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这几年皇上不册封后宫没有子嗣,秦凤图猜出恐怕将来要传位给长乐公主。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几年前,秦凤图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劝谏,毕竟事关国本,他不敢让皇上冒险。
可如今是长治十年,皇上已经登基了十年了。
他这些年做出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能把一个国家治理成这般模样,岂能用一个明君形容?称他为千古一帝也不足为过,自己有何资格去劝阻他呢?
秦凤图靠在软垫上叹了口气:“人生不过百,常怀千岁忧,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张齐开放下茶杯道:“刘蔺这厮第一个破了例,今年在户部招了四个女官,得了皇上的嘉奖,保不准其他部也跟风,难不成刑部也要招女官?”
“你是刑部尚书,你不招陛下也不可能逼着你去招人。”
话虽如此,可真招几位女子到刑部,他是浑身不自在。
秦凤图睨了他一眼道:“你还记得几年前,陛下曾问了咱们一个问题,说女子能何为?”
李捷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记得,刚巧当年他也在场。他是个有眼色的人,见二人有话要说,便找借口去如厕。
李捷离开后秦凤图继续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吗?”
如今的皇上已经不在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不光心思缜密,而且身边还有徐相和辅国将军相助。将相和,皇帝勤政爱民,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制止他呢?
“反正我是接受不了。”张齐开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在他印象里女子除了相夫教子,做别的事都是不合礼法的,所以这件事他才无法忍受。
“顺其自然吧,以后说不定还有更惊世骇俗的事呢。”
秦凤图心里道:现在才哪到哪啊,储君未立,等立了皇太妹时再惊骇也不晚。
这几年朝堂上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底下风谲云诡,随着前朝老臣年纪越来越大,逐渐淡出权利中心,新的势力已经开始崛起。
秦凤图和张齐开的身份也愈发尴尬起来,他们作为前朝旧臣与徐冰走不近,跟刘蔺也交不了心。
吏部尚书年事已高,工部和兵部一直游离在权力外围,只剩下二人成了挚友。
秦凤图不愿让自己的老友陷入权力泥沼中,忍不住提醒道:“皇上任命女官一事,肯定还会有人上书,届时不管谁找到你,都别搭理他们,小心把自己折进去。”
张齐开也不是傻子,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知晓了。”
酒劲上来,秦凤图有些困了,闭上眼睛不一会响起鼾声。
李清台踩着点回来的,见秦凤图睡着了,连忙让侍从拿了条毯子给他搭上。
张齐开道:“清台啊,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照看他就行。”
“那下官就先走了。”李捷下楼结了账才走。
张齐开也要了条毯子,躺在矮榻上眯了一觉,两人睡到天黑才各自回了家。
如秦凤图所料,第二天果然有人找到了张齐开,而且来的不止一人,五六个官员约好了似的一同来到他府上。
这些人中有左都御史、太常寺卿、吏部侍郎等,官职都在四品之上,可谓是朝中重臣。
他们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张齐开上折子,劝皇上取消任职女官一事。
“简直就算胡闹!从古至今哪有让女子为官的!”说话的是吏部侍郎。
六部招员一事,被波及最广的就是吏部,以前选拔官员和官员升迁都归吏部管。
有句俗话说的好:金吏部,银户部,一穷二白是礼部,兵部武,刑部严,要数工部官职贱。
吏部作为所有官职中最金贵的一部,历来都是眼高于顶,别说他们看不起女子为官,就算是平民考中进士,他们也一样看不起。
如今皇上把选拔官员的权力归还给六部,吏部只剩下调任的权力,少了许多灰色收入,自然是从上到下怨声四起。
“没错,皇上这次确实是过了,女子性格优柔寡断,让她们为官岂不是祸乱朝纲吗!”说话的是左都御史尹伯耕,这件事倒是没涉及到他的利益,只是单纯的看不惯女子为官。
他家中有两女一子,长女已经成亲,次女今年十六岁,原本也该定亲了,结果这丫头却闹着要去当什么女官。气的他将女儿禁了足,这要是传出去,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要我说,还是户部太过溜须拍马,刘蔺要是跟我们站在一起坚决反对女子当官,皇上肯定能收回召令。”
