成,也能改变最终的结果。但没有。
非但没有,这次的时间为什么还提前了?!
秘书已经悄悄退了出去。旁边的江以胜发了顿脾气,又拿起办公室的电话,企图联系上谁来帮忙挽回局面。他看起来非常焦躁,将电话拿在手里,又忍不住来回踱步,白色弹簧一样的电话线圈定了他踱步的范围,就像一只被蒙上眼睛的驴,绕着磨盘一圈一圈来回地走。
江澈伸手拽住了江以胜的手腕,脸上露出了祈求:“爸,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你得把股份都转给我……”
他话说得可怜,江以胜却完全没发现到他语气上的不同,像是想到了什么,当即将电话一扔,换上了以往的慈父表情,握住江澈的双肩:“小澈,爸爸知道你之前只是在和我闹脾气。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把股份都转给我,我们先渡过这个难关好不好?”
“爸爸不会骗你,你是我儿子,之后我的一切都会是你的,”江以胜那种狰狞的神色还未褪去,眼里都是红血丝,这让他那副用力想做出的慈爱表情也带着一丝扭曲:“我的小澈最乖了,对不对?”
握着肩头的手异常用力,江澈的力气却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他的眼眶慢慢红了,想张嘴,又被江以胜用力摇晃双肩:“别闹了,你就忍心看着爸爸打拼了一辈子的公司落在别人手里吗?!”
“不是忍不忍心的问题,爸,他们要的从来就不是公司!”江澈瘪着嘴,用手背抹了下眼睛:“他们只想要你的命……”
那双握在他肩头的手松了。
“你把股份转给我吧。”江澈咬了下唇,吸了吸鼻子,语气里带着哭腔:“趁着现在来得及,你出国躲躲风头。公司可以再打拼,钱可以再挣,但你的命只有一条。”
“我不想你死……”
温热的泪水落下,砸到地板上,发出很细微的“嗒叭”声。江以胜忽然冷静下来,像看陌生人一样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为什么说我会死?”
江澈:“因为——”因为我经历过啊!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秘书的声音透过门板,有点瓮声瓮气:“江总,我们的新股东来了。”
门缓缓打开,露出穿着一身暗蓝色西装的吸血鬼亲王。他狼尾一样的长发披散,下颌微抬,神情倨傲,单手揽着身边人的肩,对身侧的保镖挥了下双指。
一个个穿西装戴墨镜的保镖走了进来,肌肉夸张到好似能撑破衣服,让整个宽敞的办公室都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明余渡缓步跨入,随着门在背后徐徐关上,他露出几分笑:“初次见面,江以胜。”
在看过日记,了解到明姝的过去后,明余渡就一直想知道,江以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同甘苦,不能共富贵的小人世间有的是,但像江以胜这样、毫不犹豫地将怀着孩子的发妻推下悬崖,转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又开始放开手脚追求另一个女人,也算罕见。
他哪怕稍微有那么一丝良心,也能选择和明姝离婚,而不是人命。
但现在真实的,用自己这双眼睛看到了人,明余渡发现,江以胜长得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他甚至还能算得上身带阅历,气质儒雅。
他也是有体温的,不是什么罕见的冷血动物。
明余渡走到被保镖禁锢的江以胜面前,像是看什么珍稀动物一样,将他从头扫视到尾,无视了对方难看的脸色,稍微凑近了一些,用手背在他胸口处拍了拍:“我很好奇,你的心脏掏出来,会是黑的吗?”
不远处,弗拉德已经随意地抽出一把椅子坐下,闻言他轻“啧”了一声:“Honey,别脏了你的手。”
江以胜简直目眦尽裂。公司眼看就要易主,罪魁祸首就在面前,光是看到人,他就呕得要死,现在还被保镖按在这里,什么体面,什么面子,全都没了。
“你想做什么?!”江以胜对保镖横眉冷对:“放开!你们这是非法的!”
“你也知道律法?笑话。”明余渡说着笑,也当真笑了起来:“你杀我母亲的时候,怎么不说律法?”
江以胜并不留下话柄:“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就说点你能听得懂的,”明余渡近乎羞辱一般地用手背去拍他的脸:“江以胜,你靠着和我母亲一起奋斗出来的公司,成为盛景集团赘婿,踩着她的心血上位,结果到头来,公司马上就不是你的了,你高不高兴?”
