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想去见玄策,他只想见一个人而已。
政南进入正殿之后,步伐慢了下来。前方是一层纱布,隔着纱布他能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万万年沧桑变化,他们二人的距离还是一成不变
他永远只能隔着一层纱布看她,半步接近不了。
平顺起身转身那一刻,看见纱布之后的身影有几分熟悉,是刻在记忆里面的熟悉,她当时就楞在原地,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上去走去,掀开帘子。
再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时,平顺眼泪瞬间流下,原先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她没有哭出声音来,却又哭的那么委屈。
眼中带泪的同时又暗藏几分高兴,她站在原地没有前进。
再看到平顺消瘦不少,并且哭的那么委屈的时候,政南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这半个月他没有一刻不在思念平顺,甚至当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他都怕不能见平顺最后一眼。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才走到今日,就是要告诉平顺,自己无事,别挂念自己。
政南说此番话的时候,情绪平静到一种极其诡异的地板。他语气中的冷漠好像在告诉别人,这手断了对他没什么伤害一般,十分的高傲。
政南倒也没逼她,只是看见她后退的那一刻,抬起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之中,眼神染上哀思。他低下头笑笑,笑声带着浓浓的悲痛和自嘲。
半许,他又说“抱歉公主,我忘了你是公主。”
平顺靠着他的背部摇头,慢吞吞开口“出征五年,已是劳累,将军此番回城,就去请命好生修养,莫为国操劳了。”
玄策确实没有说什么,但他先前就对政南有顾忌,没准早就在脑海中想着要如何除掉政南了。此刻最心爱的小女儿又对政南有了情丝,只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在平顺的心里,全城上下看上去所有人都敬重自己,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她是公主罢了,背地里还不都说她是一个病秧子。玄策对自己的疼惜,是因为对母亲的愧疚。有愧疚才有爱。
记得跟政南认识的那一天,是城中的诗词大会,她被两位姐姐强行拉着去,因为她很少出门,因此结交的朋友也很少。到了那里之后,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有几个想跟她交朋友,可她性格比较内向,到最后这朋友也没有交成。
也是在她刚出古楼,就遇到了一群骑马的少爷,马叫声很大,吓的她没忍住叫起来,最后还差点摔了。
所有人都笑话她,只有一个少年没有。
因为平顺是被两位姐姐带出来的,她在宫中很少出来见人,皇宫马车的车夫只听平意的话,不肯先送她回去。
后来每一次见面,他都对自己敬重有家。在自己被人冤枉的时候,他也会第一时间不问青红皂白的为她说话。
政南五年以来捷报连连,在军中得了不少军心。朝中大臣对他赞扬有加,全城上下没有一个人不钦佩他的。
方圆五百里开外,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政南是谁。
宫殿之上坐着玄策,奕谦和其余兄弟们站在旁边,此刻他们都将目光放在政南身上,玄策的目光在看到政南断臂的时候,楞了一下,脸上尽显震惊之色。
政南稍稍弯腰的时候眼神随意看向旁边的奕谦,后者神色凝重,眉头紧锁,看向他的眼神好似在说不要答应他。
“好!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玄策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他起身慢慢走到政南身前,抬手拍打在他断臂的肩膀上,再道。
“南城日益强大,旁国望尘莫及的同时对我们和越发忌惮,为了维护皇城的安全,朕打算成立禁卫军,你手下的兵个个身怀绝技,英勇无比,就从里面挑出几支队伍来,你意下如何?”
政南手下的兵可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一起待在边疆五年,早就建立了旁人不可能有的默契和信任。
新兵默契和胆略差一点不说 ,最严重的是没有信任。在战场上,难免他们会自乱阵脚,不信战友,引发兵变。
奕谦头重重磕在地上,半许才回答着他“从边疆调兵,两方军队交换驻守地需要一定的时间,如若此时敌寇趁机攻进来,只怕我等无力守住啊……”
他说的话到还有几分道理,至少他避开了“政南手下兵”这个敏感的词汇,毕竟整个南城都是玄策的,“政南手下兵”这个说话就不对!
