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先生,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傅慊闭了闭眼,堪堪忍住眼底的泪意,想起这个人在先人台上,站在他眼前,一字一顿道——
纵这天下不容他,我容他。
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能遇见白飒这般人。
实在是三生有幸,万世修福。
白道在山外眈眈,傅慊毒功反噬不能拖延,加上医圣之死不知真假,众人不敢在山中久留,休养了三日白飒就带着傅慊与苏丽她们告别,两人不能从西原走,便从溟水逆水而上,从那溟水上空霄。
但两人俱是负伤,脚程终归不快。
行了近半月才到一峭壁之间,好在此时白飒伤势已经大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两人暂时在峭壁下休息,傅慊的脸色很是不妙,但还算清醒,恢复了医仙的虚弱本性,反而没有了戾气。
傅慊这一路没怎么和白飒说话,看见这峭壁忽然觉得有些怅然。
“白飒,”傅慊叫船头人,“我想在船头坐坐。”
白飒依言抱他出来,这一路白飒几乎负担了傅慊的所有基本需求,傅慊心中暗愧。
坐到船头,傅慊靠着船舱,呼吸了一口湿凉的空气,看起来恢复了不少,指着那峭壁道:“白飒,你可知这是哪里?”
白飒摇摇头,扎起一只鱼看傅慊。
那人展颜笑道:“这就是那羽归山的后半面。”日更<七衣"伶伍扒扒_伶九'龄=
白飒闻言抬头,上面雾气缭绕,也不知是不是如傅慊所说。
“若有机会,我真想再回去看看,只是现在我恶名在外,世人肯定都知道医仙尚渝就是那欺瞒天下的傅子厌,这天下,我哪都去不了。”
“不会的,”白飒斩钉截铁道,“尚先生游历七年,不仅未曾害人还救助世人,那些受你救助的人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傅慊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想这白飒实在单纯耿直,竟以为世人都如他这般,为了自己的信义愿与天下做对。
这大势所趋,世人背信弃义不过旦夕。
“别忙活了,来这里陪我坐一会儿吧。”
白飒把鱼丢进船舱,和傅慊并排坐着。
傅慊看白飒有些拘谨地坐下,不觉笑起来,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教人喜欢。
早在那剑庄见他一笑便已动情,如此至今,早心难自抑,情难自控,情已深许。
但,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隔这世俗纲礼,隔这天下道义,如何能在一起。
白飒这人刚极,如自己言明心意,对方若接受定不会相负,届时这天下要折他,为了自己,白飒断然慷慨相赴。
若是不同意……不同意也许才是最好的。
想至此,傅慊只觉心头扎痛,又闷了一口血,白飒大惊忙要把人扶回船中。
傅慊只是紧紧牵住白飒不让他动作:“我小时候吃的苦多多了,这些算不了什么。”
白飒心疼道:“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在我眼中就是天大的事。”
傅慊嘿嘿笑了两声:“白飒,你别说些让我误会的话。”
白飒不明所以,郑重道:“白某句句肺腑,尚先生不用质疑。”
傅慊无奈,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种石头做的家伙。
“你好好坐着,咳一口血算什么。”
白飒只能又坐回去。
傅慊靠过去,紧紧与白飒依偎,白飒不安道:“等找到医圣是不是就有转机了?”
听到这句话傅慊心稍宽,点点头:“医圣救我一命,携我游历五年,他知我为人,不会不帮忙。”
“若是你当初能在先人台说明就好了,你毒功尽封,不可能杀那个家主。”
傅慊苦笑:“那时我身份败露,说什么那群人都是不会信的,而且那种境况下若知道我没了毒功,哪还会避我,断然前仆后继,踩都把我踩死了。”
白飒心知,但总还是想着傅慊当时应该试试,说不定有人念他济世救人能帮他说说话。
最后白飒叹气:“我实在不知道你当初做了什么能让那群人恨你入骨,甚至听不得辩驳。”
傅慊也叹息:“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白飒摇摇头,经窥看四方书,他对当年伐南也略知一二:“尚先生不必多想,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和那些人一样弃你于不顾。”
“白飒你跟你师父学的可是那天下正道?”傅慊听着觉得有趣,“你这个样子可没有半点正道样子。”
白飒一本正经道:“我师父说了‘大道三千,终归通途,心中有道,即无分黑白正邪’,我心中有自己的道义,所以无所谓正道邪道。”
傅慊着实讶异,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如此奇人。
思虑间傅慊扣住白飒的手:“白飒,你我之间所隔你可知为何?”
