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像踩在了猫的尾巴上,柳和宜猛的想抽出被拉着的手,但未抽出,他顿时怒道:“是又如何!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恨宁景,身败名裂算什么,他欠我一条命,我恨不得他死!宁家人该死,柳家的那伙人也该死!还有你,柳静秋,你装什么清高的样子,要不是你招来宁景,我不会落得上辈子那个下场,都是因为你!”
一滴滴眼泪从他脸上落下,他愣愣的也不知擦去。
他很想大声告诉柳静秋,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上辈子我在宁家过的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么?你知道我被卖的时候,被吊在集市上,被人当牲口一样,切割身上肉的滋味么?!
他恨死了宁家母子,也恨冷眼旁观的柳家众人。
他觉得老天爷让他重生回来,就是惩罚这些人的。
但这些话,他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哪怕是涂格。
说他是重生回来,说上辈子遭受过的一切?
谁会信他,怕不是以为他得了臆想症吧。
所以在别人看来,他对宁景的敌意莫名其妙,宁景最多只是对他表达过喜欢,提过亲,还被拒绝了,但他却要将人整得身败名裂。
他们的恩怨在前世,他却带来了这辈子。
但他不应该报仇么?
若是旁人来看,都会觉得柳和宜这个状若癫狂的样子是魔怔,但柳静秋却眉头一皱,捉住了一个关键词,“上辈子?”
柳和宜一怔,顿时警惕瞪着柳静秋,嘴唇紧抿,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一时被激说错了话。
柳静秋见他神情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再和自己说一句话,遂也不再逼迫下去,而是忽然一笑,像春日梨花绽放,他道:“那你是承认那些事都是你做的了。”
柳和宜不想理他,抽了抽手,发现柳静秋握的十分用力,显然他不给个回答就不松手的架势。
“是,是我又如何,你已经嫁给了宁景,他现在名声也臭了,就算我现在什么也不做,附近村子的人,城里的人,都知道了,你能怎么……”
“和宜!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突然一个声音如平地惊雷,吓得柳和宜一个震颤。
他转头一看,篱笆拐角处有一颗枝叶茂密的大树,树后不正是他满脸震惊不敢置信的母亲柳杨氏么?
“娘,你怎么……”在这?
柳和宜话未说完,看到柳杨氏挎着的篮子里装的桃子,哪还不明白,柳静秋和他娘一起摘桃子回来,故意逼他在他娘面前说的那些话。
他母亲柳杨氏性子懦弱,体弱多病,但为人却善良正派,从不许他做那些算计人的事情,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所为,肯定对他失望透顶,以后他不论做什么都会来阻拦他。
柳静秋识趣的松开了手,对走过来,双目通红的柳杨氏行了一礼,道:“姨母。”
柳杨氏连忙回礼,“静秋,这事……给你们造成太大麻烦了,我代和宜给你磕头赔罪了!”
她作势要跪下去,柳静秋和柳和宜连忙去扶住她。
柳静秋道:“姨母不用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了,道歉有什么用,现在要做的就是挽回损失,我已经嫁给了夫君,那事我就不提了,但我夫君近日名声被害,和宜需负极大责任,之后望姨母能督促和宜解释清楚这件事,等我夫君从学院回来,再亲自来向他赔罪。”
“姨母以为如何?”
柳杨氏连连点头,道:“没问题,我一定带和宜去向人解释清楚,不会污了宁秀才的清誉,等他回来,我们再登门道歉。”
“我不!”柳和宜张嘴要抗议,被柳杨氏狠狠掐了一下,他甩开柳杨氏,眼眶通红,狠狠瞪了柳静秋一眼,转身往房内跑去。
柳杨氏又向柳静秋道了歉,然后跟着进去了。
柳静秋看了一会,也转身回去了。
他确实是故意引诱柳和宜说出那些话,没想到事情真的如他猜测那般。
很多事,其实他都知道,但不敢确信。
然而知道又能如何,事情还不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就算柳和宜愿意出面澄清,有多少人能信呢。
闲话少叙,却说宁景在城里居住三天后,果然打听到夫子把他逐出学院的消息,而且事情真真假假,不仅有那些欺辱良家夫郎的谣言,还有传言他在学院偷盗东西,欺压同窗等等,反正什么脏水,往他身上泼就对了。
据说,有人翻了他的房间,还从里面找出了数本香艳话本,被其他同窗纷纷唾弃,齿与他为伍。
宁景无语扶额,好像原主是有几本颜色小说藏在床角,他忘了毁尸灭迹了。
怎么办,他那么大一个清白啊!
