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同人)时空回响—— by云桑
云桑  发于:2023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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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师尊来房中找他,似早知道他白天在旁偷听,问:“你很想去南修真?”
他老实点点头。
师尊沉吟半晌,又问:“你可知南修真是什么地方?”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只知道那是师尊出身之地。
师尊叹了口气,接着问:“那个地方,可能没你想象的那般美好,也想去?”
他立即重重点了下头。
然后他抬起脸,倏地觉得师尊的神情异常严肃。他被冷不防吓得一愣,可下一瞬就听师尊嬉笑着调侃:“即便会听到很多有关师尊的坏话也想去?”
他本能挺直身,脱口便道:“那寻踪替师父教训回去。”他听到师尊“噗呲”一笑,不由得有些难为情,挠了挠头,又奇道:“可师尊不是南修真第一人吗,谁敢说您坏话?”
他的师尊十分罕见地皱起眉,摸了摸他的头顶,语重深长道:“外头人事复杂,可不比烟雨斜阳简单。”他越说语气越发严肃:“寻踪,要记住,‘争勇斗狠’,最要不得。闲话莫管,莫逞能争锋。” 他说着长叹一口气:“吾这一趟要外出很长一段时间,归期不定,你可要好好和同修相处。”末了,他谆谆嘱咐:“要记得,上善若水,利物不争,行有余力,乐于助人。”
最后那句话,他初见师尊时就听师尊说过。只是当时他大字不识一个,自然不能明白,可如今他已能熟读诗词经典,仍不太明白,但他觉着只要应就对了。而且重点是,听师尊话中之意,应该是放行了。他心一喜,再管不了其他,忍不住问:“所以说,师父是许我去南修真了?”
第二天,他就被那个被师尊称作道磐的人带离了烟雨斜阳。
没多久,他就在南修真和一个差不多大的同修大打出手了,因为那人说他的师尊是个窝囊废,打不过北芳秀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那是他头一回听到北芳秀这个名号。后来他打听过,北芳秀还有另一个名号叫名剑收天,是南修真死敌,住在一个叫永旭之巅的地方。据说那个地方无论阴晴阳雨,每日都能看见清晨曙光。
他在南修真修行不过一年多一些,就已经觉得自己受尽屈辱,比幼时在街上流浪还要憋屈。
同辈的师兄弟大都称他“不成器的银骠当家的徒弟”,还有事没事拿师尊说项,说“银骠当家”之名不过是个摆设,在外不过是北芳秀的跟班,在南修真根本不值一提。面对同辈师兄弟,他可以一拳招呼过去,大不了就是被罚面壁,可对师长,即便对方说得再难听,他也得忍气吞声。
夜里,他常常躲在被里哭泣,觉得委屈极了。他的师尊,是鼎鼎大名的银骠当家,是南修真的第一人,不是什么窝囊废!
终于有一日,他忍不住对一位师长出手了。当时,那个师长很是欣慰地对他说,他很优秀,不像他师尊那般废物。明明是在褒奖他,可他听着却比被贬低还受侮辱。任何人都可以打他骂他,但不能说他师尊不好。他的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他不想再留在南修真,他想回烟雨斜阳,回到师尊身边。
那个师长被他打伤,自觉丢了脸面,便招呼在场听学的其他道生一同围上要教训他。他寡不敌众,渐渐落入下风,可就是不愿服软。心想着,大不了被打死打残,待他师尊回来知道了,一定会为他报仇。
正硬气着他就被整个儿打趴到地。自知不敌,他立即蜷紧身体,抱住头脸,准备好被拳打脚踢。然而,疼痛没有如期而至。他心觉奇怪,便挪开些手臂,将眼睁开一条缝,冷不防看见满空银色剑光飞舞。然后,他听到有人陆续倒地的声音。他彻底移开挡住脸部的手臂,愕然看到漫天飞剑一下把欲靠近的人通通击退了。而挡在他面前的,白衣蓝袍,华发如霜,儒雅若仙——是他朝思暮想的师尊。他师尊敛眸淡喝了声“退下”,便没人再敢上前。
果不其然,他的师尊是银骠当家,是南修真的第一人。
然后,他听到噤声中仍有人嘟哝了一句,银骠当家果真厉害,剑都对着自己人了。
他本能欲骂回去,却见师尊伸手拦住了他。他颇为不满地看过去,便见他那一向慈眉善目的师尊皱起了眉,露出不悦的神色。他的师尊闭上眼,甩袖背过身,冷冷道:“两宗已订下协议,吾与北芳秀往后只为苍生聚首。至此,若还有异议,就问问吾手上银骠。”说完也不等那些人反应,师尊就拎起他一同离开了南修真。
