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容终于是躺下。
锅里的药已经喝完,接下来至少还要喝两幅药才能算完全康复,他现在必须上山采药了,要不然到了时辰,奚容根本没法子吃到药。
他在屋里等了一会儿,看着奚容渐渐睡去,又碰了碰奚容的额头,觉得他没什么大碍了。
才说:“我去给容容采药,劳烦你照顾一下他。”
他对于杨胜可一点也不放心,这个人一定对奚容居心叵测,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办法,奚容生着病,多一个人照顾也好。
而且他们俩是老乡。
至少不会害人。
杨胜一听这话就非常不爽,“你谁啊你,容容和我更好,我自己就会好好照顾他,凭什么要你来‘劳烦’?”
什么狗男人,竟然这么亲密的喊容容,以为自己是谁?
仿佛奚容是他的似的,竟然以一副托付的口吻要劳烦他照顾,好像自己只是帮帮忙而已,但他却是分内。
真是可恶。
肖坤也不接话,确认奚容好好的睡了,这才背着背篓去山上采药。
他必须快去快回。
肖坤走得快极了,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杨胜守在奚容床边不自觉带着笑意,眼睛直盯着人看。
没想到才看一会儿,奚容就睁开眼睛自己醒来了!
杨胜慌乱的把眼神收了回来,连忙问:“容容好点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奚容没有回答他,反而起身开始穿衣服了。
杨胜说:“容容你生病要不要再躺一会儿?这样会着凉的。”
奚容一边穿鞋一边说:“先回宿舍吧。”
杨胜此时此刻脑子已经不太好使,奚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回宿,杨胜又找到了欣喜的理由。
奚容居然好和他回宿舍!那就是说这个男人算个屁!
于是兴高采烈的帮奚容一块穿鞋子,但他还是理智的拿走了肖坤的意见棉衣给奚容披上,想着到时候来还,再拿点钱打发了人便是。
如果他有衣服在这儿,怎么可能给奚容用别的男人的?
从这里回到宿舍大约有八九里路,奚容生着病,体力本来就不行。
杨胜见他很难受,就说:“容容,我背你回去。”
奚容已经被肖坤背习惯了,没觉得背有什么不对,杨胜说背他,他没有拒绝,他好好的道了谢。
奚容并不重,但一个成年男人也是不轻的。
杨胜一开始背还好,背着背着已经很吃力了,他本来就不是干粗活的人,走这么远的路已经很累,再背个人更累了,奚容被他一背就感受到了差距。
如果是肖坤,是轻而易举就能背好他,但是杨胜明显一会儿就很吃力,他也不太舒服,奚容三番五次说自己可以走,但杨胜还是坚持把他背了回去。
一回去杨胜简直虚脱了。
而另一边,肖坤回到家,打开门一看,奚容已经不见了。
…………
大约是当天吹了风,奚容回宿舍又发起了高烧,杨胜休息了一会就打着鸡血给他哥写信,这封信言辞诚恳,说自己回去以后要如何如何奋发图强为家族争光,如何改掉以往的坏毛病,但前提是要把奚容一块带回去。
他寄了信,去奚容房间一看,才发现奚容发起了高烧。
此时此刻已经要出工了,但是他根本兼顾不暇,只能请了假照顾奚容,还雇了人去买药。
他在宿舍里急得要命等着药,一边是给奚容换凉毛巾。
好在药没等到的时候,肖坤煎好了药送了过来,杨胜冷盯着他不准他进来,但是先把药给奚容喂了。
最终才放了心。
只是没想到奚容这一病病了好多天,反反复复的都在床上躺着,吃了好些药。
杨胜寄的是急信,很快就得到了音信。
音信是来了。
名额只给了他。
他哥怕他不回去,亲自带人把他抓了回去。
他的宿舍就在杨胜的宿舍旁边, 听着隔壁的声音很吵闹。
他是因为生病因此没有出工,杨胜因为他哥带人来了是被人逮回了宿舍。
应该是好几个人逮着杨胜,杨胜在那边要死要活。
“我不走!为什么只要我一个名额!杨克, 你是不是耍我!?”
