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王良都这么想,就更别说宫内其他人。
可玉柱儿清楚,那并非是行刑的太监无意间下手重了,而是他暗示了。
是玉柱儿亲自暗示了这一点。
确保她们每一个,都不能活过当天晚上。
他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在康煦帝召见他时匆匆赶去,他应该将那些还在书房内走动的宫女全都带走,哪怕那个时候她们已经将近尾声,那也是极大的疏漏。
康煦帝的召见并没有持续多久,来回不到一刻钟,玉柱儿就赶了回来,然在这时,太子已经先行一步,走入了书房。
起初,在看到那几个面生的宫女时,太子殿下并未做出是什么反应。
直到他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位宫女手忙脚乱的身影上。
当他看清楚,她正在弯腰捡起来的东西是为何物时,太子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那时,玉柱儿刚匆忙赶到。
他亲眼见证了太子的心情是怎么从愉悦转瞬到暴怒,那简直就是狂风暴雨!
那几个宫女哭爹喊娘地被拖下去,玉柱儿亲自确保了他们的命运,而后,又惴惴不安地回到了太子殿下跟前的地毯上,等待着属于他的命运。
他知道太子很生气。
非常,非常生气。
然玉柱儿此时此刻,还未清楚这份暴虐究竟是为何而来时,那些撕散的碎屑,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跟前。
太子殿下踩着这些碎屑走到了玉柱儿的跟前,“玉柱儿,孤还能相信你吗?”
玉柱儿被太子呼之欲出的杀意吓得连连磕头,“奴才错了,是奴才粗心大意,还望太子殿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僵住。
……他看到了那些散落的碎屑,也看到那些支离破碎的笔墨,一瞬间,玉柱儿立刻知道这会是谁。
也只可能是谁。
他的喉咙艰涩,总算清楚太子殿下的怒意从何而来。
那个意外从书架跌下来的匣子,上锁的锁头因为这冲撞而散落开,将那匣子内唯一的一件东西跌了出来。
那是太子拥有过那么多张画像中,唯一一张存留下来的画像。
而其他的,全部都被太子所毁。
能叫太子留下来的,自然独一无二。
而恰巧,玉柱儿知道来龙去脉。
这不是太子画的,而是贾珠画的,是贾珠送给太子的,属于自己的自画像。
因为过去的某些时候,太子似乎对珠大人的画像非常感兴趣,画了不少,虽然最后它们的下场都是消失在火盆里。
哪怕存有风险,太子也会仔细保存起来的根源,自然是和贾珠有关。
玉柱儿的眼角抽/搐,他在恍惚间,好似还看到了一张碎屑上盖着的小印……
那似乎是太子殿下的私印。
这样一张图,哪怕只是无意间被人看到了,第一时间也该不会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毕竟那只是……
一幅画。
哪怕这画像是贾珠,是被保留在太子的手中,被精心安置在一处匣子,又被锁在深处,那又如何?
画,只是画像。
可画,又不只是画。
正如同文字能够看得出来人的想法,画像自然也可以,不论是任何一种载体,都有可能泄露出自己的情绪和想法,更别说太子殿下和贾珠之间还的确存在着某种……
不该有的情绪。
玉柱儿在意识到这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后,就已经心惊肉跳,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给磕烂了。
那些宫女不会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她们只会把这当做是一件寻常的事。
可不管是什么,这件事都在她们心中留下了记忆,也正是为此,便有可能留下疏漏。
她们也许不会发现什么,可她们看到,便是祸害。
这疏漏不大不小,未必会被人发现,未必会被人察觉,说不定她们这几十年内根本不会想起此事。
……也或许,在她们转身,就把这件事当做是有趣的谈资,泄露了出去。
让有心人听见,“看见”。
谁都无法准确拿捏人心。
在意识到的那一瞬间,太子就没想着能让他们活着出去。
她们都得死。
王良的话的确没错,她们是很倒霉,只倒霉在了她们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玉柱儿后来回想过那个匣子的位置。
几乎不可能会掉下来。
那又为何会掉下来,又刚好摔出了毛病?
