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府衙门口,李捷把官牌递过去,不多时苏州知府方名璋亲自迎了出来。
“哎呦,什么风把李老弟吹过来了!”
李捷心道,什么风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不过脸上还是扯起笑容道:“下官见过方大人。”
他身居五品官职,虽然此行是带着钦差的身份,但也比方知府低半级,所以还得给对方行礼。
方名璋连忙扶住他:“不必多礼,快进去吧。”
其实方名璋提前两日就接到朝廷派来钦差一事,他大吃一惊,不明白这件事是怎么传到上京的。如今只能赶紧堵住百姓的嘴,安抚住那些学子,别让钦差发现端倪。
进了厅房,李捷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受皇帝之命,特来调查苏州学子罢学一事,还望方大人配合。”
“配合,配合,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几个学生胡闹,已经被教诲过了。”
李捷半信半疑:“胡闹?”
方名璋叹了口气,半真半假的说道:“这件事说起来惭愧,尹伯耕你应当认识吧?”
李捷点点头,之前的左都御史,被罢官后回了老家。
“不少学子听闻他因为上奏不让女子入朝为官被贬,心中愤慨纷纷走上街头。”
“谁成想后来他女儿在街上与人争辩,不小心被人砸伤了头,这件事影响挺大的,学子们便不敢再罢课游行。”
李捷道:“原来如此,那明日我去尹家拜访一下。”
方名璋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浅饮一口,脑袋里却是转的飞快。
尹伯耕的女儿被砸是事实,自己也不算撒谎,只要能瞒住白露书院发生的事,自己就不会有事。
第二天李捷便去了尹伯耕的家中,以探望的名义调查此事。
尹伯耕被罢官后带着一家人回到苏州老宅,他祖上富裕,在苏州有一套非常大的园林,虽然没了官身但皇上没没收他的财产,一家人过的还是十分滋润的。
李捷的突然来访让尹伯耕有些措手不及,他以为皇上特地派李清台过来接他回京,激动的鞋都没穿好就迎了出来。
“李大人!”
李捷下了马车,跟他拱了拱手:“听闻令千金前些日子受了重伤,特过来探望。”
尹伯耕一听他不是接自己回惊,脸瞬间不冷下来。
“多谢李大人,小女已经无事了。”
李捷的手下拎着礼盒,尹伯耕也不好开口撵人,只得捏着鼻子让他进了院子。
院子里安安静静,只有几个仆人修剪花草。秋日的苏州园林美不胜收,沿着小径有一个当做屏风的假山,绕过假山前面就是曲折的回廊,左右设有亭台,周围种着长青的草木郁郁葱葱,听着潺潺流水声,让人恍如置身于画中。
李捷没有进屋,而且直接去旁边的亭子里转了转:“我听闻前些日子书院罢课。是为您打抱不平而起的?”
“尹某不知,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照料女儿。”
李捷没在意他的态度,毕竟从四品高官一夜间被贬成庶民任谁心里都不舒服。
两人又叙了些闲话,李捷便起身准备告辞了,他带着下人刚走到前院就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躲在角落。
尹伯耕一见脸色瞬间一变:“二小姐怎么在这里,快把她送回后院。”
几个仆妇连忙跑过去搀扶着她往后院走。
“我不走!我要去读书!啊!!!”尹箐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李捷停下脚步。
尹伯耕面露厌恶大喊道:“快带进去!”
“哈哈哈哈女子读什么书?皇上他倒行逆施,早晚会遭报应!”尹箐模仿着他爹的口气大声叫喊道。
尹伯耕吓得脸都黑了,等人被拉走后连忙道:“她脑袋受了伤,醒来就疯疯癫癫的胡说八道,李大人莫要见怪。”
“无妨,不过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万一让有心人听去,恐怕会怪罪下来。”
尹伯耕咬紧牙关点点头:“李大人说的是!”
