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就只能和那一次的刺杀有关。
据大皇子所知,这是太子第一次杀人。他开始担忧,或许太子曾在这次杀戮中有了什么负面的影响?
他不知道。
而允禔也知道,自己不是那个适合和太子交谈的人。
他的脾气不好,允礽的脾气不好,前几次太子“为了他好”的做法,就是将大皇子的尊严踩在脚下碾碎,让他们两人朝着彼此大喊大叫,甚至打得鼻青脸肿。
为了福晋肚子里的孩子,允禔决定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回。
要是再吓到福晋可就不好了。
所以他找上了贾珠。
而现在,看起来效果似乎是有的。
可,太子看着他的眼神,仍然带着那些怪异的刺痛。
那非常,非常奇怪。
允禔皱着眉,打量着太子。站在他眼前的人,分明还是那个娇蛮任性的太子,可为何他总有一种奇怪隐秘的担忧……
他确定自己的脚后跟还是牢牢地抵在原地,没有后退。
他不该,也不允许自己产生畏惧感。
——如果他愿意承认的话,某一瞬间,允禔心里的确冒出了转身就走的冲动。
太子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允禔,似乎没有将他的发问放在心上,半心半意地说道:“大哥,你知道,孤想将你大卸八块的冲动,不是现在才有的。”
他丢下这句话后,大步朝前走。
似乎根本无法忍耐自己再和大皇子呆在一起了。
大皇子恍惚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太子的意思。他捂着脸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自己的腿,让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有些吓了一跳。
“大皇子……”
那太监凑前来,却被大皇子无谓地摆了摆手。
太子的脾性的确叫人头疼,可有些时候,却也是不赖。
等大皇子笑累了,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想,焉知这不是阿珠带来的影响?
一如既往。
这是太子的言外之意。
不管他有何改变,太子对大皇子的态度又不是从今日才如此。
那些锐利锋芒不过是伴随着太子的改变而变得更加叫人刺痛,从此来说,太子的改变岂非也少到可怜?
大皇子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又不是整日都要跟在太子的身边转悠,对他来说能分出这样的精力就足够了——
毕竟,会时时刻刻盯着太子的,另有其人。
贾珠揉了揉头,感觉方才那一瞬,他的后背爬满了寒意,然不知这恶寒从何而来,只叫他无意识地扯了扯衣襟。
同僚抬起头,“是不是冷了?”
贾珠摇头,“这天都热了,哪会再冷?”
入了翰林院后,他们这些庶吉士如果没有事做,便也是要学习的。
此外,除了长官会带着他们四处奔忙,也可能会被皇帝叫进宫中起草诏书,或是给皇子们讲经。
就在过去几个月,就有几个庶吉士被陆陆续续地挑选入宫去。
这最初在他们看来是好事,不过后来,他们发现他们除了给皇子们讲课外,根本没有半点权力后,便会有些失望了。
贾珠清楚康煦帝不允许皇子师傅们对皇子们有任何洗脑——这是根据系统的说法——的行为,只允许他们传授知识。
就好比当年在给太子挑选师傅时,康煦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他们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尊卑教训。
这也导致后来汤斌和太子的关系有些紧张。
不过这些年过去,太子除了偶尔骂一骂汤斌是个怪老头之外,也从不曾对汤斌做什么。
逢年过节时,给汤府送一堆看起来昂贵无比偏生又是汤斌讨厌的东西,这已经成了太子每年固定的习惯。
他们自有一套交流的办法。
贾珠捏了捏自己的后脖颈,除了偶尔可能的入宫,学习外,他们在翰林院内也会做些杂事,近来就被派来帮忙抄写经文。
编纂史书不论对谁来说,都算是一件大事。哪怕只是参与抄写,也只有部分内容,对于这些本就觉得自己无事可做的庶吉士来说,只会觉得高兴。
贾珠懒洋洋地干完自己今日的活计,回去的时候,让马车特地绕了个道路,买了一些糕点回去。
眼下府上除开元春,迎春,探春,黛玉外,还有个偶尔会来暂住的小惜春。再加上留住着的英莲,女儿家家可不少。
贾珠听宝玉说过,他们还曾办了诗会。
一想到这,贾珠就忍不住笑。
元春也就罢了,其他几个可都是小孩,一想到几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似模似样地举办着诗会,想想便是有趣。
他往后靠在马车上,轻轻叹息了声。
郎秋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爷,可是哪里不舒服?”