白飒疑惑不解。
“你我之间所隔如这山海,我愿这山海可平,但终究是愿,成不了的,事到万不得已,你莫要再跟着我,切勿折了自己。”
傅慊没把话说透,但真真切切的情意已经含在里面,只是不知道白飒能不能听出来。
白飒听这话熟悉,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看对方这样子,只能认真答好。
傅慊笑起来,竟摸摸白飒头:“孺子可教。”
白飒本不愿对方这个前辈作态,但看对方破碎的眸光,不觉心里坠得慌,便没有动作。
又是半月,两人终是走过溟水,到了那空霄山底,白飒知傅慊归心似箭,抱着傅慊提气纵跃,转瞬便上了那山巅。
刚一落下,两人就见草屋破败,周围放着些贡品,有山猴在那里坐着吃果子,看人来当即一哄而散。
白飒扶着踉踉跄跄的傅慊往那屋后走,刚走到一半,傅慊就已经坚持不住,吐了一口血,推开白飒冲将过去。
见此白飒忙追过去,看着傅慊跪趴在地上,面前一粗糙石碑。
上面用剑刻着——
医者仁心,渡尽有缘人。
第三十二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人摇头晃脑念完,侧头看身旁的小小孩子,“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傅慊眼巴巴看着老人摇摇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对于这天地而言,万物平等,纵人自命不凡,在这天地眼中和那刍狗也是没有什么分别的,圣人也是如此,其眼中看淡一切,已然超脱,”老人说着摸了摸傅慊的头,“生在这南冥教非你所愿,但你依旧可以得一心之净土,不为外物所侵,若你知晓这礼俗纲要已然好极,若是你再心怀善念就更妙了,即便不修这清冥九重也是大得。”
傅慊眼睛亮亮地,低声道:“拜托您,再多讲一些吧。”
“你呀,”老人笑着刮了一下傅慊的鼻尖,“学这些可不要让旁人知道,不然保不得拿你去下锅做汤喝。”
傅慊赶忙摇头,信誓旦旦承诺自己不会说出去。
彼时傅慊还不知道自己学这些仁义道德有什么用,现在他知道了,心怀善念,仁于世人是会为自己的亲人带来杀生之祸的。
那毒偶在地上横行,追逐着每一个活物,怪叫着,撕咬着,转瞬就化为一片血海狼藉,那毒偶即便如此仍旧不知足地抱着一副残破的躯体自顾自地啃咬。
傅慊从楼阁上跃下去,走到那毒偶身后,看那毒偶转过头,眼神空洞,哪还有半分当初矍铄老人的模样。
那毒偶看了一会儿傅慊,颤巍巍伸出自己残破的手臂,伸出一指在傅慊脸上轻轻蹭了一下,仿佛是擦去什么,留下一道浅色的痕迹。
毒偶看看自己的手指,发出有些哀痛的嚎叫,傅慊闭上眼睫,伸手,一掌取了这毒偶的性命,这一刹只听天边雷声大动。
傅慊仰头看天,黑云积压,沉沉地似要压到人面上来,傅慊暗想,这天地果真不仁,看遍这世间生死!
想罢一掌拍碎了这楼阁廊柱,教主一行人纷纷退避,看傅慊如此教主甚是满意,想这毒崽子的血性果然非激一下不可。
待这户中一片狼藉,众人离开,走前傅慊回头,雷光映亮了这户人家的匾额。
一年后,傅慊清冥功大成,成那古往今来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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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慊看着那墓碑浑身颤抖,伸出手疯了一样去挖那坟,泪水与血水无声肆虐。
白飒看那人眼底血红,再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也是陪着那人动手去挖坟。
挖了没多久,有几缕银丝显现出来,继续往下挖终于渐渐露出来一个人的半身,只见一个老者躺在其中,胸前一个黑色洞口,想来已被毒侵蚀一段时间了。
“师.......师父.......啊......啊啊......”