送走李捷,尹伯耕气的将尹箐院子里的丫鬟和仆妇全部撵了出去,又换了新人继续看着她。
尹箐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床顶,嘴里嘟嘟囔囔说着胡话,曾经那个聪明伶俐的姑娘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门外两个新来的丫鬟小声议论着:“小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恐怕难了,我听我爹说过,我们镇子上以前有个小孩,从树上跌下来摔破了头。变得跟小姐这般痴痴傻傻的,谁都不认得了,他爹带着他看过许多郎中都没用,后来一个人乱跑掉进池塘里淹死了。”
两人同时看了眼床上的尹箐,忍不住摇头叹气。
粉衣丫鬟叹口气道:“真可惜,不然下个月小姐就跟林家公子成亲了。”
青衣丫鬟道:“是啊,林公子一表人才,如今小姐这个模样,肯定嫁不出去了。”
如果尹伯耕没被罢官,就算尹箐痴傻对方也得迎娶她进门,如今尹老爷没了官身,婚事恐怕不成了。
“看你这失落劲儿,不会是想自己陪嫁过去当姨娘吧?”粉衣丫鬟打趣道。
“你,你莫问胡说。”绿衣丫鬟红着脸追着她打闹,两人跑出屋子。
等人走后,床上原本双目无神的尹箐瞬间恢复清明,她抬起头朝外看去,见门外没人连忙从床上爬起来。
原来她并没有疯,之所以装成这样,就是为了躲避父亲安排的婚事。
自从她醒来后,从下人口中听到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消息,其中就有白露书院惨死十二位女学生,还有父亲买通书生制造混乱。
尹箐知道,这些事一旦被查出来,一家人恐怕都会受到连累。可如果不说,那惨死的十二名女子将永远没人为她们洗清冤屈。
尹箐咬住下唇,在正义和亲情面前,毅然决然选择了前者。
趁着两个丫鬟不在院里,换上提前藏好的丫鬟的衣服,戴上面纱,背上包裹悄悄走到后门。
守门的小厮并不认识尹箐,毕竟他们一家从上京回来没多久,她也从未走过后门,只当她是府里的丫鬟。
尹箐捏着嗓子道:“我是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秀珠,出去给小姐买胭脂,麻烦开下门。”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张十文的毛票递了过去。
小厮没有怀疑,接过钱满脸堆笑的打开门道:“秀珠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小的提前给您留门。”
“未时。”
“好嘞,秀珠姐姐慢走。”
尹箐脚步坚定的朝外走去。
李捷前脚刚回到临时居住的客栈,门外就传来消息,说有名女子找他。
李捷心中好奇,他第一次来苏州,根本没有认识的人,究竟是谁来找他?
“带她进来吧。”
不多时尹箐走进来,二人一见面李捷惊讶道:“是你?”
尹箐跪地道:“民女见过李大人。”
“快起来,你这是……”李捷不解的看着她,上午在尹家她还一副疯癫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就好了。
“不瞒大人民女是装疯。”尹箐抬起头,眼底续满泪水。
“今日前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告知大人!”
“小姐快请起。”李捷扶起她,让手下将门关好,客栈里人多口杂,别被其他人听见。
尹箐坐下来,将这些日子苏州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听到白露书院死了十三个人,李捷眉头紧锁,没想到方明璋竟然敢隐瞒这么大的事。
“尹小姐说的可当真?”
“民女愿以性命担保,没有一句假话!”
李捷思虑片刻道:“好,你先回去,这件事暂时不要再对别人说起。”
尹箐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李捷明白她的意思,伸出手道:“本官也以性命担保,必会还那些女子一个公道!”