玉周城的一间茶楼里,一身青衣的宁景正坐在下面,桌前一壶茶一盘点心,悠闲看着台上挥着折扇,神采飞扬,抑扬顿挫说书的先生。
这是玉周城生意最火爆的茶楼望春楼,说书先生是倍受人追捧的吴先生,此时正在讲一个人鬼情未了的异志,他讲的很有几分感染力,下面的听众有时被他吓得一怂一怂的,但还是眼巴巴等着他讲下去。
这个世界本来话本就匮乏,鬼故事更是少,能遇到一个讲鬼故事的说书先生不容易,宁景也津津有味听着,结束时毫不吝啬的送上掌声和打赏。
这些天他都准时来茶楼听书,吴先生登台他就在下面,讲完了走了他才离开,而且次次奉上丰厚打赏,现在吴先生看到他已经会稍稍点头示意。
宁景自然不是单纯来听书的,见时机成熟,今儿也是个好天气,吴先生下场后,宁景提了礼物就登门拜访了。
“多谢公子多日捧场,”吴先生请了宁景坐下,道:“不知公子贵姓,找在下何事?”
宁景一拱手,道:“在下姓宁,此来是为拜师学说书。”
吴先生神色一动,抬眼仔细打量着宁景,一身得体文雅的青衫,相貌俊逸,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番自信风度,第一眼看去都会以为是哪家书香公子,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学说书?
倒不是指说书先生这份工作上不得台面,但毕竟是需要抛头露脸,时常被人指指点点,有一些清贵读书人就十分看不起做这一行业的人。
吴先生想了一想,缓缓道:“恕在下失礼,在下早已发誓,再也不会收徒了。”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不是我敝帚自珍,实在是不敢再收徒了。”
宁景微讶,道:“为何?”
吴先生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道:“也不是什么隐蔽的事,公子可知踏雪楼那位鱼先生?他曾是我徒儿。”
这一段话信息量颇多,宁景听出了不少东西,这两人有恩怨,且不小,曾是徒儿,那便已经逐出师门了,而这背后的恩怨就是吴先生再也不收徒的原因。
宁景来拜师之前也打听过消息,吴先生的名声在玉周城十分好,不仅是他故事讲的好,人也是十分仁厚,善教诲世人。
在玉周城的角落有一座伶仃堂,里面有二十多名无父无母的孩童,还有几位无人赡养的老人,建立这个地方的人就是吴先生。
吴先生不仅给那些孩子饭吃,有空还会去教导他们读书识字,若是附近有孩子想学,也可以一起去,此举深受人们敬佩。
宁景和人打听时,有人提吴先生曾广收徒弟,只要想学说书都可以来找他,但没人告诉他里面还有辛秘。
踏雪楼他也知道,就在望春楼一条街外,也是一座休闲茶楼,不过宁景还没有去听过书。
吴先生十分歉意的对宁景拱手,看样子确实不想再收徒了。
宁景也没有强求,两人又聊了两句话,便告辞离开。
但宁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觉得有必要去踏雪楼一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静秋 : 夫君面前幼小可怜又无助,外人面前就是你小子在外面胡说八道是叭!
