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景看着面前的干裂如龟甲的土地,满目的黄沙与枯木,仿佛万年不变。
他骨子里升起一阵寒意,越想那些改变和不能改变,他居然产生一个诡异至极的念头。
传闻,某些死亡了太多人的地方,如村、城,其中人死后会形成鬼村、鬼城,内里的亡魂日复一日重复着生前的事情,哪怕有些个特殊的鬼魂有自己的神智,妄图着去打破,去改变,也无能为力,因为它们都是鬼城的一部分。
直到有一天,一个生人闯了进来,带来了改变。
姜朝,何其像一个鬼国。
“夫君?”耳边忽而传来一个声音,将宁景从神思中拉回,他回头一看,就对上柳静秋担忧的眼神。
宁景眨了下眼睛,对他微微一笑,如点星的眸子弯起,给了柳静秋一个安抚的眼神。
罢了,什么鬼城鬼国的,皆是胡思乱想,不过,也挺有意思罢了。
在齐秀才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第一个镇上,这个镇就是两条街交叉,周围散落着房屋。
宁景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两辆马车,两边护持着十个护卫。
马车的样式简单朴实,里面满满堆满了粮,用粗布盖的严严实实,最上面还盖着杂草,柳静秋和慕扶光也没有娇气,和这些粮食挤在一起,坐在马车角落里。
盖的这么严实,也是有原因的。
据齐秀才所说,自从北漠州第六城没了后,那个城镇中的许多人迁往了他处,他们石观城也有一些迁过来的,而除了这些老老实实迁走的百姓外,还有一些人则是落山为寇,干起了抢劫的买卖。
因着也无人管,加上年年旱情加重,那些山匪人数越发的多,从开始只敢偷偷摸摸的入村里偷东西,现在都敢光明正大进村里还有镇上抢了。
至于城,山匪目前还不敢去,不过,他们石观城没了县令,估计山匪要是知道了,怕是会铤而走险来上一遭。
也是因此,他们才如此小心。
不过,宁景虽然才带了十个人,但是这些人个个身高体壮,身手敏捷,再加上武器精良,倒是不怕那些山匪前来。
只是,能不撞上,还是不要撞上。
队伍停在镇口前,宁景举目往里面望去,眉毛微微皱起。
真是,不想来什么,就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争斗平息, 土匪跪了一地,旁边散落着柴刀,锄头, 甚至还有一根搅屎棍。
“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啊,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响起,宁景将脸上被吹飞的面纱压了一下, 粗略扫过这些土匪一样。
有老有少,有男人还有哥儿, 个个灰头土脸, 衣衫褴褛,不像土匪,到像是一群乞丐。
见宁景目光扫过来, 他们一个个埋下头, 如一群鹌鹑,满脸愁苦, 瑟瑟发抖。
宁景等人刚刚到镇子外面时,就发现里面叫喊声不断,有人举着锄头在追人。
立时, 宁景就让护卫上去, 那群土匪虽然人多势众, 但皆如土鸡瓦狗一般,都没用护卫拔刀, 见到人来了, 直接锄头砍刀一丢, 跪在地上求饶。
“大老爷别杀我们, 我们也是第一次抢啊!”跪在前头的一个麻衣汉子哭的涕泪四流,不像土匪头子,活像被宁景霸凌的可怜农人。
他身后一个哥儿壮着胆子抬起头,道:“官爷,我们是真的第一次抢,没有伤人,我们不是西头山上那群人,我们只想要口饭吃!”
“是啊,是啊,我们不是西头山的那伙人,我们人都没有打过一个,他们才杀人放火,大老爷饶了我们吧!”
宁景听着他们吵吵嚷嚷,目光看向那个强装镇定的哥儿,道:“西头山上的如何,你仔细说来我听听。”
那哥儿暗暗沉住一口气,目光小心翼翼瞥了宁景身后的柳静秋和慕扶光一眼,道:“回大老爷,西头山离这儿十里地,那里有一窝匪贼,是以前连河城的人,没了家后他们就在西山头上落窝,以偷抢为生,我们柱子被他们抓去山上过,听说他们一共有二百二十多人,他们现在不仅抢,还杀过人,前些日子甚至把一个镇子都抢光了!”
