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同人)时空回响—— by云桑
云桑  发于:2023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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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恩,还是为情?
他不能分辨,因为他负罪的一生,对他的恩人就只剩下恩,无情可言。
他替葛仙川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将倦收天诈死后的藏身地点告诉了慕峥嵘。然后,葛仙川对他说“他们两清了”便离开了,留他一人怔立当场,心中只余空虚。
哈,哈哈,两清,终于两清了。可走到如今,他的师门道真分裂了,他的同门他没脸再见,而如今,支撑他走到这一刻的恩情也两清了,那他还剩什么,他的罪吗?
不、不!还有,他还有两个同修,他欠他们情;他还有一个曾经论剑的朋友,他欠了她仇。他可以去找魄如霜,让魄如霜了结他性命,让他能为倦收天和原无乡担下天羌之仇,这样,情也还了,仇也尽了,他这一生,也该结束了。
再次出乎他所料,魄如霜不屑杀他,反是让他痛苦了一辈子的恩人,一掌结束了他的性命。
掌气入胸时,他幡然醒悟,将一切都串联,能起死回生的斧凿剋生蛊,天羌入侵中原的消息,抱朴子的阴谋,北宗的压迫,甚至,最初的最初,他欠下的恩情,哈,都是早算计好了的。
确实,一生自负,识人不清,鉴事不明,合当此罪。

他叫医天子,以医为名,以医为傲,却医不了自己的心病。
他有一件悬心往事,为情,为仇,为求之不得,为放之不下。
他有个义妹,名叫蒲公英,是他恋慕已久的女子,但已经死了,死于求之不得。
他还有个仇人,叫倦收天,夺走了他恋慕之人的性命,还活着。他报仇无能,却又放不下。
他自诩优秀,拥有极高的医学天赋,精通咒术,还习过些防身武艺,足够他留名江湖。他十分清楚自己从来不是心思澄澈之人,专研医学咒术,非是为悬壶救世,而是为了自我满足。
他好胜心极强,年轻时,曾闻天山顶四壁有人画龙不点睛,将龙魂封印在四壁中,并留下“画龙不点睛,一点走雷霆”的警语,便起了争胜之心,自认能点龙睛而不放龙魂。那时他去了天山顶封龙壁,做下 “点睛不化龙”的壮举,破了前人警语,一笔成传说,名动江湖。然而,这样还不足以让他满足,为了炫耀,他甚至乔装去找了当年封龙之人,以居高临下之姿教导那人“勿执着于双眼所见外象”的道理。见那人自惭形秽的模样,他心中优越感油然而生,这才满足离去。
可是,这般出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他,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义妹蒲公英的青眼和温暖。他不明所以。义妹曾在蒲公英花海中对他说,白日时有阳光温暖人心,那黑夜中的温暖就是这片煦黄的蒲公英,被风吹送到黑夜的每一个角落。于是,他一直在她身后默默守候,向她展现自己的优秀,期待终有一天那盛着温暖的风能吹到他身上。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各自行走江湖,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但他的心意一直没变,他一直在等待。再后来,义妹结识了一个人,之后她眼中就只剩那个人,要将温暖的风只送给那个人。那人便是北宗的天之骄子——倦收天。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理解义妹那段有关蒲公英的解说,不明白为何夜里不开花的蒲公英能在晚上送出温暖。直到倦收天闯了进来,他才领悟,那是因为蒲公英遇到了想要温暖的人,才会不惜代价去创造奇迹,为那人带来夜里的阳光。然而,那人却不懂那奇迹般的温暖,断然拒绝了,让花和暖意一同委落尘埃,那可是他求而不得的花和暖意。
义妹对倦收天求爱不成,在一片蒲公英花海中自我了断,至此燃起了他对倦收天的仇恨和不甘。直到义妹死去,那人仍对她的温暖懵懂不知,一念及此,他就想杀了他。然纵他有点睛不化龙的天纵之能,却无法杀死倦收天,替义妹讨一份情,帮她报那人的无视之仇。论地位,倦收天是道真北宗的执法、北芳秀的继任者;论武力,那人是道真剑法第一人;论对武林的贡献,那人曾为中原抵御天羌入侵,立下汗马功劳。无论哪一项,他都完败。
比不上,打不过,更杀不了。
爱不得,恨难解,又放不下。
头一回,他彻底淡出武林,不再追逐自己的好胜心,避世修心养性,希望总有一日能够淡化那份恨意。
隐居时他结识了一个朋友,叫山龙隐秀,两人常常共居一处,秉烛夜谈。他这个朋友,性格温吞,也一直为情爱所扰。这人偶然结识拳域的掌珠阙主灵犀指瑕,为迷途的她招待了一杯茶,便因此被缠上。灵犀指瑕每回找上门,他都能自女子眼中看出对他好友的浓浓爱意,也能听出她话中的连绵暗示。女子性格直率,饶是没有明说,也表现得十分明显。只可惜,他那好友就跟木头一样,只会严词以对,不解风情。而他也知道,灵犀指瑕一直看着他的好友,但她身后,也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用同样的眼神,怀着一样的心思。那人貌似出身道玄,叫什么峥嵘来着,光从名字看就知道他性格,不是个容易死心的类型。
