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同人)时空回响—— by云桑
云桑  发于:2023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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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不但没有成功,反是中了父亲的计策。她从来没想过,那个宠爱她的父亲竟早就决定好要吞噬她,得到她的力量,只为了达成那个大同世界,抛弃了他们之间的父女之情。
身体被定住的瞬间,她感到了绝望、失望、悲哀、不敢置信,那些她曾在别人梦中感受到的情感。她的泪水不由得簌簌落下,这一回,是真真正正来自她的情感,她心中之泪。她被父亲拥入怀中,如同过往很多次一般。然而这一回却没有任何温暖和疼爱。一点点的,她渐渐融入父亲的身体,意识开始模糊。她知道,她逃不了了。她短暂的一生即将结束。
神识离散的最后时刻,她想起了原无乡。她想那人若见不到她,会不会为她担心;她想,她还有话没有告诉原无乡。
她还想那张被她珍而重之的传声符。
就只有那么一次机会。
最后的最后,她用仅存的灵能启动了那道符,把最后的心声传了过去:
“原无乡,曈朦在父亲这,一切都好……还有,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她想,只有温柔能回报温柔,如此世界才会真正大同,没有纷争。

**(10)梦丹青**
他原名叫丹霞子,自小在中道真长大,还当过中道真的副道主。他离了道真后,便改名为梦丹青。
他如今的名字,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种特殊能力。他可以通过梦境探索一个人的潜意识,然后籍由入梦人的手将梦中的千丝万缕绘成丹青。江湖上,人们为称这能力为绘梦大法。
这不是什么让他以引为傲的能力。相反,他自小便被这能力困扰。年幼时他尚无法控制这个能力,常常无意识间使人入梦作画,意外得知他人隐私,因而遭到厌恶排挤。等大了一些,他则切身体会到,一个人若需要入梦才能寻得记忆中失落的真相,那必然不是值得回顾的好事。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愿对自己使用绘梦大法去回顾过往,甚至不想以此追寻自己的出身。他不想他的丹青图中是一片狼藉和不堪。
他的绘梦能力源于体内一股伴生邪能,是他噩梦的根源。
这股邪能不仅让他具有窥探人心的能力,还导致他脸上出现奇形纹路,让他被人认为是邪魔异端,在道真处处遭歧视,甚至受到侮辱。大概是人皆有“排除异己”的本能,这样的他无论如何勤恳努力,都摆脱不掉这个存于体内、留在脸上烙印,永永远远都只能是异类。但他不放弃,继续潜心修道,不再动用绘梦之能,还用女子的胭脂粉饰脸上的奇形纹路,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人。却不知,他的这个习惯反成了他为人诟病的另一个缘由。
在道真那如同地狱般的岁月中,就只有一个人真真正正心无芥蒂地接受了他,那便是中道真的新宗主——月无缺。月无缺待人交友只重秉性能为,不论出身外表。那人认可了他办事能力,力排众议提拔他为副道主,在别人侮辱诋毁他时挺身替他说话,甚至为维护他不惜与道真高层决裂,放弃了中道真宗主的位置,带他离去。
因为月无缺,他重获自由,重拾自信。他无需也不曾想回顾过往的噩梦,只需活在当下期盼美好的明天就可以了。渐渐的,他不再抗拒使用绘梦大法。褪去枷锁后,这因邪能而生的特殊能力反而让他在江湖上享有盛名。
他从不曾想,这个造成他无数痛苦的邪能,竟还为他留下了与亲人重聚的契机。而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他的兄长原来一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准确而言,他和他的兄长并非素未谋面。在道真时他就已经认识他的兄长了,毕竟他的兄长是道真有名的人物,是与北宗倦收天齐名的南修真能人——原无乡。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层关系罢了。
可若真要说,他对倦收天的印象更深。在道真时,因受邪能影响,他行事低调,除了公事上需打交道,他对南北两宗的事关注得不多。总体而言,他和倦收天打交道的时间比和原无乡要多,毕竟倦收天负责执法,而他家宗主则是个专门破坏规矩的存在。而那时,台面上倦收天和原无乡分别是北芳秀和南修真的门面,看似齐名,但实际上,倦收天在宗内的名望地位要比原无乡来得高,毕竟倦收天的傲气冷清更容易让他在宗内树立威严。