就只能问那些宫女们。
只可惜太子根本没留给他一点的时间,只看了一眼,又回头瞧着刚刚赶来的玉柱儿,便简单粗暴地说道,“廷杖,各十。”
那时听到这话,几个漂亮的宫女猛地就跪在了太子的跟前,尤其是那个最靠近的人还在不断磕头,好似是要求饶。
只她不知道,她的辩解,她的靠近,无疑是让她更靠近死亡。
“玉柱儿,玉柱儿?”
王良猛地一下拍在了玉柱儿的屁/股上,疼得他嗷呜了一声,恶狠狠地看向王良,“你在发什么疯?”
王良收回手,“我又没很大力气。”
玉柱儿只想杀了王良,什么叫没有很大力气?他都感觉自己好像要裂开了一样火/辣辣地疼。
王良喃喃地说道:“我觉得有哪里不对,你和我说老实话,那些宫女的死……”他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太子殿下……”
“闭嘴!”
玉柱儿猛地看向外头的小太监,厉声说道:“你不想死的话,就给我闭嘴!”
玉柱儿从来都不曾流露出如此叫人害怕的模样,王良猛地住了口,好似也意料到了玉柱儿的反应……却没有反应过来会是这么凶恶的一面。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干巴巴地说道:“我,我知道了。”
玉柱儿抹了把脸,将满腔的害怕给压下来,有些事,如果王良自己看不透的话,那玉柱儿根本不可能为了满足他那所谓的好奇心就将这些事情都告知他,毕竟,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然他也不想见着王良那么傻乎乎去送死,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最近太子殿下的情绪不怎么好,你在太子跟前伺候,就应该谨言慎行,如果做不到,那几个宫女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王良的嘴巴张张合合,他未必能知道玉柱儿发生了什么,却从他严厉的警告里知道事情倒是多么严重。
只要他记住这点就够了。
过了好一会,王良尴尬地说道:“不过想必明日,太子殿下应该就不会那么不高兴了……我是说,珠大人明日会入宫。”
这听起来,的确是个好消息。
玉柱儿在心里叹息,如果不是太子殿下这些天一直试图避开贾珠的话。
尽管玉柱儿也不知道为何。
希望……
他什么都没说,龇牙咧嘴地将脸埋在了被褥里。
贾珠入宫时,偏是不巧,下起了雨。
马车上自然带着雨具,而前来迎接的小太监倒是不知这凑巧,被雨淋湿了大半。
贾珠便邀他入内一起躲雨。
他从来都没有什么架子。
那小太监一边感激,一边别扭地走在边缘上,不敢将身体大部分也一起挤进来。
贾珠看了一眼,确定他的头发没有被淋湿后,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知道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劝说也是无用。
最起码,这小太监的脑袋是躲在雨具里面,这着凉的风险就少了一些。
待他们到毓庆宫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雨又很快停歇。
贾珠收了伞,那小太监千恩万谢,不过他只是摆了摆手,便往殿内去了。
他来毓庆宫,从来都无需通报。
途径的宫人都非常小心谨慎地行了礼,从他们略显紧绷的动作来看,贾珠判断得出来太子的情绪应当是……
非常不妙。
贾珠一一颔首,待到书房外时,瞧着那外面只站着王良和苏方,有些好奇地挑眉。
王良尴尬地舔了舔唇,就听到苏方直白地说道:“玉柱儿前些天冲撞了太子殿下,遭了责罚,如今还在养着。”
贾珠扬眉,算是接收了这个讯息,而那头王良已经忙不迭将贾珠给迎了进去。
刚入内,就看到太子将一份文书给甩开,那沉重的力道,几乎要将整条桌案摔得摇晃。
王良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感觉到太子殿下流露出来的阴沉气息。
太子看了眼贾珠,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对他身后的王良说道:“出去罢。”
王良倒退着出去。
贾珠仿佛没感觉到太子四散的怒意,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眼角的余光瞥到,方才那文书并不是唯一遭到折磨的东西,比如几个摔碎的茶盏……他的目光收了回来,不紧不慢地走到桌案前。
“太子殿下这些天的情绪,似乎并不怎么好?”