贾珠闭着眼,“没有,近来的药不错,别再去折腾那些大夫了。”
郎秋的脸色扭曲了一下,“要不是大爷的脉象瞧着这般吓人,小的也不会这么担忧。”
贾珠笑了笑,“从小都是如此,你该习惯了。”
郎秋装模作样地捂着自己的心口,“那可不成,小的这颗心总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吓人呢。”
贾珠闭着眼都能踹了他一脚。
待马车停下,回到贾府时,贾珠提着那些东西,还没回到后院送给那些小家伙,就先被贾政身边的小厮拦下,“大爷,老爷请你过去书房一趟。”
贾珠眨了眨眼,将糕点交给了郎秋。
郎秋清楚大爷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让他先行去将这小玩意分送给那些兄弟姐妹,尤其是这些糕点,若是趁热吃会好些。
可郎秋只是在路上随便抓了个人,将这个任务吩咐下去后,脚底一转,就又回到了外书房。
方才去叫人的小厮已经守在了外面。
郎秋也默不作声地并列站着。
“……你不必……”
当他说话时,郎秋差点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贾政身边的小厮会主动和他搭话。
在其他地方,这自然是有的。
可这是外书房。
郎秋听着他未完的话,“你似乎并未说完。”
那小厮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压低声音说道:“老爷是大爷的父亲,尽管有些时候刻薄了些,可不代表老爷不关心大爷。”
郎秋大概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下意识也跟着回头看着屋门。
“不,我不会和老爷说什么。”
郎秋知道他肯定会。
郎秋的眉头好似是拧起来,他盯着这个小厮,他跟在贾政的身边许多年,他记得有一次,宝玉差点被打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偷溜出去找人,这才拦住了贾政暴虐的行为。
郎秋:“我只是觉得……大爷一直做得很好。”他飞快地看了眼对面的男人,看到他缓缓地点头,这才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不管老爷要大爷做什么,大爷一直做得很好。不论是读书,出人头地,亦或是做官……”
说到这里时,郎秋的语气微沉,“大爷很少说,可他非常敬爱老爷,不然他不会这么刻苦勤奋。”
“他喜欢读书。”小厮说道。
“大爷喜欢,但大爷不喜欢为了目的去读。”郎秋先是点头,然后摇头,“闲暇时看书打发时间,是的,大爷是喜欢这样的。可他绝不会喜欢到夜半三更还在苦读的地步,这全都是为了老爷喜欢。”
“所以……”
“所以我不懂,为何老爷还是不满意。”郎秋咬紧自己的牙齿,他想阻止的,可有些话就是自己想要溜出来,“大爷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就在对面的小厮若有所思,想要说点什么说时,紧闭的屋门已经打开,贾珠平静地从里面走出来。
然后挑眉。
他注意到了屋门外这两人的古怪气氛,青年谨慎地留神了一会,便淡定地说道:“郎秋,该走了。”
“是。”
郎秋没再去看对面那个人,连忙赶上了贾珠的步伐。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落地说道:“大爷,小的方才对老爷身边的小厮说了不该说的话。”
贾珠拧着眉听完了郎秋说的话,半晌,“你是故意的。”
郎秋抬头看着贾珠,脸上那种惊恐的表情不是作假。
“你的确担心父亲会为此惩罚你,可是他问起时,你说的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贾珠叹息着摇头,“因为你知道,他有可能会说给父亲听。”
“大爷,我……”
“我很感激你。”
贾珠这话,吓得郎秋差点窜起来,他抓着自己的耳朵,面红耳赤地摇头。
贾珠还在笑,但坚定地说道:“我很感激你维护的心意,可不必,也不要再这么做了。我无意让你们卷入这些事,下一次,不要再自作主张。”
“小的记住了。”
郎秋羞愧地低下头,生怕反倒是给贾珠惹了麻烦。
而方才他们离开的外书房内,贾政正坐在椅子上,皱眉听着方才门外那男人的说话。
他冷冷哼了一声,“他真是这么说的?”
