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厌—— by岚凪
岚凪  发于:2023年07月03日

关灯
护眼

于家主更愁了,对这个孩子没有半点办法,思来想去既然这个孩子的问题没法从孩子自身解决,那就只好从源头上解决了。
于是第二年,于家主的二儿子就呱呱坠地了。
对再得的一子于家主很是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留意又是个弃家门刀法不顾的孩子。
因而这个孩子自记事起看的是刀、听的是刀、用的也是刀,如家主所愿成了那坟场上最矫健的身影。
如此一来那个大儿子渐渐就被忘却了,甚至成了于家的耻辱。
所以直到他大儿子偷偷离家,家人都是在三月后才知道。
但没有人去寻。
一个有刀不用,有战不应的人于这个家并没有什么大用,索性由他。
自此江湖上倒是多了一个恣肆潇洒,豪酒放歌的浪荡刀客。
————&——&————
听音白飒便知所来何人,收起了刀,拱手:“穆庄主。”
剑庄变故这几日他也已经详细听过了,改口改得很是自然。
穆如荇从阴影中走出来,借着月光可以看见那当时少女眉宇间的沉稳从容,举手投足已是大家风范。
没想只是半年不见,这穆如荇从骨子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兄这一路护送医仙,实属不易,若不是因为这几天实在事宜太多,我定然早日来寻你们,也不是这半夜来叨扰。”
“穆庄主言重,我们来这里已有两日,也都已经修养适宜,谈不上叨扰。”
“不过尚先生是医圣门徒,为什么你们没有去两家内?”
白飒咳了一声:“说来惭愧,我们来此是寻医圣,许是医圣疏忽,并未给我们请帖,这末等帖还是我们战来的。”
穆如荇了然:“既然如此我明早就引你们入云霜楼。”
“云霜楼?”
穆如荇微讶:“白兄不知道这两家合并已经改名为云霜楼了么?”
白飒惭愧摇头:“在下只知两家合并,对名号这些未曾在意。”
穆如荇没有深究:“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医仙明早起了,你与他说一声,我在那云霜楼前候着,介时带你们入内。”
白飒供拱手:“那就劳烦穆庄主了。”
穆如荇说了无碍,又往双仞山方向去。
看人远去,白飒抱稳刀又坐回马车上,殊不知睡在马车里的尚渝已经醒来,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日白飒把前夜的事说与尚渝,后者疲惫地点点头,只说好。
白飒能看出来尚渝这一趟来得不是很情愿,只是他也没有立场问尚渝医圣给他说了什么,也就作罢。
两人准时到云霜楼前,两家因战落没,残余弟子建起来的两家共住的地方还不及以前一家壮阔,不免让人唏嘘。
穆如荇站在那门前等着他们,看见人来,露出矜持有礼的笑。
白飒勒马:“穆庄主久等了。”
“刚到这里,算不得久。”
说着白飒牵马车与穆如荇同进那云霜楼。
门内弟子穿着混杂,但总体能分清大概是两家。
有的弟子黑衣下摆秀祥云几朵,想是那使擒云刀法的于家,另外那穿着暗蓝镶银滚边的弟子就应该是踏霜刀法传人骆家子弟。
那些弟子看着进来的两人不免多看两眼,这穆如荇第一铸剑师的名号已经很响亮了,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也是自然。
两人被引着进了划定给剑庄的住处,尚渝一直坐在车里没有出来,白飒只能抱歉告诉穆如荇尚渝不太舒服。
好在对方也不在意,只说让他们好好休息。
吊唁祭礼就在几天后,可是说了让他们来这里的医圣迟迟没有出现。
令人意外的是尚渝倒很是镇定,找了两天就不再出去了,安安稳稳等祭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死过了太多人,煞气太重,白飒心里总是很不安定,加上一连数天天气阴沉,总让人有不好的预感。
反观尚渝,那人每天早起看书,晚了就睡觉,反而不再挂心找医圣的事情。
在这样惴惴的等待下,祭礼终于准时开幕。
祭典开始的前一刻,万佚原上尘烟滚滚,是一队人马。
看西边关隘近在眼前,骑马的一队人勉强放下心来,他们没有选择从正门进去,反而从侧面驾马,绕过关口,向那与双仞山的界线里去。