多么相似的偶然。
然而这一回,他却是同情起他那被不断纠缠的温吞友人了。
于是他想,或许倦收天也不懂,才不知如何回应他的义妹,造成了那般悲剧,并非有意为之。
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想通了,能够看淡义妹的生死了。
直到森狱开始入侵苦境,直到感谢师找上门让他去医治倦收天,他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他自欺欺人。
此番入世,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认识倦收天这个人。在过去,倦收天不过是他根据江湖传闻、义妹转述、以及心中嫉恨在脑海中构造的幻想。在得知自己会见到倦收天的那一瞬,那些本以为已经淡去的妒火和恨意竟是重新回涌心头,鲜活得恍若昨日。他想,这一回,他一定要看看,这个让他义妹至死沉迷的人到底如何。
只是很可惜,他跟着感谢师去了永旭之巅,却没能见到倦收天,反是回程时阴错阳差意外救到那人好友原无乡,亦因此终得见到倦收天。
然后,他看他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遍的情敌,在见了昏迷不醒的原无乡后脸上出现急不可耐的焦虑。在得知原无乡的伤需要特别的伤药时,这人不顾劝阻、一意孤行带伤离去,要为原无乡找敌人讨药。他自他人口中得知两人情谊深厚,明了倦收天此举不过重情重义,无可厚非,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即便原无乡一事,倦收天是有那么些私情优先了,但面对森狱频频来袭,就整体作为,这人仍是个光明磊落、有担当、为正道一马当先的正义之士。他们的据点曾多次受到森狱袭击,都是这人挡在前面劈开生路,耀眼得就如同天上的太阳。自从义妹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后,他就忍不住反反复复幻想这人的形象,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会不会是义妹一叶障目看错了人,而如今得见,却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比不上。此时此刻,他重要的友人——山龙隐秀、感谢师等人,都在为正道抗击森狱的侵略,而倦收天则是正道大军中不可或缺的战力,即便觅得时机从中作手,他又怎能为私情伤害身边的人?
而且,当此时机,他重遇了一个人——当年被他破了点睛画壁的人。再见时那人已自缝双眼,并改名为盲虬,不过是因为他当时的一句“戏言”。然而,那人不仅没有记恨他当年所赐的耻辱,反是感激他让自己看到了己身不足,从而他有所领悟,让身心修为皆上一层楼。他听后,生平头一遭,为那人胸襟,为自己过往的追求,感到自愧不如,更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内心,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把心思放在协助正道抗敌上,就不必再执着于那些难解的仇恨了。
然而,仇恨一日不解,只会越积越深。而他怨妒记恨的,从来不是倦收天的能为和救世胸襟。他只是忍不住去怨,若那人愿意多看一眼他的义妹,就能发现义妹的温暖,或许,就能和她开花结果,他义妹便不会死。他可以接受求之不得的结果,但不能接受他得不到的温暖不被认可。
于是,他终是忍不住出手了。明知倦收天得知原无乡用银骠换取导灵盘去救苍会如何举动,他却多次欲揭破真相,只可惜均被身边友人阻止。他不死心,便偷偷将事情告诉了当时已隐隐背离正道的慕峥嵘。果不其然,慕峥嵘转身就蒙面将这事告知了倦收天。他跟着偷窥,即便夜色黯淡,仍是清晰看到倦收天知道真相那一刻眸中不能掩饰的震惊、痛心、惊慌、无措、以及最终呈现的怒火。他看着倦收天风一般掠到苍的房间,毫不顾及礼节地推开门,之后更是扯着随后赶到的慕峥嵘的衣袖急急赶往南修真。
见此情景,有那么一瞬,之前见倦收天执意为原无乡外出求伤药时的莫名之感又浮上心头。看着这两个人的互动,他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他本以为倦收天最多不过是杀上南修真被找麻烦,估摸着森狱威胁在前,南修真再怎么也不会真拿倦收天如何,如此这么个小动作权当教训一下倦收天,减轻一下他心中的恨意。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倦收天竟会毫不犹豫当即就为原无乡以背上名剑换回银骠。就算他不是道真中人,也清楚名剑金锋对北芳秀的意义,而这人竟是毫不考虑,也没跟北宗商量,说换就换。而此时此刻,这人已被森狱列为首除大敌,没了名剑金锋,功力大减,个人性命不保事小,让中原正道损失一大战力才是问题,然这人却想都不想便以私情优先。
是怎样的情谊,会让这人毫不思索作出此等不智之举。
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那一瞬,他的恨意彻底爆发。
原来,倦收天并非懵懂不知,他只是不在乎,才能毫无负疚地将唾手可得的温暖丢在地上蹂躏。
他的义妹哪儿比不上原无乡了?