奚容紧紧的裹着被子,在隔壁听着, 他的眼神暗淡了几分。
自从报社这边没有希望之后,他把希望全部押在了杨胜身上。
杨胜说得那么信誓旦旦, 好像回去很是简单一样。
他哥手里有名额,奚容知道的。
但是现在听来,只有一个名额, 只能带杨胜回去。
知青宿舍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隔壁热火朝天,翻箱倒柜一般的, 杨胜好像在砸东西, 动静大得离谱, 跟在打仗似的。
待动静小了些, 奚容听见一个冰冷的男声。
“回不回去已经由不得你做主。”
有点耳熟, 像奚容在上海听过的任何一个威严声音,上海这样说话的年轻权贵很多,他们大多是说一不二, 年少时就有些名头,不好相处,冷冰冰的会挑人错处。
奚容最不愿就是接触这一类人。
他在报社的时候碰见过这样的。
决定的事没人能改的。
杨胜大喊大闹:“我不回去!容容不走我也不走!”
杨克冷冰冰的盯着他, “那小子就这么把你哄得晕头转向?他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如果不是看你手里有名额会接近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点,信里不提半点家人, 左一个奚容右一个奚容的, 这个人怎么会是省油的灯?”
奚容捂着嘴咳了两声, 他心都凉了。
他也不是那样趋炎附势的小人,想跟着杨胜一起回上海,他也是想念母亲和妹妹呀。
只是以为杨胜的名额很简单的,像捎带个朋友一样,他和杨胜是同学,也很想好好和他相处,这段时间他生病了,杨胜好言好语的像个好相处的同学。
他怎么就不是省油的灯了?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在别人口中是这么不堪?
杨胜和他哥吵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你要是见过容容就不会这样说了,他特别特别的好,是我很想很想让他和我一起回去,你明明是有名额的,为什么不能带他走?我一个人回去,你是要我死吗?”
那话才出口,就挨了杨克一拳。
杨克从小就练过,这一拳没有任何留情,直把杨胜打得眼冒金星,直接闭了嘴。
杨克居高临下看着他,“要死回去死,有种在母亲父亲眼底下死。”
杨胜擦了擦嘴角的血,不可置信杨克竟然下这么重的手,“你打我?”
杨克说:“再闹一句,我打晕你叫人把你扛回去。”
杨胜从小就在哥哥的淫威之下长大,对于杨克心生畏惧,知道他说得出口做得到,他真的会把他打晕扛回去。
到时候睁开眼就到了上海了。
杨胜立马缩起了尾巴,好声好气的说:“你总得让我和容容道个别吧。”
杨克大度的说:“去吧。”
奚容是宿舍就在隔壁,他敲了敲,“容容,开开门,是我。”
门是反锁的,他敲了好几下都没有动静。
杨胜稍微有点儿着急,“容容你没事吧?你快开开门啊,我有话和你说!”
杨克眼皮跳了一下,往门口走去,他站在门口盯着。
杨胜急道:“哥,让我在这儿多待一天吧,容容生病了,他还没好,现在屋子里没动静呢,我担心!”
杨克说:“人就在门后。”
他耳朵灵敏,能听得见动静,鞋底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不远,就在门后,但是反锁着门不开。
想来是听见了他们说话,知道怕了,也不敢乱作妖。
杨胜说:“容容!你不理我了吗?你好点了吗?”
