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心也不在此处,他念书念的极好,太学里读了几载,夫子提到王府里的小世子都忍不住捋胡子,称他学老于年,惊才绝艳,好话锦绣般地往身上堆。
圣上也没料到自己这位莽夫弟弟倒养出个文曲星来,心里暗自纳罕,寻了个契机特意把人召到殿前来,考究学问。
叔侄二人你来我往辩过了不知几轮,唇齿间的交锋最为痛快,圣上许久不曾这样酣畅地同人论道,给人赐了座,意犹未尽地擎了茶盏,咕嘟嘟喝尽了,转过头去正要同王爷好好夸一夸他生得这般好儿子,就看到自己的便宜弟弟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哈喇子挂在嘴角边,亮晶晶的一条。
圣上嘴角没忍住抽了抽,问身旁的老太监,“王爷什么时候睡着的?”
老太监不大忍心地偏了偏头,回道,“您和小世子论到‘君子固穷’的时候。”
那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前了。
圣上扶了扶额,强忍着把玉玺扔过去砸王爷头上的冲动,调整了下表情,转过头去,颇为和颜悦色地同自己青年说道,“得空就进宫来,多陪朕说会儿话。”
圣上觉得自己操碎了心,好好儿一个文曲星,落在了自己弟弟的土匪窝里,可不得自己好好看顾着,万一让王爷给撅折了,地下的祖宗只怕要托梦来把他们兄弟俩拍死。
王爷在金銮殿里一顿好眠,醒来得知自己这位皇帝兄长接下来时常要召自己儿子进宫去,心里老大不愿意。
明明自己儿子一堆,还要来抢兄弟的。王爷觉得天底下没这样的理儿,当着自己兄长他没胆子说,第二日进宫便径直寻了太后去告状。
他兄长昨日没敲到他头上那一下子被太后补上了。太后随手从桌子上捞了个橘子,还是个剥了皮的,咚一声砸到脑门上,疼倒是不大疼,就是留了个橘子汁液的黄的印子,看起来怪惨的。
太后砸了这一下,气消了些,没什么好气地给王爷撂了张帕子擦脸。她早就屏退了伺候的诸人,这时候把自己这个小儿子拉到身前,苦口婆心地劝,“你是打仗打了这些年,脑子都不灵光了?”
“你哥昨儿就同我说了,你那儿子,是个不一般的,书念的好,人也聪敏,不是那一味纸上谈兵的。”
“咱家出个这样的不容易,你哥有心提拔他,不提祖上荫封,只想让他好好读个书,进了科举,清清白白地入仕,进翰林。”
“等日后太子登了这位子,你儿子在内阁里,兄弟俩也能互相帮衬些。这是你哥在替你儿子铺路,你个傻子还看不出来。”
太后说着说着,又恨自己这小儿子没心眼儿,抄起果盘又要砸过去,被王爷扑过来抱着手,一迭声地求饶,“母妃,母妃我错了母妃,再打真要出事了。”
他情急着,来不及改口,叫回了原来的称呼。太后听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她这儿子打小就不大聪明,可命倒好,从前有老皇帝护着,老皇帝没了,自己亲哥也没亏待他去。
长大了娶个媳妇,皇家的婚事,没几个是干净的,暗地里都是家族的利益牵着线。喜欢与否不打紧,貌合神离再常见不过,他偏偏能同人过的亲亲热热,两口子好的什么似的,跑去西北打个仗都要带上。
如今更是生了个好儿子,圣上昨日来同她闲谈,言语间都忍不住嫉妒,感慨好好的文曲星怎么就一不当心落进了他的门槛。
大概是傻人总有些傻福气在身上。太后瞧着自己的便宜儿子,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有了太后和圣上着意帮衬,青年的路走得颇顺。待到张了榜,进了殿试,一不留神连中了三元,成了位状元郎。红袍披着,白马跨着,街上好好地游了一遭。