后面一个模样憨厚的赤膊男人直起身,道:“大爷,我就是柱子,他们山上人可多了,要入山就得敢砍人,我不敢,他们就不要我,还把我打了一顿,骂我是孬种!”男人哭丧着一张脸,长得高高大大,但莫名就是一股的怂气。
那哥儿道:“我们是第一次抢,也不敢伤人,大老爷饶命,看在我们没有伤过人的份上饶了我们吧!”
宁景知道这些人提起西头山的那群土匪就是故意转移自己的视线,以期让自己放过他们,他轻叹一声,迎着这些人期待恳求的目光,问那哥儿,“你们都是哪里的人?”
那哥儿回头看了一眼,道:“我是石观城之人,他们是大利村的,赵家村的,辉庆村的,还有些是宝道城和焦砂城的。”说完,就惴惴不安的看着宁景。
其所说的几个村子都是石观城之下的属村,虽然还未去到地方查看,但已经有人落草为寇,那说明情况已经很不乐观,毕竟要不是被逼的没办法,谁愿意铤而走险做这种事。
宁景看了一眼那个哥儿,此人颇有胆气,举止落落大方,谈吐也是条理清晰,显然在沦为土匪前家境应是不错。
其实,不用这些人辩解,宁景在第一眼看到这伙人时,就知道他们不是恶匪,毕竟没有哪个恶匪还带着几个哥儿来抢劫,尤其是石观城这位哥儿姿色着实不差,哪怕风沙掩面,依旧能看出清秀不俗的眉眼。
若是一群恶匪,这样的哥儿怎么可能随他们一起出来,怕是人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但是,虽然不是恶匪,也没有伤过一个人,但这终究是抢劫。
宁景对身边的护卫小队长道:“将他们都押起来,带回城中,等我回去发落。”
他又一指那哥儿,道:“你随我们走,带路去各个村子里瞧一圈。”
哥儿颤巍巍站出来,为首的土匪头子还想拦住他,代替他去,却被哥儿强按住头压了下去。
对于他们的小动作,宁景不予理会,虽然猜到那些村子极可能已经名存实亡,但到底要亲自去看一眼,心中才好有数。
而附近恐不安全,这位哥儿应该是熟悉地势,正好给他们当个向导,尽可能避开危险。
柳静秋看那哥儿忐忑不安的样子,对其招了招手,示意人过来,那哥儿也没迟疑,直接走到柳静秋身边。
“你莫要怕,我等是朝廷派来赈济之人,不会伤害你们。”柳静秋轻声安抚道,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寂静之中,足够让在场许多人都听到。
跪着的那些土匪眼睛一亮,本来还有人有心想反抗,这会儿全都松懈了,还有人主动把手凑到护卫拿着的绳子里,哭喊着道:“官爷啊,你们可算是来了!快把我绑走吧!”末了,又问一句,“牢里可有牢饭吃么?米糠也行!”
这伙人如此识相,甚至迫不及待要跟着护卫们去牢里,本来宁景想安排半数人把他们押回城,现在只需要两个人就足够,其他人则随他继续去巡查。
在离开前,宁景查看了一下这个小镇,发现这些土匪确实没有伤人,就砸了两个罐子吓唬吓唬人。
整个小镇剩余的人只有一百六十二人,宁景让人登记了一下名字,眼睛一瞟,在里面看到了三个国师名单上的人。
他脸上不动声色,安抚了这些人一下,又让护卫搬了一些粮下来,挨个分与他们。
这些镇民被土匪们吓得魂不守舍,这时候听说他们是朝廷来人,顿时有了主心骨,一个个哭嚎起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希望。
宁景在分粮的时候,特意点了这三人,随护卫们一起去到石观城中,另外又吩咐了回去的护卫,即可派一队人过来,守在镇子附近,确保镇中人的安全。
在国师给宁景的名单上,这三人皆是今日亡于土匪手中,只是这个土匪,宁景不能确定是眼前这些土匪,还是另有其人。
眼前这些土匪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是被世道逼迫,才迫不得已行这抢劫之事,但谁人敢保证,若是宁景等人晚来一步,这些土匪和镇上的人起了冲突,动了火气,会否会恶从胆边生,把人给打死。
他们已经做了土匪,跨出了这一步,再杀人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世人大多不是生来就是恶人,只是走上了这条路,就会越走越远。
安顺好镇上的百姓后,宁景等人便就抓紧赶往他处。
路上,那位哥儿和柳静秋通了姓名,其名为米怀音,石观城人士,原本是商人家中的庶出哥儿,家里人逃难时,被留了下来,机缘巧合之下和那土匪头子郭德相识,之后和一群四面八方来的难民混迹一处,本来想一起去往他地谋生,但身上都无粮无银,便行了抢匪之事,打算抢了一些东西就一块儿跑路,结果就被宁景等人当场抓获。