太子勉强地说道:“这几乎是摆在你的面前。”
贾珠:“毕竟,方才那一幕,也足以。”
太子疲倦地叹息了声,“最近阿玛似乎颇为喜欢,找我分担子。”说到这里时,允礽的嘴唇似乎扭曲了起来,“而我感觉,他更像是想看戏。”
“太子做了什么,叫皇上这么感兴趣?”
贾珠的目光在殿内一扫,的确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近日来的忙碌不算是借口。
太子哼了一声,“孤怎么知道阿玛到底是怎么想的?”
贾珠颔首,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太子殿下累了吗?”
“有点。”太子狐疑地看向贾珠。
“那正好。”贾珠微笑,“趁着太子休息时,我想给太子殿下说一件趣事。”
太子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
怎么就跳到休息了?
不过他保持缄默。
他的理智提醒着他,这个时候他需要保持缄默,虽然太子也不知这个危险的预兆到底是从何而来。
“皇上前些天遇刺了,听说,太子殿下在畅春园大发神威,将刺客一举斩杀了不说,还连续杀了不少犯错的侍卫,叫人深感太子殿下铁腕……”
贾珠的话还没说完,太子的脸色微变,咬牙切齿地说道:“允禔!”
贾珠仍然保持着那个完美的微笑。
“哦,原来,太子殿下当真打算什么都不与臣说?”
一滴冷汗滑下来。
这么多年,太子可从没听到贾珠在他面前,如此生疏谦卑的自称。
第130章
太子一跃而起,那矫健敏捷的动作,丝毫没引来贾珠的侧目,他恭顺谦卑地垂着头颅,直待太子走到他的跟前。
他的动作,神情,无不透露出某种刻意的顺从。
这本该……
这能满足部分膨胀的控制欲。
然允礽瞧见了,却丝毫不觉得高兴。他紧蹙眉头,沉声说道:“阿珠。”
“臣在。”
这声恭顺的应答,叫允礽更加不耐烦。
他不知梦中的“太子”为何总要见到“贾珠”屈服的模样,然他是半点都不喜欢贾珠在他面前毕恭毕敬。
他要的是那个鲜活,灵动,会朝着他发脾气,会大笑,会与他腻歪,与他窃窃私语的阿珠,而不是一个毕恭毕敬的假人。
允礽在心里把允禔给大卸八块,恨不得将他的嘴巴给缝上。
阿珠什么都没说,可不代表允礽想不出来到底是谁。
更别说,昨天傍晚,大皇子还去了贾府门前带走了贾珠,太子早就将此事记下,若不是阿珠来信说他翌日要入宫,他早就去找允禔算账。
然现在,太子后悔了。
他应该早些去。
早点从允禔的嘴巴里挖出他说的事,才好叫太子留有后手,这猝不及防……
太子沉下声音,“阿珠,我并未受伤。假若允禔真的当着你的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全都是他在添油加醋,绝非真实。”
“那敢问太子殿下,皇上遇刺,你险些受伤却奋力杀了刺客,而后又因为护卫不利的事连杀了几十个侍卫,此事是真的,还是假的。”贾珠没有抬头,恭敬地欠身说道,“臣所言,哪一句,是大皇子添油加醋?”
太子哽住。
“我的确没有受伤。”允礽道,“此事也不是瞒着你,就只是……”
“没有必要与臣说,对嘛?”
贾珠毕恭毕敬地打断了太子的话,看似尊敬,实则又是不敬。
允礽反倒是松了口气。
要是贾珠真的一板一眼,将距离拉开,那才是麻烦大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欺身靠近贾珠戒备的范围,不顾他下意识后退的举动,双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阿珠,你在担心我?”
“殿下,臣竟是不知,您怎会总说些无聊的废话。”
贾珠断然道。
允礽觉得自己也是上赶着找骂,贾珠这么一句,他非但没生气,反而是笑出声来,“因为我就喜欢上赶着找骂,想听阿珠的训斥。”
贾珠怒而甩开了太子的手掌,总算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燃烧的怒火,“倘若太子要求臣身边进出这么多人,那又凭什么对自己遭遇的事情遮遮掩掩?殿下若是觉得,臣是需要殿下一心一意庇护的弱者,那臣怕是消受不起,无这福分。”
太子见贾珠当真动气,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
阿珠从来都不认为他的要求是过分的,更从未思考过他的身份来提出这样的事情又是否逾越了本分,每一次,他仅仅只是因为想,所以这么做。
太子爱极了阿珠这份自然笃定。
他小心翼翼地注视到了贾珠脸上的担忧,那是再多的怒色都无法掩盖的。
太子背着手,犹豫了少许,方才说道:“我不想叫你知道。”
“太子不是说,并未受伤?”