里面的人不说话,但他也稍微听见了点动静,知道奚容就在那儿,可无论他怎么敲门,奚容都不开,也不回他的话。
杨克心中好笑,心说你不过是个靠着哥哥拿名额的人,现在摆明了无法带他回去,你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人家可不想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觉得自己弟弟年纪小,从小就娇生惯养,整日在象牙塔里生活,不知道世道险恶和人心是什么样子的,以为一点点的好就把老底都交代出来了。
杨胜说:“你是不是怪我没带你一起回去?容容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杨克在一旁冷冰冰的提醒,“够了,都快天黑了,父亲母亲等着你回家呢。”
杨胜再敲了敲门,说了会儿话,最终是知道奚容不会再回应他。
杨克让人把人一押就带了回去。
奚容在房间里紧紧按住门锁,生怕杨胜兄弟进来了,看着他指责他攀附权势。
他是个读书人,骨子里特别清高,能和杨胜说想回去已经是极限了,现在人家哥哥找上门来把他描绘成了一个小人。
他真是恨不得时光倒流捂住自己的嘴不准自己说那句话。
他听着步伐慢慢走远,心里一点点冰凉,又一点点放松。
过了片刻,突然听见又有脚步声来了。
奚容紧张起来,他听见那冷冰冰的步伐就知道这个人是杨胜的哥哥杨克。
杨克站在门外,“听说你生病了,我特意买了药。”
“名额很有限,我手里不多,不能给你,往后过不了几年等政策好了你可以回来的。”
药挂在门口,杨克再看了一眼那门内,总觉得应该再多说些什么,他敲了敲门,“你开门,我和你当面说清楚。”
但里面的人和刚才一样,只站在门内不做声也不动,根本是不开门的。
杨克等了会儿见人实在不开门,也觉得没有必要当面说。
这个奚容肯定因为名额才哄着他弟弟的,这种人他实在见过太多了,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说清楚,刚才脑子昏了才折回来送了药,但人家也不领情,便是罢了。
他把药牢牢捆在窗户边,再也没说什么,转身已然离去。
他现在在找人,在这儿多耗任何一些时间找人的进度就多延迟一些,这样想着,他加紧了脚步。
…………
奚容在门口靠了好一会儿,才敢出声哽咽起来。
他怕有人还没走,只虚脱般回到床上用被子捂着小声的哭。
他也没有非要用他们的名额呀,杨胜说得简简单单,他以为很容易,如果早知道是这么难的,他早就不会提起了。
就算死在这北大荒,也好过被人说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好得多。
他浑浑噩噩的躺在,他实在是反反复复生病,病得不清醒,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在照顾他,但他脑子混沌一片,眼睛也不愿睁开,只这么睡了下去。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昨日种种如一场大梦,他推开门往杨胜的宿舍一看,门是锁的。
他的状态不是很好,可能身体还不太舒服,走起路来晕晕乎乎的。
这排知青宿舍还有几个人,奚容很少见过,一般见到也是天黑了。
这是第一次大白天的见到这些人,几个人的眼睛都看着他,奚容咬着牙低着头,仿佛这些人都听到了昨日杨胜他哥说的话,以为他是什么攀附权势的小人,他甚至觉得自己一丁点也抬不起脸。
还有人朝他走来了,仿佛是要说什么,奚容连忙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般的朝十里湾跑去。
好多天没出工了。
他在乡下的工作就是开荒,一直在床上病着像什么话。
他往前走了不多时,突然往前一看,竟然看见肖坤走在他前面。
走得不快,仿佛第一次见到他时带他走这条路一样,沉默的走着也不说话。
奚容知道,他在这里只能跟在肖坤干活的,只能在十里湾,村里没有人给他分配到别处,他不能走。
走了就是逃兵。
听说十里湾的活难做,没有人愿意来,不会有人和他调换。
他走了一会儿,听见肖坤终于说话了,“容容,要不我背你吧。”
他说话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奚容这个时候恰巧是有点累了。
他很少自己走完这段路,都是肖坤背着的。
这一次他生病还没好,走起来更加不舒服。
“不了。”奚容抿着唇,“我不累。”
肖坤没有说话,又继续走了,这会儿走得更慢了些。
虽然是慢,但奚容真的走路不太行,特别是这种上上下下的路,他的脚掌已经开始疼了。
但他知道的,以后这条路要走很多很多次,他是必须走的。
他咬着牙,感觉脚上一定又要起水泡了。
脚疼得要死,再回想起那无望的回家路途,心里涌起一片悲凉,只觉得自己这样不好的身体素质难以干下重活,他在这儿无依无靠也没有熟人,往后不知道该怎么办,还不如死了算了。
如此,也不怕脚上起什么水泡,大不了那双脚鲜血淋漓的,每日如此折腾就当是为国捐躯了。
他再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间身体腾空而且,肖坤已经将他搂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所畏惧,根本不再怕肖坤了,他轻轻的挣扎了一下,又干脆放了手。