米怀音随柳静秋坐上马车后,感觉到身下坐着的是一袋袋粮,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巴,眼泪就落了下来,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哭了。
柳静秋拿出帕子递给他,看着米怀音手足无措擦着眼泪,不好意思的看着自己,心中有些酸涩。
慕扶光忽而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包着的点心,递给米怀音,道:“这位贤君请吃。”
米怀音接过,忙不迭对着慕扶光就是一通道谢,也没有扭捏,直接掀开帕子,将软糯的米糕放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接着,三人在马车里聊起来,宁景则骑马跟着旁边,听着里面的对话。
据米怀音所说,石观城之下的五个村子,基本能跑的人都跑了,其中两个村子已经完全不见了人影,因为风沙盖来,那村子的模样已经像被荒废了许久的沙漠遗迹。
另外三个村子,许还有一些人没有跑,不过这也是三天前的消息了,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
而米怀音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那是因为他们这会儿土匪动手前肯定要好好踩踩点,然后选一个地方动手。
本来他们第一次动手选村子比镇子要保险,但是他们里面不少人都是各个村子里的,总不能回头抢自己老家,最后一合计,这个镇子他们没有自己人,而且镇子不大,他们人多,应该能吃得下,这才一窝蜂来了。
在米怀音的指路下,宁景等人无惊无险的来到了第一个村子,大利村。
这会儿才近正午,若是在和安村,应该是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出门务农的人回家用饭,一派田园之景。
然而,这个村子,别说燃起炊烟,整儿寂静无声,只有风沙而过的动静,仿佛是个死村。
“没人了吗?”齐秀才四处打量,下了马,在村子里走动了一下。
米怀音从马车帘子后露出脸,看了一眼,道:“有人的,应该都躲起来了。”
他下了马车,道:“我认识村子里几个人,让我找找他们。”
因着有土匪,没走的人家压根不敢有动静,生怕被土匪发现,抢走了粮还要抢人杀人。
让米怀音去寻人,宁景骑着马在村子附近转了一转,虽然因为干旱,这里的田地都已荒废,但大致还是可以看出这个村子以前的一点风貌。
宁景站在一条干涸的河道旁边,举目四望,心中的打算坚定下来。
在一番寻找过后,于大利村找到了二十三人,其中老人十人,小孩三个,剩下十个壮年里还有三个是残疾之人。
可以说,这个村子能跑的人都跑了,剩下的这些,就都是跑不掉的人。
这些人听米怀音说宁景等人是朝廷来的官老爷,顿时一个个泣不成声,还有老人哭晕在地。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走过来,抓住宁景的袖子,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却是哽咽的一个字也道不出。
宁景扶住老人,拍了拍他枯朽如柴木的手背,让人去把米粮搬下来,分给了村里的人。
宁景现在身边的人手也不足够,他们此次虽然来了千人,但是情况比他们预想中要严峻许多,石观城中处处需要人,宁景能调用的人不多。
大利村只安排了一个护卫看守着,让村民还是如之前一样小心躲藏着,等以后的安排。
宁景则忙不迭,带着人继续往下一个村子行径。
之后,又去到了两个村子,幸存的人都被米怀音找了出来,这位哥儿着实有几分本事,不仅和这些村子中的人相熟,连一个村大概还有的人数都记在了心里,找出来的人数和他说的大差不差。
最后,还有两个村子和一个较远的镇子,据米怀音所说,那两个村子已经荒废,镇子被西头山上的土匪洗劫一空了。
赈灾主官沈大人从焦砂城归来, 寻来宁景议事。
“焦砂城县令闭门锁府,贪污受贿,库中粮食成山, 却对外间百姓不问不顾,焦砂城父母官尚在,境况却比之石观城还不如。”
沈大人很恨言道:“本官已剥去其乌纱帽,关押起来,待回了京城, 定要禀明圣上,狠狠治他的罪!”