“和受伤没有干系。”
太子漆黑如墨的眼神牢牢地盯着贾珠,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阿珠喜欢孤,不是吗?”
贾珠眯着眼,“殿下,我们现在不是在说此事。”
“回答我,阿珠。”太子摇了摇头,望着贾珠的眼神带着古怪。
贾珠蹙眉,他的声音轻缓而温柔,并未有他脸上神情的焦躁,“我自是喜爱你的。”
他这声音听着软绵绵,就好似是一团棉花。
允礽垂下头去,好似被贾珠这简单的一句话给打败。
“孤不该与你说,阿珠要是知道孤在想什么,便不会如这般喜爱孤了。”
贾珠简直是要被太子这话给气乐了。
他盯着太子。
这位殿下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失魂落魄,可怜兮兮。然看看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话,这听了谁不七窍生烟?
分明是太子的缘故,却好似一瞬间成了贾珠的错。
这般娇蛮的话,只让人想暴打太子殿下的脑袋,贾珠压制住那种蠢蠢欲动的念头,“是不是想这么做,应当是听了后,由臣来判断。”
允礽轻嗤了声,“阿珠,你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会怎么想,难道孤不知道?”
“那殿下觉得,臣是一个会因为殿下行差踏错,就毅然离开的人吗?”
“谁说孤行差踏错了?”
“既然根本没有做错事,那殿下为何不说?”
“难道孤所作所为,都要说与你知?”
“倘若殿下正在向臣索求这样苛责之事,那臣理所当然也能知道殿下的一切。”
允礽厌恶至极贾珠一口一个臣,然他说出来的话,却好似是倾倒出来的蜜汁,连怒气冲冲的话尾都散发着甜美的香味,仿佛叫人都要相信了那一番话。
而那厢,贾珠的话还未说完。
“……殿下今日若是不将此事说个清楚,那臣现在就告退。”
“站住!”
太子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语气飞快地说道:“阿珠若是敢跨出这道门,孤现在就拿锁链给你锁起来!”
贾珠的动作微僵,拧着眉看着太子。
太子看着贾珠清亮的眼,只觉得哪哪都异常糟糕,他背着手,将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亢奋的怪异隐藏下来,“阿珠这般瞧着孤作甚?”
“臣只是在想……”贾珠慢吞吞地说道,“近来,臣应当没得罪过太子殿下。”
太子露出个干巴巴的微笑。
“这和你做了什么有关系吗?”
贾珠没有移动自己。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移开眼睛,他看着太子的眼神仍然是那种淡淡的平静,没有被太子刚才的话吓到,但也没有主动的姿态。
仅仅只是,注视。
允礽犹豫的情绪只出现过一瞬,最终还是没压制住,快速尖锐地说道:“既是你自己想听的,那阿珠就需承担这个后果,可莫要有任何退缩!”
畅春园内的景致和皇庭总是不同的,哪怕这宫人换来换去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可是换了个地盘,一切好像显得更加舒适了起来。
这也是康煦帝更喜欢留在畅春园的缘故。
初春时刻,到底还是冷的。
皇帝身居畅春园内,来自各地的情报都会汇聚到此处,再被分发给各处,和康煦帝在皇庭时没有半点差别,只是多了几道步骤。
也许是因为太过安逸,也许是因为这些年,畅春园的防备都是一如既往,几班轮换,不曾出事过,所以才叫他们一时疏忽……
出了差错。
事情发生时,康煦帝正在书屋内独酌。
正巧太子碍于一桩事要前往拜见康煦帝,这才正巧撞上了那个刺客,也撞见了他刺杀的意图。
太子并没有详细描述他到底是什么发现的,贾珠所知道的,就是他们搏斗了一番,再加上当时刺客心慌意乱,恐惧顿生,被太子击中了要害,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而那个时候,刺客知道自己已经无力为继,便立刻咬牙自尽。
太子平静地说道:“在他咬牙自尽的时候,孤虽发现了他的意图,却不能及时阻止他。所以孤在气愤之下,割下了他的脑袋。”
贾珠微微蹙眉,但什么话都没说。
太子瞥了眼贾珠,见他神色不变,这才继续说下去。
康煦帝险些遇到刺杀,尽管此事根本就没成功,可如果不是侥幸遇到太子,这刺客还真的有可能出现在康煦帝的身边,这如何不叫人心生担忧?