肖坤的力气大极了,轻而易举的就将他抱了起来,是面对面那样抱,像横抱一般,但又让奚容靠在他肩头上。
奚容茫然的靠在他身上,突然感觉到一只大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紧紧的将他搂在怀里。
“容容对不起,我那天把你吓着了是不是?我、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想对你好,你不要走、不要讨厌我……”
奚容浑身冰冰凉凉的,那只大手手心温热至极,他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浑身颤了颤,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这儿不是知青宿舍,没有杨胜的哥哥和其他知识青年听着,大声哭了也不会被人说是趋炎附势不成气哭了之类的闲话。
荒山野岭的,只有他和肖坤两个人。
肖坤也不会笑话他。
肖坤以为是自己又惹他生气了,手忙脚乱的哄他,“你别哭、我是怕你的脚走坏了才抱你的……”
奚容哭起来是稀里哗啦,肖坤连忙快些走,像把人抱到屋子里好好的哄。
他知道奚容想离开。
昨日那杨胜叫了人来,带他离开了。
他在不远处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最终奚容没有和他一起走。
奚容一边哽咽一边说:“他们说我坏、说我不是省油的灯呢!”
肖坤说:“不是的,是他们说错了,容容特别好,你别听他们的话。”
他大抵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一定是有人说了什么,说了奚容的坏话,奚容才这么难受。
他一边哄着一边说:“容容不要听他们的话,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要是不喜欢那边,就来我家里住吧。”
他说话间已经到了他家门口。
他将新做好的的椅子搬过来了点,把奚容放在上面。
那椅子平整又光滑,是悉心做出来的上好的椅子,晚秋的晨日白光莹,奚容身上仿佛被渡了一层光似的。
眼泪汹涌的落下,如同美丽的珍珠粒粒分明,流淌在漂亮的脸上,眼尾和鼻头都红红的,可怜得让人心疼坏了。
肖坤眼眸微动,他的眼睛在日光下是浅淡的棕色,成日里闷不吭声,但是眼睛看过来时是坚定又执着。
“你别哭了,往后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再也不会出现上次那样的事。”他认真的看着奚容,“我只想好好对你,你不愿意的事我一点也不做,容容就住这儿,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看、看这个房间,就是给容容准备的,干干净净的全部是崭新的,容容不要嫌弃我,我会慢慢把屋子修整得更好的。”
那椅子并不高, 放在肖坤家大门口,匆匆把奚容放在上面。
奚容的脚是走得疼了,但还没疼到彻底就被肖坤抱了起来, 一路狂走放在椅子上坐着。
一路哭着没有止住眼泪,肖坤半跪在地上用手帕给奚容轻轻的擦。
那手帕是上回肖坤流鼻血, 奚容拿给他擦的,肖坤把手帕洗得干干净净, 本来是想还给奚容的,但又觉得东西被自己弄脏了,已经和奚容不太相配, 于是就好好收着。
洗了又洗,在山上采了香料放在,每日收在身上, 这时候恰巧能拿来用。
总是比他的手好。
他的手有着粗茧, 粗糙不堪, 虽然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了, 但要是碰上奚容那细嫩的脸。没准能把奚容的脸摸得起了红印子。
如此, 只拿手帕给奚容擦眼泪。
刚刚哭够了,这会儿奚容有点发愣,呆呆的坐在椅子上, 没有什么大反应只任由肖坤帮他擦眼泪,一会儿就擦得干干净净,只有眼眶里有些湿润。
肖坤说:“我给容容端碗水过来。”
从宿舍走过来, 奚容自己也走了挺久,少说也有三四公里路, 又哭了这么久, 像是水做的似的哗啦啦的掉眼泪, 肖坤觉得他应该口渴了。
碗是上回去集市新买的碗,这个碗不是一般的碗,还有两只喜鹊花纹,比一般的粗碗要贵一点,这是特意给奚容买的小碗,那白瓷洁白无暇,花纹画得极为漂亮,肖坤当下就买了这一个碗。
递过去的时候奚容就乖乖的接着,咕噜咕噜的把一碗水都喝了,肖坤见他真的是渴了,又去端了碗水过来。
奚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脚踝,稍微有一点点疼,如果不是肖坤把他抱过来,这么长的路他肯定会走得脚掌起泡,刚才被肖坤一路抱着,出了身汗,现在身体舒服多了,没那么晕晕乎乎。
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他实在没脸回宿舍住了,他最怕的就是闲言碎语,肖坤这儿远离村落,他不用听见什么闲话,也不会抬不起头。
唯一的忧虑是肖坤,上回在北河边真的让他有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他当时是怎么了?