不值,太不值了。
他要报仇,他一定要报仇,就算要堕入地狱深渊,受世人唾弃,他也一定要报仇!
要怎么报才好呢?对了,让倦收天死在自己在乎的人手上。他要想办法,他要让原无乡和倦收天反目成仇,让他们相杀至死,都死了就好,有一边存活更好,生不如死比死更折磨,那么,他的仇就都报了。
仿佛是上天聆听到了他无解的恨意,给了他这个机会。南北道真为一统以双宝订下战约,分别由原无乡和倦收天出战。为此,原无乡决定彻底与银骠融合,找上他和盲虬以医术进行辅助。他知道,完全融合银骠的手术风险极大,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而且融合后除非持有者死,否则银骠再取不下来了。那一刻,他心下有了决定,他要赌一赌,赌天意,他要把自己所有的恨意在手术时注入银骠,让原无乡成为他仇恨的代行者,为他给倦收天最沉重的一击。
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是今生唯一有可能报复倦收天替蒲公英讨回公道的机会。然而,临进行手术前,他还是忍不住唤住原无乡,问,值得吗?他不会看错,原无乡每次看向倦收天,每次为倦收天担心,每次要为倦收天担下一切时,那眼神,仿佛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直站在某人身后,默默看那人的背影,只期待那人的蓦然回首。只是原无乡比他义妹幸运,至起码,这人受伤遇险时,还能换得倦收天回顾。他的义妹,那般温暖可人的义妹,最后是孤独一人倒在了蒲公英花海的血泊中。可那又如何?倦收天的身边不缺乏追求者。他知道,这段时间,有个叫魄如霜的女人,连灭族之仇都可不计,光在为倦收天四处奔命了。像倦收天那样的人,注定就是天上的太阳,高高在上地发光发热,明明掩盖了地上之人本身具有的光芒和温暖,却受到无数人膜拜。太阳从来看不到、也不在乎普通人的光和热。
然后,他听原无乡坚定而缓慢道,值得,只要他不再挣扎于南北的恩怨纠缠中,一切都值得。
讽刺,真是太讽刺了。
他想为他人努力放下心中的嫉恨,可他人却皆在为倦收天。这世上,有谁能为他消除心中仇恨,给他温暖的光,让他的心恢复清明。他唯一的希望,那朵能乘着清风、给他送来温暖的蒲公英已经不在了啊。
此恨谁能解,此仇何时了?