皇帝在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将负责此事的官员招来,而那时候,背着手站在康煦帝身后的太子并没有怎么将康煦帝和官员的话听在耳边。
“孤觉得,非常好。”允礽淡淡说道,“在孤杀了他的时候,孤只觉得非常非常畅快,那就像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只杀了一人是不够的。
他还想,动手扼杀更多性命。
太子从来都知道梦境对自己的影响,他嗜血,喜好血气的弥漫,也隐约知道,自己或许会渴望……
然因为从未尝试过,所以太子能够克制住那种冲动。
一国太子,要是个滥杀的疯子,那也实在是太耸人听闻。
允礽缓缓踱步,他说话时的神情,甚至都毫无波动,好像那一刻沉迷其中的人不是自己。
“孤觉得奇怪,可又不奇怪。那仅仅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少年随意挥了挥手,从前有些单薄的身体已经逐渐强壮起来,他的个头超过了贾珠,连身材也不再是瘦弱的模样,光是这么瞧着,有时都不知到底是他年长,还是贾珠岁数更大些,“如同当初,孤亲手割开那匹马的喉咙。”
是人,还是动物,是没有分别的。
他割开人的喉咙,就好像是在扼杀一只动物。
贾珠听着太子平静的描述,那寂静的殿宇内好似藏着一只可怕的怪兽,随时随地都会冒出来将人吞没。
那种可怕阴郁的感觉,充斥在太子的话语里。
贾珠花了点功夫听完太子提起那些侍卫是怎么死去的……好吧,大皇子说的话的确是存在一些夸大其词。
纵然康煦帝认为太子是关切他,可要是太子真的无缘由连杀了几十个人,那纵然是皇帝再宠爱偏心太子,都不可能没发现任何问题。
实际上,太子只是命令那些侍卫一个个和自己对役,只要能胜得过他的人就可以活下来,不成者,死。
这个看似有点儿戏的事没叫康煦帝心生怀疑,在接连十几个人都输了后,就被康煦帝叫停。皇帝深感太子对自己的关切,自然也愤怒于保卫不力的侍卫,将那天负责的人全都拉出去砍了。
而这件事,自然也遮掩了太子先前连杀十来人的事情。
谁也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太子殿下为何会对人体的弱点知之甚详?
他动手时,每一个人都好似是砧板上的肉。
仿佛是一个熟练于心的刽子手。
不知不觉已经屠杀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才得以在那时那刻,叫他的动作流畅得叫人心惊肉跳。
贾珠沉默了片刻,歪着头提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太子殿下,你既是知道,当初在扬州时,臣曾经抓到过几个探子,从他们的口中,也知道了些许内容,这些细节,江九应该已经告知于殿下。而我想说的是,京城中那些据点,都是太子殿下动手的吗?”
太子挑眉看着贾珠,好似觉得他被自己带坏了。
连话题都要扯开。
可他缓缓点头。
“没费什么功夫,毕竟这里是京城。”太子淡淡说道,那种矜傲的态度,叫贾珠失笑着摇了摇头,他叹息着说,“那么,那些人,现在还活着吗?”
太子:“阿珠想暗示什么?”
“臣什么都没暗示,臣只是这么问。”贾珠敛眉,“想不想说,是殿下自己的事。”
太子很想撇嘴。
如果真的是这般,那为什么阿珠现在还是自称臣?