一回到烟雨斜阳,师尊就将他稳稳放到面前,俯身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还温柔地问他还有哪里痛。可他闻言却是鼻头一酸,猛地一把推开师尊,再忍不住将这一整年受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他嘶声裂肺地责难,为什么方才师尊就那么离开,没有替他教训那些人?师尊还是一如既往摇着头道,与无知之人较劲,只会加剧冲突,降低自己的涵养。可他都被欺负到胸口了,还管得了什么涵养,打回去就对了。他满心不忿,又问,那个北芳秀是谁,师尊是因为打不赢才躲这鬼地方吗?这回,他的师尊站直身,不再说话了。他觉得师尊是默认了,又气又委屈,一怒之下便又狠狠推了师尊一下,转身跑回房重重砸上门。
当晚,他是被一阵浓烟呛醒的。
他一下自梦中惊醒,第一反应就是宅子着火了,便急忙跑了出去查看情况,发现确实着火了,是后院,师尊惯常喝酒赏月的那个院子。熊熊大火中,他的师尊被一堆七零八落的空酒坛簇拥下,醉死在桌上。后院的火燃得猛,也不知是哪起的。他立即开始又是浇水又是施术,弄得“乒乓”作响,忙活了近半个时辰才将火彻底扑灭。而他的师尊,则仍旧趴睡在桌上,一整个没事儿人一般,让人看着就心累。他跟了师尊那么久,第一次见师尊醉酒醉到这般失态。明明他的师尊最是温柔,最善解人意,从不发脾气,时不时喜欢说笑逗趣,对任何难事都能自我排解,一笑置之,感觉就没什么事是师尊不能看开的。那是他修行一辈子都不能到达的境界。这样的师尊让他再气不起来。莫名的,他想起了初见时师尊给念的那几句词——“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以及师尊吟诵时透出的阵阵哀凉。
他将师尊扶回房间,不期然听他唤了一个名字——
倦收天。
第二天,他和师尊很默契地没有提前晚火烧后院的事,他也没再跟师尊怄气。
没多久师尊又出了趟门,回来后也没问他意见,就要将他送回南修真。
他心下忐忑,不由得问:“难不成师尊不要寻踪了?”他不想离开师尊,不想回那个受尽屈辱、折辱师尊的所在。他主动靠到师尊身边,轻轻拉了拉师父的衣袖,低头道:“是寻踪不好,不该对师尊发脾气,师尊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的师尊只是摇着头浅笑道:“放心去吧,你是吾银骠当家的爱徒,没人敢欺负你。”
果然如师尊所说,这此回南修真,之前那些欺负他的人都变了嘴脸,对他尽是恭维,外头有人造访南修真,见了他,都夸他不愧是道真双秀银骠当家的弟子。那时候,他才得知,那一年多师尊外出,是与北芳秀去歼灭别人都无能为力的双魔。他的师尊是苦境的大英雄。
渐渐的,他在武艺方面有了长足的提高,成为南修真备受期待的后起之秀,再没人敢瞧不起他。与来时不同,他越来越喜欢呆在南修真,与交好的同修过招打闹,越来越少回烟雨斜阳。每每回了去,他的师尊依旧如故夜晚赏月,清晨看日出,有时候还不在烟雨斜阳,也不知去了哪。
日子过得一帆风顺。可他心里仍是一直有个结,那就是不能亲眼见上一见传闻中与师尊齐名的北芳秀。他知道,师尊醉酒时念叨的那个倦收天就是北芳秀。
终于有一日,他再忍不住,便借口回烟雨斜阳离了南修真,实则偷偷去了北芳秀居住的永旭之巅。
他正好赶在日出时拜访。那时,传闻中的北芳秀正站在山巅,沐浴在晨曦之下,金衣金发格外耀眼,不用动作,不用说话,就能感受到强烈的存在感,和他师尊的守柔不争完全不同,难怪宗里总有那么多嚼舌根的。
北芳秀察觉他的存在,在他闪神的一瞬,就已来到他面前,不愧是能和他师尊并驾齐驱的高手。他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报名号。但是,他没有说他和师尊的关系。然那人却已知晓,道:“你是原无乡的弟子,吾知道你。”
这人没称师尊银骠当家,而是直呼名讳。可他听着却没有冒犯的意思,反而觉着亲昵。正发愣,他又听那人问:“你师尊,可好?”声音似有些迟疑,又有些紧张,出自南修真死敌——北芳秀之口。
他想了想,如同闲聊般随意道:“还是老样子,晚上看月亮,早上看日出,一整天无所事事,无聊得紧。”明明眼前之人是他的前辈,是与师尊齐名之人,是北宗的大人物,是南修真的大敌,可不知为何,与这人对话,他会不自觉随性起来,仿佛在和自己师尊闲聊。
这人听后似松了口气,道了句“那就好”,又问:“那你来永旭之巅可是有事?”