旁边的人附和道:“没错!提起这件事我就生气,昨日他女儿出嫁我都没去。”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这件事,坐在旁边的张齐开却是一改常态,端着茶杯默不吭声。
如果没有昨天茶楼的叮嘱,说不定这会他已经被鼓动的冲进皇宫了。想起秦凤图的话,张齐开决定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张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过了半晌,太常寺卿道。
张齐开打着哈哈和稀泥:“你们说的我都明白,我也反对皇上任职女官,但这件事恕我无能,实在是没办法啊。”
尹伯耕道:“我们人微言轻,上了折子也劝不动,皇上器重您,您说话定然是管用的。”
张齐开吓得连忙摆手:“哎,可别给我戴高帽!我一个刑部尚书,只管好我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得了,别人想怎样我管不着。”
大家静下来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齐开:“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觉得不妥就去递折子,尚书房的大门也开着,皇上没不许你们踏足,来我这抱怨解决不了问题。”
大伙一听明白张齐开是不打算管这件事了,左都御史率先起身离开:“今日叨扰了,下官先告辞。”
人们纷纷起身离开,最后只剩下张齐开自己,他伸了伸懒腰,心里竟难得的轻松,果然不揽那些破事就不会心烦。
他还不知道因为自己听劝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皇宫中宋玉竹正在批阅奏折,一个身穿玄色短打的女孩匆匆跑进养心殿。
“大哥,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宋玉竹抬起头,只见妹妹怀里抱着一只小鹿驹,看上去只有几个月大,水露露的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周围。
“从哪弄来的?”宋玉竹起身走过来,摸了摸小鹿的鼻子,小鹿驹发出呦呦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可怜。
“唉,上午赵大哥带我去打猎了,我猎了一头母鹿没想到她还有一个鹿宝宝。”宋玉潼的声音有些沮丧,大概为伤害了母鹿而自责。
宋玉竹掏出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灰道:“叫人送去乾园养着吧,有时间再去看它。”
“嗯。”宋玉潼把小鹿递给旁边的内侍,净了净手跟着宋玉竹去看奏折。
十岁的宋玉潼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个头到了宋玉竹的肩膀,模样也跟哥哥有七八分相似,但性格却相差许多。
宋玉竹有前世的记忆,从小到大一直都很稳重,因为太过稳重反而缺少了一点魄力。
宋玉潼不同,她张扬自信,这几年又跟着太傅和翰林学士学了许多的为君之道,一举一动落落大方,办事也雷厉风行,非常有储君的架势。
从去年开始,宋玉竹就带着她一起看奏折了,偶尔还会锻炼她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宜,宋玉潼都办的十分稳妥,挑不出半点毛病。
一大一小端坐在椅子上看奏折,内侍端来茶水和点心。
宋玉竹捡了一块她爱吃的酥皮递过去,宋玉潼却没接,反而拧着眉低声道:“真是岂有此理!”
“怎么了?”宋玉竹从她手中结过奏折看了一遍,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是一封由三十七名官员联名上奏的折子,目的就是劝宋玉竹收回成命,不要让女子入朝为官。
奏折上言辞犀利,用尘垢枇糠来形容女子,还说皇上如果任用女官,他们宁愿辞官也不愿与女子同朝。
宋玉竹放下奏折道:“长乐,这件事如果交给你,你会怎么办?”
按宋玉潼本性是把这群腌臜的东西都罢免了,可她却怕自己做的太强硬惹得哥哥不高兴。
她拿起毛笔在奏折上写写画画,挑选出四品之上的官员,又在其中挑选出几个可有可无的官职。
“皇兄,你看这几个人,他们的官职并不影响朝廷运转,剩下的小官小吏更没有留用的必要,刚好可以剔除提拔下面的人。”
宋玉竹仔细看了一遍,确实如妹妹所说,奏折上的名字看着吓人,其实并没有朝中栋梁,罢免也不会伤筋动骨。
“你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呢?”
宋玉潼支着下巴道:“不如把他们贬到偏远地区?”