傅慊几乎扑跌进去,伸手捉着那老人的衣角终于恸哭出声,一声声响遍这空峒山顶,惊得鸟雀穿林而起四散飞去。
嚎哭了没多久,傅慊忽然起身,冲进那破败的草庐,白飒也紧随其后,进去就见那个人手里攥着一片帛布颤抖不止,白飒探头去看,看罢心惊,只见上面写道——
“家师仁厚,救那南冥之主傅子厌一命,授其医术傍身,未想那傅子厌恩将仇报,夺家师性命,后借家师名号,自命医仙,游历关中,欺世盗名,世人多为其蒙蔽,若有缘人得见此书,万望小心,勿被那魔头巧言蛊惑。”
想来剑圣就是见了这一纸谬言,不远千里追杀。
白飒心间不忍,伸手放在傅慊肩上。
“尚先生......”
“不要再叫我尚先生了!”傅慊猛转身,一脸血污灰土,看起来可笑又可怜,“这世上从头到尾只有傅慊而已!只有傅子厌而已!只有南冥教主而已!!”
吼罢“嗬嗬”喘了两声,怆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傅慊再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那繁星璀璨,似乎是察觉到他醒来,白飒伸出手轻轻握住傅慊的手。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要守着你。”
“守着我?守着我有什么意义?你已经还我一命了,不必再留在我身边了。”傅慊苦笑,“我是那南冥魔头,两次入关教正道苦不堪言,让他们至今都缓不过来,正道恨我入骨,你也该恨我入骨。”
“尚……傅慊,”白飒结舌,半晌才继续道,“你不要听他们说的,你不是魔头,你只是……身不由己。”
“就像这浑泽与溟水,同为一源,一个入关中,成那关中子弟的母亲河,一个绕双仞,却成了那蕴养南冥的不详黑水,他们为无灵之水,如何左右自己的流向,世人加诸偏见于它们如何公平。”
“你无法左右自己的出身,世人加诸偏见于你,又如何公平。”
傅慊沉默,白飒继续絮絮。
“若你真如世人所说是那十恶不赦,为何四方书中说你在第二次入关时除了与剑圣一战从未出过手?”
“为何那时语前辈一掌受在肩上,而不是致命之处?”
“为何你在毒功尽封后没有怨言,自愿入关为那些人治病?”
“为何......要救我?还要拦我殉忠?”
傅慊忽然伸出手捂住白飒的嘴。
“好了,快闭嘴吧。”
话音最后不是恼怒,而是轻飘飘的纵容意味。
傅慊知道白飒是怕他想不开才说这么多,不然这个人哪时说过这么多话。
待傅慊移开手,白飒低声:“你不要难过了,你的师父只是归于这天地了,想必现在正看着你呢。”
“我哪里难过了,我现在毒功反噬,怕是最多再活十来日,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了。”
白飒大惊:“那你快些想想办法啊。”
“清冥毒功,中之无解,这反噬就是毒练功之人,哪有什么解法,”傅慊懒懒一笑,“你不用想那么多,我要是死了也是归于这天地,也算是以死谢罪,到时候就看着你罢了。”
白飒气结,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
看白飒为自己担心气闷的模样,傅慊心头一漾,想着就管不住口中浪荡,忽然伸手勾过白飒下巴,大胆说了句与他以往全然不符的话:“不要生气嘛,来,亲一个就好了。”
白飒:“......”
见那人推开自己,傅慊笑得更是开怀。
仔细想来,这么多年竟是第一次笑得如此快意。
人之将死,才见潇洒。
第二天两人把医圣残破的身躯埋回去,敬了酒。
傅慊去收拾屋子,不许白飒跟着,后者看对方没有什么异样,想傅慊应该是想要些独处的时间,便应了。
进了屋子,傅慊看一地颓败更是苦痛,想那邵无晦竟如此心狠手辣,为了要自己的性命不惜欺师灭祖。
又念及医圣胸前的伤,心头忧虑,这邵无晦若不是自己练清冥功那便是身边有清冥功已经练到五重之人。
清冥三重,毒入潜伏了无生息;清冥五重,噬肌化骨痛不欲生;清冥大成,百丈杀人瞬息毙命。
只是当初南冥大火烧尽了南冥教,不应当留下什么疏漏才是。
不过这其中最大的疏漏怕就是他傅慊了,如此一想流落几本功法也就不是什么怪事。
傅慊抽回思绪,仔仔细细整理医圣的遗物,看旁边的柱子倒下,便是扶起来,不经意看见下面压着一本书。
翻开来看,全是医圣亲笔,字迹娟秀,记录的竟是其一直没能找到解法的疑难杂症,当中就有清冥毒。
傅慊往后翻看,心中感动,原这医圣从未忘记自己的事,担心傅慊有个万一被毒功反噬,竟然提前写好了解决反噬的方法,方法很简单——只要傅慊用玉针解开自己被封的经脉,恢复毒功,虽功力不及过往,但百毒不侵,抵抗反噬还是绰绰有余。
只是傅慊并不打算用,他不希望自己耗费一生才终于封住的毒功再回到自己身上。
傅慊继续往后翻看,越看却越是心惊,最后猛一合书。
医圣在书最后写道——
“此解法吾不敢确定,亦不敢公之于世,不到万不得已,切莫使用此法,另尚渝若是得见,务必小心,人心险峻,世事叵测,万不要轻信他人。”
这医圣果真医术了得,当世奇才,这清冥毒的解法竟真叫他窥看一二。
傅慊摸摸胸口,忽觉一阵寒意。
傅慊心中却另有打算,去找那教主。
“师父曾说若弟子清冥功大成便可为所欲为,连这天下都唾手可得,可是弟子不想杀人更不想得这天下,只求师父放弟子一条生路,容弟子离开这里。”
教主闻此大惊,这耗费如此年数方磨练成的一把刀若不能为他所用,就是练成了又有什么用?