另一边,在大漠上,求索骑着马顶风前进,寻时语身体不是太好,多坐在马车里,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月有余,只是这滔滔沙浪没有一个尽头。
“委屈寻阁主了。”
“求索先生说笑了,本来就是我强行跟上你们,你们没嫌我麻烦就好,怎么会委屈我。”
“不,不仅仅是这路途,”求索看他肩膀,“实在是替我们家小辈抱歉。”
“这是我自己同意的,不关他们的事,”寻时语笑起来,“若是没有他们,我恐怕还活不到现在。”
求索纠结地看着寻时语,不知道怎么说,若是没有尚渝,他一开始就不会受这种苦。
想到此,求索心里愈发不安,之前有关中人说西原两家办吊唁祭礼,尚渝他们也往哪里去了。
这简直像是一个陷阱,这么想着求索展开手中攥成一团的棉帛,再看一遍,还是心如刀割。
他不过同那扎克那族走了五日,就有传信来说医圣已是逝世,那空霄山的民众也是才知医圣仙去,这几天正在给他做往生礼。
若是再早一些,他就能告诉尚渝这件事情,只是实在是晚了,只能让穆合缇和苏丽驾马带了一队人速往关里去。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了没有,有没有按他说的计划行事。
越想求索越放不下心,想着当初还不如自己同去。
但他若去了,就没有人带扎克那族这些混血回部族的绿洲。
求索摸摸怀里放着的一个开枝簪子,缓缓吐了一口气。
他身上还有这些人的性命在,对尚渝他只能尽力而为。
但愿他能如当时那般,险境中求一线生机。
思绪还没有收回,前面有人大叫着,求索忙回神,看见远处正是一片绿洲,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但还没开心多久,求索眼里的光又渐渐暗淡了下去。
那绿洲前守着一大队人马,拿着刀和弓箭看着他们靠近。
而求索手中的战力一半已被划去那关中。
不战则已,战则凶多吉少。

第二十七章
十二峰上其中一峰峰主有一小女儿最是受宠,那女孩刚出生,峰主就亲手埋了三坛女儿红,时时去踩上一踩,惦念着等女儿出嫁再挖出,宴请宾客。
想法很好,可惜这三坛酒埋了才三年,就被一个过路的酒鬼挖出来喝了。
那峰主知晓,气得暴跳如雷,带着自己的弟子浩浩荡荡去收拾那酒鬼。
本来以为很好解决的问题,没想到成了那酒鬼边喝边战,酒喝得干干净净,弟子也在下山路上躺了一个满满当当。
若不是以前的外门弟子出手相助,怕不仅赔了酒,面子也被败干净了。
若说那酒鬼,就是那离家出走的于家大少爷,出西原一路,边喝边看,杂七杂八看了学了不少各路武功,最后颓然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个使刀的料。
使刀不打紧,但他偏偏不用自己家和邻居的两套刀法,非用刀使剑法,用刀使枪法,也亏这大少爷过目不忘,这诡奇刀法还真让他使得像模像样。
只是不知道于家主看见了会不会气得恨不得打断他的手。
大少爷出来没什么去处,自称无名,边流浪,边学百家武学,这百家可是真百家,不光那刀法他看,其他家里的武器使法他也都偷摸看着,游历七年混吃混喝上了那十二峰,本来是去看看他们怎么用武器,谁知趴了两天墙角,闻到了那地里的女儿红,登时把自己的来意抛到了九霄云外,酣饮一通。
事后无名想想,所有的破事都是那三坛酒惹来的,如果不是那三坛酒,他不会遇到那缠死人的剑圣,也不会因耐不住对方之后纠缠留信跑进深山里,更不会在路上捡了一个孩子。
这么一想,无名恨不得抽死当时贪酒的自己。
要说那孩子,无名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动了恻隐之心。
可能是看那满身狗血的孩子哭得可怜,可能是觉得好玩,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看见了自己。
谁都不需要,谁都弃之不顾,这可不是和自己很像么?
至少自己走运长到束发才离家出走,还有那被迫看了十五年的刀法傍身,而这个孩子什么都没有,刚足月就被扔了,比自己还可怜。
于是无名就把这个孩子揣进了自己怀里,抱走了。
只是没想到,山下人家看见这一身狗血的孩子都说是煞星,谁都不肯收留,无名气急败坏。
那好,你们谁都不要,我来养就是!