悲愤交织中,他不再犹豫,一次性将心中所有怨愤灌注入银骠玄解。既然人不能解,那便听天由命吧。
那之后,他没有留在江湖等待倦收天与原无乡的决战结果,而是选择了离开。
手术之后,心中恨意被分离,他忽地觉得整个人松了下来,甚至豁然开朗。他仍旧遗憾义妹的死,却没那么恨了。
临离别时,对着盲虬,他坦承当年建言背后隐藏的争胜之心,终是承认自己输了。当年点睛,他自负技高一筹,以为争得胜局,却不料多年后才发现,输的是自己。
而他这辈子,所输的又何止于此。自一开始,心思不澄,败局已定。
他决定通过悬壶济世,通过救助他人,去洗净他内心的繁杂。
只是不想,远行前,他最后到蒲公英花海悼念义妹,却怀璧其罪,遭人截杀。他不敌,最后只能倒在义妹最爱的那片花海中。
那是个冰冷的夜晚,蒲公英没有开花,很冷很冷。在夜里,没了太阳,蒲公英开不出和煦的暖光。
从始至终,是他不够光亮,才不能让蒲公英开花。

年轻的时候,她一心只想着追求自我,未曾顾念过家族责任。
为了修仙,她离开天羌族远游,有幸成为娲皇仙统的外修弟子,练成娲皇靖灵功,之后便定居在湖海星波继续修行练剑,未曾想过归家。
她没经历过情爱之事,只欲与天地自然交流,共风云剑舞,听水贝轻弹。
一次意外,她自水贝鸣声中听到了来自水的呼唤,不自觉随着呼唤声来到一处覆满冰霜的洞穴,一不留神便冰封了起来。
她不曾想,待她破冰醒来,世事迁移,于她恍如隔世。
醒来时,她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金黄装扮的贵气男子,容颜俊美,如朝阳般耀眼。那人扶住因刚破冰封而摇摇欲坠的她,俯身揽住她的腰身,她与那人近距离四目相对,那一刻就此定格在她眼中。
后来她知道,那人名叫倦收天,帮她破除冰封是为了救一个重要的友人,名叫原无乡。再后来,她还知道,那人在她被冰封时,灭了她全族。甚至,他为了让她救原无乡,没有第一时间将这层因缘告知她。这不符合她对他的认知。
自从遇到倦收天,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爱到底是什么?
她觉得,若要给她的爱安一个名字,便叫“一见钟情”。因为打从第一眼见到倦收天,她便爱慕上他了。
她想,爱是无时无刻的思念。见不着时念着,见着了便不想分离;对方受伤了,想守着顾着;谈天说地时,三两句不离;愿为对方过得好,甘于付出一切。她还想,爱更是面对无可化解之仇时软弱的剑锋,以及摇摆不定的立场。
“爱”是她对倦收天的,却是倦收天对原无乡的。
她很早就察觉倦收天对原无乡的感情。在她解救原无乡后,看到倦收天对那人恋恋不舍的神情,就隐隐有感知。只是那时她尚不懂自己对倦收天的留恋,只想着若倦收天想见原无乡,她便找原无乡去见,让他安心。然后,怀着那般懵懂情怀,她得知了倦收天竟是自己的灭族仇人。
霎时间,她陷入亲情、灭族之仇与对倦收天情结的纠葛中。在那时,她唯一仅存的大哥以亲情责任为胁逼她报仇,她心中的伦理道德告诉她要为族人报仇。终于,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与倦收天约战,倦收天却是以双眼失明、五感紊乱的状态故意找她寻衅。在她的剑要刺入那人胸膛的那一刻,在她明白到那人以命抵命担下仇恨的决心后,她的剑锋偏离了他心脏的位置。她任由那人的热血洒喷她满身,只觉一个荒唐念头闪过,倏地领悟,原来爱不仅仅是放下,更是一种独占。她想要一个人独享倦收天的一切。
于是,她将倦收天藏了起来,在湖海星波为他设了假坟,为他祭奠,当着大哥的面,甚至对外宣布了他的死讯。她告诉自己,倦收天已死,那么这人与天羌族的仇就了了,他们之间便再不会横亘着不解仇恨。而如今的倦收天,受了重伤又双目失明五感不调,连行走都成问题,哪都去不了,只能倚赖她。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了。
隐居的日子里,他们就只有彼此,夜里一同赏月,白日里一同去看倦收天常流连的蒲公英花海,让她有种错觉,他们的余生将会在这般静好中携手渡过。她曾探问倦收天过往的恋情,得知这人过去在情感上有过伤痕和遗憾,但她绝口不提原无乡,仿佛不提,就能自欺欺人否定原无乡的存在。然而,她越是想了解倦收天,知悉他的过去,就越无法规避原无乡,因为倦收天一开口,必有原无乡的存在。而倦收天一说起原无乡,就好似变了个人,不再是她认知中的那个不擅言辞的人,仿佛这人的过往,这人能侃侃而谈的,就只有原无乡。然而,倦收天总会以黯然结束话题。他总会低声道,这样好,这样就好了,原无乡就不会为他所累了。