奚容隐约的感受到了一些东西,比如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
这些事情离他太遥远了,话本里的戏子,富家老爷院里的姨太太,全部是离他那么遥远,在他的认知里这是富贵老爷喜欢玩的把戏。
在这封闭的小山村里,肖坤也许连县城都没有去过,怎么会这些?
他是不是憋太久了,上回洗澡一时冲动?
奚容努力的为肖坤找起了理由,他不愿再发生那种吓人的事,仿佛自己是毫无反抗的猎物,是富商的姨太太,是被人指指点点的戏子,这种人不会是什么好名声,是被玩弄的对象。
在他的眼里这种关系是一种剥削,是强者对于弱者的压迫,没有任何关于爱情、喜欢、正常婚姻的观点,这是一种畸形关系。
他怎么着也会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肖坤也不是那玩弄别人的人,他打心里坚定的认为是误会,但又是无比惧怕肖坤。
两个人的力量和体型差别太大了,要是真的发生什么事,奚容一点也不能反抗。
可是他现在是这么的温顺,像是被驯服了的家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还承诺了一切由他的意愿为主。
他说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说会对他好。
这完全是一个好人的发言。
奚容努力的回忆起两个人的点点滴滴,除了上回在北河的那一次,肖坤再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反而是自己欠了他很多很多。
现在,他又诚心邀请他住在他家里。
他也听说一些知青和当地的农民关系好的,会住在农民家里,农民家里方便得多了,至少能够生存下去,如果是在苦寒的冬日,在宿舍里会有人被冻死。
奚容的体质向来不好,黄土凹和十里湾这么远的路,他不是走路走死就是冻死。
肖坤背着他让他好受太多了。
奚容说:“那我每天把工分给你用,就当租房可以吗。”
肖坤还有什么不可以,连忙说:“可以可以!多亏了容容的工分,我都能多吃点了。”
他从前脑子没这么好,说不出这么机灵的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要好好哄着奚容,让他合情合理的住着。
他要是不收工分奚容肯定心里不安。
他说着已经是开了门,连忙收拾起了床铺。
奚容的脚踩在地上,现在好受多了。
他看见肖坤收拾的是那间布置得相当好的新房,忍不住说了一句,“不用这么好。”
下意识的不说某些字眼。
这房间布置得跟婚房似的。
肖坤说:“家里就两间房,我这边这间我住惯了,容容可以住这间新布置的房间吗?”