“不好,他们被贬肯定心怀怨气,让他们去偏远地区也未必会为民办事。”
“那该如何是好?”宋玉潼问道。
“他们既然不想与女子同朝,朕便允了,都回去种地吧。”宋玉竹大手一挥直接将这三十七位官员全部罢免。
宋玉潼眼睛亮起来,原来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呀!
太常寺卿家的后院中,三十多位官员正在焦急的等待着。
吏部左侍郎毕睿从进门开始,嘴就没停过:“我就说贸然上折子不妥,万一惹怒皇上咱们该怎么办?官不做了?”
昨天在奏折上签了字他就后悔了,徐相和六部尚书都没开口,他跟着凑什么热闹啊?眼看着顶头上司就快退了,明年兴许他就能转正,如今闹出这一档子事,可别成全了别人才好!
太常寺卿罗敬文佯装镇定道:“毕大人,你莫要心急,皇上不可能把咱们都罢免了,安心等待吧。”
“你这话说的轻巧,万一真被罢免了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又不是我起的头。”当初属毕睿跳的最高,现在开始反悔了,怨这个怨那个,什么毛病!
作为牵头人的尹伯耕,此时手里正盘着一串金刚。
别看他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里也在敲鼓。不过他是左都御史,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所以这件事他做的并没有太大错。
“你们二位别吵了,现在还没有结果,你们吵破天也没用,听罗大人的,安心等消息吧。”
两人气哄哄的坐下,剩下那些小官吏见他们这副模样心里早慌了,虽然嘴上不说,但任谁都能看出他们脸色苍白垂头丧气。
快到晌午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位小吏:“大,大事不好了!”
尹伯耕手一哆嗦,手里的金刚突然断了,珠子掉了一地。
大伙没工夫帮他捡珠川,纷纷涌过来追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负责传信的人还没喘匀气便扔出来个惊天大雷:“皇上……皇上要把折子上的人……全都罢免了!”
“啊?!”毕睿如掉进冰窖,从头凉到了脚。
尹伯耕也是面色如霜,急切的追问道:“此话可当真?”
“千真万确!”
话音一落顿时哀声四起,这里有不少人之前前途一片光明,如今被牵连得丢了官,这可如何是好啊!
罗敬文焦急道:“这可怎么办啊!要不大家进宫去求皇上开恩?”
尹伯耕连忙拦住他:“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呢,咱们去了非但不会开恩,恐怕还要追责!”
“你说怎么办?”
“是啊,尹大人想想办法啊!”
“当初我们跟着您一起上的折子,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可得帮帮我们啊。”大家七嘴八舌,把尹伯耕当成了救命稻草。
其实尹伯耕心里也没底,他哪能想到皇上会做的这么绝,竟然把所有人都罢免了。
“大家稍安勿躁,这件事兹事体大,我也得回去想办法。”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其他人大眼瞪小眼,把目光又落在太常寺卿身上,罗敬文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有功夫管他们?
直接下了逐客令将人都撵了出去,大伙人急的站在门口破口大骂,一直骂到天黑才各自回了家。
尹伯耕离开罗府没回家也没贸然进宫求情,而是直接去了恩师参政林海琼的家。
林大人已经听闻了此事,他见到尹伯耕后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们胆子真是大的可以,竟然敢公然挑衅皇上的权威。”
“弟子知错,恳请恩师救我!”
“虽然我也厌恶女子当官,但这次只有六部招员与督察院有何干系,你非要去趟这趟浑水?”
尹伯耕后悔啊,当初不该听着友人几句话,就挑起自己心中的大男子主义。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位置,莫说是让女子为官,就是做他的顶头上司,他也没用话讲。
林海琼见他这副模样哼笑一声道:“这件事,倒也不少没有回缓的余地。”
“请恩师教我!”
“你过来。”
尹伯耕弯下身子凑过去,林海琼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这……这能行吗?”
林海琼的眼睛里带着狠厉的笑意:“行与不行你不都得试试么,不然被罢免回家就体面了?”
尹伯耕咬着牙关点了点头:“好,那弟子便试一试!”