“你!”
听到这话,江以胜整张脸都开始迅速涨紫。他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眼看着能再进一步却夭折在这里,这让他怎么接受得了?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不要得意太早,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是吗?”明余渡看了眼弗拉德。
吸血鬼亲王的姿态像是昔日刚刚得到了希德利亚王国,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看向自己本体的目光带着纵容。四目相对后,他扬了下手机:“我秘书刚发来信息,现在已经把江云科技股份收到37%了。还有两个股东在联系我,预计很快能做到更高。”
明余渡便对着江以胜脸上显露出轻蔑:“现在呢?你是要等着我说开始清洗高层,把你票出去吗?”
恶意收购这件事,弗拉德做得纯熟。外界形容这位总裁的手段就是四部曲:找准目标,准备资金,乘虚而入,清洗高管。当然,这些步骤看起来非常简单,实际每一部能操作出来都不容易。这一次,江云科技是在关键时刻被入侵,还有西蒙·戴维森这个幌子在,江以胜输得委实不冤。
不过,心里知道输得不冤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
江以胜只感觉自己像是沉到了冰冷的湖水里。那么多年的奋斗,那么多年的努力,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全部功亏一篑了?
他惨笑了一声,想挣脱开保镖们的束缚,又被压制。这更让江以胜的愤怒达到了顶峰,恶毒咒骂:“贱种!你妈就是个婊子,才生出你这个贱种来报复我!”
明余渡眼神当即沉了下来。
江以胜犹觉不够,他哈哈了两声:“你拿了公司又怎样?你有证据吗?没有吧。拿了公司,我改天还能东山……”他话没说完,明余渡已经单手扼住了他的脖子,手指一点点的收拢。
所有的话都淹没在气息里。
这一刻,明余渡身上宛如笼罩出了黑色的阴影,他的手越收越紧,看着因为空气稀薄,呼吸不上来,从头到脖子都变得通红,挣扎着抗拒的江以胜,眼神冰冷到了极致。
身边的保镖都觉得他要将人掐死了,一个两个的表情都有些惊慌,互相对视着,犹豫要不要松手。
一直被按在地上的江澈也开始疯狂挣扎,被保镖捂住的嘴发出了连续的“呜呜”声。
就在江以胜翻着白眼,仿佛呼吸不过来的最后一刻。明余渡终于松手。
他看着江以胜大口呛咳,甩了甩手,接过弗拉德递过来的纸巾,像是刚刚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一根根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安心,我怎么会让你死呢?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边正按着江澈的保镖突然叫了一声,他的手被咬了。反射性的拿开后,江澈立马迅速叫喊了出来:“明余渡!你别动他,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报复。无论什么,你都可以冲着我来,我是他儿子,我替他受过!求你了,明余渡……”
他这话说得可怜,但当初对自己下手的时候可没手软。见江澈哭得涕泗横流,明余渡竟然觉得有几分有趣:“代父受过?你们还真是父子情深。不过,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
他的身影映在江澈眼里,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那轻蔑地眼神,不屑的动作,还有那句宛如宣判般的话:“好了,我也玩够了。江以胜,接下来你很快会收到法院的传票,就经济犯罪被调查,你会被限制出境……”
属于江澈的噩梦,在这一刻,真实的降临。
有那么一瞬间,江澈感觉身下的地板是自己前世蜷缩的那个阁楼地板。很阴暗,很黑,甚至有些潮湿。他就在那里,泪眼婆娑地翻看外公给自己发的消息:江以胜因为涉及经济案件被调查、江以胜坐牢、江以胜……死在了牢里。
重蹈覆辙。
不,这一世,噩梦还更加提前。
江澈眼睛赤红,像是被逼到了极致:“明余渡,我可以和你交换条件!”
“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我为什么会对你这么了解,为什么在一开始就知道你的情况?因为我经历过一次。我见过你的资料,也知道你的结局。”
“你现在快死了。”
畏惧死亡, 仿佛是一种被人类刻进基因里的本能。
明余渡一直以来都对活着抱有执念。他曾在星际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半机械,无论遇见再危险的境地都坚持自救。他以为自己听见死亡这两个字,会比旁人更加畏惧。
但被宣告死期临近, 幻视中死神的森冷镰刀逼近脖颈,他只是冷嗤着回了江澈一句:“你以为能用这威胁到我?”