第18章 师门恩怨
未做一行前不懂这行的内情,等宁景用心打听吴鱼师徒二人的恩怨,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内幕。
宁景将一枚碎银子给了眼前衣着普通面容穷苦的男人,那人对他千恩万谢,然后将银子掖在怀里,左右看了看,偷偷摸摸潜入了人群。
这是专门做打听事情的一类人,叫耳探子,城里不管是上面老爷夫人的香艳秘事还是下面街坊邻里的家长里短,他们都有过耳闻,专业点的甚至还能书写下来贩卖。
果然,狗仔不论哪个世界哪个朝代都存在。
宁景眉头蹙起,情况比他想的还棘手。
吴先生曾经确实收过几个徒弟,均精心教导,不仅教人说书,还帮他们寻找东家场地,可以说无不细心妥帖。
这些徒弟均是寒门出身,有人是孤儿,有人家境贫寒吃不起饭,吴先生收下这些人,一是看他们有说书的天赋,二则是想教他们一门存身的本事。
而这些徒弟里面,除了鱼卿席,还有几位口才十分不错,再有吴先生在后面提供话本,一时之间玉周城几处茶楼里说书先生一职可以说被他们包圆了。
但很快事情出现转机,那几个弟子接连爆出丑闻,不是和人私通就是苛待家里父母,还有什么偷盗,和听客起冲突的事不一而足,很快那些弟子就在玉周城混不下去,和东家解除合同,去了他处寻差事。
其中有一位弟子素来洁身自好,孝敬父母,和妻子琴瑟和鸣,为人谦和有礼,谈吐风趣,别人也寻不出他的黑料,就每逢他说书就派人去捣乱,在台下起哄,剧透他的故事,拿他衣着举止开玩笑,没过多久,这位弟子说书场就门可罗雀,无人再去了。
毕竟听客来听书是为了休闲有趣,而不是来看这种腌臜事,那些人甚至还对忠实听客动手动脚,惹得听客愤然离去。
显然,这些事都是鱼卿席的手笔,那之后整个玉周城只剩下他和吴先生两位说书先生。
若听到这里,或许有人以为是鱼卿席还有些尊师重道,虽然排挤其他同门,好歹没有对师父下手,其实不然。
吴先生是玉周城老牌说书先生,人脉广泛,听客众多,而且他的为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就像玉周城说书界的常青树,根本不可能撼动。
若真的对吴先生出手,鱼卿席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若就这样两分天下,还能得个尊师重道的便宜名声。
而这些年,鱼卿席并没有就此罢手,除了望春楼他不敢染指,玉周城其他茶楼等适合说书的场地都被他侵入,他自己也收徒,然后让那些徒弟去占场子说书,收入得分他一半,渐渐的玉周城除了吴先生这块地,其他地方基本被鱼卿席把持。
而吴先生说的发誓不收徒,似乎是鱼卿席拿住了他什么把柄,迫得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若单纯是师徒反目的恩怨就罢了,现在是整个玉周城的说书市场都被人掌握,根本容不得外人来分这碗饭吃。
其实这种情况下,去外面发展就行了,毕竟鱼卿席再怎么样手也伸不到那么长。
但是,这里交通不便,离了远门,人生地不熟,有什么情况都不好说。
再则,现在家里还不知道他被逐出学院的事,以往他每个月就回去一趟,宁景不想改变这个规律,也不打算让家里人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让他们担心。
所以他不会离开家太远的地方。
就近的话只剩下两个选择,平遥城和玉周城,平遥城的话离家太近熟人太多难免掉马,现在他名声可不好,到时候被人认出来,都不需要有人捣乱,现场就乱了。
想来想去,好像只剩下一条路——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从玉周城闯出一个天地。
过了两天,宁景再次找上吴先生。
“阁下想也知道了那些往事,玉周城并不适合公子发展,若公子真心想学说书,我有一挚友在幽水城,他的才学更高于我,我可修书一封给他,让他细心教导公子。”吴先生神情温和的道。
宁景略想了一下,摇摇头。
吴先生确实是好意,但是他说的幽水城距离太远,来去少则七八天,多则十来天,以后想回家太难。
“公子这样,倒叫在下难办。”吴先生叹道,他是个典型的好人,为他人着想,若换成了别人被人这样纠缠,早就不理会了,他却想为人解决烦恼。
宁景轻轻一笑,拱手道:“宁某不会让先生为难,先生虽发誓不再收徒,但没说不能教人说书技巧啊。”
“只要我不拜师,先生就不算违背誓言。”
吴先生一愣,脸色有些古怪,又有些无奈,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只要宁景白嫖说书技巧不拜师,好像是没有问题。
“公子学了这个有什么用,若没有好的场地东家,背后没有人脉拿不到好的话本子,说书技巧也不过让公子多会一些口舌,你若不是我的徒儿,我不会帮你牵线这些东西。”