他这才回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一瞬窘迫后立即退开抽出佩剑,指向北芳秀,颇有架势道:“南修真莫寻踪在此向北芳秀讨教。”
那人闻言皱起眉,似有些不悦,甩袖一侧身,冷冷道了句“狂妄”,光袖风就将他震退了半步,实力差距立见。但他不能怯战,单凭那高高在上的两字“狂妄”,他就不能退。就算被打趴下,他也不能临阵脱逃,丢了师尊脸面。
于是,他硬着头皮执剑冲了过去。可北芳秀没出剑,广袖再一甩,就直接把他整张脸给打趴在了地上。他不服气,爬起再战,再次整张脸被打到地上,吃了一大口土。如此往往复复,直到他没力气,整张脸都是土,青一块紫一块都不知花成啥样,只能趴在地上动不了了。
这时,北芳秀已经转身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化出茶具,开始悠闲地喝茶,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他看着就气到不行,想动,又没力气,只能侧着头干瞪眼。然后,他听那人冷淡问:“方才,你怎么没报你师父的名头?”
他听了别过眼去,撇嘴道:“我输了,顶多也就是南修真输给你北芳秀,我师父和银骠可没输给你名剑收天。” 他本以为这人会很不屑他的言辞,然后大放厥词,像说书故事里那些孤傲剑者那般,说“就算你师尊来了也赢不了”之类的气人话。这些年在南修真,他道听途说了不少南修真和北宗的往事,以及银骠和名剑之争,还有眼前之人眼高于顶的评价。可那些话他已经学会听着就好,不必当真。只是,他一直不敢向他师尊确认。他总有种直觉,他的师尊不想提那些往事。
出乎意料的,这人只是淡笑着舒心道:“还算你有你师父心。” 听语气感觉很欣慰的样子,和传闻中完全不同,也不是他师尊一厢情愿。
于是,他壮起胆,小心翼翼问:“你,是我师尊的朋友?”
这人毫不迟疑地点头“嗯”了一声。
他更是疑惑了:“那为什么你都没去找我师尊?”
这人敛起笑意,皱眉道:“因为吾们有过协定,只为苍生大义聚首,不能私交。吾,不能破坏规矩。”
他确实有听过这协定。他仍记得,他的师尊在南修真救下他时也提过这个协定,然后当晚就喝得酩酊大醉,还差点把院子烧了。可他不明白,明明师尊和这人是朋友,明明他们被合称道真双秀,为什么非要搞这种乱七八糟的协定。年幼时他不懂,随着年龄增长,再亲眼见到这人,他忽地有些明白师尊看日出所寻求的心情,醉酒呼唤这人名字所蕴含的感情,以及那几句让他感到哀伤的词。明明挂念,却要分离,太不对了。
于是,他赌气道:“那我让师尊过来找你。”
这人闻言后双眼有一瞬光亮,然后转头放眼看向旭日升起的地方,好一会,才淡淡道:“他不会来。”语气叹息中带着笃定。
他看着就不愉快,便撇嘴逞强道:“那我把你打昏带去烟雨斜阳。”
他不过气闷随口一言,这人却轻笑应了:“也可。”他正惊讶,这人又补上一句:“但你太弱。”
他翻过身,在地上瘫成大字,毫无仪态地嚷嚷道:“我不理,我不理,我要变强!总有一天,我会比师尊和你都强。我要去江湖闯荡,闯出名堂,让所有人都认识我!”