有时候, 为了活命, 人可以付出一切。但有时候,命好像又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明余渡这么想,张凡也这么想。
在《昏君游戏》的新剧集中,沄国战火交叠。由于陈胜一直哄抬罂粟价格,摄政王发现这东西开始复苏, 甚至有二次席卷的可能, 他下令对属于陈胜的所有城池强攻。
但陈胜比他们谁都豁得出去。
西北嘉裂关是易守难攻的地势, 周围的几座城池都被艰难攻下,唯独最后一座主城,外面的军队屡次进攻屡次失败。不得已之下, 摄政王选择了围困策略。
四个多月的时间,城内粮草消耗殆尽,百姓们把草皮都啃光了,一个个饿得眼冒绿光。但陈胜就是不降。
张凡在外面都焦虑得睡不着觉, 半夜能起来好几次。每每隔着军队的营帐望向那座城池, 站在火把的亮光下, 披着外衫站着, 依稀能看见一点模糊山体和城池的轮廓。
他知道陈胜在等, 但他不知道他这样等下去有什么意义, 让百姓和他一起陪葬吗?
劝降的话每天去喊一次, 张凡还故意让军队在周边打了野味, 就坐在能被对方军队侦查到的地方烤着吃,对他们大声宣告这些东西有多香。有几次都发现侦察兵泄露了踪迹,看起来已经饿到不行了,结果还是不降。
就在张凡耐心完全告罄的时候,城门开了。
不是陈胜投降,是百姓们为了活命,就着夜色偷袭了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迎接他们的军队入城。
这天夜里,火把排成了长龙,兵胄碰撞出冷冷的声响,随着脚步声和将军的下令,张凡骑着马,和军队走进了城内。
里面荒凉的过分。
等找到陈胜的时候,他正坐在庭院里,一个大锅在庭院中央,里面炖着些什么东西,奶白的汤体香气四溢。四周没有其他人,将士们把这块地方团团围住,陈胜也不反抗,就坐在那里,单手拿着碗,一口接一口的喝汤。
张凡勒紧手里的缰绳,对马“吁”了一声,翻身下来。
故人相见,是敌非友,张凡有点物是人非的感慨,又不知该如何抒发,便牵着马站在原地看他。旁边有士兵饿了,对着庭院里的汤流口水,请示的时候他随意地挥挥手,立刻有好些人一拥而上,捡了大锅旁边的碗去盛。
那边的陈胜将一碗汤喝完,享受般喟叹出一口长气:“你赢了,不过来说几句赢家的场面话?”
场面话?张凡放下缰绳,慢慢踱步过去,表情复杂欲言又止。但随着脚步越近,就着周边火把的光,他看清了陈胜随意搁置在身边的碗,里面好像是……一个手指头?
不等他细看,身后已经传出土瓷碗碎裂的声音,有士兵大叫:“别喝!这他妈煮的是人肉!”现场乱作一团,一个接一个士兵手里的碗摔落在地,跑去一边呕吐。张凡转身,看见了那口大锅里,有只被拨弄出的、煮得烂熟露出白骨的手臂正搭在边缘。
立马联想到饥荒年代易子而食的张凡,对着陈胜面露嫌恶,但眼睛一错,又看见了他左臂上空荡荡的衣袖。他脸上的神色再度复杂起来。
陈胜倒是坦然:“把你可怜的眼神收一收,来给我个痛快吧。”
张凡没再说什么,抽出腰间的刀,亲手给了他痛快。血液溅在他的脸上,黑暗中,他看见陈胜的脸映出了跳动的火光。这个和他来自同一时代的高中同学,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咒骂,不是后悔,而是问他:“张凡,你还记得你爸妈的名字吗?”