尹箐跪地磕头:“多谢大人。”说罢起身匆匆离开。
回去的时候并没被人发现,守门的小厮早早给她留了门。
尹箐在偏房里换回衣裳,揉乱头发又抓了两把泥涂在脸上,然后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院子里。
两个丫鬟找不到人急坏了,见她回来连忙扯着她去洗脸换衣服,没人知道她干了什么。
李捷得到消息后并没有轻举妄动,他先是派手下暗中走访去世的十二名女子的亲属。
因为他们来的太突然,官府没及时安顿这些家属,只威胁他们不许出去乱说,否则抓进府衙大刑伺候。
不过纸里包不住火,随便找几个人问问,就能问出当日发生了什么事。
确定事情的真伪后,李捷决定自己亲自去白露书院查看。没想到刚出门就碰上了方明璋,他仿佛是提前知道了消息,非要跟着一起去转转。
李捷没办法距离,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一起走。
苏州有名气的书院非常多,表面上看,每个书院都很正常,书生们丝毫没有之前的狂浪的模样,伪装出一副文雅的假象。
李捷道:“苏州的文化底蕴深厚,学子众多,不像我们老家,会读书的人寥寥无几,能入朝为官的人更少。”
方明璋自谦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多认得几个字罢了。”
两人继续走着,李捷突然提议去附近的白露书院转一转。
方明璋瞬间变了脸色。“白露书院地处偏僻,而且里面的学子也不多,今日就不去了吧。”
“来都来了,眼下时辰尚早,顺路去转转。”李捷不由分说的上了马车,方知府不得已也上了车。
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方明璋怀疑他听到什么风声,要不然怎么突然想起去白露书院?
那地方虽然已经派手下处理过了,就怕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被他发现端倪。
李捷端坐在马车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心里在思考要怎么才能将那些逼死女学子的书生们绳之于法。
来之前他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大,如今自己官职比方明璋低半级,处处受他牵制,对后面的事情有些不利。
来到白露书院门口,这里的大门紧闭,里面一个学子都没有。
方明璋道:“你看我这记性,白露书院的院长前些日子突犯心疾病逝了,这几日书院暂时关闭了。”
李捷没理会他的话,径自下了马车朝面走去。
下属推开书院的大门,这里已经被处理过,地上的血都被清洗干净,只有砖缝里还残存一丝已经干涸,暗红色的血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方明璋背着手踱步过来道:“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方大人相信报应吗?”
方明璋一愣,:“什么报应?”
“天理循环。”李捷直勾勾的看着他。
方明璋非但没害怕反而勾唇笑了一声,低头看着砖缝中的血迹道:“清台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为官想要长久,要学会中庸之道,你这般尖锐的性子早晚是要吃亏的。”
李捷听出他话语中的威胁,刚想发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他怎么当官就不劳烦你教了!”只见徐冰带着苏州守备和上千兵马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徐相!”李捷惊喜的走过来,刚要跪地行礼,徐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拍了拍。
对面的方明璋脸色苍白汗如雨下,连忙跪地道:“下官拜见左相。”
“方明璋听旨,尔放任学子胡作非为是为无知;以至白露书院院长及十二名学生惨死,是为无能;事后没有及时安抚学生家属,追究作乱之人是为无用。吾奉皇帝之命,罢免你苏州知府一职,你可认罪?”
方明璋伏在地上,半晌才喃喃道:“下官认罪。”
第162章 入狱
方明璋被罢免一事并没有在城中大肆宣扬,怕惊动了学府里的学子,因为皇上下令准备把这些人全部送到北狄。
宋玉竹的原话是“这些人光修学文不修德行,即便以后入朝为官也是祸害,不如干脆断了他们的仕途。”徐冰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流放北狄?!”李捷惊骇道。
徐冰笑道:“皇上没直接下令杀了他们已经是仁慈,流放至少还有一条生路。”
李捷在心里暗暗吸了口凉气,让一个读书人去北狄开荒,不亚于判他死刑,看来皇上这次是真怒了!
“当日参与者众多,就怕误抓了没参加的学子。”
徐冰道:“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清台你可得把好关啊。”
“遵命。”这件事有些棘手,不过徐相已经把方明璋这最难的一关搬倒,剩下的无非也就是时间上的事。他多派些人暗中调查走访,肯定能把当日参加游行,逼迫白露书院的学子全部找到。
“没什么事,下官先退下了。”
“等等,皇上还交代了一件事。”徐冰从书桌上拿起府印递给他。
“陛下吩咐由你暂接任苏州知府一职,这里的事全权由你负责。”
李捷瞪大眼睛,连忙跪地接过府印:“下官必不负皇上所托!”