宁景点点头, 石观城是最先发起旱情之地, 其县令周大人曾次次上书求朝廷赈济,然而奏章却都石沉大海。
他们现在就宿住于县令府中,下人曾四处搜寻, 发现全府上下, 竟无半点粮食存在,库房之中, 也是空空如也。
听闻,周大人尸身是用一副薄棺装敛,其妻雇了一头老驴拉走了。
宁景将自己这些天在石观城附近的所见所闻都一一说与了沈大人, 那两个荒村他依然还是去看了一下, 搜遍了村子, 只发现了三具尸骨,无一个活人。
而那个被抢掠的镇子, 宁景也去看了一圈, 意外的在里面发现了一伙躲起来的人, 年岁都不大, 一问才知道,他们都是当日土匪进镇时,被自己家人想方设法,或藏在地窖里,或藏在柴堆里,才得已存活下来。
他们的家人,有些被土匪杀了,有些被抢了去,不知所踪,家中的粮也被搜刮一空。
土匪走后,这些人聚集在一起,靠着吃树皮,啃土,抓老鼠活到现在,他们年纪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三岁,听说还有个更小的,已经病死了。
这些小孩本打算着,明天就准备些填肚子的东西,一起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求生,这里的树皮都要啃没了。
在这些人里,宁景又找到了两个名单上的人。
“如今这些孩子都已安顿在城中,帮忙做些小活,都很听话。”宁景淡声道,“此回带来赈济的粮食已经耗去大半,剩下的至多撑上十日。”
沈大人点点头,道:“我已八百里加急将北地境况告去了京城,业已接到回书,大约还有五天,就会有下一批粮到来,应该是赶得及。”
他之后再让人施粥都不再如第一次那般,几乎把粥煮成了饭。
现在的粥虽然没有那么稠,但能让更多人吃到,支撑更久。
沈大人一叹,脸上神色复杂,道:“从未想过北地竟然已成如此模样,在京城之时,我只以为这里不过因为一时干旱缺粮,不想已经城不像城,民不似人,匪贼肆虐。”
一州之地,六城变五城,二镇余一镇,五村荒二村。
实在难以让人相信,这是盛世姜朝,会有的模样。
然而,宁景知道,如果不行动起来,这样的地方会越来越多,境况会越来越严重。
“石观城治下三村,仅余人数一百二十四人,二镇人数一百八十六人,若是分而居之,怕是顾全不了,在下以为,不如聚合一处,也好照看。”宁景提议道。
这么些人,连他和安村的人口都比不上,然而这已经是石观城治下镇村仅剩的人数。
至于其他人,能跑的都已跑了,还有去山上做了土匪的,此外,就是死了。
对于这个提议,沈大人没有犹豫,颔首道:“本官亦是如此打算,如今石观城附近土匪肆虐,焦砂城那边亦是如此,分散开住实在危险,还是聚合在一处,有官兵把守,谅那些土匪也不敢过来。”
他说的笃定,显然对带来的那些官差信心十足。
而且,自古以来,土匪见官,拔腿就跑,在他看来,不需要太担忧。
然而,宁景却是摇头,道:“如果,那些山匪,连官府的粮也敢抢呢?”
沈大人一怔,下意识想反驳,然而张了张口,却是没有说话。
人被逼急了,哪会管你是不是官,他们只知道来赈灾的官差手里粮肯定不少,而且那些凶恶的山匪,手里早就沾了鲜血,等到官府再次接管住二城,他们这些山匪绝对讨不了好,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官差现在人少,把粮一抢,继续占山为王,招来更多的山匪,实在不行,他们还能带着粮跑。
“那执殿大人,您觉得我等应该如何做?”