无名没想到自己出门七年,乱七八糟的心法功法学了一堆之外,还成了便宜爹。
不过这孩子也是命大,真跟着这半吊子爹茁壮成长起来,带孩子期间无名多数时间都是在悟那些没能消化的各类功法,有用的记牢,没用的早早就忘了。
于家恐怕也没有想到他们一向看不上眼的大少爷是这样有天资的人。
把孩子带到七岁,无名自觉似乎真悟到了些功法之外的东西。
虽然这些功法看似大相径庭,看多了就发现实际同出一源,都是生于这万事万物,都是在自己的道路上追求所谓道法。
可是什么是道?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这是大概是无名看见的最贴切的解释,这道无名无形,这道就在天地万物,万物生于道,即万物为道。
无名有所得,觉得不能再让那个孩子天天管自己叫爹了,自己也不能再天天叫那个孩子小崽子了。
打定主意,无名把那个养了七年的孩子叫来。
“从今天起,你不能再叫我爹了。”
孩子不解。
“我们的门派今天正式成立,叫万物派,你跟我学的刀法叫无形刀法,从今往后你见我都要叫我师父。”
孩子不懂什么叫师父,不过既然无名这么说了,自然不会错。
好在并不怎么擅长取名的无名没有就地给孩子取名叫无情,绞尽脑汁搜刮出来一句自己以前看过的一点点文绉绉的东西。
“飒,翔风也,从今往后,你就叫飒了!”
“飒既为风之意,那你的字也要与之相应,世有八风,那南风唤春亦称景风回南,你便得字——景。”
————&——&————
祭礼开始那日,筑起的先人台前人山人海,尚渝他们算客人的客人,上不了主位,坐在离台稍远的位置。
尚渝坐在那里往肚子里装着吃的,白飒问他有没有找到医圣,后者也不回答,埋头苦吃。
白飒只当尚渝饿了,不疑有他。
祭礼开始,两家现任的家主上台,先谢过来捧场的众人,随后道:“两家自生以来,常守关隘,不曾失职,南冥屡犯,我们两家未曾容其入关,常战多日,只是我们两家终究也是血肉所筑,第一次伐南,替各位正道拦南冥在双仞已殚精竭虑,谁知八年后南冥卷土重来,我们两家再受重创,不堪重负,几近覆灭,第二次伐南过后,我们两家没落,只能携手共处,这次叫大家不远万里来到此处除了祭奠战死的先辈英灵,还有一重要的事告知大家。”
台下的人都仔细听着,白飒也微微侧耳。
“七年前一场大火烧光了南冥教,去查看时也看那里再没有南冥教众,但大家也知这南冥教众屡杀不止,在关中仍有埋名苟活之人,包括大家都知剑庄上任庄主不惜假死诱敌,而今看南冥又有复燃意味,实在教人恐慌,因此经过我们两家协商,这关隘我们实在无暇顾及,若关中有世家愿守关隘,我们愿意让位,即使无人来此,我们两家也已决定入关休养生息,不再守关。”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纷纷觉这西原两家没有担当。
看那两位家主有些窘迫,其中一位峰主走出来解围:“这位家主说的并没有什么过错,大家何必苛责,两次伐南之惨况想必台下有不少人都未曾见过。”
“两次伐南十二峰几乎折尽峰主,到现在仍有峰主位置悬空,关中尚且如此,诓论就在双仞山下的西原两家,现在两家因折损过多已并为一家,足见牺牲之惨烈,如此我们又怎么能弃之不顾,眼睁睁看他们覆灭?”
两位家主看那位峰主有几分感激。
只是感激归感激,十二峰这番话无疑就是明确告知十二峰不会接位。
台下众人听后窃窃,有几家有些坐不住,有几家低头不语。
终于,场面静下来,有位名家问道:“既然你们说南冥多在关内苟活,关外无人,看样子成不了什么气候,如何就看出来复燃之意?”