“去吧。”
等人走后,徐冰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皇上的命令其实是,如果李捷办事不力将他遣返回朝,再从朝中选其他人过来接任苏州知府一职。若李捷查出苏州之事,就留下他暂任知府一职。
虽然是暂任,可也是连跳三级!这小子不到三年时间,就从五品官吏升至从三品大员。如此受皇上器重,除了当年的刘蔺,徐冰再也想不起其他人了。
李捷之所以得皇上看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对女子入学一事非常支持。
这几年皇上种种表现不难被人发现,他要扶长乐公主上位。
徐冰靠在座椅上,手指按着眉心,他并非看不起女子,也不反对女子入朝为官。
就拿他夫人王庭玥来讲,其父是前朝御史也是大儒,受她父亲影响,王夫人的想法已经超出世间绝大多数的女子。
可即便是这般的女子,仍旧被世俗所牵制,就连她的婚姻也险些葬入奸人之手。
长乐那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聪明睿智、机敏过人,如果是男孩,他必举双手双足赞成。可她偏偏是女子,就怕等她大后沉溺儿女情长……
大启发展到今天不容易,皇上虽正值壮年,可身体一直不算好,每年入冬总会病一场,让他十分担忧。
想的太多也没什么办法,皇上没有子嗣,更不可能过继旁系子嗣,所以这件事无解。
徐冰叹了口气,这几年愁的他胡子都白了一把,只能把希望放在长乐身上,希望她能像他哥哥一般,撑起大启的脊梁。
另一边,学府的学子们以为白露书院这件事过去了,毕竟过了这么久也没人找到他们询问当日的事。
不少人觉得后怕,幸好朝廷没追究,不然影响了自己的学业和仕途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也有人经过这件事助长了他们身体里邪恶的种子,其中最坏的要数那个姓曹的秀才。
曹秀才今年已经二十七八岁了,早些年因为学文做的不错,在苏州城里颇有些名气。后来去参加科举,接连几次失利,让他颇受打击。
从此他的心思就不放在学文上了,有钱的时候去妓坊花楼喝酒买醉,没钱了就跑茶馆里吹嘘。
今天他同往常一样,被花楼里的小厮撵出来,站在门口吐口水大骂道:“呸!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等小爷哪日发达了,必把你们楼里的姑娘全都扒光了供人淫赏!”
小厮也不生气,嬉笑着说道:“那就等曹公子哪日发达了再来吧~”
曹秀才骂骂咧咧的离开花楼,口袋里还有几张毛票,径直去了附近的茶楼醒醒酒,顺便吹嘘一下自己当日的威风。
晃晃悠悠走到茶楼,挑了一张中间最显眼的桌子做下,曹秀才点了一壶最便宜的毛尖,喝了一口茶吐出几片茶叶道:“要我说这苏州城中,最下三滥的地方就是白露书院了!”
旁边马上有人闻声望过来道:“此话怎讲?”
曹秀才靠在椅子上打了个酒嗝道:“这得从前些日子白露书院死了一十三条人命说起。”
大伙被他吸引住,不少人纷纷凑过来听他吹嘘。
“还记得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我跟青泸书院的几位同窗一起谈论,其中以为书生说,苏州府所有书院皆不收女子,唯独白露书院还藏着许多女子。”
“我一听便觉得此事蹊跷,女子哪有读书的本事和天赋?说白了去书院不就是想多结交几个读书人,将来攀个好婚事吗!”
周围有人附和道:“没错没错,女人生来笨拙,能伺候好男人就成了,读书有什么用。”
曹秀才龌龊的笑了一声:“嘿嘿,可不是!也不知道白露书院的院长留着那些女学生藏着什么心思,我听着不妥,便纠集了几个书院的书生前去声讨。”
“伸张正义的人越来越多,青泸书院、北章书院、云通书院、兰泽书院……都去了,全都去了,一千多人堵在白露书院的门口。”曹秀才一口气报了七八个书院的名字,这些书院都是苏州颇为有名的书院。
“到了白露书院,那院长还试图劝我们回去,你说他胡子都一大把了,还领着十多个女子藏在教室,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大概酒劲上来了,曹秀才有些醉了,趴在桌子打起鼾来。
旁边人推着他道:“后来呢?”