只是现在傅慊功力大成,教中无人是他对手,若傅慊执意想走也无人敢拦他。
思虑间教主伸出手招来傅慊,语气罕见柔和:“子厌,你且过来。”
傅慊不明所以,走上前去,教主忽伸出手扣住傅慊的手腕,将自己的内力侵到傅慊身上,扰乱其经脉。
傅慊大惊,脑海中闪过那日因内力紊乱化为毒偶的老者,情急之下慌忙抵抗,不想就这一瞬教主已经收回了自己的内力,傅慊收揽不及,那毒功力量尽数侵泄到教主身上,瞬息间教主脸上就泛起了死色。
傅慊急急伸手点住教主的心脉。
教主痛喘,死死揪住傅慊的手。
“傅慊,你生在这教中,生是这南冥的人,死是这南冥的鬼,这正道之人,你非杀不可,这天下,你非得不可!”
说罢就是含笑而去,身躯腐朽在傅慊手中。
傅慊杀教主夺位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南冥教,不想教众非但不悲痛恼怒,反分外开心,南冥教崇尚强者,若是有更强之人引导南冥教,自然好极。
而傅慊苦不堪言,想一走了之,但自幼学的道德仁义教他动不得分毫,纵这教主千般不堪,却也是他傅慊的师父,他这般欺师灭族祖,实在不义至极。
无论如何,如教主生前所言,这断臂之仇也是要报的。
傅慊得位,长老忙与他商议再如入关中之事,傅慊无奈,同意带教众入关,只是言明他不会动手,只与那使剑之人一战。
众长老拗不过傅慊,何况也没法强迫他,只能同意,想着到那关中,还怕傅慊不动手吗。
未想傅慊果然没有动一次手。
不过有大成之人带领,教众自然战意高涨,一路披靡,压过半壁江山,当初长老想傅慊入关,也是仗他大成之名,现在目的达到了,不论傅慊动不动手也都无所谓了。
后来与正道江上厮杀,那正道在剑圣和十二峰的引领下背水一战竟杀到了岸上,纵是如此傅慊依旧冷然旁观,未施援手。
正道破釜沉舟一战,勇往直前,原定应该在正道上岸时赶来的援军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迟了五天,战机一刻不能耽搁,何况是五天,战局瞬息变化,正道一路退南冥至万佚原,最后剑圣与傅慊在双仞山下战起。
傅慊的清冥毒功,剑圣的无妄十三式。
掌风与剑芒,声声交错不休。
这一战打得天地变色,两人从晨曦初露打到黑云压月,任那云霭压盖天地,天光不敢越,由这身体中的战意由盛极到枯竭。
生死之战间,不知哪个教众擅自去偷袭那剑圣。
那一瞬,剑圣的剑已到傅慊胸前,傅慊的掌离那剑圣也不过毫厘。
一个人忽然挡在了剑圣眼前,傅慊大惊,有一瞬竟分不清教主说的使剑之人到底是哪一个,危机时刻只能强行偏掌,八成功力生生吞进自己体内,饶是如此这一掌还是落在了对方肩上,而那剑圣的一剑也已经深深嵌入傅慊胸前,傅慊听那人怒嚎出声,生生把剑从自己肩头挑出,然后扑向那中了一掌之人。
傅慊重伤后退,却仍有一战之力。
几位长老看见,忙眼神暗示傅慊去了解了那两人。
傅慊没有动作,带教众如潮退去。
自己来此只是报教主断臂之仇,那人得己一掌危在旦夕,纵那人如何功力深厚,怕也难逃一死。