从林府出来,他径直回了家,吩咐下人开始清点家中的财物,为归乡做准备。
尹夫人有些好奇,询问他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把家中的东西都装笼了?
尹伯耕正烦着呢,被问也没有好语气:“让你做你便去做,问那么多干什么?”
尹夫人叹了口气,不敢再过问,连忙吩咐下人去收拾东西。
当天夜里宫里就将罢免官员的圣旨送到了各家。
尹府上下这才明白老爷白天为何要大家收拾东西,合着是被罢免了官职准备回老家了……
毕睿接到圣旨后直接气的一病不起。
树倒猢狲散,之前他在吏部交了不少朋友,如今被罢了官,竟一个来探望的都没有,断了他进宫求情的想法。
圣旨勒令他们即日起,三日内收拾细软回原籍,否则将派侍卫驱赶他们出京。他不得不拖着病躯收拾家当,准备回乡。
第二天早朝时,其他大臣才知道发生了这样大的事。
一下子罢免了三十七位官员,其中还有十四名五品以上的官员,不得不说皇上这次真是气狠了。
宋玉竹端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底下的官员道:“我知道你们之中肯定有人觉得朕罚的重,朕把话放在这里,不想干的收拾东西滚蛋,朕不缺能人!”
底下的官员噤若寒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当官是干什么的,不需要朕来教吧?”
“陛下息怒。”大臣们纷纷跪地。
张齐开听着皇上的话,冷汗顺着鬓角不停的往下滴,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幸好那天秦凤图提醒了他,否则当时他脑袋一热,现在滚蛋的就是他了!
早朝结束后,刘蔺见他一脸的汗,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他道:“张大人有那么热吗?看你这汗流的。”
“没,没事,我胖的。”
张齐开擦着额头心道:你哪知道刚才经历的多大心理起伏。
“您是该减减肥了,身子太重影影响健康。”
“是是是。”张齐开附和着,二人出了正殿,看见不远处秦凤图正等着。
刘蔺:“户部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去忙吧。”
张齐开送走他,急步走到秦凤图身边道:“可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就晚节不保了!”
秦凤图背着手低声道:“皇上岂是好拿捏的?以后这种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原以为这件事罢官之后就结束了,没想到不久后风波再起,这件事发生在江南,历史上被称为十月之难。
十月二十,尹伯耕带着家人回到了江南故居。
回到家后他并未闲下来,而叫来故友闲聊,将自己被贬的原因添油加醋的说出来。
这些朋友中有不少人都是当地的教谕,对他的遭遇非常同情,同时也对皇上不辨是非的做法厌恶。
特别是近些年全国开设学府后,私人书院逐渐被取缔,读书人再也受不到原来的尊敬,如今还让女子入朝,实在是倒行逆施,有悖人伦!
这些话他们虽然不敢当面说,但却可以把这些思想传递给学子们。
那些毛头小子正是初出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听到后振臂高呼,请皇上恢复科举选拔官员,取消女子读书的资格。
这件事愈演愈烈,从开始的几个人,到后来聚集了上百人。
不少落第的秀才都跟着一起凑热闹,他们走上街头,拉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条幅游行。
尹伯耕的小女儿回到老家后觉得无聊,上街时刚巧看见了这一幕。
她自幼好学,开蒙后熟读四书五经,精通数术和天文。
皇上准许女子为官后,她早就做好考上京大学入朝为官的打算。结果父亲一直不同意,还把她关在家中不许出门。
如今被牵连回到老家,想再考大学都没机会了。
见这些酸秀才们如此贬低女性,她怒火中烧,跑上前跟他们理论。
那些酸儒见她年纪轻轻没放在眼里,结果尹箐几句话怼的他们哑口无言。
“诸位悬挂这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横幅,难道大家不是女子所养?”
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道:“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读书人的事与你何干?”
“并非是会将几句酸诗就是读书人,读书知礼,我观你们一个个蛮横无理,可不像是读书人的样子。”
“你,你找死!”男子冲上来拽住尹箐的发髻便扇了过来。
尹箐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抬腿便踹在他胯间,扭头拉着丫鬟撒腿就跑。
人群中不知谁扔了块石头,一下砸在了尹箐的后脑上,登时鲜血如注!