玄策思考一阵,立刻想出一个方法“这样吧,我先让这里的兵前往边疆,带大军抵达边疆,再让边疆的兵回城,如何?”
“将军啊,在边疆常年不能回家的士兵也该回家来看看了,总不能一直为国奋斗而得不到半点好处吧!”
见政南不回答,站在一旁的御前公公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况且,您此次回城受伤严重,刚好可以趁大军赶往边疆这一时间好好休息一番。”
玄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转过身去看着政南再问“要不多待几日吧?围猎大会马上就到了,你也参加,让那些无用大臣之子看看我国健将的风姿!”
玄策目光放在政南断臂之上,阴阳怪气的讽刺着他。好像这次政南回来,玄策对他的态度就极其恶劣。
跪在一旁的奕谦回答“回万岁,当时有一批队伍落入敌军的包围圈,将军为了救他们独自一人引开敌军,在生死搏斗的时候,被敌军砍下了手臂。”
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至少这一刻,政南是真心想要待在府中,玄策也是真心想将政南圈进在府中。
人间流传许多版本,有人说是政南受伤提不起剑来,也有人说是政南犯错被罚,还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说是玄策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削了他的职位。
政南走出政家正殿,虽然容颜未改,但跟从前比起来,他少了几分少年郎该有的朝气跟风姿,他是那么的落寞,独自一个人走过长长的房廊,来到种满梅树的后花园之中。
眼前的场景突然转变,四周仙气缭绕,他站在一片梅花之中,深邃的眼神中倒映出一个穿着金黄色衣服的女子,她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伸手轻轻折了一只开的正盛的梅花,随后朝他跑过去,把梅花递给他。
“有主人在,我才不会有事。反倒是你,是不是又被丢进锁妖塔历练去了?”女子娇俏又高傲的模样扣人心弦,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心。
女子也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道“主人说了,等我位列神般,就解除我身上的禁制,不在是他的坐骑。到时候,我想去哪里去哪里,这满天戒律困不住我!”
说着,她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人“白玉,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人间吧。我们找一处环境最美的地方,然后种一园子的梅花,我给你做梅花糕吃,怎么样?”
白玉笑笑,抬头用那束梅花轻轻敲她的头“记性怎么那么差?是不是忘了上次被鬼界大蛇打成什么样了?等你位列神班,那得什么时候啊?”
魔鬼神三界大战,鬼祖允让率领鬼魔大军如数攻上神界,一路上所向披靡打伤不少神官,穿过天门,只逼明决神帝的居所。
白玉一路往锁妖塔的方向跑去,最终来到锁妖塔旁边的宫殿之中,他推开门进去,眼神不断撇向四周,好像是在找什么人,他找遍整个宫殿,都没有看见一个人。
就在他打算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声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人就打断了他,语气极其平静,面色没有半分惊慌,那个人说“好了,先跟我走。”
“行了,日后再跟你解释,我们先……”那人话还没有说完,天空中传来一到凤凰的哀嚎之声,那声音呜呜咽咽,让人听了十分心疼。
那人再次拉着他,想跑。可凤凰的哀嚎声阵阵传来,他突然挣脱开那人的手,头也不回就往战乱的地方跑。
那只凤凰扑通一下落入凡尘,身躯渐渐变成一个女子,现下已经昏迷的不省人事,全身伤痕累累,正已极快的速度下降。
白虎吼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他转回人形伸手想去抓那个名为颂伊的女子,可来不及,他根本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颂伊掉落凡尘,投胎转世。
颂伊的身体在空中慢慢消失,最终云雾缭绕的遮挡住白玉的视线,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空中除了云,什么都不剩了。
白玉为了寻找颂伊,借用各种身份寻找了许多年,终于在南方的一个小国家里找到了她,只是他当时是以天罗凌掌门蒋御景弟弟鹿楷的身份而在世间行走,他根本无法接触到颂伊的转身。
他这一生,修道修心,虽身为白虎,却也是神界的神兽,况且他行善积德,从未伤害过人,为什么上天总是用这种方法来惩罚他呢?