吴先生故意如此说道,他还是不愿意钻这个空子,而想让宁景知难而退。
宁景还是一脸淡笑,道:“这些不劳先生费心,只请先生教导我那些技巧便好。”
吴先生见他意已决,叹气一声,点头应了。
宁景也不是只会强求人,这样到底会令吴先生心生芥蒂,不会倾囊相授,可能吴先生心胸大度不会如此,但他却不能这样想。
于是,宁景用了两天将《聊斋志异·奇女子》里的《连城》默写下来,交给了吴先生,当做谢礼。
他着重解释,这是自华夏传来的话本,不是他所著。
吴先生本就喜好这些神神怪怪的故事,对《连城》赞不绝口,细细连读两遍才平静下来,他倒是非常想拜访写这个话本的人,但宁景只摇摇头。
吴先生有些惋惜,但也理解,每个说书先生都认识几个写话本的文人,有些人不喜虚名,不爱被打扰。
而这些话本可以说是每个说书先生手里极为重要的资源,宁景不愿意引荐他认识也属正常。
宁景露出这一手反而让吴先生放心,他能轻松拿出这么好的话本送人,说明他背后有个极会写故事的人,那宁景日后极有可能在说书行业站住脚,不需要自己去担心什么。
于是,宁景开始跟吴先生学起了说书,为了方便,吴先生给他在自己家准备了客房,免得来回奔波。
宁景十分感谢吴先生的好意,又买了许多礼物送来,还交了住宿费。
说书讲究抑扬顿挫,神色并茂,让听众如临其境,同悲同喜,这对说书先生讲故事的水平要求非常高,同样一个故事,有人一开口就能抓住人的神经,不由沉浸进去,反之有些人讲故事如同嚼腊,让人听了索然无味,只觉得无聊聒噪。
宁景的声音非常温润悦耳,低声讲话时像一根羽毛拂过人的心头,哪怕是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他一开口声音都非常抓耳,让人不由看去,愿意仔细聆听他想说什么。
可以说,宁景先天条件很优越。
但吴先生还是不满足,他既然教人,那他就不会看你本来就有多优秀,而是想方设法让你的长处完全发挥出来。
宁景每天清晨天未亮就起来,随吴先生到一处水房,这里封闭,四角放有水缸,人一说话就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声音。
吴先生拿出两颗圆润石子交给宁景,让他含在嘴里,然后照着念一段非常拗口的话,这是练声练音。
一直到巳时,宁景才吐出石子,漱漱口,去用早饭。
饭后,早上的剩余时间就和吴先生讨论话本剧情,分析里面人物的动作情绪,念台词时的语气,对着镜子练面部神情。
听客听书时不止是听,他们也会看说书先生的动作,而动作神情都是非常有利加深感染力,让听客更加专注,代入故事。
下午,吴先生说书,宁景就跟着去看,现场学习台上的流程。
有时会遇到突发情况,比如听客可能对话本里某个角色不满,会起来提问,有些人语气激愤,显然代入过深,吴先生就会停下来,认真听他诉说,然后一一解释人物的行为,有时候还会小小剧透一下,下一个钩子更加吊住台下听客的心。
可以说,这些都是经验和技巧,都是宁景要学的东西。
一晃眼,时间过去二十天,宁景该回家一趟了。
他特意提前和吴先生请假,此时他们已经非常熟稔了,吴先生也理解他,爽快放他回去七天。
宁景这些天一直都在花费,身上只剩下不过四十两,而他也没有再卖话本,没有进项,再这样下去,身上的银子就不够了。
本来还以为一百两很多,结果在城里花起来,根本不算什么,稍微买些东西就得散去。
不过想是这样想,宁愿还是在玉周城好好逛了逛,给自己夫郎和母亲各自买了礼物。
离家二十九天,这天清晨,宁景提着东西赶往车局,准备和人拼个车回家,若是没有人去平遥城,他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包车了。
没想到,到了车局,一眼就看到站在外面左右张望的人——冉书同。
宁景有些疑惑,他这时间和以往回家来说迟了三天,没想到冉书同也是如此。
他才走近,冉书同就看了过来,见是宁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宁景倒是大方,上来放下东西,拱手一礼,道:“冉兄,好巧。”
冉书同抬手回了一礼,却没有说话。
宁景不由仔细打量他,眼前这个男人神色憔悴,双目疲惫爬有血丝,显然长久未合眼,身上深灰色长衫皱巴巴,整个人透着一股焦躁颓废之感,显然遇到了难事。
“冉兄可是要回家?不若我们一起吧。”
冉书同听了这话,深深一点头,立马应允了,显然他已经等了许久拼车。
要知包一辆马车来去八百文,两个人只要各付四百文,负担少了一半,当然如果还能找到一个人就更好了。
等车局给他们安排好车,两人上了车分开落座,冉书同靠在车厢上合上眼睛,显得非常疲倦。
宁景有些疑惑他遇上了何事,但贸然开口询问不太好,正在他斟酌语句时,就听到一声咕噜噜的声音,他一愣,看向冉书同,那声音可不是对方肚子发出来的吗?