而且更重要的是,倦收天对他有恩。在葛仙川煽动道真要对他清理门户时,若非倦收天让道,只怕月无缺也不能毫发无损地将他带离中道真。为了这份恩情,即便离了道真,他仍有关注倦收天的动向,以便在需要时及时伸出援手。只是,他再不愿再涉入道真之事。在他离开道真后漫长的岁月中,倦收天在道真和江湖浮浮沉沉,多次陷入危难,甚至与身为至交好友的原无乡决裂。他曾忧心询问月无缺倦收天需不需要他们援手,但月无缺却是千篇一律回复说,道真总归要经历一次分裂,任谁也阻止不了,至于原无乡,那两人反目一回也并非什么坏事,总之都不是他们局外人该管的闲事。月无缺虽然看着总是一副悠哉悠哉不管事的样儿,却很能掂出轻重,所以就算他不明所以也从不质疑这人的判断。
之后果然如月无缺所料,南北终是再次一统,而倦收天与原无乡虽经历风雨,但仍是性命无虞,重归于好。道真一统之后,他和月无缺与两人聚会过数次,虽有交流,但他更多还是跟倦收天交谈,即便这人话不多。于是,他对原无乡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南修真的银骠当家以及与倦收天交好的人上面。
真正第一次和原无乡单独相处是在靖玄岛。那已是很多年后戾祸乱世的时候了。那段时期,倦收天频频受到重创,便是傲骨撑持也已开始力不从心,终是决定回永旭之巅静修并趁机统合天剑非天之能以应对日后强敌。而月无缺因身负天火之能,又是谷神玄根所逸的一叶,对敌方尤为重要,因而一直遭到针对,不是重伤就是被吞噬。再加上月琴老人身亡,舒龙琴心遭皂识影响叛出,整个靖玄岛就只剩原无乡独撑大局。那个时候,也不知是不是体内邪能受了戾祸魔墙的影响变得活化,每每见到原无乡,他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明明他俩并不熟络。也是那时,在一场战役中,他们自敌人口中知晓彼此是亲兄弟。原无乡一直追寻的邪能,他体内那让他痛苦的邪能,明明是一切悲剧的起源,如今反成了他们兄弟血缘的连结和证明。
分明认识多年都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这段时间守护靖玄岛共同抗敌再多不过是战友之谊,如今忽如其来多了一层血缘,关系就顿时不同了,这转变为免过于突然。这亲在战场时就认了,他也当场唤了兄长。然关系亲了是一回事,相处和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于是一切尘埃落定后,反让人不知如何处理了。彼时正好众人皆伤疲在身,他便以煎药为名,借口回避与原无乡相处。
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心仍是片刻不能安宁,满脑子都是原无乡的事。这种时候,他倒是主动回顾起那些他不愿记起的在道真被欺凌的不堪往事来了,甚至忽地觉得没那么苦了。而那些过往不曾入心的有关原无乡的耳语传闻也变得清晰起来。他曾听很多人说过,原无乡是个温柔没脾气的人,十分爱护同修,尤其是北宗的倦收天。于是他会想象,在道真时若他的兄长在,知道他受欺负了,一定也会挺身保护他,只可惜他们不能更早相认。
有一回,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冷不防就听到原无乡的调笑声自身后传来。这人笑言道:“看来我是真欠了无缺一个天大的恩情,这回想不尽力营救都不行了。”他知道原无乡是特意来找他搭话,许是也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怪异气氛了。然彼时月无缺被天地主宰吸收,生死未卜,大家刚死里逃生,心情都还没平复,他有点惊讶原无乡会挑这个时候找他挑明。原无乡的调侃中透着愧疚,很明显这人不是为了挑起话题才随便找了个事情开玩笑。他想原无乡大概是在意这么多年他们一同在道真,给予他庇护的却一直是月无缺,而在他要被肃清的时候将他带离的也是月无缺。可这人明明就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且他被针对的时候,这人才为倦收天断了双手,自身难保。哎,真是的,这人怎么明明不是自己的错还老往自己身上揽。而且,他曾听幽明曈朦提起,原无乡之所以混进戾祸阵营,很大原因是在那寻得了线索,想要继续寻找儿时失散的亲人。曾经,他不敢回顾过去,就怕知道他的亲人是因为他是异类才抛弃了他。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的兄长一直在寻他,即便知道机会渺茫,亦没有放弃,一直心心念念想要保护他。原来,他并不是没有亲人、没人保护的邪魔,一切不过是上天给他的考验。这么一想,他突然就豁然开朗,不那么怨念对当年那些摆脱不去的噩梦了。