“后来啊……我开口说了几句话,那老头竟然活活气死了,哈哈哈哈哈。屋里那些女子更有趣,像磕鸡蛋似的,一个接一个撞在门口的石墩上,哎呦脑浆子都流了一地……”
周围嘈杂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只剩曹秀才一个人的笑声,显得格外阴森。
门外冲进来一队官兵,将傻笑的曹秀才拎起来戴上镣铐拖走。
大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纷纷结了账回家。
曹秀才被带到监牢中还没醒酒,负责审问的老狱卒,拎着沾了盐水的牛皮鞭子在他头上抽下去,两鞭子人就清醒了。
他尖叫道:“啊!!!谁打我,这是哪?快放开我!”
狱卒吐了口唾沫道:“听闻曹公子嘴皮子可厉害,几句话就气死了白院长和十多个女娃娃,今儿个某便试试。”说着撸起袖子,扇了他几十个耳光,打的曹秀才满口鲜血,吐出七八颗后槽牙。
此时曹秀才才明白自己因为白露书院的事,被抓进了大牢中。
“我….我那都是胡说八道,大人饶了小的吧!”
狱卒吐了口浓痰,拎起皮鞭对着他又抽了十多鞭,打的他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外面守门的狱卒走进来道:“老刘下手轻点,这书生细皮嫩肉可别打死了。”
“哎。”狱卒这才拎起曹秀才,丢进最脏的一间牢房,里面老鼠蟑螂满地爬,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不能活就靠天意了。
狱卒蹲在门口目光冷冷地说道:“小子,你知道白露书院里死得丫头,有一个是俺外甥女吗?”
曹秀才露出惊恐的目光,他哪里知道这些。
“我们小妮儿从小就聪明伶俐,读书比男娃子还厉害,她说要考状元给大舅买酒喝哩,可惜我啊,再也喝不上囡囡的酒了。”
“你是真该死啊!”
曹秀才吓得眼皮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没过几日,各个书院的学生都被抓进了牢房里,因为抓捕的人数众多,府衙的牢房盛不下了,多出来的被关在兵马司的马房里。
其中也不乏有大户人家的公子,他们的父母听到消息立马带着金银准备去找关系放人。
天色还未亮,府衙门口便停着十多辆马车,马车上的人几乎都一夜未眠。
昨天突然接到消息,自家子侄突然被官兵带走,急的他们连夜便赶了过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辆宽敞的马车上坐着三名衣着华丽的人,中间那个身材肥硕的男子是苏州富绅林孝恩,他的独子林丰被关起来了。
坐在两旁的,一个是林孝恩的夫人高氏,另一个则是苏州通判高仕锦,他也是林孝恩的小舅子。
“这么说丰儿他是因为前些日子去游行被抓的?”林孝恩询问道。
高仕锦点点头:“这件事惊动了朝廷,派了钦差专门调查此案。”
“又不是多大的事,干嘛突然抓人啊,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冷,这一宿可别把丰儿冻着才好。”高氏嘟嘟囔囔的说。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就把丰儿送到中州游学去了。”高氏有些埋怨弟弟,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活?
高仕锦也有些委屈:“我也是今日才接到消息,谁能想到他们会突然发难。”
林孝恩安抚夫人道:“好了,这件事仕锦也没办法,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先把丰儿弄出来。”
高仕锦点头:“没错,只要见到方大人就好办了。”以他跟方明璋的关系,放了外甥不过一句话的事。
跟他们有一样想法的还有许多人,他们不知道方明璋已经被罢了官,都没把这件事当回事。毕竟被关押的学子有上千人,法不责众,想来朝廷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竟然还有学子在监牢里开起了诗会,他们嬉笑打趣,说监牢里开诗会也别有一番趣味。
浑然不知,他们的前途已经走到了尽头,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尽的苦难与寒冷。
“被…被抓的学子全部流放北狄,择日就要启程了。”
林孝恩的脸色终于绷不住,拉着小舅子急切道:“能不能想想办法,五千两不行就送一万两,哪怕是倾家荡产也得把丰儿救出来啊!”
高仕锦为难道:“姐夫,眼下已经不是钱能解决的了,我昨日才知道方大人已经被罢官了,新上任的知府并不认识,贸然送去银子恐怕连我的官职都保不住了。”
林孝恩脸色惨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既然在知府这想不出办法,那就在路上想办法!”
