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回南—— by尤里麦
尤里麦  发于:2023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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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陈木潮没听明白,不知道这人哪根筋搭错,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姜漾又不说话,哭丧着脸,陈木潮便又问:“你这是什么问题?”
“你最近对我态度好差,”姜漾控诉他,“好恶劣。”
陈木潮回忆了一下,实话实说:“我对你不一直这样吗?”
“不是,”姜漾努力地表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没那么像小媳妇撒娇,“我那天那样……然后你就又找了一份工作,就是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太久。”
陈木潮听罢,沉默了一小段时间。
大约在六七秒钟以后,姜漾听到他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家里欠了钱,金额很大,最近债主催得急,和讨不讨厌你没关系。”
他并不喜欢自揭伤疤来获取谁的同情,很简洁地概括了一下大致的情况后,就没再往下和姜漾说什么了。
但姜漾不太好骗,重点不放在欠债上,而是问:“那你到底讨不讨厌我啊?”
又指责陈木潮说了和没说一样,答非所问,上学的时候语文应该特别不好。
语文的确算陈木潮的弱项,所以经由姜漾提点,陈木潮这次还是只能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不讨厌你。”
“哦,”姜漾点点头,把陈木潮的衣服抓得更紧了,“我对着你起反应你也不讨厌我,我是同性恋你也不讨厌我?”
陈木潮很没有办法,“我讨厌你干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剩下半句“别想那么多,快睡”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姜漾不管不顾地贴过来,温热柔软的肉体像春天受到阳光照射后鲜嫩的郁金香,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后颈一触即离。
姜漾坦诚至极,面对陈木潮,他说话的速度无端让陈木潮觉得很慢,变成一支辛苦破土而出,陈木潮却很容易就能摘走,就能拥有的花。
“亲你也跟你没关系吗。”
“喜欢你也跟你没关系吗。”

陈木潮没像预设的情况一样蹲在便利店门口吃盒饭。
姜漾站在他面前,手里拎了个保温桶,笑着对他打招呼:“嗨,帅哥。”
“……”陈木潮看出这保温桶是周颖月前些年买的那个,大概知道姜漾是什么意思,侧身先让姜漾进了便利店的电动门。
保温桶有三层,不锈钢材质,炒菜没办法分格,全放在一层,剩下的两层是两份米饭。
姜漾从口袋里掏出用布片包好的两双筷子,递给陈木潮一双,才后知后觉地抓着筷子想起来问:“我坐在哪吃?”
路港的便利店不像很多地方有配备临时餐桌椅,陈木潮让出了一半收银台,把东西都放在上面。
椅子是没有的,陈木潮刚拿起筷子,就看姜漾无辜地盯着他看,只能又去储物间给他拿了个塑料板凳。
“你不坐吗?”姜漾心满意足地低头扒饭,口齿不清地问。
陈木潮说不坐。
“就一个板凳。”
姜漾马上起身,意思是要让给陈木潮坐,只是起到一半,被陈木潮压着肩膀用力地按了回去。
陈木潮力气很大,按姜漾的那一下很疼,让姜漾觉得这下多少掺杂了些昨晚的私人恩怨。
“很痛,”姜漾脸皱成一团,“你这么用力干什么。”
陈木潮当然不会承认他是故意不想给这人好脸色看,撒谎:“我没用力。”
“见鬼,”姜漾真实地感觉到肩膀疼,抱怨:“绝对被你摁红了。”
说着就伸手,这次趁陈木潮没反应过来之前,将型号偏大的陈木潮的T恤衫的领口扯下肩头,便利店顶上的白炽灯开到最亮一档,凸起的肩骨上撑着雪白的皮肤和细嫩的血肉,以及被陈木潮故意弄出的那片淡红,都明晃晃地展露在陈木潮眼前。
几天之前,陈木潮当着姜漾的面脱了上衣不觉得任何奇怪,现在姜漾只是露出不到整个上身几分之一的肤肉,却让陈木潮无法坦荡直视。
追及原因,必然是姜漾前一晚说了神经兮兮的话,头脑不清醒地又做了神经兮兮的事。
总之都怨姜漾,陈木潮自认为整件事情,没有丝毫因果与自己有关。
姜漾假模假样地扭头检查自己被弄红的伤处,对于陈木潮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些意外。
“我好像还没有给你介绍过,”陈木潮往嘴里扒了口米饭,咽下去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路港现在发展经济主要的偏重产业是港口贸易和渔业。”
“啊。”姜漾莫名其妙被科普,愣了愣,伤处也不看了。
“港口贸易和渔业不共用同一片海域,渔业养殖在路港的西南边建设了规模中等的渔场,我早上去选货就是在那里。”
“港口贸易是新产业,前几年才真正允许内陆和境外船只入港,发展得不错,经济稍微有点起色,相关设施也完善不少,刚建了港口经济创业园,人口流量很大。”
陈木潮不看姜漾,自顾自地说:“这家便利店地理位置很好,离创业园园区很近,前面那条路就是主干道,车站和的士点都在这条路上。”
陈木潮停了下来,靠着墙站,眼睛看向便利店的玻璃门外。
“现在六点过十五分钟,下班高峰期了。”陈木潮说着,终于赏出一点眼神看向姜漾,落在他的脸上,没往他肩上看。
姜漾仍然一头雾水,露个半肩,一脸傻气:“所以呢?”