自己已然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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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无晦带着正道之人跟着那个公公往皇城去。
穆如荇没在队伍之中,心间纠结,这傅慊帮剑庄一次,又救助自己,当初在先人台上睁眼胡言已经逼傅慊自露身份,狼狈而逃,这次又来这里赶尽杀绝,实在是无正道之风。
她早在迎邵无晦来前已经托人查验过穆疏雨的尸体,慢性毒没错,但不是清冥毒,听闻邵无晦说尚渝身份本只将信将疑,便同他演一出,虽确实逼得尚渝暴露身份,却并没有多么畅快。
不过她是这正道的,即便用一些不耻手段,旁人也不会说她如何,只是实在心中愧疚,看起来有些萎靡。
剑圣则远远缀在队伍末尾,他送信去寻峰阁,对方勉强告诉他寻时语确实没死,但至于去了哪里如何都不肯告知,如此也只能跟来,若是有机会,说不定能从白飒这里得些消息。
各怀心思的一队人浩浩进了皇城,暂时驻扎在山下,休整了两天,上了空霄。
白飒修好草屋,两人住进去,傅慊的身体每况愈下,只能日日在塌上,白飒在旁悉心照顾。
那些时日正道派人上山,好在人不多,应该只是探探情况,白飒靠着空霄山势,傍自己一手无形刀法,与那正道战起,一时不落下风,没让对方讨到机会上山。
每次收拾了正道回去,白飒都会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刀,调整好情绪才见傅慊。
纵是再掩盖,三番五次这般,也不可能逃过傅慊的眼。
傅慊想自己一直认为正道逼迫自己,到最后,自己也是在逼迫别人,看着白飒以忠信筑牢,在其间苦苦抗争,跌倒又站起,虽自己什么都没做,但正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做,才逼得白飒如此,倒是比那些正道还要不耻。
自己如何能继续看着这个人这般?
又一日看白飒疲惫而归,山风裹着血腥味送进屋里,傅慊状似无意道:“你下山做什么去了。”
“山下有些匪徒,我把他们收拾了。”
傅慊失笑,这人明明不擅撒谎:“白飒,别拦了,让他们上山吧。”
白飒避过这个话题:“明天下山,我给你抓鸡来做汤怎么样?”
“白飒!”傅慊微怒,但看白飒小心翼翼的模样那怒意转瞬就散了,不知说什么,只能絮絮道,“你上哪捉鸡去。”
看见傅慊接话,白飒心稍宽,道:“山下有人家,我去捉一只。”
“堂堂统领,岂可偷盗。”
“只是借用。”
借鸡做汤,闻所未闻。
傅慊心间苦涩,强笑道:“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还回去。”
只是这鸡汤到底没做成,正道第二天又来,气势汹汹,白飒与他们在半山腰就是战起。追纹Qun二棱瘤,灸二彡灸陆
经过几日争斗,白飒已是强弩之末,边战边退却不见怯意。
邵无晦本惜白飒刀法,假以时日,白飒定然会成为与剑圣齐名的高人。
只是这个未来大侠不能为正道所用,反护着这南冥首脑,如此不如早早除之后快,免得日后节外生枝。
这么想着,暗中指挥自己的侍从下手凶狠,若不能让白飒站在他们这边,杀死他也是无妨。
穆如荇看见,终是不忍,高声道:“白飒!你不要再执迷不悟!”
“我不是执迷不悟,我只是......”