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调侃了回去:“这么说,丹青欠北芳秀的也不仅仅是当年的放行之恩了。下回北芳秀再受伤,我一定要更仔细准备药膳才行了。”
他随口调侃,不过是想到倦收天多年来一直照拂自己兄长,对此表示感谢而已。早些年原无乡因银骠被动手脚而差点步入歧途之事他听说了,知道是倦收天的不离不弃才将人带了回来,后来更是为重铸银骠费心找寻材料,才有了现在的原无乡。若真要深究,正是倦收天对原无乡多年的一路相伴,才让他终有与兄长相认的一天,让他终是等到对过往释怀的一日,他是该感激。可他说完一回头,却见他这兄长的脸竟显而易见红了。他不明所以,只道兄长是因糗事被他点出而感到不好意思了,便没有多想。
提到倦收天,他便想起不久前才见这人又去崖边,想来是与倦收天联系了,于是转了话题道:“想来兄长还没把我们这边的状况告知北芳秀。”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合作,他已经能摸出些他这兄长的性子和行为模式了。
果不其然,他立即见兄长垂眸,听他低声道:“这里我暂时还能支撑。他在融合非天之能的紧要关头,不能分神,否则前功尽弃。”
原无乡这话说得含糊,但他已是听出他这迟来的兄长是有拼死的觉悟在了。这时他依稀记起旧时道真的传闻,说是也不知倦收天哪好,能让原无乡不惜一切周全,连南修真的责任和仇恨都不顾了。当时他因着恩情,心里偏向倦收天,又听闻道真分裂的前因后果,只道是南修真无理取闹,而原无乡是难得明辨是非之人。即便后来得知一切是葛仙川的阴谋,他的想法还是没变。他不喜欢道真,而倦收天救了他,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事实。可如今他与原无乡的关系不同了,再回想当时之事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他这才明白,过去那些传闻,只是不曾让他听入心内。他知道,他的兄长是想豁尽全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为倦收天设想周到,就和以往一样。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兄长这番决定,不仅仅是为周全,更似在回避什么,又仿佛想阻拦倦收天些什么。
他看不明白兄长的决定,只是觉得倦收天有必要知道这边的状况,毕竟牵扯到战局,必要之时,他们需要倦收天的援助。于是,他违背了兄长的意思,偷偷跟倦收天联系上了。倦收天听后毫不迟疑就给出了回复,说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通知一声,他都能前来救援,完全没有提及自身状况。这时,倦收天已经自兄长那知道他和兄长的关系了,对他的语气听着也比往日更亲近些。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担忧,又或许不过是对兄长过于了解,倦收天还特意对他强调,说有他在,就无需兄长再拼死撑持。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却隐隐透着不容置喙的气势,还有些许莫名的怒气,让他听得很是奇怪。
联系后还没过多久,兄长那边就被重新融合的天地主宰偷袭了。这一回幸得倦收天及时赶到,才不至于让他的兄长拼死抵挡。那之后,倦收天就彻底回归了,即便非天之力还在最后关卡。两人并肩作战,一路过关斩将,就和江湖传闻的一样,道真双秀,默契无间。在他看来,这两人的友谊确实无懈可击,只是他看着总觉得两人间的气氛有些不寻常。他想,大概是倦收天还在生气兄长对他隐瞒战况的事吧,过一阵子就好。但如今形势不好,他还是忍不住忧虑。于是他向月无缺求教,却收到了月无缺一双白眼。月无缺一如既往地不留口德,很是不屑道:“他俩就是没事找事瞎闹腾,等倦收天只剩一口气了,就会自动消停了,你一外人别没事乱起哄。”他听了很想反驳,他好歹是原无乡的亲兄弟,不是什么外人。
然而,月无缺虽是毒舌不管事,但判断总是准得可怕。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与原无乡相认,他的兄长多了可不只一个。只是那时月无缺已经不在了。
那是某一日,兄长忽然独自到天下一品找他,让他对他使用绘梦大法,说是想确认一些事。
他听后有些迟疑。即便他凭着绘梦大法名扬江湖,但仍是十分慎用,因为绘梦大法勾勒出的,通常是人心底最不愿忆起的伤痛。他不愿兄长因唤醒了已遗忘的过去而痛苦。然而,兄长却十分坚持,说是再见他前,要厘清头绪。
他知道兄长口中的“他”是指倦收天。自知无法劝阻,他问,兄长可是已想好要回顾的事。