“所以,你看到外面那一波人了吗?”陈木潮对着门外扬扬下巴。
姜漾点头说:“看见了。”
“嗯,”陈木潮将自己的空碗放了回去,“所以你再不把衣服拉起来,等那波人过完这个马路,开门就能看见你的花容之姿。”
姜漾仪表整齐地半躲在陈木潮身后,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米饭和保温桶里剩下的炒菜。
陈木潮压根没吃多少菜,剩下不少,姜漾现在又撑又气,脸和耳朵都是红的。
陈木潮在收银的间隙抽空看了他一眼,语气没有起伏地说他“你还会脸红啊”。
什么意思!简直没有天理!
这人不仅对他的暗示视若无睹,还挖苦他脸皮厚!
用很轻的声音说完那句话,陈木潮在接下来一小段时间里都没空再搭理他了,姜漾虽然不太服气,也只能把空碗拿到外面的水池冲了冲,然后回到便利店,自费买了一罐洗洁精。
洗洁精用完剩下的就放在陈木潮的收银台旁边,下次来继续用,回家就不用麻烦周颖月再洗个碗。
看见他的动作,陈木潮就好像看穿了他的思想,问道:“以后晚饭都你给我送?”
“不是,没人给你送,”姜漾有气无力地还气着,“你喝西北风吧。”
被喜欢就可以这样恃宠而骄,姜漾只是嘴上说说,明天还是他来。
但陈木潮“嗯”了声就不说话了,姜漾又贱得慌地凑过去,给他解释说以后都是他来送饭。
陈木潮忙,姜漾便一个人从六点坐到十点,他手机开了一次,发觉自己接受不了就还是暂时关了,好几天才拿去充一次电。
过了下班高峰那段时间后,便利店的客流量就有十分明显的下降,姜漾开始还有精力能跟陈木潮讲两句话,但无所事事地坐久了难免会困。陈木潮看他困得实在厉害,干脆也没叫他回去,又到仓储室找了张与他换班同事的躺椅,让姜漾躺上去睡。
“在外面睡影响不好,”陈木潮把躺椅展开,“我怕你把客人吓走。”
姜漾打了个哈欠,眼里含着眼泪幽怨地看陈木潮没表情的脸,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直到便利店关门前十分钟,姜漾才被陈木潮摇着肩膀唤醒。
“要回去了吗?”姜漾头发睡乱,细软的发质导致他形象全无,整个脑袋看起来横七竖八。
“嗯,”陈木潮转身出去了,没关仓储室的门,“还有十分钟关门,你把床收起来放好。”
躺椅有些旧,铁质的支撑架上全是锈点,折叠处的摩擦力太大,姜漾十分艰难地收完,走出去恰好碰到最后一对来便利店购物的客人。
一对很年轻的男女,男孩走在前面,牵着女孩进来,没往一排排置物架那边走,在收银台前停住了。
女孩的表情变得有些羞赧,男孩看起来经验丰富,动作没有犹豫,熟练地在收银台边的小型置物架上拿了盒东西,挑都不挑,然后交给陈木潮结账。
陈木潮给他们拿了装东西的塑料袋,在女孩的要求下,从透明换成全黑。
两人走出去后,姜漾才走出来,揪着陈木潮小辫子不放,嘲讽他没有情商,不会看脸色做事。
“有什么问题?”陈木潮偏了偏头,说:“什么年代了,还谈性色变?”