政南再见到平顺的时候,后者身体愈发虚弱,甚至到了不可轻易出门的地步。记得那晚秋风萧瑟,他化作幽灵潜入平顺的寝宫,跪坐在她的床边,眉宇温存的看着她。
虽说现在躺在他面前之人的容颜不在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融合,但他却比谁的清楚,他是因为她入世的。
政南身着素衣,眉宇冷淡的坐上前往王宫的车。一路上耳边都传来百姓议论的声音,他大抵听了几句。
“政南?你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政南一句话很久没有出征了。现在守边关的是丞相府的奕谦!”
不知过去了多久,马车停下了。政南在侍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就朝正殿走去。正殿之内十分安静,大臣站在两侧,玄策坐于高位,打量着他。
政南停下步伐,行礼。
闻言,朝着大臣相视而笑。与此同时,左丞相向万岁行礼,道:“万岁!边疆失守之事,不知万岁要如何定夺!”
“万岁,奕谦是臣的布下,臣了解他。如若不是将近危机,他绝不会请求援军。况且他武力虽高强,却不擅兵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兵败,可能中了敌方的圈套。”
奕谦虽不懂兵法,但也不至于会落入敌人的圈套,况且如若奕谦真的战败,第一个知道这消息的人,只能是他。
奕谦信他,生命垂危之际,只可能向他求救。
其实现在让大可以转身离开,山高海阔,这皇城困不住他,也困不住平顺。只要他愿意,轻轻挥手就可以带走平顺,并且没有人可以找到他们。
可这是他的想法。
平顺没了之前的记忆,现在又是南城的公主。按照她的性格,要说抛下这一城的人,跟自己走,断断是不肯的。
“不可!将军失去一臂,只怕上了战场会白白丧命。我泱泱大国,自然人才辈出。不到万不得已……”
“万岁!边疆失守,现在这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啊!既然将军如此心系国家,心系百姓,不如我们成全了他的念想。再说将军武力高强,又有万兵掩护,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虽说政南不做将军多年,但军中不少人也时常念着他,念着他的英勇无畏。想必玄策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吧?
现在让政南去参与围猎,是为了让军中士兵看见他失败的样子,好打碎他们心中的信仰,从而得到士兵的军心。
到最后了,他还要利用自己。
空气中安静了许久,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擦出些许火花的味道。最终还是玄策受不住,将眼神移开。
玄策笑笑:“将军今年已然到了成婚的时候,如若将军能大捷,那朕可为将军寻一夫人如何?”
政南还未开口,玄策就打断了他:“将军先别着急拒绝。能配的上将军的女子,朕已经有意向了,保证合将军心意。”
那么多年过去了,玄策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当年能为了讨好匈奴将公主送去和亲,现在也能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再度将公主如数送出。
“她口无遮拦,没一点女孩子的样子,被我关禁闭很久了。如若不是她用绝食来威胁我,我断然不会将她许配给你。”
玄策眉宇皱了起来,忍不住的喊。
只要能娶到平顺,就能借入世的名义带着她走,离开南城,去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从此不在管南城的一切事情。
天色渐渐明亮,平顺睡眼惺忪的醒来,看着外面透进来的阳光,不自主抬手擦了擦脸,却碰到一些水滴……
她疑惑的嗯了一声。
“公主!今日是围猎大会,万岁跟将军都在围猎场,公主身子孱弱,围猎场距离这里有好远的距离,公主就不要去了。虽说不知道这婚事是如何来的,但只要公主能与将军在一起,这就是好的。不是吗?”