原无乡点点头,吐出了四个字——时空回响。
他执起梦笔,以梦境为引,梦魂为丝,牵引着兄长的手,绘了四幅丹青。
第一幅图的背景是灯火黯淡的房间,有年轻男子躺在床上,两袖管空空,神色惨白,正侧脸看向窗外。外面天色昏暗,天空布满了乌云,混着雷光,落雨粗如牛毛,看着不知是自哪流出的泪。画中隐约传来梦境的声音,是男子不知对谁的低语,一声又一声,生怕听的人听不真切。男子你难道,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第二幅画中仍是同一个年轻男子。他端坐在外庭,双臂正在被人接上玄铁义肢。庭前点了命烛,烛灯明灭,昭示着男子的心神不定。画中隐约传出男子的心声,再等等,再等等,很快吾就能与你并肩作战,一同分担。
第三幅画的色调十分昏暗,感觉是在漆黑不见光的岩洞深处。还是那个男子,面对着岩壁,挺直腰板跪在地上,闭着眼,汗流浃背,额角挂了汗珠,嘴角似落了血痕,光看着就知状况十分不好。画中之人一如既往只想着别人,虚弱的轻喃声断续传出,这样就好了,你平安就好……
与之前的不同,最后一幅丹青画面静好得像是个不真实的幻境。画中是一个遗世的庭院,沐浴在朦胧银月之中,庭院中的石桌上横七竖八倒着酒坛子,酒水流淌得到处都是,桌上之人一身蓝白衣衫,即便一脸醉态枕抱在酒坛上,仍给人儒雅风流的感觉,完全不影响月下一片静好的画面。然后,静止的画面忽然动了起来,男子微微抬头,手里捏着一张很漂亮的符纸,高高举向明月,宛若敬酒般说了一句话,然后猛一灌力,那咒符就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很快化为灰烬随风逐月而去。
男子神色哀伤,叹息般似要与天地同终,道:“倦收天,吾心悦你。”
声音戛然而止,画面中断,牵梦丝离手,梦醒了无痕。
他的兄长似仍沉浸在梦中,低着头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则一脸惊讶地看过去,过往的疑惑在这一瞬皆有了解答。原来月无缺早就看得一清二楚,是他过于后知后觉。难怪当时倦收天对原无乡的隐瞒战况那么生气。他想,他知道他兄长在回避什么了。
然而,他才想说“兄长你并非一厢情愿”,却冷不防见对方倏地抬头,匆匆对他道了句谢,便离开了。兄长看他时双眸透着神采,感觉豁然开朗。于是他想,或许,偶尔深挖那些埋藏心底的往事也并非全然坏事。有些往事,时过境迁后重新审视,说不定会别有另一番体悟。
这么一想,他突然不再那般抗拒身上的邪能了。

第18章 番外 浮世绘 (11)原无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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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原无乡
原无乡一直觉得心动是一个无法用世间法则解释的难题。
比如说,当他完成任务回道真报告,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新面孔在伙房门口站着,一双眼一瞬不瞬往里盯着,脸上满是失望,却仍是倔强着挺直了腰杆,一动不动,明明已是个青年,却像极了个要不到糖却仍在努力忍着不闹的懂事孩子。就那么惊鸿一瞥,他忽地就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后来他打听到那青年叫倦收天,是北芳秀那边刚来的宝贝新秀。说是刚来,其实这人是某位北宗长辈在外收的弟子,一直在外修行,如今才因着某些缘故被正式带入道真。严格来说,就连他也要叫一声这人师兄。据闻这人才来没多久就打遍道真无敌手,因此在宗内得罪了不少人,他身边也有不少师兄弟在耳边吹风,让他去杀杀这人锐气。可他不喜欢打打杀杀、与人争斗。
相反的,他想和那人成为朋友。许是平日里照顾人习惯了,在第一眼看到那人时,他就生出一种冲动,想要过去将手中的糖分给那懂事又别扭的孩子,让那人别再露出那般令人心疼的表情。他想,故意找上门寻衅俗套是俗套了些,但也不失为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结交方式,再配上伙房老翁的烧饼和陈年佳酿,以及他专门研究出来的“时空回响”,一定会给那人留下难忘的第一印象。
于是,他挑了个好日子,拿小师妹当借口故意上门找茬,和那人大打出手,之后还厚着脸皮将人拐到崖边喝酒赏月吃烧饼,并顺带将成对的传声符送了一张给那人,千叮万嘱让他好好保存。
其实他会去主动结交倦收天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他喜欢与人交好。道真外,他的好友遍布大江南北,道真内,他也有不少关系交好的同修,再加上倦收天新入道真,个性又冷清,一看就知道是个不会和人相处的类型,他既然知道了,总归是要多照看一些。