又说:“看不出来你这样的人还挺传统。”
姜漾的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整个人原地静止了几秒,移开了视线,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和陈木潮说话。
陈木潮耳根子突然清静了,起先当然是觉得好,只是姜漾周身气压太低,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距离长了好大一段。
姜漾背对陈木潮用很可怜的姿势缩着,不清楚有没有睡,他很安静,不乱动,也听不见呼吸。
陈木潮意识下沉比平时慢,分神多看了姜漾的背影五分钟。
这个距离才是安全又合适的。
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多,陈木潮起床的时间,原本他放轻了动作正要起身,衣服又被人拉住了。
姜漾睁着眼,眼底青的,眼皮也有点肿。
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对他了。
陈木潮回头看他,等了一会儿,半天不见他说话,把衣料从姜漾手里抽走。
“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陈木潮起身换衣服,收好东西后就出门了。
同天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四七分,陈木潮从路港西南部出发,步行路过港口经济创业园的大门,便利店前的斑马线,隔着一小段初夏空气和腥咸海风的潮湿的密度,提前等到了一晚上没睡,有事找他说结果被他无情堵回去的姜漾。
姜漾站在便利店门口,手上提着那个三层不锈钢保温桶,漫无目的地看街边稀稀拉拉种的常绿植被。
过了一会儿,姜漾才看见陈木潮。
于是嘴角下意识勾起来,只是还没提到最上,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落下来。
“我是想等你回来再说的,”姜漾慢慢吞吞地往前挪了两步,站得离陈木潮近了些,语言系统原因不明地有些紊乱:“但系我好像定性不够,忍唔到呀。”

第18章 在梦里组织好语言
说是忍唔到,陈木潮忙起来的时候姜漾也还是只能一声不吭地待在一边。
他坐了一会儿,看陈木潮吃完饭,拎着昨天那罐洗洁精出去洗保温桶回来,看到陈木潮已经把躺椅撑开来在仓储室里放好了。
听到到他进门的动静,陈木潮就回头叫他:“过来。”
姜漾脸色很差,做出什么动作都慢半拍,几步路磨蹭了好久。陈木潮皱了皱眉,问他:“你昨晚到底睡了没睡?”
姜漾先慢慢抬头看了陈木潮一眼,又低下头看躺椅上的锈点,说:“睡了。”
“是吗,”陈木潮又很关心他似的追问,“睡了多久?”
姜漾不知道多久,手机没开,晚上看不清墙上的钟,没答案回答陈木潮。陈木潮对他说的话轻飘飘的,但姜漾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没法再没心没肺地装作不在意。
太在意的下场就是一晚上脑子都乱七八糟,很想把陈木潮从睡梦里叫醒,问他我这种人是哪种人。
“我——”姜漾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喉咙像被堵住。
这次的原因必然与陈木潮关系着千丝万缕,因为陈木潮突然伸手,在他头顶上不远的位置挥了一小下。
姜漾没什么触感,但陈木潮好像是笑了一声。
仓储室太暗了,陈木潮的声音也低,又问了一遍:“真的睡了吗?”
“没……没睡多久。”姜漾下意识说了实话。
“嗯,也没看出来,”陈木潮说,“没睡怎么头发都翘起来了?”
姜漾怀疑陈木潮纯属知道乱说话污蔑自己后心虚,但又不想好好说话,卖他一个甜枣就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姜漾皱着眉很认真地想出神,陈木潮又弹了下他的额头。
“好了你,”陈木潮像那种哄对象两句,哄不好就不耐烦的破男人,用的力气不轻,“等你那么久时间还没组织好语言吗?”
“你先睡,梦里把语言组织好。”便利店进了今日第一位客人。
“我会听你说。”
姜漾大三的寒假,亡命至路港的几个月之前,广东的冬季一如既往地不温暖。
姜漾很小的时候就这样觉得了,他缩在距离J大十分钟车程的公寓里,看袁蓓和其他人玩德州,手冷脚冷,两双毛绒袜效果都不大。
待在姜正嵩那边没好,除了北方室内的供暖之外。他今年去了姜正嵩那里过年,前不久刚回来,下了飞机就被袁蓓抓到,说是朋友的酒吧开业,要拉姜漾的脸撑场面。
姜漾长这么大没去过酒吧,代绮从不允许他出入混乱的娱乐场所,袁蓓好说歹说,学校还没开学,正好姜漾父母刚大吵一架,管教一时疏忽,他没处想去,便答应了。
开业时间不到,一群人窝在袁蓓的公寓里打牌。
“漾仔唔嚟呀,一齐吖嘛。”有朋友叫他。
(漾仔不来呀,一起玩嘛。)
“唔嚟唔嚟,赌要畀人拉嘅。”姜漾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冷得不想动,手指从袖子里伸出来,玩手机上的消消乐。
(不来不来,赌博要被抓的。)
袁蓓笑着推了张牌去,指关节抵住细框眼镜往上抬,说:“唔好阻住佢啦,佢喺睇年青人啦!”