翠果见平顺要走,连忙担心的跪坐在地下拉住她。
其实这么些年政南与平顺的事情,翠果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也是看着他们过来的。总是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翠果能感受到政南对平顺的关心,也守过政南出征时陪平顺所守的夜。
平顺想了许久,最终情绪平静下来才想明白。此次婚嫁,多半政南要比她先知道,可能也是政南向父皇所说的。
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翠果点头“是,听说边疆快要失守,将军请命去镇守边疆,为了弥补将军,万岁便定下来公主与将军的婚事。”
“老奴拜见平顺公主。万岁有令,公主身体抱恙,为防小人之心,特命老奴携近卫保护公主。公主如若没有什么事,还是安安心心待在房间的好。”
御前公公态度温和,他是宫中老人了,也是看着平顺从小长到大的,因此对平顺也事事谦和着。
听到翠果的呼救,楞在原地的平顺突然反应过来,向前跑着,想要跨过房门台阶去拉不远处的翠果。脚还没有踏出去,两只白嫩的手就被御前公公抓住,随即带进房间里,并且关上了房门。
门外翠果的呼救声越来越远,渐渐的消失在在漫长的黑夜。
御前公公放开她的手,目光随意一撇,发现平顺的手腕已经红了一圈,他只是轻轻抓了一下就红了,可见她有多娇嫩。
“公主,万岁有令,不得万岁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公主,别为难老奴了。”
“公主所想,老奴都明白。老奴且先提醒公主一句,你是万岁最疼爱的小公主,他断然不会做伤你心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就听从万岁安排,还请公主乖乖待在房子,等待将军凯旋归来,好成就佳人之喜。老奴先行告退,公主——自重。”
一番狩猎结束,各官的嫡子们纷纷满载而归,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急急忙忙向自家父亲展示手中的战利品。
带头人,是两位年轻的少年。
子阳衣着华丽,发鬓高高束起,没有带冠,一根红色的发带将乌黑的发鬓绑住,微风吹来红色发带随风飘扬。断眉锋利,眼神总是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脸庞削薄,不笑的时候让人感到很浓的压迫感。
身下骑着快马,马匹旁有一篮子,那篮子之中已然装满猎物,以至于他的周围都挂满了所装不下的猎物。
他腰背挺直,目视前方,冷漠又高贵。
子烨与他不同的地方在于,他衣着银色铁甲,全身金丽华贵,银色护腕是用黄金雕刻的花纹,看上去价格不菲。发辫被银色的发冠扣在后面,露出光滑的额头,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脚上穿着白玉皮靴,方便骑马。
下颚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整张脸看上去十分俊俏不羁,气宇轩昂,不失大将风度,又不缺少年明媚。
挂在那匹银鬃烈马身上的篮子也装满了猎物,只是跟子阳比起来,猎物没那么多,但也确实是场上第二个多的人了。
政南并未下场涉猎,他坐在玄策右下方的位置,神色严峻,目光无神直视前方,好像他就独立于这个世间一样的虚无…
“好啊好啊哈哈哈哈哈政南将军,你确定不下场吗?这才是第一场,接下来还有第二场,第三场。”
玄策坐在高位之上大笑,他膝下只有这两个皇子,将来的万岁也要在他们两个中诞生,所以玄策对他们稍微上心了些。
第一次可以委婉拒绝,第二次倘若再拒绝的话,这就是摆明了不给玄策面子,是让玄策成为这场面之上百官的笑话。
子烨天生性格单纯,让显然没有听出政南跟玄策之间的不对劲。他很早之前就听说过政南了,一直仰慕于他,今日得见,他可谓十分欢喜。
而且他自来桀骜,早就想上战场保家卫国。如若此次跟政南处好关系,说不准他还能跟其一同出征。
政南被人高高架起,根本下不来台。他视线巡视一圈,在场众人多为看戏,少部分人虽知道玄策故意为难,却也不敢出声解围。
他叹气,缓慢的起身行礼。
第二场的狩猎场地多为木林,视线被茂密的树林所遮挡,很难发现埋藏在四周的猎物,枝繁叶茂的树叶将炙热的阳光遮挡在外面,飞禽类的猎物也很难捕捉得到。
最为容易捕捉的场地,在南西,只不过大家都想跳一些简单的地界,好装多一些猎物,所以现在想来,那个地方已经有很多人了。
人一旦多起来,猎物也会随之变少,到时候捕捉到猎物的机会也变少。