白飒顿住,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些人不懂傅慊,便是说了也不过徒然,人人皆觉自己所追所念才是真,旁人再说什么都是过耳烟云。
这一瞬白飒忽然悟了,知自己为何这般坚持。
不是忠信困己,是傅慊。
一年以来,游离四方,日日朝夕相对,生死相交,纵使是石头也该有开窍的时候了。
心心念念想那人平安,与当初忠心护圣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
若能为那人搏一安然喜乐,自当甘愿赴死,这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忠心。
只是......不知道傅慊是如何想的,而今这般怕是没有办法好好问出来了,不过若自己折在此处,傅慊恐怕也难逃厄运,两人一前一后赴那黄泉时间倒隔得不远,过那奈何的时候自己走慢点就是。
这么想着,白飒有些分神,刀声锵然,很快就招架不及,又一个疏忽刀被挑飞,自己也中了一击远远摔了出去。
白飒咳了一口血,抹抹脸又站起来,赤手空拳对着对面刀剑。
纵白飒如何信念坚定,双拳终是难敌冷兵利器,处处受制,终是彻底落了下风。
只见刀剑乱舞,直接取命门。
刀锋长剑及身,就在白飒生死瞬息,对面那些人忽然飞退出去,仿佛是被什么击远。
众人大惊,刀剑已被侵蚀,打头那几人双手腐烂,惨叫连连。
清冥毒功,百丈杀人,如今得见果名不虚传。
白飒回头,看见傅慊靠着树,虚弱不减,只是眉宇间满是杀气,冷厉地看着对面。
邵无晦大惊,没想傅慊真恢复毒功。
“邵无晦,念你我同门,勉不杀你,若来日咄咄,休怪我不客气!”
邵无晦冷笑:“你有何资格说此话!”
“你欺师灭祖,栽赃于我,我便是现在杀你清理门户,也无人敢置喙!”
“你这邪道所言可有人信?!”
“纵是不信又如何,彼时我在外游历,未曾归来,当初受托往北关,千里之远如何杀人,你敢不敢当着所有正道的眼前,痛痛快快说了自己做过什么?!”
正道见傅慊这般不敢继续冲击,剑圣此时也不愿出手相助,所有人都看着邵无晦。
邵无晦只觉背后冷汗涔涔,色厉内茬道:“血口喷人,好不可笑!”
只是现在正道心已乱,傅慊明显功力恢复,若是剑圣不出手,继续抗击讨不到好处,邵无晦眼神一扫,冷声:“今日不与你强争,留你狗命一条!”
傅慊冷笑,不多言语。
白飒靠在一旁,总算知道为什么傅慊过往总扮柔弱,仗势欺人原来是如此爽快之事。
羞愧羞愧。
正道欲退不退,傅慊懒得继续,折身往回走。
白飒亦步亦趋跟着。
“别跟了。”
白飒不明,没有止步。
“我说,”傅慊转身,冷冷看白飒,“别跟了。”
白飒驻足,微皱眉看那人,很是不解。
“为......为何?”
傅慊靠近几步,白飒未退,只见傅慊并起两指,出手极快,几乎瞬间就穿透了白飒右胸:“白统领,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一句不高不低,教那群正道也听得分明。
“你已经还我一命了,就此别过,再无瓜葛。”
白飒愣愣看着傅慊,一时未能反应,他如何也无法想到对方会对自己下手,先前抗击都未曾吐出的鲜血,在这一刻终于从唇角蜿蜒落下。
那人却不为所动,抽手转身而去。
白飒定定看着傅慊的背影,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终是不支倒下。
傅慊与剑圣一战后回了南冥教中,为那前教主敬了一壶酒,算是告诉对方大仇得报。
南冥此次虽被重创,但那正道也好不到哪去,大家互相不去争斗,这一篇姑且算是就此揭过。
傅慊默默养伤,再不提其他,其余教众看着傅慊这个样子,自知南冥大势已去,暗中有不少人落跑,不知去了哪里。
教中长老拿傅慊无法,看着他重伤之躯也只能干瞪眼,最后索性由他去,只要这教中还有人,总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南冥教此间残喘,没有几日竟然有一个刚束发的少年跑上南冥教。
看着被残余教众押上来的少年,傅慊微奇,想不到还有人这么不怕死孤身来这,现在南冥虽不及过往,但对付这么一个娃娃样的孩子还是随便的。
傅慊挥手让人松开那个孩子,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孩子挺了挺脊背,咬牙切齿道:“我来看你死。”
话音刚落,周围就有人要动手收拾这个孩子,傅慊阻拦,好奇看着这个孩子,虽说天下正道无不想看他身死,但这个少年看样子也不是哪个正道亲眷,如何就要一人来此口放狂言。
“为何?”
“若不能亲眼看你身死,便是无法祭奠我黄泉之下的邵家满门,若他日我得入冥土,也无颜去见我家列祖列宗和那被你屠灭的正道英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