(别打扰他啦,他在看帅哥啦!)
“袁蓓你老母,”姜漾抬脚踹了下袁蓓的背,也笑了:“早知道不和你說了。”
“漾仔人生第一次心動,一見鍾情的對象居然是一張照片!”袁蓓很夸张,被姜漾一动牌推乱了,干脆大声拿他寻开心,“還是你大伯的學生,他知道沒打死你喔!”
姜漾不打消消乐了,靠着沙发背闭着眼,觉得姜知呈不但不会打死他,甚至会感谢他与陈木潮喜结连理,他的爱徒才好天天摆在他眼皮底下。
星图便也能画上了吧。
用脸镇场的姜漾什么都不需要做,找个显眼的吧台靠着,低头摆弄手机,就能把调酒师忙个半死。
“阿蓓!”调酒师气吐血,“快来把你这个酒也不喝电话也不给别人的朋友带走!”
袁蓓知道姜漾酒量差,而且家里管得严,也没让他喝,笑着把人带走,两人走去袁蓓在的卡座。
“你那帥哥給我也看一眼嘛,”袁蓓凑到姜漾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肩,“長得帥就不要藏著掖著啦。”
姜漾睨他一下,刚想开口拒绝,又突然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却突然改了口风。
“可以是可以,”姜漾笑了笑,说:“蓓仔帮我个忙啦。”
袁蓓挑挑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要他的全部信息,越详细越好。”姜漾把手机屏幕展给他看,上面是切掉姜知呈的,只有陈木潮的单人照片。
“照片?”陈木潮靠在仓储室门框上抱着手臂,眯起眼,问:“什么照片?”
姜漾是不可能将“我要他的详细的信息”这种话直接讲给陈木潮听的,有意省略了这一节,只承认自己对着他的照片见色起意。不过袁蓓答应他后也没什么动静,资料还不见个一撇。
姜漾说的照片陈木潮没什么印象了,垂着眼想了一段时间,才淡淡地开口:“哦,那个照片啊。”
就是姜知呈一时兴起的随手拍,地点在八年前J大的人工湖旁。
北京时间二十二点二十分,距离便利店关门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分钟。
距离姜漾在仓储室补觉醒来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
姜漾没想到他说完以后陈木潮只是在意照片,重点明明不在照片!
“我父母关系不好,经常不在一起住,我妈妈带着我生活,对我很严,不可能让我出去乱搞的。”
“所以我真的没有很爱玩,我不是那种人......”姜漾为自己申辩。
陈木潮听完又笑了,姜漾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只是觉得他今天对自己笑得比平时多几倍数。
陈木潮问:“哪种人?”
姜漾愣了愣,陈木潮又说:“我什么都没说你,你发散这么多做什么?”
姜漾现在抿着嘴唇,一句话不说的样子,又不像前几次抓住他衣服欲言又止让陈木潮心烦意乱了。
现在陈木潮只觉得有意思,让他联想到生闷气跺脚的兔子,意识到原来踩兔子尾巴也算是一件世界的壮举。
陈木潮越过姜漾,又帮他把躺椅收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陈木潮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承认,“昨天是我乱说的,没想到你这么不经逗。”
陈木潮收完躺椅都站起来了,姜漾还是没反应,便只能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问道:“可以了吧?”