北狄那地方岂是人能待的?且不说这一路有几千里,气候苦寒,野兽横生,听说还有不少未开化的野蛮人。儿子能不能熬过这一路都是未知数,他断不能让丰儿去北狄。
“我这就找人去联系负责押送学子的官兵,姐姐那边要跟她说一声吗?”
林孝恩摇头道:“别跟她说了,她知道也帮不上忙,平白跟着着急上火。”
“哎。”高仕锦匆匆离开,林孝恩想了想又匆匆开库房,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文玩字画,想办法见新任知府一面。
苏州府衙内,李捷正坐在书房里奋笔疾书。
这次押送途径上京,为了防止有人中途买通官兵替换人,李捷特地写信求了京西大营的将军帮忙清点人数。
写完信封上火漆,让下属加急送回去,最多十日就到了。
门外有人禀报:“大人,不少学子的家属想要见您。”
“不见。”李捷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求情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况且这是皇上下的圣旨,他也没办法。
快到晌午的时候,苏州守备杨宝山来了。
“大人,押送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启程。”押送上千人可不是儿戏,需要提前准备许多东西,囚服、刑具,以及路上的粮草。
李捷面色森冷道:“传令下去,押送罪人即刻出发前往北狄,路上不许耽搁!”
“遵命。”杨宝山脚步匆匆的朝监牢处走去。
此时被抓的学子们还不知道即将要被流放。不过大多人神色惶惶,不像前几日那般活泼。
因为这里的环境实在太差了!
睡的是茅草铺的床,上面的铺盖不知道多少人盖过,又脏又臭里面还生满了虱子跳蚤。
吃的是粗糙的咸豆饼、苞谷饼子,连菜都没有,吞咽一口嗓子生疼,这东西喂狗,狗都不吃!
更别提一间牢房关了几十个人,光排泄就是个大问题。
小解还好,大号被几十个人围观实在难为情,而且排泄物气味难闻,这几日身上都熏臭了,简直无法忍受。
原本以为关两日就能把他们放出来,结果一连关了四五天也不见放人,不少人开始慌了。
“来人啊!快放我们出去!快来人啊!”一群人拍打着牢房的大门吵嚷着,其中就有林孝恩的独子林丰。
他从小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连着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瘦了一圈,急得满嘴燎泡。
“吵什么吵,给我老老实实待着!”狱卒拿大棒敲了敲牢房的门。
林丰高声道:“我舅舅可是苏州通判高仕锦,赶紧放我出去,否则我必让他降罪与你!”
往常这番话说完,狱卒肯定会低声下气的安抚他别着急,自己这就放他出去。
没想到今日这狱卒非但没给他面子,反而嘲讽道:“通判?你舅舅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都给我老实点,不然别怪我手里的棒子不长眼!”
林丰瞪大眼睛,双手紧紧的抓着栏杆,心中惊骇不已。
平日以林丰为首的那群学子一时也慌了神,连他舅舅都没办法摆平,其他人更没办法了。
有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小声啜泣:“这可怎么办啊……我爹要是知道我闯了这么大的祸,肯定会打断我的腿……”
“都怪你,要不是当日你叫我去白露书院,我哪会被抓!”
“怎么能怪我?腿长在你自己身上,又不是我拉着你去的!”
也有人壮着胆子道:“别怕,咱们这么多人,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这话前几日说还管用,如今已经没人再相信。
就在他们吵吵嚷嚷的时候,监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伙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趴在牢门前向外张望,不多时走进来一队官兵,他们不声不响的打开牢房的大门,将成捆的囚服扔进去道:“赶紧穿上准备出去了!”
大伙面色一喜,纷纷夺过衣服往身上套,林丰拿着灰白色的囚服有些不解道:“要放我们出去怎么还得穿这衣服?”
官兵没有回答,反而更加紧迫的催促,敢有不穿的,直接胖揍一顿,拉起来套上。
所有人穿好囚服后,排成队浩浩荡荡的走了出来。
今天天气阴霾,亦如这些学子的脸色,来到外面他们才明白,官府并没有要放他们离开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