小厮恭敬地说道:“的确如此。不过依着小的来看,郎秋对大爷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弃主子,只是有些愚忠,看不透老爷对大爷的栽培……”
“好了,”贾珠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小厮的说话,端正的脸上露出怒色。
他方才叫贾珠过来,不过是因为北静王设宴,拜帖上也有贾珠的名讳,这才与他提了一句,顺便问过他这些时日的情况。
本来贾政的心情还算是不错,可郎秋的话却是让他抹了一层阴霾。
这样嚼舌根的蠢仆!
贾政的心里正计较着要怎么惩处他,便听到外面又传来了别的动静。待小厮出去后,不多时又回来,“赵姨娘来给老爷送宵夜。”
贾政看了眼时辰,这时候送宵夜,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太太不是叫她们不许往前头来吗?”贾政心头有火气,赵姨娘刚好撞上,“还不叫她快滚,再有下次,就让太太好好惩治一番了!”
小厮下去传达了贾政的意见,而他则是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除去郎秋这件蠢事外,贾政所烦恼的,自然不只是这么小的一件事。
只能说,这是导火线。
一下子将贾政心里思虑的其他事都翻了出来。
东府自打贾敬沉迷炼丹后,就已经少了不少门路,余下的那些侄子辈,哪怕贾政想要说几句好话,却也清楚他们没什么能耐。
荣国府看起来虽是不错,然要真的振作复兴,却还需要更多……
贾珠做得虽然不错,可要得贾政赞誉,却还是缺了点手段。
他知道贾珠是清高的。
读书人自来如此,他曾经也是差不多,哪怕是眼下,豢养着那些请客,每日与他们交谈,贾政也知道清高这两个字埋在他的骨子里。
可除了清高外,贾政又是知道变通的。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贾府,自然,也就不喜欢贾珠明明还有可为,却还是什么都不做的态度。
贾珠拥有太子的宠爱。
便意味着许多事。
然贾珠却将这巨大的财富当做虚无,置之不理,这可的确是愚蠢了些。
北静王府上,来往的客人纷纷。
这是一场抓周宴,能被请来的人,自然都算是北静王较为亲近的人家。
宴上的氛围,在太子和大皇子亲至时,攀到了巅峰。
北静王红光满面,亲自去迎接了太子殿下,然后就连脚底下都踩着棉花似的,走路都有些摇摆。
除了太子殿下外,当然还有大皇子。
这两位年长的皇子才拥有自由出入宫闱,或者是在宫外居住的权力,其他的皇子如今都还没到岁数呢。
不过很快,等三皇子也结婚后,他也会搬出皇宫,属于他的府邸眼下正在翻新,很快就能完工。
贾珠站在角落里,看着太子和大皇子笑吟吟与北静王交流的模样,丝毫没有上前去打扰的打算。
毕竟他刚才已经被连番的慰问弄得有些精疲力尽,北静王带着他走的时候,贾珠都感觉到四面八方看来的眼神。
当时北静王还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说道:“你就是太不喜欢这些事,总是藏在贾府内不出来走动。旁人越不能看到你,便越会对你感兴趣。相信本王,若是你多参与几次,保准没人再关心你。”
贾珠苦笑,他知道北静王说的的确不错,只他的确是做不到。贾琏倒是无比适应这样的环境,如鱼入水般与与人交谈。
贾珠的身后跟着郎秋和江九。
他们两人几乎寸步不移地跟着他,没有叫他落下的可能。
等贾珠回神,再看向场中,就发现太子和大皇子已经失去了踪影。
想必是去看他们的小侄子了?