那家主默了片刻,看向穆如荇,后者微微抬头,看那位家主点头,起身站在台前。
穆如荇腰间的斩妄比起她吸引了更多目光,没有人再说话。
“想来大家都已经知道,家父几月前已因中毒离开世间。”
穆如荇顿了一下,有几家小声道节哀。
“我请来了山中名医为家父验尸,结果大出所料,家父所中之毒,不是什么陌生的毒,正是那清冥毒功所致的毒,下葬那天,家父已经……被那毒液腐蚀的仅剩半躯……”
穆如荇说着垂下眼睫,沉痛万分,不经意看向白飒他们。
尚渝没有反应,继续往嘴里放吃的,白飒汗颜,赶紧拉住伸手还要吃的尚渝。
听见穆如荇的话,大家都不再言语,静静看着台上。
“为证我所言,那山中名医也被我邀来了现场,”穆如荇说着侧身,有一人款款走出,“详细情况不若让医圣的继任人,邵大夫给大家言明。”
邵无晦走出来,穿着不染一尘的白衣,面上蒙纱,站在台前。
只见那人礼貌向众人作揖,抄起手。
“在下邵无晦,因我是医圣关门弟子,常在山中,想来大家并未听闻过我的名号,”邵无晦招招手,一护卫上前,“我之所说不见得能让大家信服,所以我就想直接向大家证实。”
说着那护卫拿出一玉瓶,往地上一倒,只见白烟冒起,那地面露出一洞。
台前人大惊纷纷后退。
邵无晦看后先向穆如荇道歉:“在下想先向穆庄主道个歉,未经她允许,擅自就取了些她父亲身上的毒血,只是若不如此,想来大家不会相信。”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紧紧盯着这人的一举一动。
“这毒着实恐怖,在下和家师研究多年才发现空霄山所产的玉能勉强在这毒下多支撑一会儿,饶是如此,这毒血也已经换了十几个玉瓶了。”
“刚才那位问如何看出南冥复燃之意,这就是证据,大家都知道随着清冥毒功功力渐深,这毒也是越来越凶悍,以往非近身不能杀人,若是大成,隔着几丈也能杀人于无形,此外唯有功力大成之人所下之毒离体数日还能侵蚀外物。”
“纵观过往,这清冥功大成之人只有一人。”
说罢,邵无晦遥遥一望,看向白飒他们:“你说是不是,我名义上的师弟,尚渝?”
尚渝被突然点名,终于停止了往嘴里放东西的意图,一脸茫然地看着邵无晦。
“还是,我该叫你……”
邵无晦眼神一厉,放出怨毒的光。
“傅子厌。”

无名正式成立了自己的门派后,开始正经教飒练刀。
只是他们这个只有两个人的破门派实在太过凄惨,一路颠沛,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一路无名一边教飒习刀,一边在刀法道意上勤加领悟。
两人凑活过着,然而很快,卷土重来的南冥教开始了动作,原本还能凑活的日子一下捉襟见肘起来,两人只能暂时在浑泽归海一途旁一小丘上驻扎,靠着十二峰,还算安全。
但没安全多久就有南冥教众偷袭十二峰,连带把他们两个依附的猢狲也算在一起。
飒不止一次与那来偷袭的教众打个照面,第一次被吓得惨叫连连,屁滚尿流,第二次就能手起刀落,验证武学。
无名守了两天自家破门,被孜孜不倦来捏软柿子的南冥教众惹恼了,嘱咐了飒几句,从自家门前杀出一条血路,一路杀到两江交汇的关口。
镇了两天关,南冥教众没有开始那么嚣张了,但还是在源源不断冲击两江交汇处。
无名没守几天,意外看见那曾天天缠着自己比武的男人踏过泠水与他共战。
两人联手击退了气势汹汹的南冥教众,无名不想与这人牵扯,惦记着自家孩子已经有七天不见,收刀跑得比谁都快。
谁知道那人一路跟过来,无名没法子,随口便道与我何干,看那人怒而拂袖,不觉有些愧疚。
无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不在乎这天下,但这天下在这万事万物当中,也生于他知晓的道,不护这天下,和失道又有什么分别?
只是看着眼前不甚伶俐的乖巧孩子,无名长叹,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过往求道之人多孤寡。
若是一个尝尽孤独的人有一日忽得陪伴,得这凡尘当中的眷恋,又如何忍心放弃这温馨,重回孤苦索道之途?