姜漾慢慢吞吞地除了可以之外什么都没法说,陈木潮就不再开口,带着他出去了。
从便利店步行回家路过了路港西南边的南海湾。
唯一干净的,很小的一片海域,沙都是细白的。
“我外婆以前的家在这边。”姜漾很没有原则,很容易就被陈木潮三言两语哄好了,轻松地告诉陈木潮:“南海湾旁边的居民区,外婆跟我说她们住的那一栋楼能看到海。”
陈木潮有点意外,但两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也确实没跟对方交过什么底,从前他懒得知道,现在姜漾主动说了,他也不是不能听一听。
“后来我妈妈去深圳做生意就搬走了。”他们已经路过南海湾,但姜漾还是频频回过头去看。
“不知道她们以前住的是哪里。”
承载母辈故事的传奇南海湾,姜漾小时候在外婆怀里听过听不腻的数次,如今离得近了,却也想象不出来代绮是如何在渔村偏房里孕育出如今庞大的公司体系的。
“南海湾这块前几年拆迁了,发展企划还没下来,现在比较荒废,”陈木潮说,又怕他走路不看路绊到自己:“别看了,大概率是找不到的。”
姜漾有些失望,还是把头转了回来,“好吧。”
走到岭村社区那块印着欢迎字样的牌匾前时,姜漾没来由地突然问陈木潮:“我来这么久都没见过叔叔阿姨。”
陈木潮一只脚跨入村内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又走了几步,才意识到姜漾说的“叔叔阿姨”指的是自己的父母。
陈木潮愿意听姜漾说,但并不代表自己想剖露.
“你长这么好看,人这么……”姜漾停了停,在思考措辞,过一会儿才纠结地说:“人也还可以,叔叔阿姨应该也是很好的人。”
可能真的是觉得陈木潮太恶劣,叔叔阿姨是很好的人,轮到陈木潮这里就只是还可以。
但陈木潮承认他对别人更差,可能连个还可以都落不着。
陈木潮又很久不说话,姜漾好像意识到什么,不再问七问八,小心地看了陈木潮一眼,但被陈木潮用余光发现了。
“关系还行,但我和他们很久不联系了。”
陈木潮对姜漾“你父母关系一定比我父母关系好”的发言做出了回答。
“挺幸福的。”
又对姜漾“世界上不会有夫妻比我父母还要不幸福了”的发言做出了回答。
如果不这样回答,陈木潮也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姜漾站在代绮从不让他踏足的地下酒吧门口,面色有些犹豫。
不过他不再是初犯,只站了一小会儿,就抬脚走了进去。
他在路港找了个工作,工作内容瞒着陈木潮,周颖月倒是知道一些,但不全面,只知道地址,姜漾没和她说具体是做什么的。
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在路港的常住人口只有陈木潮等三人的家里,没有一个人认为姜漾应该承担任何家庭开支,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的无所事事表现任何不满。
姜漾来时未被欢迎,但融入的过程也未被排斥。
只是姜漾找工作的态度坚决,便没人有理由反对。
起先姜漾和陈木潮提过一嘴,列举了超市销售、餐厅服务生等工作。
陈木潮听完,没什么表示,头还是低着,额前的碎发落下来,很久后才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看他。
“哦,那你以后是不给我送晚饭了?”
虽然陈木潮可能只是在确认姜漾给他生活带来的不便利变化,但姜漾马上就放弃了从事那些工时不固定,偶尔需要晚班,无法为陈木潮送餐的工作。
找工作的进程由于他的主观烦恼暂且搁置了,姜漾每一次躺上陈木潮同事那张折叠椅的时候,都在严肃地思考自己进入港口贸易园区谋职的可能性。
路港唯一的酒吧,建在地下商场更里面一些的位置,很难找,而且几乎没有装修,灰色的砖块混着水泥印围着弹丸之地,左手边是吧台,最前方有一个小型的驻唱舞台,剩余的空间摆着木制的桌椅。
酒吧没有名字,年轻面孔占到大半,其余软装被邓蓁蓁弄成文艺的氛围,对路港人来说新鲜至极。
“喝什么,小帅哥?”左侧响起了一道声音,姜漾转头看过去,坐在吧台后无所事事的调酒师正撑着下巴看他。
调酒师约三十出头的年纪,比陈木潮看起来大一些,打扮倒是清爽,穿着规整的深色衬衫,和路港大部分人都不太像。
没有困于生计的疲惫和木然,包括对着台下不到十个客人弹着吉他唱小调的贝斯手,埋在这深土之下,是完全不相同的一处天地。
“欸,”调酒师笑他,“不搭理人很不礼貌的。”
姜漾回过神,又四下查找一番,没找到人,对调酒师说:“你好,我找邓蓁蓁。”
邓蓁蓁是陈木潮房东家上完专科回来的女儿,人长得英气,留着短发,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代绮的凌厉。她母亲收租,受到母亲不算鼎力的支持与部分资金的资助,开起了这间路港唯一的地下酒吧。
姜漾成天没事干,除了给陈木潮送饭及买菜外,又主动替周颖月将每半个月房子的租金交到房东阿姨手里。
房东阿姨有事出去一段时间,最近几次姜漾去交钱时,门是邓蓁蓁给他开的。
这一次姜漾把钱拿给邓蓁蓁原本要走了,突然被她在后面叫住。
“每次来都是早上十点钟,”邓蓁蓁用不会让姜漾感到冒犯的语气问他:“你居然不需要工作么?”