政南骑马快跑一段距离,就调转的方向,朝南东奔过去。他的速度很快,衣摆被风吹起,尽显英姿飒爽。
南东的场上,多为珍贵猎物,只要打到一个,就能拔得头筹。政南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最近他心绪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走到木林深处,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一只猎物。反倒发现了身后跟了自己一路的尾巴。政南勒住马匹,停在原地。
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夜的风,刺的人不经打冷颤。
过来一会,身后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子烨脸带笑意的来到他身边,眼神高挑:“还是被你发现了。”
那个人的速度是当真的快,子烨拼尽全力也追不上,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前方只留下道快要散尽的灰尘。
见状,子烨反射性从马上翻滚下来,待落地之时,看见一只野豹张开倾盆大口咬住烈马的脖颈,没一会就硬生生的将烈马的头颅咬了下来。
随后转身看着子烨,利牙之上还滴流着携,野豹低头咬住烈马的身躯,将其丢在一边,一步步朝子烨逼近。
子烨必须承认,从这一刻开始,他就下定决心要跟着政南了。他从前以为政南的种种都是百姓虚张声势,现实中肯定没那么传神。
直到现在,他发现,政南真的是救世主。
即便只是徒手之劳,即便没有多么传神的经历跟武功,但他给你的感觉就是,他什么都能做到,他能救所有人。
政南走出营帐,步伐略带沉重。跟之前的他对比起来,他憔悴了不少,脸上多了道疤痕,眼神要更狠厉一些。
他穿着厚重的白毛外套,右边的袖子空荡荡的,微风一来吹起衣摆…
最终他来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坐在断崖边看着远方灯火辉煌的南城,又抬头看了看天上高悬的明月。
那一晚风很冷,他的思绪很凌乱。
他第数万次想起从前种种,想起他还是神兽时那样的威风凛凛,想起从前把他带上神界的故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颂伊。
那是他见过最美丽高贵的一只凤凰,翱翔九天之际,余下的光辉填充了他空白的内心。
神兽也算神,天神不该插手人间世事,他还未被消除神籍,如若被发现了,那便会上天雷台,受刑。
所以当他决定保护南城那一刻,就把自己的真身封存。现在的他与凡人无异。
这子烨也是四年前跟着他来边关镇守的,记得当时他还是一个稚嫩的孩子,当他像玄策提出出征之时,玄策脸色很不好,一直不肯同意。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同意了,不过旁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他政南如何会不知道呢?
总不归,那个人为了皇权弃了子烨。
他们抵达边疆的第一天,奕谦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们。后来一问才知道,边疆根本没有失守,一切的一切只不过都是玄策的计谋。
玄策用计,将自己支走。
虽然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他的意思政南几乎立刻就听明白了。他眼眸颤了颤,没作答,却好像又回答了。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因为将士们换过一批的原因,有很多人不服他,并且为难他,再此期间,子烨不知道暗地里帮了他多少次。
原本政南跟他的关系不算好,只是这四年之中,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彼此搀扶着,感情早就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了。
子烨的声音那么好听,跟从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从前他总是骄傲的,看谁都带着一股浓重的蔑视,哪怕当年的围猎场也是如此。
只是现在的眼神,竟然只剩下满满的信任跟温柔。