有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求道也是如此,尝到了陪伴的甜,谁还能吃得下孤独的苦。
无名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变得严格的,好在飒一直勤修不辍,就是无名现在敦促了,也未曾比以往更加严格。
只是无名至今几乎看遍了功法,用刀体悟了无数武器舞动的走势,在领悟刀中道法上年少的飒断然无法望其项背。
无名知道若要等飒悟这无形刀法的精妙,知道何为师万物,少说也要到自己这个年岁。
这世道万千,有些东西真的非岁月磨砺不可。
但无名没有这么告诉飒,只说他虽然在习刀上有些天资,但悟性始终差那么一筹。
而一辈子听无名教诲的飒把无名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甚至在日后推衍到自己处理人情世故上,也不知无名若知是该是如何表情,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无名在这山中不意味着两耳不闻山外事,西边两家几乎覆灭的消息避无可避传到了他的耳中。
纵是再不解,纵是再怨恨,血脉亲缘斩不断。丘丘二!3}玲六酒二3\酒:六.
此时飒也已到束发之年,无名几乎是下了狠心赶飒下山,临走前无名最后给飒一样能伴他一生的东西——
给他赐姓。
“你要墨要白。”
“当然是白。”
“为何?”
“白为天下正道,当然选白。”
“傻小子,这天下哪有什么黑白,哪有什么正邪。”
“师父胡说,正道为白,邪道为黑。”
“为师怎么会胡说,记住了,小飒,大道三千,终归通途,心中有道,即无分黑白正邪。”
“那……那徒儿记住了。”
“还有,为师不求你日后得多么高的荣耀,享如何富贵,只求你能得自己一道,自在快活。”
看孩子懵懵懂懂,无名只觉得心里坠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此便是。
目送着白飒下山,无名只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话没有说给他,仿佛十五年的话一下堆到了今天,恨不得叫那小小的影子回来,再好好叮咛一番。
这么想着无名没忍住开口了。
“白飒!”
白飒回头,顶着无名给束得一塌糊涂的发髻好奇歪歪头。
无名哽了一下,半晌才道。
“当你找不到为师的时候就看看这天地,为师就在这天地万物间。”
这是无名留给白飒的最后一句话。
————&——&————
傅慊,字子厌。
世人多知其名而不闻其字,然加上清冥功大成者这一谓称,其人为何不言自明。
白飒与尚渝旁边的人立即避他们如蛇蝎,转瞬屏退。
而被点名的人却只是施施然擦了擦嘴,无辜地看着邵无晦,仿佛说的是一个不相关的人,白飒更是摸不着头脑,茫然环顾。
后者继续朗声:“这傅慊借家师名号自命医仙,游历关中,欺世盗名,怕是在场有不少人都被他伪善的面孔骗过了。”
“有这南冥教主尚在人世,那残余的南冥教众如何不蠢蠢欲动,”邵无晦压低声,“只怕他这一路从南到北已经安插下了无数教众,只等他一呼百应!”
顿时台下群情激愤,然而大家都畏那无形毒功,不敢上前,只能用眼神向尚渝投去憎恶的目光。
尚渝没有言语,没有争辩,微微低垂下眼睫,就在此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握了一下尚渝的手。
“尚先生,不要害怕,白某会保护你的。”
说罢,白飒起身,冷眼看邵无晦:“邵大夫,空口无凭。”
“白统领,我知你性命为这人所救,但在大是大非前你可不要被他的假面欺骗,他救你,不过是救一条卖命的狗罢了!”
这句话敞亮亮放出来,过于难听,白飒反不在意。
“无论他以何目的救我,我白某这条命都是他的。”
邵无晦眉头一竖:“你可知他当年如何欺我正道,血洗这江山!你可知傅慊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
刚说完,只见旁边西原两家的一位家主忽然口吐黑血,还不及说话就是昏死过去。
众人大惊,陡然混乱,看向尚渝的神色除了愤又多了惧。
邵无晦赶忙向那家主过去,看罢回头高声怒喝:“这魔头竟敢公然下杀手!还不擒他!”
吼罢邵无晦旁的护卫已是提剑而去。
白飒当即一横刀拦住扑来的护卫。
“我不知,”白飒挡住对方砍来的剑锋,一字一顿道,“谁是傅慊。”
周围人大惊,白飒反手一挑,对方后退数步。
白飒站在尚渝眼前,护着他:“我只知他叫尚渝,无字,自命医仙,救我于危难,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理当护他。”
众人惊异不定,看这无畏挑衅正道的年轻人。
“我少时山中习武,束发之年入庙堂奉先皇,无论你们口中的那人如何十恶不赦,如何叱咤风云,如何教人谈之色变,但我未曾见过,也不曾知晓,既然如此,你们所言真假我无从辨别,但尚渝救我是真,护我是真,所以你们所言,与我无关。”
“你可知你是在助纣为虐!”