原本,倦收天也不过是需要他多费心的新同修,再多不过朋友,只是不知何时起,那情谊变了味,或许是在他们一同修炼时,又或许是在他们一同外出并肩作战时,更或许是在他们一同品酒赏月共渡休闲时。一开始,许是习惯了同进同出,即便生出了什么特殊感情,他也不过以为寻常,并没有多想,即便常被调侃了,也只是一笑而过。等后来他发现了,自己对那人确实存有一种超乎友谊的情感,他便开始烦恼,因为那是一种无从为人道、也不会被人理解接纳的情感,他更怕若倦收天知道了不知会对他如何作想。于是他觉着,只要自我暗示,不提,忽略,就会习以为常,不会给任何人增添烦恼。
他第一次感受到对倦收天那股无法抑制的思念,是在征羌战役后刚被送回南修真治疗的那段时期。那时他大都独自一人在房中,房内昏暗,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使人心情沉郁。他孤零零躺床上,伤势反反复复,意识昏沉。他看着窗外落雨,就是控制不住心思,想要见到倦收天,想确定对方安好。一想到南修真会因他的断臂而对倦收天发难,他就忍不住担心,更忧心那人会因此自责。他还害怕自己如今失了双臂,功体大损,只怕就此成为废人,便再没资本和那人并肩,两人会渐行渐远。繁杂思绪作用下,他甚至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用传声符联系上了那人,还絮絮叨叨了些难为情的话。若不是后来他的小师妹放了倦收天进来探望,他还不知道要活在那幻觉里多久。
那之后,他开始期待小师妹的造访,因为总有几次,他能见着倦收天。那样的殷殷期盼,是他在看不见前路的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有一日,她的小师妹没为他带来他满心期盼的倦收天,还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问:“师兄,你是不是喜欢倦收天?”
他心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段时间的失态,连忙矢口否认。他的小师妹却不愿放过,自袖中取出了一块手镜,竖在他面前。在镜中,他冷不防看到一个失神落魄的自己,活像诗篇集里描绘的那些在深闺空等的怨妇,难堪丢脸得可以。但他依旧没有承认,只是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以前不敢言说的,如今这状况,就更没资格了。
渐渐的,他断臂接口的伤愈合,功体也跟着恢复,他可以起身到房外走动了。但那却是一段比伤重时更难熬的时日。那段时日,他仿佛被打入了冷宫,往日里那些看好他的长辈不再关注他了,曾与他交好套近的同修开始与他疏远,往日里受他照料的师弟师妹也很少来看他了。每个人都说让他静养,但他心里明白,如今的他对于南修真而言,已是个没有用的人。他从小就是孤儿,人情冷暖、人事易分的事看得太多了,也就不在意了。唯一让他难过的是,他的住处已不再有人守门,倦收天来看他的次数却不增反减。他有听闻,因着他的事,南北宗的矛盾加剧,如今两宗不惜压上银骠和名剑要各自派代表进行武决,于是他便自我安慰说是倦收天太忙了,才没空找他。
直到有一日,他的小师妹颇为愤懑地跑来告诉他,说倦收天并不是忙什么南北决斗,而是在和另一个女子谈风雅。明知倦收天那性子不可能懂什么情爱之事,他听了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了强烈的失落。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竟是出门找上了那女子。其实那不过是一时冲动,等见到女子后,他已经冷静下来,但犹豫再三,他还是跟那女子说了。他说倦收天不懂,劝她莫要让那人为难。他说那话时,也不知是在劝女子,还是在劝他自己。但他是真心劝慰,因为倦收天是真的不懂,若真陷了进去,受伤的只会是自己。可女子不仅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反是嘲讽了他如今的身体残缺,让他顿时无地自容。因为女子说得没错,如今的他再无法与倦收天并肩,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别人去做他不能做的事。后来,他明白到,一切的一切,归根究底,不过是他在埋怨倦收天冷落了他,但人情冷暖本就如此,是他期待太多。
想通之后,回到住所,他忽地觉得自己已经没那么失落了,也不那么期待倦收天的来访了。