宁景眼眸平静,轻轻吐出一句话,“禀明圣上,请军平匪。”
石观城中建立起一间佑安堂,里面收留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孤儿,慕扶光正坐在一个木桩上,旁边围满了小孩,听着他讲故事。
他讲的正是宁景给他讲的那些华夏故事,从寓言讲到历史,之后又被小孩缠着问他京城的事。
他们都知道慕扶光来自京城,而京城二字对于他们这些孩子来说,那就是神仙地方,实在好奇那地方有什么,生活在哪里的人会做什么。
慕扶光在一众小孩里,稳重的像个小大人,没有因为孩子们叽叽喳喳而不耐,只是有些苦恼于怎么和他们描述京城的模样。
“你们京城里的人是不是都种金稻子,然后结金豆子?我娘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娘说京城里的人都种金豆子,能每天吃大肉包子,吃冰糖葫芦。”一个小女孩撑着下巴,瘦骨嶙峋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羡慕的看着慕扶光。
慕扶光有些哑然,他想说京城里的人不种地,那些食物都是做好了端过来的,但是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
小女孩见此,顿时开心的欢呼一声,和旁边的小孩分说着这个新奇消息。
慕扶光垂下眸子,手指无意识的在衣服上划着,直到有人喊他,柳静秋来接他回去吃饭了。
在小孩们羡慕的眼神里,慕扶光走到柳静秋身旁,随人回去,这些小孩不知道二人是什么关系,只把柳静秋当作了慕扶光的母父,看慕扶光每日被柳静秋送来,又按时接回去,都是羡慕不已,等着什么时候自己的家人也能来接自己。
柳静秋看着慕扶光有些沉闷,知其是有了心事。
说实话,虽然不知对方是何身份,然而相处这段时间,再加上自己的眼力,柳静秋自然知道慕扶光身份绝不简单。
宁景虽然没有告诉他慕扶光的身份,但看宁景对慕扶光的重视态度,而且在京城那段时间,宁景日日去东宫给太子说书,结合他听到的太子的一些消息,柳静秋就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宁景不告诉他,想也是不希望他因此太紧张拘束,而且太子低调出行,这种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不知道,才是对他好。
柳静秋想了想,道:“小郎何故愁容,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慕扶光抬头看他,犹豫了一下,将刚刚小女孩的话告诉了柳静秋。
柳静秋闻后,笑了一下,道:“村中人一辈子与土地为伴,他们想的也都是种地和稻子,民以食为天,要是能有一场好丰收,村民们便能欢欣许久,不用再忧心秋冬无粮,能安稳过个好年,若是收获的是金豆子,那可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慕扶光若有所思,就在快要走到县令府门口时,他忽而道:“要是这里的人家家户户都能种粮食,能有一场丰收,是不是就不会背井离乡,不会落草为寇?”
“要是没有旱灾,这里是不是就能如京城那般,繁花似锦吧?”
柳静秋看着灰蒙蒙的天,黄沙在地上扬起,缓缓笑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所有人都在努力,灾难会过去,丰收会到来。”
晚上,柳静秋将慕扶光的话转述给了宁景,此时宁景正伏案疾书,不时从自己记录的那一沓纸中翻阅着什么,旁边还堆了许多书籍。
他闻言,笑道:“人力可胜天,夫郎,你信不信,十年之后,这里会是一片鱼米之乡,山明水秀之地。”
柳静秋笑了笑,他从来不怀疑宁景说的话。
夜色渐深,柳静秋已经睡去,他白天也并不空闲,城中处处缺人,他虽然是宁景这位执殿仙师的夫郎,但也没有自矜着身份,去帮忙施粥,给人分配住处,调解纠纷,哪里缺一把手他就过去搭把手。
宁景停下笔,桌上的蜡烛已燃至了末尾,火光摇曳了一下,纸上的字迹晦暗一瞬,又清晰起来。
这些,就是他这段时间的成果。
——北地地质勘录。
上面记载了北地的地势特点,气候变化,水域分布,人口分布,农作物种类,种植方式等等。
这些都是宁景这近一个月来,每到一处地方,就亲眼去看,去观察,去询问当地农户记录下来的,再加上他各处查找、对比资料,整合一处,才总结出这样一本地质。
他敢说,姜朝目前,没有哪本书比他这本,记载的北地地质更详细全面。