那段粉饰太平的时光中,她有无数次想问 “倦收天,你是不是心悦原无乡”。但她始终没问,而是揽着倦收天的肩背,坚定地宣言:“吾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寻求任何一丝共织美好未来的可能性。”
然美梦易醒,虚假的梦也一样。
倦收天假死没多久就被发现了。她藏不住也护不住,便不由得开始担心。那人如今伤未痊愈,目不能视,五感又紊乱,如何能避过江湖仇杀。她想为他寻方医治,却不无讽刺地发现,原来那人之所以落到如今境地,是因为他用他的眼睛和五感——背上的名剑金锋,去南修真换回了原无乡的银骠。说不出是哀凉还是不甘,她愤然想,倦收天能为原无乡牺牲的,她也能为倦收天牺牲。于是,她以一身残废,用身上的娲皇靖灵功去换回倦收天的名剑金锋。
然而,当一色秋剥离她身上承载了娲皇靖灵功的太玉心素时,她内心却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剩一件事,那就是希望倦收天过得很好、很好。在黑暗道前,她将名剑交还给倦收天,见他一听到原无乡遇险就急急离去的焦急模样,不由得自嘲一笑。忽然的,她想起了那个以自己性命让倦收天负疚一生的女子。她不想成为那女子,不想倦收天对她好不过是出于内疚,更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她了解倦收天,知道那人一旦知悉她的牺牲,必然会视她为责任,可她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即便那人是她的心头血。于是,她没等倦收天回来就离开躲藏了起来。
让她料想不到的是,她被藏在论剑海养伤,倦收天还是找到了她,还通过剑评和原无乡一同来探望。那人一贯高傲,对自己的剑法自信非常,并不屑于让人评头论足。相识到如今,头一回,她换来了倦收天的主动,赢得了倦收天的注意,甚至可能压过了原无乡。那一瞬,她甚至想,为此,抛下一些坚持和骄傲又如何,只要倦收天愿意一直看着她就好。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向原无乡示威,原无乡却是故作玩笑主动留出他们独处的空间,独自先离开了。
看着原无乡离开的那一瞬,她竟没有获得胜利的快感,只是感觉这人与倦收天之间有心结,莫名有些忧心。
很奇怪的,她一点都不讨厌原无乡。同是灭族仇人,同是来找她要求以己命担下仇恨,她对罪负英雄感到失望至极,冲冠一怒拔剑废去对方一身武功。而这人曾与她交情不错。然换了原无乡,她却是对他的觉悟和担当感到欣赏和敬服,甚至觉得为敌可惜。明明这人可以算是她的情敌,她对他甚至没有面对情敌该有的嫉妒。即便不知道倦收天和原无乡的过往,因着倦收天的缘故,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可以看得出原无乡对倦收天的默默付出和关怀,也为这人的温柔、机警和幽默所折服。为了救倦收天,他们联手过很多次,这人也出手相救数回。她的大哥曾认为她是因不想倦收天为难才没对原无乡动手,但实际上,她心里明白,就算没有倦收天,要得知了原无乡的为人,她也不可能对原无乡真正以杀止仇。倦收天和原无乡,这两个人真的好得光明磊落得让她都不免怀疑天羌族的覆灭会不会是咎由自取。
原无乡曾对她郑重行礼,感谢她对倦收天的真心。她可以感觉到原无乡的真心,也知道,自始至终,这人都没想过跟她争倦收天,并非源于倚仗这人与倦收天的熟稔而不视她为威胁。一想到原无乡是真心退让,要将倦收天交托给她,她就莫名觉得哀伤。她不明白,如果是今生认定,又怎能拱手他人,尤其倦收天明明心系这人。
后来,她转念一想,又忽地领悟,倦收天是个木头,原无乡则是个瞎子,看到了自己甚至所有人的心,就是看不到心上人的心意。她琢磨着,这样也好,没了原无乡,她有足够长久的时间去取代这人在倦收天心中的地位。经过这次受伤,她可以感觉到,倦收天对她并非完全无心。
然而,世事如棋,命运总爱开玩笑。
她遇见倦收天,倦收天却是她的灭族仇人,让她爱不能,杀也不能。而如今她终于可以放下仇恨,与倦收天携手余生,却不期然重遇另一个的亲人,她的长姐,繁雪逸冬清。这一回,真的是她唯一仅存的亲人了。然而,她的长姐,却是森狱黑后,和中原正道拉锯敌对,是倦收天的敌人。
她的长姐拉拢她,要她加入森狱与她一同巩固势力,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中原一雪灭族恨。