“我一直在给兄长写信,告知他我过的很好,也告知他你的能力有多强。我在父皇面前人微言轻,可兄长不一样。待到我们回城,如若父皇反悔,想把婚事抹去,那也好有个人替我们说话。将军且放宽心,兄长虽性格冷淡,却与平顺有兄妹之情。有兄长在,平顺不会有什么事的。”
自从入世以来,政南就是一个人。旁人尊他,敬他,惧他,防他,左不过这个将军的职位以及他一身的本领。
一旦他退位不在守边或者他一旦兵败,这些尊重都会消失。
一直十分安静的外侧敌寇今日突然强强联盟,带着许多兵力与武器直奔南城。政南断臂冲在最前面,他一只手握住利剑,英勇无畏。
跟在他身后的将士们,口中呐喊,头也不回的向前跑。
子烨原先白嫩的脸上沾满了鲜血,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他将刀插在地面上,弯腰半跪,嘴里不停的有血冒出来。
子烨低头喘气,半晌缓慢站起身,耐着满身的疲惫向政南冲过去。一路上遇到很多人的阻碍,还没等他冲过去。
奕谦就带着兵从后侧跑了过来。
早在迎战那一刻,政南就让奕谦带着部分兵往南城的方向走,走一半的路程。之后又换上较为干净的衣服,重新走回来。
假装是南城派来的援兵。
这件事情,只有政南、子烨跟奕谦知道。他们假装援兵,不仅能让敌寇忌惮,还能大大增加将士的信心。
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国家并没有抛弃我们。
敌寇首领是个矫健的男人,他的手中拿着个巨大的钩子,钩子用绳索绑住被他紧紧握起,拖在身后。
头上带着狼毛制作的帽子,眼神凶狠无光,右眼被用眼罩盖住,泛紫的嘴唇上下蠕动着。他的样貌并不差,如若用心打扮,丝毫不输南城里英俊的少年郎。
骑马走过来时,挡在他前面的敌寇士兵都不言而喻退后让开。那马蹄踏在死去的南城士兵身体之上,甚至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政南此刻已经看不出原先俊俏的脸庞,有的只是各种人的鲜血。他抬眸看去,在看到牺牲的士兵还要遭受如此侮辱时,他猛然提着剑冲上去。
钩子从政南的右耳侧飞过去,冰冷的铁销触碰到他温热的右耳皮肤,短短一瞬间,那皮肤便出了血。
整只耳朵挂在头上,随着政南大幅度的武功晃动,鲜血如泉泉细流涌出,洒了一地……
他眉头皱了起来,根本无心顾及身体上的伤口。因为他正处于敌人的包围圈,如果他停下动作的话,刀剑就会刺穿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
政南后退几步,随即一跃而起,踏着敌寇士兵的肩膀快速朝男人奔去。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刺向他的头颅,只见男人轻轻歪头,避开这个攻击的同时,左手抽出腿间的匕首,狠狠刺进政南的断臂。
政南倒地的瞬间,便有无数敌寇士兵握紧手中的武器朝他刺来。他连忙在地上滚动,借此来躲避他们的攻击。
滚动几番,摸到掉落身边的利剑,他握着起身反抗,将剑挥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方向,砍断了几个敌人的头颅。
男人低声笑笑,再度将钩子甩向政南,后者随手抓了几个敌寇兵挡在身前。那钩子直接插进敌寇兵的脑袋里,受力收回的时候,连带着敌寇兵的脑袋被拽了下来。
大片大片的血色覆盖政南的视线,那厚重的血腥味,真恶心啊。
他现在体力消耗了不少,而且断了一臂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从一开始他就出现的话,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而且,奕谦假装的援兵都没有逼退他们,反倒把面前这个男人引来了,可见,这个男人无论是武力还是谋略,都丝毫不输政南。
可这太冒险了,神力一旦在凡界频繁出现,就会被神官发现。他不惧怕天雷刑,只是怕自己被抓上神界后,平顺该怎么办?南城又该怎么办?
政南连忙松开拉着敌寇兵的手,想要从右侧跑出去,可男人显然猜到了他的想法,几乎是他一想跑,那钩子就迎面朝他袭来。
这一招下去,他的整个头颅都会被拽下。
政南愣了一会,想跑过去的时候,那钩子再度朝自己袭来,他怒气冲冲用剑打了回去,只是钩子力度很大,擦过他的脸颊,旧的那道疤痕之上又重新添了一道。
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怒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