“不好了!杀人了!”
第160章 白露书院
尹箐被抬回家时,面色惨白不省人事,尹夫人一见吓得差点昏过去,赶紧叫来郎中过来医治。
郎中探脉后叹了口气道:“小姐伤的太重,不知颅内有没有积血,只能开些温补的药养着,就算医好恐怕也会留下遗症。”
尹夫人一听抱着女儿又开始垂泪。
不多时尹伯耕也回来了,听闻女儿受了重伤连忙过来询问原由。
随行的丫鬟把街上发生的事说出来,尹伯耕沉下脸。
“老爷,您可得给箐儿做主啊!”尹夫人哭的肝肠寸断,她虽有三个孩子,但大女儿自小养在老夫人身边,小儿子过了十岁就搬出内院,只有二女儿跟她最亲近,如今孩子生死未卜她怎能不心疼,
没想到尹伯耕竟开口道:“若不是她上前理论,怎会被砸伤?一个姑娘家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整日往外跑像什么话!”
尹夫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难道让箐儿就这么白白受伤?”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好好照顾女儿,我自有分寸。”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尹伯耕虽然被罢官,可在苏州还有不少人脉在,想找到伤害自己女儿的人易于反掌。
然而他却并没有追究,因为他心里谋划着更大的阴谋,他想要让天下学子逼皇上取消女子读书当官!
这也是他恩师林海琼给他出的主意,被罢官后回到苏州,鼓动当地学子罢学,一旦皇上认错,他们这些被罢免的官员就可以官复原职。
为了重回上京,女儿受一点伤又有何妨,实在不济养她一辈子又不是难事。
尹伯耕放任的态度让原本就激化的矛盾瞬间沸腾,这场有预谋的闹剧,如烈火烹油越烧越烈。
半大的孩子人生观还没成熟,非常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又有不怀好意的教谕在暗中引导,他们成了最快的刀子,冲在了前头。
各个书院、学府开始停课,书生们走上大街游行,反对女子读书当官,更有甚者将不愿退学的女学生绑起来,当成犯人一般关在囚车上游行,仿佛女子读书真成了罪大恶极的事。
白露书院是苏州第一个公开招收女学生的传统书院,学院中的女子数量也比其他学府多,还专门设了女子班。
这次动荡受到的影响非常大,班里大部分女子都被迫休学回家,只剩下十多个女孩留在这里被院长白宏庇佑着。
今日一早,学院外突然聚集了上千名学子,他们振臂高呼,要求院长驱赶女学生,禁止女子入学。
教室里,十多个女孩靠在一起瑟瑟发抖,白宏轻声安抚后,独自走出教室。
他望向黑压压的人群,面色沉静道:“诸位学子,书院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不是让你们喧嚷泄愤的地方,不要围在这里了,赶紧回去读书吧!”
“白院长,你为何执意要留下那些女子!”
“是啊,女子低贱本就没资格读书,快将他们撵出去吧!”
“书院里就不该有女人!”
他们七嘴八舌的叫嚷着,脸上带着自以为是的正义,仿佛在做多伟大的事。
白宏提高音量道:“陛下允许天下的子民读书,不分男女老幼,你们凭什么不让她们读书?”
其中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不怀好意道:“白院长如此为那些女子辩护,不会是跟她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此人就是当日跟尹箐争辩的男子,他姓曹是一名落第的秀才,学文做的不怎么样,偏偏愤世嫉俗的厉害,仿佛女子读书影响了他前途一般。
当日尹小姐被砸伤后,把他吓得够呛,匆忙跑回家以为自己要被抓去见官。没想到等了几日,这件事竟然没动静了,尹家既没有报官也没有找他。
曹秀才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这些日子在人群里煽风点火,将事态闹的越来越大。
白宏气的脸涨红,颤抖着指着他道:“读书先立德后立言,你们无德无行,书都道狗肚子里了!”