而他整合出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要对症下药,根治北地之旱灾。
第269章 西头山匪
当初在慕扶光问宁景是否要去北地时, 宁景愣了一下,却是慕扶光的提议与他不谋而合,便是慕扶光不提, 他也是要来北地一趟的。
他既然提出了根治之法,那肯定要来实地勘察,不然任何的提议不结合实际,都是纸上谈兵,连当地真实情况都不了解, 说什么根治,不过是无稽之谈。
现在他整理出来这本书, 那才是可以对症下药, 制定出一系列面对北地旱情恶化的方针。
宁景不敢说自己专业,他有的是他熟知的华夏历史上那些防治旱灾的知识,以及他身为现代华夏人对环境的环保理念。
他也从没想只靠自己一人, 就拯救偌大一个北地, 尽一份力所能及,做自己所能为的最大努力。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北地地质勘录, 既然准备已是齐了,那接下来就是制定好良方,再一一试探着进行, 力求治好北地之旱“病”。
在宁景忙着写良方时, 第二批粮食也已运到了石观城中, 百姓们夹道欢呼,高颂皇恩浩荡。
不少人喜极而泣, 苦难压不倒人, 压倒人的是无尽的苦难, 只要能看到头, 熬熬也就过去了。
曾经他们以为他们已经是被抛弃的人,心灰意冷,了无生趣,所以有人堕落,有人寻死,有人麻木。
然而,赈济之人到了,随着填饱的肚子,一并还有一颗充盈的心,满载着希望,连满天尘砂都不觉得碍眼,酷暑也不再难耐。
也似因此有了盼头,居然有一个小部队的山匪主动到了石观县衙自首请罪,言明自己等人只抢过东西,没有做其他伤天害理的事,随便官爷惩处,只求能重新做个良民。
对于这样的山匪,沈大人直接收押起来,将他们和之前米怀音一帮的人集中在一起,为建设石观城出力。
米怀音之众当初被宁景带回城后,关押了一夜,第二天就一个个喂饱,然后拉去做苦力。
他们虽然做土匪是迫不得已,但犯法就犯法,不能因为说是被逼的,没有伤人就算无罪,最多就是减轻责罚。
若是直接判他们无罪,那其他人岂不是都要有样学样。
所以,宁景想了一想,就给他们整编了一支队伍,名为“洗心革面”队,负责城中还有周边地区的所有体力活动,哪里要人干活就派去哪里,目前没有工钱发放,但是每天管两顿饭。
便是如此,那些人也是感恩涕零,更何况,宁景还言明,表现的好的,还可以适量“减刑”,刑罚减完后,可以继续在小队里做活,领到工钱和粮食。
这简直就是给这个小队里的人打了鸡血,每天不用催,一个塞一个,争先恐后的去抢活干。
也是有这个先例在,这支土匪才敢主动过来自首,毕竟能吃饱饭当良民,做什么刀口舔血的土匪。
对此,不论是宁景还是沈大人,都是乐见其成,只要是没有犯过大错,愿意主动归降的山匪,都可以从轻发落。
若是如此,能解决北地之乱,也算幸事。
不过,这股高兴还没有多久,就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石观城新建小镇粮食被抢,伤亡七人。
自从宁景和沈大人提议后,石观城下的那些村子里的人就整合起来,在洗心革面小队的帮忙下,都搬进了那个有人的小镇上,在此安了
这个小镇也被沈大人亲自提笔,更名为“新曦镇”。
只是现在,这个新曦镇也遭匪了,正是西头山上那群土匪干的,近二百多土匪趁着夜色冲入镇上,烧杀抢掠,快速而来,更极速退走,抢走了官府把持的赈灾粮食。
“岂有此理!胆大包天!放肆!”沈大人气的一连喝出三个词,脸涨红,怒目圆瞪,胡子都快飞了。
他没想到,那些土匪真的敢如宁景所说的那样,不要命的来抢官府的粮,这简直罪同反叛,那些人怎么敢?!
可是,亡命之徒,有何不敢。
宁景脸色冷冽,眼眸中寒光闪过。
他并不意外山西头那处山匪敢如此做,那一群山匪已经失去了良善之念,他们几乎个个见过血,更有甚者杀过人,他们已经没了做一个平民的心。
也许,那些人曾经也只是普通的村民,然而现在,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指望亡命之徒畏惧官府之威,实在可笑。
而且,这群山匪也绝对不会有归降的想法,他们知道自己犯下过什么人神共愤的罪孽,早已经没了回头路,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奋命一博,好歹最后吃饱喝足,潇洒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