抓周宴开始时,贾珠才再一次看到了两位皇子,他们的确是在北静王的身边,当王妃抱着小小的孩子出来,将他放在那些被摆出来,象征着各种不同祝福的物什边上时,许多宾客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抓周仪式上。
而在这时,太子的眼神对上贾珠的视线后,朝着他露出一个隐秘的微笑。
贾珠微愣。
太子朝着身边的大皇子说了点什么,在他要抓住他之前,就翩然离开了。
贾珠看了眼小孩抓住的玉佩,没去细想那是什么东西,就动作细微地跟着挪了开来,那的确非常不得体,也不太正经,怎么能够在其他人的宴席上……
他装作不经意地往外走,任何其他宾客填补着他的位置,能听到场中有人大笑着祝福,而后续尾音的话,他已经听不清楚,正被一双手带离了这里。
他的肩头被太子拢住,而少年笑眯眯的声音也紧跟着传来,“孤就知道,你明白孤的暗示。”
贾珠忍不住笑出声,“什么暗示?难道是殿下朝着我眨了眨眼吗?”
那可真是好大一个暗示啊。
一个不经意就能错过。
太子不满地噘嘴,“阿珠,孤可是非常努力地摆脱了大哥那个烦人的家伙,才来找你。”
“大皇子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贾珠心虚地说道,“我们的确不该跑出来。”
允礽漫不经心地抓着贾珠的肩膀,“你没发现筵席上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吗?这样的抓周宴有什么趣味?”确保了没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如胭脂水粉,这就显得太没趣味了。
“这不是有趣,是为了祝福。”贾珠无奈,“当初难道太子没有做过?”
太子琢磨了片刻,“并无印象。”他转而看向贾珠,“那你当时抓了什么?”
“一套文房四宝。”贾珠道,“被藏在了库房里,说是要好生纪念着。”
太子眼前一亮,“孤想好今年的生辰礼物。”
贾珠有些奇怪地看着太子,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什么,“殿下,你难道是……”
太子露出个古怪的微笑,“当然是给孤的生辰礼。”他的手指在贾珠的肩头点了点,是一种暧昧的暗示,“孤要那些笔墨纸砚。”
只不过是区区一套文房四宝,自然算算不得什么。太子想要,自然有无数人会奉上珍贵材料所打造的文房四宝。
贾珠沉默了片刻:“我早该在开口提到的时候,就想到这个可能。”他看了眼太子,“殿下不是知道,那只是一些不一定有用的祝福。”
“孤要那个。”
太子就像是个执拗的小孩般重复。
贾珠总是会答应。
他叹气,“殿下,你知道你不能总是这样,想要将一些与我有关的事情打上标记吧?”
太子想要那套文房四宝的缘由,再清楚不过。
那是贾珠的抓周宴上抓到的东西。
是他周岁时最好的代表。
以太子前些时日宣称的可怕念头来看,他想要拥有这样的东西,再自然不过。
太子还站在这里,就站在他咫尺的距离,抬手就能碰到,他歪着头,笑得有些童真,带着得意洋洋的高兴。
好似这真的是多么快活,在无视掉那其中纠缠着的阴郁怪异,当真像是那么回事。
贾珠又叹了口气。
太妙了,这些天他都不想细数自己叹了多少次。
好像这样就能够拍走心头的阴霾。
可哪怕如此,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并不曾真的将这当作多么可怖的事。
“好。”
是的,他总会答应。
大皇子的目光在众多宾客中逡巡,总算找到了太子和贾珠的踪迹。
太子会那么快和贾珠混到一起,在允禔的预料中。
不然允礽为何要出宫?
给北静王庆贺?
这虽是合理,却非太子所喜。
大皇子参与其中,主要是闲着没事干。
那厢,北静王还在说话。
他当然发现了太子消失的身影,可他非常识相,什么话都没说,表现得好像这事从未发生过。
不过,忠顺王府也派人过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忠顺王的性情嚣张跋扈,自来是眼睛朝天,他和北静王的关系不好不坏,偶尔会起些冲突。从前洗三时,忠顺王只是派了人过来贺寿,根本没有亲临。
此事,大皇子也有所耳闻。
大皇子眼含深意地看向贾珠。
太子此番出宫,又是为何?
为了,阿珠吗?
那头,太子在敷衍完应有的场面话后,早早地带着贾珠离开了热闹的场地。北静王府上的其他奴仆根本不敢拦着太子,任由着他们深入其中。
贾珠抓住太子的袖子,有些无奈地说道:“太子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
太子:“留在场中,不觉得无趣?”