这人不置可否,只是随手将一块化瘀巾丢到他脸上,淡淡泼着冷水道:“少白日做梦,多练功。把脸上和身上的淤伤都擦没了再回去。”
当天晚上他回到烟雨斜阳,他的师尊盯着他看了很久,盯得他都发毛了,不由得自己左看右看,还以为身上有淤伤没擦干净露了端倪。然而,师尊什么都没问,只是第二天教了他新招式,对他说,行走江湖,脸很重要,这招可以护脸。
后来,他又去了永旭之巅,还是输得很惨,但用了师尊传授的新招,就再没用脸吃土了。北芳秀似乎有些惊讶,就换了一招,打到他别的要害,还次次都命中同一个地方。之后回烟雨斜阳,他的师尊又教了他新招。
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时不时会偷上永旭之巅和北芳秀对招,渐渐开始能和北芳秀打得有来有回,不再是一上来就被打趴下。每回去永旭之巅,北芳秀都会例常问一句,他可好。而每次回到烟雨斜阳,他的师尊都会教他新招,专门针对他被打的地方。长此以往,他再迟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感情这两人是在拿他互相喂招,这也太秀了吧。
很快的,他的同辈都不再是他的对手,甚至连一些前辈比不过他。他愈发觉得,南修真太小了,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他想去真真正正的江湖。
那样的师尊,那样的北芳秀,那样的南修真,那样的北宗,那样莫名其妙的协议,只要与“江湖”相关的事,就像是笼了一层又一层的雾,让人看不清楚,却想要探究,想要成为那迷雾中的沉沦者。
啊,那偌大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终于,他跑去找了他的师尊,请求道:“师尊,我想去那个江湖。”
他的师尊不赞成,和当初不赞成他去南修真一样,说江湖险恶,他不希望他也目睹师友至交喋血黄沙,欲复仇,却唯十年面壁,方知何谓江湖。
师尊说这话时并没有在看他,而是看向山外不知何处的远方。他从师尊的声音中听出沉重,直觉他在指自己和北芳秀的过往。然而,那都是别人的江湖,别人的纠缠,别人的沉重,不是他的。于是,他豪气道:“江湖万状,岂只一端?吾亦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想起师尊过去的叮嘱,他保证道:“吾会心怀侠义,定不会让师尊丢脸。”
他的师尊抬头看向天上流云,没有回答。
他心意已决,只是临了又道:“江湖就在那,不容人逃避。师尊,您该去见那人了。”如果那人便是师尊的江湖,再见该然。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去,却被师尊唤停了脚步。
师尊长叹一口气,道:“这江湖,要起风了。” 他停顿良久,似在踌躇,再开口时,道:“吾还有他事,不能即刻动身。吾且教你一招,等你练成,便去助他一臂之力,顺便去看你想看的江湖。”
是巧夺无极变。
这是师尊和北芳秀灭双魔时一同施展的剑阵,需要起阵双方对彼此武学十分了解才能配合。
入江湖的第一战,他就用了这个新学会的高级剑阵代替师尊和北芳秀联手开阵。虽然他中途有些力气不济,但好歹能够和北芳秀一起对敌了。回到永旭之巅后,那人还是一如既往开口就问起他师尊,而且师尊一样,要赶他回去。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不见面,就耍着他玩儿吗?而且北芳秀的说辞毫无师尊的委婉,直接便指出实力不足,毫不顾及他的自尊心。好歹他也是南修真最后瞩目的后起之秀。他本以为,既然能和北芳秀开阵,现在的他就算比不上这两人,但起码能追上脚跟了,却不料,被北芳秀让了招,他还是不出五招就输了。他这才知道,往日里北芳秀和他拆招,留了都不知多少手,是看在和师尊以此交流的份上才和他闹着玩儿。
可他还不想回去。
这可是他的江湖啊。只有他自己,才能告诉他到底适不适合这个江湖。
倔强性子一起,他没有依照与北芳秀的约定,硬是留了下来。他与道灵之人一同行动,一同阻挡邪教带领无辜教众走向不归途。敌强我弱,他与同伴奋力顽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一个个先他而去,他却无能为力。无法拯救无辜,无法援助同伴,连自己都挽救不了,如此,他方知何谓江湖。
可这还是他的江湖。
终于,要轮到他了,死亡要降临了。他不悔踏入这江湖,不畏惧死亡,一心玉碎,也要阻挡邪教脚步,只可惜苍天不许,终是血溅黄沙。
化作魂魄,他对着一心善劝他远避江湖无情风波的北芳秀轻轻道了句抱歉。北芳秀并没有回应,只是对着远空,以传音之术,问了句,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什么,他的英勇,他的狼狈,亦或是他的不悔?