没过多久,月无缺突然来与他辞别。月无缺是那段时间以来少数没有疏远他的人。那人虽然嘴上总说着不中听的话,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探望他,还给他带来道真和倦收天的讯息。这一回,月无缺难得郑重其事跟他建言,说若他还想与倦收天一直交好、不动干戈,就带人离开道真,至于手和功体什么的,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月无缺是个明白人,于是他猜想,道真内部要起动乱了。可月无缺不明白的是,为情为义为恩,倦收天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北宗的。月无缺更不明白,他向来留不住也劝不动倦收天,只能一直死皮赖脸地与那人比肩,在背后守护,他的能为是他唯一与倦收天交好的本钱,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可如今他没了双手,没了一身武艺,无能施为,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倦收天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和他并肩作战的同伴,不是一个累赘。所以,在南北战决这个关头,倦收天甚至不能分神前来关心他。
他想一直一直留在倦收天身边,不然他的心会永远有一个缺口。
战决后抱朴子伤重不愈,临死前让他接受银骠,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能让他再次与倦收天并肩。那一瞬,他忘了月无缺的临别建言,忘了南北宗矛盾的根源,忘了银骠在南修真所代表的意义和责任,更忽略了若葛仙川出事,北芳秀中谁最有可能继承名剑金锋。那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很快,他就能以完整之躯与倦收天再见面了。
仿佛是上苍对他的惩戒,他与倦收天确实再会了,却是踏在千万南修真同修的尸骸上,而手持银骠的他,注定要站在身负名剑的倦收天对面。
一步错,步步错。
罪负英雄隐匿前,曾来找过他,问:“南修真的人命和仇恨,你真的要为倦收天全部担下?”
他点头回护道:“无论如何,葛仙川之事,南修真确实理亏在前。”
小师妹与南修真决裂前,曾问:“师兄,南修真和倦收天,同修和私情,你选择哪边?”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委婉道:“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吾不希望道真就此分裂。”
六脉被封、受罚面壁时,南修真的长辈高层给他最后通牒:“只要你愿杀了倦收天取回名剑,南修真将以你为首。”
他仍是坚定回答:“名剑乃北芳秀之宝,不属于南修真。若道真不分裂,双宝皆属于道真。”
隐居烟雨斜阳时,他的爱徒曾问:“师尊找上永旭之巅,难道真比不过北芳秀?”
他只是反问:“道真双秀,真需分一个胜负,就不能并肩携手吗?”
一厢情愿,自欺欺人。于是,长久的岁月里,他成为了南修真内有名无实的银骠当家。
他从来没有问过他自己,为倦收天,这一切都值得吗?他也没问过,每一个独自赏月喝酒的夜晚,他是如何在思念倦收天中度过。只是不知不觉,经年之后,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倦收天好好相聚了。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重聚的契机,他与倦收天一同灭了双魔,解救苦境苍生与水火,为整个道真带来荣耀,印证了道真双宝——银骠和名剑不容分割的重要性。他满怀希望这能缓和南北的矛盾,却不料回到南修真迎来的还是当头棒喝。长老们责难说,这功劳,本就不需分北芳秀一半,是他没尽全力,才不能独自一人灭双魔,证明南修真强于北芳秀。好不容易等到北宗之首——央千澈上门,那人却是带来了北芳秀和谈的条件,让他和倦收天今后只为苍生聚首,不能过度私交,而倦收天也已应允。虽说他早就知道这个和谈条件,但还是不免感到失落。当初央千澈曾找他商议,不过是为和谈不成时备案,他并没有反对,因为他也不愿南北一直内斗下去。他知道央千澈先找他的目的,是希望他能帮忙劝服倦收天。可他本以为自己需要费心思说服倦收天,却不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倦收天便已经答应下来,如今听来倒像他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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