“是有些无趣,可今日的主场是北静王,殿下要是置之不理,反倒是有些失礼。”
太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阿珠就不要在意这些了,方才孤来时,北静王已经足够高兴。其余的事,他会闭嘴的。”还没等贾珠说上什么,太子就将贾珠带走,最终他们竟是从偏门出来,而门外早就有马车在等候。
这顺利的程度,叫人开始怀疑太子,是否在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贾珠迷糊地被带上马车,看着这周全的布置,有些纳闷地挑眉,“殿下何意?”
太子懒洋洋地在马车内舒展着手脚,“阿珠知道,范家和忠顺王的关系吗?”他那淡定的模样,就像在拉扯家常。
贾珠若有所思地颔首,“范家与忠顺王府来往甚密,除了这些,倒是不曾听闻过其他。”
“忠顺王喜欢看戏,也喜欢柔美的小戏子。范茂的父亲范曾沙是靠着给王府送过几个可人的戏子,这才逐渐讨了忠顺王的欢喜。”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后来,范曾沙借由忠顺王府的门路,在江南讨了一个官职,后来,又凭借着自己的手腕,开始逐渐发家。范家的几个子弟都陆续考官,范茂是他最得意的小儿子。”
贾珠知道,太子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范家。
“难道范曾沙打算为了范茂的死亡,去找忠顺王来报复我?”
“是,也不是。”太子摇了摇头,“忠顺王不蠢。他是不可能答应范家这么出格的行为。”
在舍弃一个有用的臂膀和得罪太子这两个选项权衡,忠顺王肯定会选择前者。
他再嚣张跋扈也不可能和太子相比。
“如果范曾沙真的靠着这般能耐走到今日的地步,那不管他的手段究竟为何,也不该做出这么冒进的事。”贾珠淡淡说道。
范茂的死亡,在半月前已经有了定论。
是他杀。
而凶手,也被抓到了。
只可惜人在牢狱里自裁死亡。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可疑但,这就是官府给出来的答案。
旁人猜忌的是,这人究竟是不是罪魁祸首,而贾珠怀疑的是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范曾沙的确不会。”太子赞同地点头,“但范家人未必。忠顺王虽不会对你出手,可这一回他参与北静王的抓周宴席,多少和你有关。”
贾珠挑眉,“方才只有忠顺王妃出现。”
“足够了。”太子好似将这当做是什么证据,“阿珠,他前些时候和北静王闹出来的小矛盾,会让他在这件事上保持倨傲的态度,除非,还有什么事情让他产生了别的兴趣,所以,他才会让王妃参与其中。”
贾珠感觉马车内的温度有些高了,他有些困顿地眯了眯眼,“所以,殿下怀疑他是冲着我来的。”
“不是怀疑。”
贾珠睁开眼,重新打量了一下太子,然后继续恢复昏昏欲睡的状态。
“我猜,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太子疑惑地朝着贾珠挑眉,可碍于贾珠闭着眼,这个动作,他并没有看到。
贾珠闭着眼,自顾自地说道:“忠顺王对我似乎有什么兴趣,可这都改变不了,他不会对我下手的事实,除非他想冒然和太子殿下产生冲突。这个事实已经明确,那殿下何必为了这件事出宫?”
贾珠笑了。
尽管他的眼睛并没有注视着太子,可太子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
“阿珠笑话我。”
贾珠轻轻咳嗽了一声,严谨地说道:“所以,殿下说话时,就不能直白一些吗?”他抬起一只眼皮,似模似样地打量着太子。
“有话直说。”
他能感觉到太子的情绪似乎紧绷了一瞬,然后,才缓缓放松了下来,带着不确定的尖锐,“这可未必。”
“为何不?”
贾珠的声音有些轻柔,“太子知道,我一贯是想听你说实话。”
“可这实话,未必是你喜欢的。”
“殿下不说说看,又怎么知道呢?”