然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他的师尊。他的师尊回应道,看到了。
他的躯体应声化作灵球,飞往了声音传来的地方,最后化作一场焰火。
无法言说的抱歉,无法放下的江湖,他这一生,尽是倔强自我。但他想,他还是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师尊和北芳秀,终于要再见了。

**(4)罪负英雄**
他名唤罪负英雄,他的名字背后是一段道真辛秘,一个真相,他一生难偿的罪。
他原名叫最负英雄。那时,他还没有罪,只有负,自负的负。
在道真一脉,他自认能为不凡,专司情报。过往多少年,道真诸多作战得以顺利成功,皆多亏了他的情报。他有四个同修,倦收天、原无乡、葛仙川以及抱朴子,皆是不世英才。他们曾在立云坪一同修行过很长一段岁月,情谊非同一般,也恩仇难解。
他勉强可算出身南修真,四人中,自然与原无乡和抱朴子更多一层关系。而倦收天则曾是他的战友,他们还有原无乡曾在征羌大战中联手抗敌,九死一生。那场大战中,他看着原无乡为护倦收天被砍下双臂,一生武道几近就此中断,也看着倦收天为此背负上一生难偿的恩情,在与原无乡的交往中进退失据。
仇恨确能生执,使人一生迷障。然世间真正沉重难为的,并非仇恨,而是恩情,放不下,是恩义之心,被操纵的,却是人情义理。无人比他更能理解恩情的沉重和代价,因为,他也欠过一人。救命之恩,纵死难偿。那个人便是葛仙川。
葛仙川与他,有同修之谊,更有救命之恩。情可抛,恩难偿,便无以言背离。
于是,很多年前,他枉顾道真分裂的根源,隐瞒抱朴子以决斗陷害葛仙川之实以及葛仙川存活之真相。他曾认为,这便是他一生负罪的开端。
彼时,葛仙川因天羌族的斧凿剋生蛊得以留存性命。此蛊有起死回生之效。征羌之战后,族内多数物件皆被收缴回了道真,其中斧凿剋生蛊便被分在了葛仙川手中。也不知何时,此蛊被洒在了葛仙川随身携带的名剑上,依凭剑上,恰巧在他用名剑自刎时救下他之性命。这是他知悉葛仙川还活着时,这人对他的解说。葛仙川进而以恩情和性命相胁,逼他不得说出真相,无论是抱朴子的阴谋,还是这人的存活。他眼看着道真形势越来越严峻,尤其是南北战决之后,整个道真无论南北,都因抱朴子的阴谋陷害向葛仙川施压,他能体谅葛仙川在历经变故后对道真的怨恨。感情上,他已是偏向葛仙川。而且在他发现葛仙川时,北宗已分裂式微,道真不复强盛,他不希望公布真相后使得南修真也步上北宗后尘。挣扎良久,他终是接受了葛仙川的请求,权当是偿还了这人的恩情。
可道真已经不存在了,他出身南修真,却从某种意义上因葛仙川而背离了南修真,已是没了归属。而面对怒而杀上南宗导致南北彻底决裂的倦收天,以及在原无乡坚持不战下开始分裂的南修真,他更无法面对,却又不能背弃恩人和承诺。无可奈何,只好黯然离了道真四处漂泊。
之后很多年,他常常独自一人回到五人同修的立云坪,观沧海,听海浪扑打岩壁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顾过去,问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否正确。
然而,一直没有答案。
后来他想通了一件事,他的罪归根究底,是源于他的是非不分和思想狭隘,才在大义上让个人的小恩小情占了上风。
他曾以为,掩盖当年真相后,他与葛仙川便已恩义两清,再无瓜葛。却不料,多年后,葛仙川又找上了他,并再次救命之恩为胁,让他帮忙。
葛仙川说,这是最后一次,经此之后,他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葛仙川还说,一切的一切,不仅是他欠他的,也是整个道真欠他的。
回溯过往,他不是不能理解葛仙川对道真的怨恨,于是明知葛仙川的目的是继续分裂南北宗,他仍是再次选择了帮忙。他想,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之后他只要努力偿还如今的罪孽就好,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也是应下的那一刻,他更深刻地理解到倦收天对原无乡的情仇纠结。