奚容闭了嘴,不再多问了。
肖坤的家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整洁,家里原本是没有什么椅子和凳子了,近段时间多了好几张,桌子也是,都做四四方方房饭菜的桌子了,如果是大冬天的在炕上看些书,别提多惬意。
奚容说:“今天回去我先把衣服和被子搬来吧,劳烦你了。”
又回到了原来客客气气的语气,两个人生疏了许多,肖坤也没多说什么,只沉默的应着。
但是奚容应了在他家里住着,总算是放了心。
他一点也不放心奚容回那个宿舍里住,周围是什么人都不知道,生了病或者是受了气他也不知道的,他远在十里之外,根本照顾不到奚容。
如果在家里就好多了。
他在心里默默的发誓,奚容好好的、开心就好,他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把奚容吓着了,他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发昏了似的,做出了那种可怕的事。
他并没有经过人事,只是偶尔听村里的男人说过一些荤话,在遇见奚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更别说男人了。
他更不知道男人和男人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他比不得一些人那么聪慧,做事多是遵从本心。
他只知道自己很喜欢很喜欢奚容,想要对他好,想要和他过一辈子。
两个人在屋子里歇了一会儿,奚容就说要去干活。
到了十里湾,奚容还愣了一下。
没想到自己生病这么多天,肖坤干了这么多活。
放眼望去的土地都被他翻了过来,看起来还浇过水过肥。
不仅如此,不远处那篇高粱地旁边还建起了一个小木屋。
那小木屋只占地三四平米,但是做的很好,木头和黄土堆砌的,像个正儿八经的房屋了。
不是一般的乘凉地,里面都是整整齐齐的,放了个干净的小床和小桌子,干活累了、中午大太阳天可以在这里睡上一觉。
肖坤说:“容容干活累了可以在这儿休息。”
奚容点了点头,开始挑选农具干活。
他从前是三心二意的,以为自己不久后要回去,从来没有好好干过活,现在不一样了,他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回去,也许永远会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开荒,他药好好学习干活的技能,才能立足的。
肖坤一点也不希望奚容干活,他希望奚容就在屋子里好好的休息,他在地里干活,一想到屋子里奚容在那里等他,心里就欢喜,还能多挖两块地。
甚至奚容还去拿那大锄头。
那么漂亮的一双手,拿着锄头一点也不搭,肖坤连忙说,“容容不用做这些,你在屋子里等我就好。”说完又觉得不妥,“容容可以浇水,我用锄头。”
锄头其实有两个,但是肖坤两个都拿了,不准奚容碰,奚容说:“我只浇水吗?”
肖坤想不出个所以然,他闷头闷脑的说:“我要想想,想一天。”
他不想让奚容干活,他看得出奚容不是这块料,干活会很累很难受,他得咬着牙干也只能干一丁点。
就像走哪上山下山的路,除非脚上磨出了茧子,要不然奚容的脚还是会疼的。
他不希望奚容的脚上、手上磨出了茧子,他想把奚容养得好好的,和来时一样的好,那样他就不会那么想回家了。
他一整天都在想这些事,心不在焉的,因此今天干活的进度要比昨天慢,稍微晚了许多。
晚上匆匆忙忙的去帮奚容搬行李,奚容也一块去。
收拾行李的时候,猛然看见窗户上捆着的那袋子药,奚容的心又抽了一下,不好的记忆袭来。
他把药放进房间的抽屉里,一点也没有动,自己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
肖坤帮他搬了被子和一些重物,奚容提着行李箱正打算走。
同宿舍的几个青年围了过来,有个年轻男人忍不住和奚容搭话。
“奚、奚容?你搬哪里去?”
奚容回头一看,是早上跟着自己走了几步的一个青年,也许是干活累了,这会儿耳朵红得滴血。
奚容从容的说:“十里湾路远,也快冬天了,我搬去大坤哥家住,近点儿,也暖和。”
那人问:“来年春天你会回来吗?”
奚容说:“会的。”
他搬了东西就回去。
这路还是那么长,半路的时候肖坤就把奚容的行李箱一同扛了起来。
他走得很快,叫奚容走慢点,待会儿来接他。
这一次过去奚容走得从容,可能是掌握到了走路的方法,没有早上那么累。
走了五里路左右,肖坤竟然已经回去放好了东西折回来接他,还说要背他。
肖坤搬了那么多东西,奚容怎么可能要他背,于是两个人慢慢的走了回去。
回到家,肖坤帮助奚容一块收拾东西。
见奚容把钢笔和笔记本摆放整齐,他灵机一动,终于想到了不用奚容干活的法子。
肖坤说:“容容,我今年想盖房子,你是知识青年,能帮我画画房子怎么盖吗?”
奚容愣了一下。
他不是建筑学的,但是稍微有点基本功,他高中学数学的时候老师讲过一些结构原理,但远远不到能盖房子的地步。
不过设计漂亮的外形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结构方面可以实验推算几次。
但是,他是来开荒的,不是来学建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