冉书同依旧闭着眼睛,嘴唇却不由微微抿起,显出一分窘迫。
宁景摇头,有些失笑,但他很快收住心情,一阵油纸翻动的声音响起,宁景道:“冉兄起这么早想来还没有用饭吧,正巧我也没有,一起用一些早点吧。”
他拆开的包装里是一包还带着热气的米糕,还有两个大包子,这确实是他的早饭,刚刚路过早餐铺子顺手买的,本来准备多买点中午凑合吃了,现在正好够他们两个男人吃。
冉书同睁开眼,看到递过来的吃食,犹豫了一下,终究难抵饥饿,接过来,有些狼吞虎咽吃下去。
见他吃得急,宁景又递过去水袋,后者东西都吃了自然也不会再推拒,接过水一口气喝去半袋。
“多谢。”冉书同的声音低沉,略微嘶哑。
“无事,”宁景笑了一下,道:“冉兄这是遇上何事了?如此憔悴。”
说憔悴都是轻了,应该是落魄颓废。
冉书同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母亲身体不好,长久吃药,家里本靠父亲独撑,前几天我父替人盖房子不小心落下,大夫说可能醒不来了,家里大变,急需用银子,没想到我妹妹竟为了钱把自己草草许给了村里一个恶霸。”
宁景默然,这好大一个惨字。
冉书同一声长叹,靠在车厢上,整个人沉寂下来,透着一股死气。
原书中对冉书同的描述极少,宁景只知道他日后会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风光无限,但不知道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困境,也不知道他是否跨了过去,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他想了一想,从袖中摸出一个钱袋,拿出几枚银子,然后将整个钱袋递给了冉书同。
冉书同一怔,道:“宁兄这是何意?”
宁景淡笑,道:“你我相识两年,虽说平日交情浅淡,但我一直仰慕冉兄风骨,这里是二十两银子,冉兄且拿去急用,等日后有富余再还给宁某便是。”
冉书同沉默良久,他眼中闪过挣扎,但很快坚定下来,他接过钱袋,竟直接在车厢里弯膝欲跪,被宁景眼疾手快扶住。
“宁兄大恩大德,我冉书同无以为报,以后宁兄但凡有事,知会我一声,我必义不容辞。”冉书同斩钉截铁的道,谁也不知他这两天心中煎熬,他找过许多人借银子,但和他亲近的多也是贫寒家庭,拿不出几个银子,更多的人是听说他家里的惨况,觉得他不可能翻身,钱借给他担心他还不起。
宁景轻笑一下,安慰了他几句。
宁景当然不是什么圣人,他知道冉书同日后怎样风光,后者现在落魄,那就是老天爷给他机会让未来状元郎欠他人情,他赚大发了。
钱好赚,人情难得。
只是一下给了冉书同二十两,他现在身上不过十八两银子,他准备还照上个月给家里留十五两,那只能自己成穷光蛋了。
又得想办法赚快钱了。
宁景突然好羡慕以前看书的那些主角,不是有异能就是运气逆天,随便上个山就猎物满满或是采到百年人参,一下暴富。
要让他去山上,怕是走着进去被人背着出来,还打猎,他山路都不认识。
得亏他发现说书先生这条路,不然真得喝西北风。
宁景按了按眉心,回家后他准备去平遥城看看,到时候看情况行事。
车到了镇上天已经黑了,宁景本想留冉书同一起住一晚再走回去,但后者摇摇头,踩着夜色就离开了。
宁景提着大包小包,看了看无云夜空的明月,叹了一口气,也走入夜色中。
一个时辰后,宁景走到家门口,里面漆黑一片,想来都睡了。
古代晚上没有娱乐活动,夫妻之间还能有点夜生活,大部分人吃完洗漱了就睡。
宁景犹豫了一下,脑子一抽,不准备敲门把人喊醒,衣摆一撩,跨过篱笆往院子里钻。
突然,一阵奶声奶气的狗叫响起,在夜里十分刺耳,宁景才进了院子,借着月光看去,就看到前面三只小而圆的身影包围了他,离他三米远,不停汪汪叫。
小奶狗?