主动再见倦收天,是为原无乡受伤之事,更是刻意为之。彼时,原无乡遭人重伤,伤势奇诡,需要特殊解法,而倦收天正在追寻罪魁祸首讨取解药。因为对方手持利器,倦收天不敌,他出手相助,同时也是为了拦截倦收天继续追寻。因为这一趟,在葛仙川的暗中安排下,对原无乡之伤,他已有既定的解救之法。他看着向来冷漠的倦收天见敌人脱逃后一脸焦急,又想到原无乡这次遭劫实则是为助这人,这人所受之恩再次加成,心中便无限感慨。想到两宗曾经订下的协议,他忍不住刺探,指出倦收天此行只为原无乡,是私情,非是为苍生大义。倦收天毫不犹豫道,原无乡之事便是他的事。听语气,似对他的暗示有些不悦。他不由得想,若这人知道他过往所为,会不会一怒之下就了结了他的性命,就如同这人当年气盛时杀上南修真一般。同时,他又感到了些许欣慰,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想着,人皆一样,皆有私心,会为恩情而放弃一些个人坚持甚至原则大义,不仅他一人。
于是,他告诉倦收天,能救原无乡的人叫魄如霜,是天羌族的幸存者,与他们有灭族之仇。
事实上,还不仅如此。魄如霜还是他的故交。久远前,他们曾一同在论剑海交换剑谱论交。可蒐集天羌罪证和战力时,他却丝毫没有考虑两人情谊。当时他只是想,魄如霜在冰封也好,道真这一战便会少了阻碍。当时天羌族欲起兵侵略中原,战事迫在眉睫,私情与大义,孰轻孰重,当下立判。若是可以,他衷心希望魄如霜一辈子被封在冰中,便不会有痛苦。
念及此,他还是忍不住对倦收天建议,让这人对魄如霜隐瞒天羌族被灭一事。可他话才说完就对上倦收天的凌厉目光。他心下黯然,知道以倦收天的性子,不仅不会对魄如霜隐瞒,还会挺身担下这血仇。果不其然,这人对他坚定道,此仇他一肩担下。哎,这人这性子,便是葛仙川所求。而他更清楚的是,最后受难的很大可能还是原无乡,因为原无乡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倦收天担下。这样一来,倦收天欠下的恩情就再难偿还了。
他看了一眼倦收天,看他一如既往的刚直不阿和傲骨撑持,完全不顾他人眼光,还是忍不住佩服原无乡。他一直不理解原无乡是怎么在不对等的情谊中一直坚持下来的。
好歹是专司情报的高手,原无乡对倦收天的心思和付出,他怎么会看不清,可就是有人当成理所当然,而如今更是当成恩情枷锁吧。当年在立云坪同修时,他曾多次对倦收天暗示原无乡对他的与众不同。在他看来天下能人皆有气性傲骨,原无乡也不例外,正因此,以原无乡在南修真的地位能为,却还愿意如此迁就倦收天,这样一个在他人眼里声望天赋都比自己高的敌手,大概放眼这世间没别人了。论地位,论修为,论武艺,他皆比不上原无乡,可就连这样的他,都时不时会对倦收天言语中的傲气直接感到冒犯。在很多人眼里,自倦收天来了道真,原无乡便成了陪衬,这也成了南北的矛盾来源之一。但实际上,在他看来,一直是原无乡在帮不擅交际的倦收天周旋。而对于这一切,倦收天似无知无觉,每次回答他时都将原无乡和他们其他三人并列在一起,让他不知如何回应。至于原无乡,一如既往的委婉,每每在他开口之前,便会将食指搭到唇上轻笑道,别说,这样就好。
确实,这样也好,总归不像葛仙川和抱朴子一般,貌合心不和,也不像他和葛仙川,不知不觉中,只剩下恩,没有情。
天羌族与道真的恩怨在魄如霜苏醒后没多久就正式回到台面,自南修真分裂出来的拳域还为此惨遭灭门。在葛仙川的刻意引导下,他救下遭到双魔和天羌余孽围攻的原无乡,一同到永旭之巅找倦收天,顺势将当年抱朴子的所作所为公开,还带他们向当年决战的唯一幸存者九冕尘衣求证。在与九冕尘衣对话的过程中,他就留意到原无乡在一直分神盯着倦收天的手。别说原无乡,就连他都担心倦收天会一时失控出手杀人。虽然倦收天最终还是偃旗息鼓了,但如他所料,又是原无乡主动提出要代为解决天羌之仇。
只是这一回,结果当真出乎他意料,倦收天不仅用北芳秀象征的名剑换回原无乡的银骠玄解,还独自去找魄如霜担下天羌族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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