她的长姐说,她知道是她为倦收天错杀了大哥,了解情之难为。
她的长姐说,为了替族人复仇她自己也曾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
她的长姐还说,遗忘亲人血仇,只追求自己的幸福,是最可悲,最可耻的。
她的长姐语重心长地说,她仍记她外出寻仙问道时的天真浪漫,但事到如今,该变得成熟,懂得抉择。
长姐的话字字句句在情在理,在她心湖激起层层水花,翻搅着她心中不曾平静过的对天羌族的内疚。她欠天羌族的,不仅仅是血仇,更是她自出生便来没有履行过的责任。当年若非她为了追求修仙离家,便不会意外被冰封,随后也就不会在天羌族出事时一无所知。若是她在,或许能阻止族人的侵略行为,又或许如果一切是一场阴谋,她可以查清真相,进而阻止这场悲剧。
确实,是她的错。
破除冰封后的这一遭江湖际遇和情仇纠缠,她早非当年离家只求修仙的那个单纯天真的她了。她知道长姐拉拢她,并非完全因为她们是彼此仅存的血脉相连,更多是因为她希望得到她的人脉资源,包括倦收天和当年意外将她冰封的水精灵漂鸟少年。她内心挣扎,终是选择了妥协。天羌族没了,任她报了仇也改变不了。倦收天和原无乡皆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们为苦境苍生抛头颅洒热血,不计牺牲,她不该为私仇枉顾苍生大义和做人原则。只是,仇可以不报,她不在乎被这份仇恨和内疚折磨至死,甚至,她可以放弃今生所爱和做人原则,但她不能再一次放弃是她的责任。她错手杀了大哥,如今上苍见怜,她还有一个长姐,让她能弥补她过往的过失。即便要万劫不复,她也要为长姐担下一切。
于是,在长姐的请求下,她出卖了漂鸟少年。临别时,漂鸟少年对她说:“你的选择,我早已清楚明了,却仍不由得为之感叹。”她闻言只觉欲哭无泪,唯有继续前行直到死亡。
为了长姐的安危和地位,她不惜性命与森狱的玄同太子对战,被玄同太子一针见血指出,太过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只是看不清自己立场的戏丑而已。
是,是的,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彻底舍弃倦收天。于是,素还真才三两句,她就动摇了。
哈,哈哈,她以为她已经可以为长姐放弃一切,却轻易被人一眼看穿。立场不定,左右摇摆,回不了此岸,又到不了彼岸,只能沉没深渊。
她可以不再见倦收天,但她不能以天羌血仇和自己给予的恩情去束缚那人,让他为难。她的剑可为长姐而出,她的人可以为长姐而死,但她的心却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只望他安好无忧。于是,她与倦收天一纸别离。在信上,她跟他保证,往后自己会独自好好过活,让他无需担心,只望他们战场不相见。然而,泪水滴落信纸的瞬间,她心里想的却是,至此与君相别离,黄泉碧落不相见。
那一刻,她想,她离真正的爱更近了。爱并不是让对方铭记,而是当双方不得已走向岔道时,道声各自安好,但愿江湖相忘不再见。
只是,她怎么也料不到,不仅仅是她,连原无乡也加入了森狱,甚至与她的长姐合作,背离正道,背离了倦收天。
很快她察觉,原无乡变了,变得激进、好胜而冷酷,变得汲汲营营,追求权势,和她的长姐一样。她不知道原无乡为何会如此转变,但她觉得,如今的原无乡,若不是长姐的合作对象,她大概会直接出剑,因为她已经没了当初不愿杀他的理由。她心知原无乡武功高强,与倦收天不相上下,她未必是对手,但即便如此,她也要拼命为倦收天讨回这份情,为天羌族一报血仇。而且更重要的是,最初若不是这人穿针引线,她不会重遇长姐,也不需要被迫放弃倦收天。好不容易他们之间才有了进展。
她想,她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恨原无乡,甚至任何一个人。在知道原无乡是天羌族仇人时,她没有这般恨;在明了这人占据着倦收天的心时,她没有这般恨。曾经,她还想过,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天羌之恨,他们很有可能会成为很投缘的朋友。可如今,她却恨得连多一句话都不愿与他说,即便从某种意义而言,如今的他们是战友,关系该是比从前更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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