周围的人见他恼羞成怒,纷纷讥讽道:“以前在书院里就觉得他不对劲,别的书院都不收女子偏偏他收,没想到是个见色忘义之辈啊~”
“这么大把年纪也不知羞耻,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圣贤书,我呸!”
“白露书院不如直接砸了招牌,改成白露妓院吧!”
“哈哈哈哈哈……”人群中响起哄笑声。
白宏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捂着胸口看着那些面目丑陋的年轻人,其中还有不少是他们书院的学生,没想到能说出如此不堪入耳发话。耳边传来嗡嗡的蜂鸣音,嘴里泛一阵腥甜,眼前天旋地转,重重的摔倒在地。
曹秀才非但没被吓着,反而激动的大喊一声:“大家进去把那些女子赶出书院,还白露书院清净!”
“还白露书院清净!”人们拥挤着跑进来,没人看一眼昏倒在旁边的院长。
十多名女孩被他们从教室推搡出来,她们看见躺在地上的白院长,尖叫一声,疯了似的扑过去,可惜白院被气的犯了心疾,早已没了呼吸。
一名叫周凤霞的女孩,瞪着赤红的双眸怒道:“你们逼死院长,我也不愿苟活,不过我把话放在这,待我死去魂魄必化成厉鬼,永生永世跟在你们身后,让你们不得好死!”说罢一头撞在旁边的石墩上,鲜血瞬间迸出将石墩染红。
吵嚷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他们没想到这女子竟然敢撞头自尽……
一下闹出了两条人命,有的人已经胆怯了,打算离开这里。
曹秀才不屑一顾道:“他们是自己死的,跟咱们可没关系。”
“对……跟咱们没关系。”只有寥寥几个人跟着附和。大多数人都沉默着,真没关系吗?若不是他们前来逼迫,白宏会死吗?那名女生会自尽吗……
眼见这些人开始退缩,人群里又有人开始大声鼓动:“我们这是为民除害!白宏私藏女子在书院,本就不合礼法,他死有余辜!”
这些带头的,有一部分像曹秀才那样愤世嫉俗的人,也有一部分是尹伯耕花钱雇的人,为的就是把事闹大。
“我们是为民除害!”曹秀才也跟着吆喝一嗓子,周围的人瞬间如打了鸡血一般,押着剩下的女子准备上街游行。
女孩们咬着唇互相看了看,都在对方眼中看到绝望和决绝。
不知是谁起的头,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十二名女子全部撞在石墩上,这些女孩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才九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她们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鲜活的生命。
鲜血从石墩缓缓流下,将白鹭书院的地面都染红了。
人群一哄而散,这可是十多条人命,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担这样大的责任!
因为死得人太多,其中白宏还有官身,苏州知府不得不派人前去处理此事。
原本他还打算和稀泥,随便抓几个闹事的学子了事,将死去的女子好好安葬就算完了,没想到十月二十八日,朝廷居然派来官员专门处理这件事。
早在苏州学子罢学的第一日,宋玉竹就从地图上察觉出不妥,他派李捷前去苏州处理这件事。
这几日一直在地图上关注着苏州的动态,他亲眼目睹了那些学子逼死白露书院师生却无能为力。一时怒火冲天,连夜下了三道旨。
第一道圣旨,罢免苏州知府,无能无为的知府要来何用?
第二道圣旨,抓捕所有涉事人员,全部流放到北狄,既然不想读书就全都别读了,都滚去开荒兄种地!
第三道圣旨,好好安抚牺牲的白院长和十二名女子的家人,在白露书院建立纪念碑,用来纪念这些为了读书勇敢拼搏的女子。
宋玉竹让徐冰亲自前往苏州处理这件事。
徐冰接到圣旨也是有些惊讶,这些年皇上还是头一次派他外出办事,看来苏州这件事闹得可不小啊。
马车上李捷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这一路舟车劳顿让他有些疲惫。不过身体上的疲惫可以忍受,就怕苏州知府扯皮心更累。
马车进了城,李捷掀开车帘对外张望,苏州街上人来人往,看起来并没有皇上说的书生罢课。
不过表面上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皇上既然让他千里迢迢过来处理这件事,那苏州肯定就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