“我不记得了。”
“这才穿来几年啊……”
张凡的手松了,陈胜带着满身血慢慢坠落到地上,眼睛依旧看着他,瞳孔已经慢慢涣散:“好想回家啊……”
之前用罂粟恶心了观众很久的反派终于下线,弹幕上有说“杀得好”的,也有说“妈的,竟然感觉有点可怜”的。同样看着这一幕的良辰美景却抓着那句台词,在一片汹涌的弹幕中发出了一句:“为什么陈胜会不记得爸妈的名字?”接着又很快在一片潮水般的弹幕中被淹没。
良辰美景实在是个喜欢抠细节的观众。没人搭理他也不在意,继续往下看剧集。
在陈胜死后,城池里搜出了大量的火药,张凡看着军火库里面的东西面露震撼。他们还搜到了大量的火药原材料:硝石、硫磺、木炭,当中连配比都试出来了。
为什么陈胜把东西做出来了却没有用,张凡并不清楚,但这些东西,或许可以改变沄国一直以来挣扎的局面。
事态发展一开始也如张凡所想,武器更迭,沄国的胜算大面积增加,很多城池都被收复。但偏偏就在一切往好的方向走时,一直镇守边关的那位大将军死了。
著名将领死亡,士兵士气衰竭,荒族开始乘机大面积反扑不说,他们竟然也拿到了□□。
在张凡眼里,这个所谓的荒族就像是传说中的气运之子一样,将沄国打得节节败退。火药的出现,只短暂地挽救了沄国一瞬,又很快在荒族的手中发扬光大,将他们推向了更快的衰败进程之中。
最后兵临城下的时候,张凡和摄政王傅百川一起站在城楼上,他看着周遭的将士奋力杀敌,看着数不清的人命堆叠成了尸体,单手摸着城墙上的青砖:“感觉像做梦一样,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好像他们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张凡又看了眼自己的系统面板,上面的任务进度已经走到了99%,关于沄国的版图,也只剩下脚下这一块还在显示“交战中”。但他丝毫没有可以回家的喜悦。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侵略者,哪怕不是他的本意,但他还是像个伥鬼一样,在帮助这个所谓的“昏君游戏”去侵略别人的国家。
而且这个系统之前应该也成功了至少三次,只是这一次,走到了亡国的进程。
又一处火药轰炸,眼看城就要破了,张凡气愤又无力,隔着虚空想打在那处面板上:“什么东西,高高在上的摆弄别人的人生,你算什么东西!”他的拳头穿过虚空,砸到了城墙上,溢出血迹。
到了这个地步,傅百川依旧镇定,他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没有说话。
砸了几下,这块简陋的面板闪了闪,像是信号断线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他发泄够了,慢慢瘫软到了地上:“好了傅百川,你还在考虑什么?”
张凡抬起脸:“杀了我。”
傅百川转动扳指的动作一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杀了我,就能重来。”张凡眸光很是平静:“你之前就是这么做的吧。”
傅百川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了片刻,一时只能听见底下兵刃相接的声音。
过了半响,傅百川才和他对上视线:“你早就猜到了。”
“对。”张凡在面上扯出一个笑:“傅百川,不用心软,这也是我的选择。”
没有痛苦,没有落泪,在即将落幕的最后一刻,他们两人之间是静默的,无声的。傅百川向他伸出手,两人紧紧交握,张凡被他拉起,身体靠过去的一刻,那把随意抽过来的兵刃,也刺进了他的胸口。
他嘴角溢出鲜血,眉心微皱了一下,又松开:“傅百川,下次,要赢啊……”
一直镇定的摄政王单手按住了他要垂落下的身体,手背浮起了青筋,眼眶有一点微微的红:“我记住了。”
他拿着刀的左手垂落,镜头给到上面的玉扳指。白玉一样的指环从他清瘦的手指上滑落下来。四周变成了漆黑,只有这个玉扳指掉落下来,四分五裂的清脆的声响。
它几乎碎成了渣。
镜头在这里停了十几秒,接着,字幕和片尾曲跟了上来。
这算是个开放式结局。
良辰美景看到这里,始终觉得有几分不得劲儿,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有哪里不得劲。昏君游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到最后也没说。还有之前的某些安排,感觉几个伏笔都没有合上,这让他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特别是关于“满朝文武皆忠臣这点”,良辰美景知道,确实可以按摄政王多次重生来解释这点,他肯定能分清谁是忠臣谁是奸臣,重生后只让忠臣进入朝堂。但问题是,人其实是复杂多变的。忠和奸有时候,甚至算不上那么分明。一次次的重生,不同的境遇,人性面临考验的情况下,为什么这些忠臣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