实际上邓蓁蓁早就问过她妈妈了,姜漾嘴甜人漂亮,因此房东阿姨只说他是陈木潮Hela家来长时间暂住的客人,没说他游手好闲之类别的坏话。
“有没有兴趣来帮姐姐端酒?”邓蓁蓁笑着说。
她发现商机,提高客户粘性和行业竞争力的能力是很强的,就是看上了姜漾那张脸,她找的驻唱和调酒师脸都不错,气质也在路港里独树一帜,姜漾是她想要的员工,邓蓁蓁非常清楚。
路港人大多没有娱乐生活,只是生存就要耗费不少精力,像姜漾这样每天没事可做的人倒是很少。
“蓁蓁姐,但我下午五点半要下班。”姜漾说。
“没问题,”邓蓁蓁很爽利地答应了:“路港本来就没什么人有夜生活。”
“蓁蓁出去看音响,”调酒师告诉姜漾,“不过出去很久了,差不多要回来了。”
姜漾点点头,刚被招呼着坐上吧台前的高脚凳,邓蓁蓁就指挥着两个工人从门口抬着音响进来,放置在舞台一边的空地上。
“蓁蓁!”调酒师往邓蓁蓁的地方挥手,“有个小帅哥找你。”
“艳遇哦?”调酒师笑道,被邓蓁蓁走近后翻个白眼。
“林昂你个死男的,”邓蓁蓁看起来和调酒师十分熟悉,玩笑开得熟练,“我新找的端酒弟弟。工钱月结,每月十五,现金银行卡都可以,不过你不做晚班,所以可能没有林昂他们拿得多。”
后一句是对着姜漾说的,不过由于姜漾原本的需求就只是找点事做,因此对工钱没有太大要求,便同意了。
看姜漾点头了,邓蓁蓁就带他去签了合同。
“很正规。”林昂称赞道。
邓蓁蓁看了他一眼,林昂又说:“别这样看我,我以前没做过正规的,不然也不会坐五年牢。”
他的语气像调笑自己,邓蓁蓁纠正他:“四年九个月。”
林昂摆摆手,说“差不多”,不愿意继续话题了。
因为是没有什么难度的体力劳动,加上酒吧里人并不算多,姜漾为两桌新进来的客人送了饮品,就被邓蓁蓁叫去休息,从舞台上把唱民谣小调的年轻男生拉下来,要他们二人认识。
男生气质很忧郁,嘴角有一处被化妆品刻意遮挡过的红痕,因为时间久了妆有些花,被姜漾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了。
不过他什么都没多问,就像得知林昂坐牢的信息时一样。
男生叫方庭,据他本人所说,是吉他特长音乐落榜生。
“但我唱歌五音不全,只能哼点调子很平的民谣。”方庭说,然后看了姜漾一会儿,问他会不会唱歌。
“会一点粤语歌,”姜漾说,“但我没怎么唱过。”
方庭如释重负,让姜漾务必拯救他于水火,他可以弹吉他为姜漾伴奏,只是不要他再上去滥竽充数了。
邓蓁蓁说是酒吧起步不久,员工没有找全,外加这样的娱乐方式至今也未被路港完全接受,所以一切尚未完善,只能委屈方庭救场。
下午五点过后,店里客人很少,姜漾被几人起哄献唱,其中邓蓁蓁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搬出了“老板检验员工工作水平”这样荒谬的理由,以此考察姜漾是否有代替方庭的能力。
林昂在其中浑水摸鱼,夹带私心地说:“不用不好意思,我给你调一杯壮壮胆。”
说着,林昂不等姜漾反应,就开始调制酒水,速度之快令人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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