“我只知忠信,不问其他。”
尚渝……或者傅慊端坐在那里,仍旧有些发楞。
他知道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身份暴露,引来祸端,他只是未曾想过到那时还有人站在他身边。
他笃定自己终将孤苦,世人叛离。
白飒横刀,飒飒英姿,然刚准备与台下的人搏杀,手却骤然一顿。
傅慊缓缓从白飒身后站起来,手从白飒背上垂下来。
银针三支,扎在白飒背上教他动不得分毫。
白飒恨透了尚渝这一手随时随地给他下针的手段,大敌当前,这人为何自断后路?
白飒怒而低喝:“你做什么!”
傅慊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白飒,慢吞吞揣着手往先人台上去,他一路走过,众人纷纷避退,给他让路。
最后,傅慊站在离邵无晦一丈远处,漠然看他。
邵无晦冷笑一声:“还算你有担当,没躲在一条狗后面!”
傅慊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我就算躲着如何?不躲又如何?我知这天下不容我,又有什么可躲的。”
顿了一下,傅慊直视邵无晦:“我还你一命,已不相欠,你还要如何?”
“不相欠?”邵无晦重复一遍,脸上笑意渐渐狰狞,隔着面纱似也能看出,“你如何有脸说出不相欠!”
“你既为医者,理当仁厚,如何能为了逼我出来,加害旁人。”
说罢傅慊向那家主走两步,却有人当即拦住他,傅慊讥诮一笑:“当年医圣救我,已尽封……”
话尚未说完,傅慊忽觉有杀气而来,一长剑破空而来,直取傅慊首级。
电火光石一瞬,眼前一个人斜冲而出,提刀与那不知何处而来的剑锵然撞在一起。
刀剑相磨,噌锵有声。
白飒一口血洒在地上,勉力架刀,堪堪拦住了剑圣袭来的长剑。
短时间冲破这三针禁锢已耗白飒巨大精力,再受剑圣这一剑几乎碎尽他筋骨。
剑圣下一式紧跟而来,追着傅慊就去,白飒来不及格挡,只能一把推开那人,然剑还是划过了傅慊的侧脸,血顺着他的脸蜿蜒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傅慊那脸被侵蚀得作响,最后变为丑陋而青黑的一块。
傅慊蹭了蹭脸,看着那面具因受他血腐蚀,脱落了一块下来,露出后面一小部分真正的面孔。
邵无晦冷眼看白飒:“如何,我所言可有半分虚妄?”
白飒却没有半分动摇:“无论他是谁,都是救我的那个人。”
“纵这天下不容他,我容他。”
说着勉强站起来,用刀支撑自己,抱定守卫傅慊的决心。
剑圣垂眼,冷冷看了看剑尖,回头仗剑又来,白飒当即不让,挥着刀就是迎上去。
邵无晦看周围人,想有人能出手收拾傅慊,却见那群人退出去极远。
台下人畏傅慊毒功,现在看剑圣已来,更是都退避,远远观望。
当年剑圣受傅慊一掌方能重伤于他,众人自问没有那等功夫和气魄,就不求捉那魔头扬名立万,寄希望于缠斗的剑圣。
邵无晦知众人所想,看向自己的护卫,后者点头朝傅慊冲去。
傅慊现在无武功傍身,自然不会是对手,虽他有愧于邵无晦,但也不愿坐以待毙。
“穆庄主,我绝无害过穆前辈,纵你不信也当守诺,莫失了大家道义,”傅慊拿出当初剑庄交与的环佩,看着穆如荇,“仅此一次。”
穆如荇没动,站在那里,看着那护卫一刀就要砍上傅慊。
一鞭,那护卫惨叫一声,刀飞脱出去,抱着染血的肩膀滚落一旁,痛喘连连。
邵无晦大惊,正要大喝就见穆如荇第二鞭已去,抽碎了那环佩。
“尚先生,”穆如荇收鞭,从腰间抽出斩妄,眼底凝霜,“仅此一次。”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