“我吓到你。”太子蓦地说道,“上一次,我说的话,吓到你了。”
允礽将那句话重复了两遍,他盯着贾珠,好像要把他脸上出现的所有表情都记住,炽热的目光叫贾珠有一瞬感觉到刺痛。
何其古怪。贾珠想,太子说的话,对,也是不对。
“所以,实话。”
贾珠坚持。
他没有去理会太子那话里的阴郁,直到允礽叹息着捋过自己的头发,丝毫不顾那会让冠帽变得多么凌乱,过了好一会,太子才干巴巴地开口,“孤想见你。在宫内待着很无聊,阿玛总是叫孤去帮忙,可有时孤看着阿玛的脸,却莫名其妙想揍他。孤想,在乾清宫内发生这样的骚乱,总不是一件好事。和允禔也是同理,一切事情都很不顺心。”他的语气之快,之厌烦,让贾珠几乎要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除了你。”
太子的呼吸急促,脸色却变得更阴沉。
他能说什么?
那些暴力的幻想?
说他想手持一把刀具,在阿珠的后背何下痕迹,那狭长猩红的刀口,是无法磨灭的印痕。或者,更好的是,强迫阿珠在允礽的身上留下更多不可掩饰的伤口?
他喜欢这种感觉,也不介意阿珠创造的伤口,如同互相标记着地盘。
或是更加冲动,暴躁的欲/望,他想要掐住阿珠的喉咙,在窒息的前一刻仍然持续不断地舔舐着他的周身,让他的每一寸皮肤上都带着渴望的湿/润,直到最后,他会咬着那尖尖处好似要扯下来般,他会在阿珠将要喘不过气时松开手,听着他咳嗽时急促的呼吸声,那狂躁的心跳声昭示着他还活着的证明。
……跟更多,以及更多……
那些不可言喻的,不能述之于口的黑暗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咆哮。
或许是因为太子的脸色太难看,所以贾珠忍不住去碰了碰他的胳膊,可这却换来太子过大的反应,他整个人将贾珠的手挥开,可下一刻他又猛地抓住贾珠,眼神有些狂乱,“你不能……”
贾珠歪着脑袋,神情中带着有些好笑与困惑。
“我不能什么?”他的动作非常轻柔,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太子的胳膊,“记得吗?殿下,我可什么都没做过。”
太子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委屈地看着青年,好似他真的多么罪大恶极,“可是阿珠总是在我心里走来走去,说着让我不高兴的话,时时刻刻都跳出来吸引我的注意,让我无法好好做事。”
这话听起来可就像是莫名其妙的指控了。
贾珠又怎么能够钻进太子的心里呢?
“说不定,那是太子想要心里的贾珠这么做的。”贾珠缓缓说道,“这些天来太子又做梦了吗?”
太子克制地摇了摇头。
自从那一天跟贾珠说开之后,虽然是挨了揍,可是莫名其妙的,太子的心情却有些不错,睡眠也从未被梦魇所惊扰。
只是他想起青年的次数却一天比一天多。
这就有些叫人困扰了。
毕竟从前太子想起贾珠的次数,就已经多得数不胜数。现在却还要比之前频繁,这就仿佛在说,他的整颗心都已经被贾珠所占据。
贾珠意识到了某些不同。
他的神情变得较为严肃起来。
“保成,这不对。”贾珠眼含焦虑地望着他,“只要殿下想要,随时随地都能见到我,不管是我入宫,还是你出宫来,虽是有些麻烦,却并未有阻碍。”
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能让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入这一般焦虑的状态?
贾珠意识到了不对劲。
如果说前些天在东宫太子那一次的爆发与吐露出来的事情,虽然叫贾珠有些震惊,可那并不会吓坏他。充其量只是将太子心中的所思所想,揭露了一小部分。
是的,哪怕那个时候太子说的如此激进,但是贾珠也认为太子只是说出了心中一小部分想法,还有更多藏在深渊之中的念头不曾吐露,但只是如此,也已经足够。
做事应当循循渐进。
然此刻太子坐在马车内,神情,言语所表露出来的姿态,却是透着一些不协调。
纵然他们感情再是亲厚,可殿下也不该有这种……仿佛贾珠是他的唯一……这般偏激的想法。
除了青年之外,太子的身边还有许多人,不论是一直非常喜爱偏宠他的皇帝,还是那些与他虽有别扭,却还会时时惦记着他的几个皇子,又或者是那些忠心耿耿的奴仆侍卫……更别说皇太后虽然从不参与朝政,也不在乎后宫,可对太子这个孙子却从来都是上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