这听着就还在生气。
太子干巴巴地说道:“他们都被关押了起来。对,没错,他们的确是被严刑拷打过,这其中,我或许曾经施加了一点点小小的帮助,但没有,我没有杀了他们任何一个。”
这算是在偷换意思吗?
贾珠蹙眉,太子刚才的话,仅仅只是表达了他没有亲手扼杀了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可想要一个人的命,除了自己动手之外,可还有千万种办法可以尝试。
有的是让人伤痕累累即将死去,最终死于那些伤口带来的并发作用。
不过贾珠过了一会,就明白过来太子的言外之意。
在这一次意外的刺杀之前,太子从来都没有因为某些事情,亲自动手杀过谁。
让谁险些死去?
或许是有。
但彻底杀了某个人?
尽管太子的性情娇纵傲慢,然在某些事情上,不知是他在克制着什么,他并未真的动手涉及这些,哪怕有时他的鞭子蠢蠢欲动,也的确将人重伤过,然他始终隐忍的原因……
此时此刻,贾珠明白了。
便是在太子的心中,也隐约清楚自己的不对劲,他试图克制过这嗜血疯狂的欲/望。
然在那之后,再度尝过鲜血的气息后,太子便显得有些不太相同。
更加暴戾,更加冲动,或者是更加偏激?
贾珠说不清楚,摆在他眼前的太子,瞧着和往常还是没什么不同。
可他看得出来太子的紧张。
那是隐藏在面无表情之下,冰冷的面孔之后,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透着太子殿下的蠢蠢欲动。
贾珠犹豫了片刻,叹息着说道:“殿下,你该知道,便是你与我说这些,我也不可能会因此远离你。”
“可孤不想你知道。”太子的表情有些崩裂,那冰冷残酷的面/具下,因为贾珠是和他无比亲近的人,所以才可以触碰到那少得可怜的柔软,“世人不是常说,应当将最好的一面展露在喜欢之人的面前,纵然阿珠不会在意,可孤怎么能……”
……更何况,他想做的事,又何至于此?
在那些嗜血的渴望外,曾经潜伏在太子皮肉骨髓里的怨恨恶毒好似得到了倾泻的口子,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咆哮着。
那些愤恨的情绪日夜不停地叫嚣,太子仿佛都能品尝到另外一个“自己”的不甘。
何其愚蠢。
允礽根本不会同情自己。
沦落到那个地步,只能是自己无能。他用何其恶毒的语气鄙夷着自己,他对自己都是这般态度,更别说和他接触的其他皇子。
允禔会有所感觉,太子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这些年,他们走得有些太近了些。然他去找贾珠这件事,却还是不可原谅。
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将贾珠卷入其中。
然不知是大皇子觉得有趣,还是清楚这才是太子的弱点,这些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主动和贾珠接触。
在昨日收到消息时,太子无法克制地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想要将贾珠束缚起来……不,这不是将将才有的想法,而是已经存在了许久。
如同梦里那个残暴可怕的“太子”,他会给贾珠打造一个最完美的庭院——贾府根本配不上他的万分。
他会让所有人都找不到贾珠的踪迹。
这个念头在浮现出来的那一瞬,便让允礽的喉咙忍不住发出某种压抑的呻/吟。
是的,他的确是在渴望着这些。
他甚至能预感到,如果再下一步,他会做什么?
他希望贾珠的身上挂满锁链。
不只是脚链。
那条小小的东西能够做什么呢?
哪怕阿珠的身体有些虚弱,可他到底还是有武艺在身,如果只是一条脚链,那对阿珠的束缚也没有多少,说不定,有朝一日,阿珠还是可能会从中逃跑……那还有什么呢?
自然是更多,更多的链条。
一条短短的铁链,就束缚在阿珠的两个脚腕间,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束缚住阿珠离开的可能,因为那样简短的距离是根本不可能迈开腿离开。
然后呢?
是又一条,长一些的,能够束缚在两条胳膊之间的小小链条。不,不,在这一层上,手腕的束缚就不只是为了困住贾珠离开的可能,更是一种隐秘的占有和束缚,那种连四肢都被捆起来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舒畅,好似只要一想到这,都会叫人发自内心地愉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