宁景眼睛微瞪,他家何时养狗了?
凭宁何氏那吝啬成性的样子,还舍得养狗?
宁景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院子。
恰时,两道门一起打开,宁何氏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哪个?!”
院子里宁景背对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脸,柳静秋定定看着他,眨了眨眼。
宁何氏眼睛估摸有些近视,见大晚上院子里钻进来个男人,家里就她和柳静秋,连忙去摸墙角的扁担就要打去,柳静秋见状连忙拉住她,道:“娘,是夫君回来了。”
“景儿?”
宁景本来弯腰准备去逗逗小奶狗,见他们出来,笑道:“娘,夫郎,家里何时养狗了?”
宁何氏顿时大喜,迎上来,道:“真是景儿啊!怎这么晚回来了?”
柳静秋聪明的去点了一根烛火过来,母子两已经回来厅堂,宁景将东西放在桌上,宁何氏在倒水给他喝。
“早几天便应该回来了,有些事耽搁了。”宁景接过水,道。
宁何氏道:“是啊,我本想着你早几天就应该回来的,担心你有什么事,还拜托了余嫂她儿子顺路问问信。”
余嫂是宁何氏的手帕交,她儿子做挑货郎,到处走,顺路帮人带信。
烛光将屋子照亮,几只小奶狗跟着进了房间,都凑在柳静秋脚边,其中一只白色头顶有花纹的狗子还趴在柳静秋鞋上,软乎乎的小肚子挤扁,看着就可爱。
宁景目光不由落在那三只小奶狗身上,有些欢喜道:“什么时候养的狗,倒是喜人。”
宁何氏却没好气道:“前儿柳相山一家搬去镇上住,家里养的狗不要了,带着一窝小狗崽丢在村里,结果母狗不吃不喝饿死了,剩下几只小狗,娘死了都不知道,还咬着奶,你夫郎倒是好心,全捡回来了,真是嫌家里粮多。”
柳静秋蹲着身摸小狗,沉默了一下,道:“本来有四只,其中有一只死了,还剩下三只,过两天我找个人家给送去。”
宁景起身,走过来蹲下,几只小狗还有些警惕的看着他,呜呜的恐吓,往柳静秋身下躲。
宁景打量了一下三只小狗,笑道:“一黑一白一灰,这三个颜色倒生的好,有名字么?不如就叫小黑、小白、小灰好了。”
柳静秋微愣,道:“还未取名字。”一般人家不会贸然给小狗起名字,除非是要收养它。
“夫君,要留下它们么?”柳静秋轻声道,目光有些希冀的看过来。
宁景含笑回视一眼,道:“留下啊,一个完整的家怎么能少了养狗。”宁景是很喜欢狗的,只他个人来说,家里没有狗不完整,当然,这是个人而言。
“我常年不久在家,家中只有夫郎和娘,我也不放心,要是养了三条狗,倒是能看家护院,将那些有歪心思的人拒之门外。”
听了他的话,柳静秋嘴唇微抿,嘴角却不由勾起,手一直无意识逗弄着小狗。
宁何氏听了宁景的话,眉头皱起,有心想反对,但见二人一起开心逗着小狗,她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等逗完狗,宁景就去洗漱,宁何氏年纪上去撑不住,早早去睡了。
柳静秋在院子的鸡窝旁边为三只小狗搭了个窝,下面放着稻草,上面盖了一件宁景的旧衣服,那是刚刚宁景拿给他的。
宁景洗完澡出来,穿着一件白色亵衣,耳边的碎发还沾着水汽,他转目看到院中柳静秋还蹲在狗窝旁边,便也走过去。
狗窝旁边有一只碎碗,半边碗里有泡软的米饭,三只狗狗挤着脑袋抢饭吃,小爪子都踩进碗里,把米饭染成黑糊糊。
柳静秋看得入神,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见宁景站在他身后,一时脸上有些慌,但很快恢复平静,轻声唤道:“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