王爷在府中乐得嘴角要咧到耳根子后,颠颠地跑去宫里,抱着自己亲哥不撒手,嘴里直念叨,“哥,你知道吗哥,我儿子中状元了,我出息了哥,我生了个状元出来……”
他哥被他扰的脑袋疼,一奏折砸到他脑门上,“废话,你儿子的状元还是我点的我不知道?收收你的口水滚回家去,以后早朝再来迟了我就罢了你儿子的官。”
于是就这样,青年入了仕。
圣上对自己这位侄儿很是赞赏,私心觉着比自己的便宜弟弟靠谱得多,每每有什么不放心假手外人的事,都交给青年去办。
过了年关,青年领了他的令,秘密南下,去查一桩盐铁私案。案子查清了,一干祸首都已伏法,回程中却出了岔子。
青年在路上遇到一伙流寇,那帮人不识青年的身份,兼之为非作歹惯了,劫掠走了财物,人也没打算留活口。
青年不防,被捅了一刀,强忍着疼,趁匪首不备,混着夜色逃了。
黑暗里辨不清方向,挣扎着跑出一段,昏在了美人的门前,被稀里糊涂地捡回了家,当小宠物养到如今。
这经历有些离奇,青年存了私心,言语里更是着意将美人夸赞了许多。说着说着便过了火,分寸也掌不住了。
“冬日里天冷,儿子在床上躺着,伤口还未好全,只觉得难熬。他知道鱼汤收刀口,那样的雪天,孤身一人去了池子。池面早就结了厚冰,冻得硬了,他便解了自己的衣裳,窝在那寒冰之上,直把冰暖化了,蹦出两尾鱼来,他这才拖着残躯,拎着鱼回去,为儿子煲汤补身子。”
“儿子身子好了,他却因这一遭寒气侵体,落了病根下来。”
“儿子欠他的,不止这一条命了。”
青年说得动情,仗着自家爹娘读书时不用心,拿出那份殿堂上同皇伯父打机锋的势头,古籍里的典故随意拎过来,流水价地往美人身上套。
王妃握着手绢在一旁听得仔细,连连伸手抚着心口,听到激动处险些没厥过去,握着美人的手泪水涟涟,“好孩子,好孩子,多亏了你。”
王爷在旁边立着,虽不似自家夫人这般失态,却也是虎目含泪。他伸出手去,蒲扇般的大掌拍在美人肩头,美人一个趔趄,往前栽去,青年忙伸手搂住他的腰,才将将站稳。
美人受了不小的惊吓,往后缩了缩,把自己藏在青年身后,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看人,像鹿一样。
王爷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在军中同人粗野惯了,忘记美人不同于他手下那些兵,身板单薄,一掌下去险些把人给拍碎了。
儿子看过来的眼神里带了些嗔怪,他忙咳了两声,同人赔不是,又道,“犬子此番遇险,幸得公子搭救。公子便是我王府的恩人,若有所需,尽管开口,本王能办得到的,必令公子如愿。”
王爷是粗人,对面的站着的小哥文弱白净,瞧起来便是个读过书的,他同人说话少不得作出文绉绉的样子,刻意吊上几句书袋,省得让人以为自家无礼。
美人眨巴眨巴眼睛,又将头缩了回去。眼前这人说话同初见的青年一样,鲁鲁索索一大串子,半句都听不懂。
他站在这里,已经开始想念山上的草屋子了。
那里的动物们不见得都同他要好,可至少不会讲话。
也不会突然拍他一巴掌。
等了半日,不见美人应答,王爷有些尴尬,同青年使眼色,低声开口问道,“你这恩人,是喉咙有疾?”
不然怎的立了半日,半句话都未曾说过。
青年偏了偏身子,不动声色地牵住了美人的手,口中同王爷王妃恭谨地道,“他陪着儿子长途跋涉,想是累了,父王,娘亲,容儿子先带他去歇息,其余诸事往后再议可好?”
“那是自然,”王妃连忙应声。她瞧着儿子一脸倦容,想来一路经了许多风尘,更心疼起来,“你的房间娘已经吩咐人收拾好了,这位小哥……”
“他同我住在一处。”青年打断了王妃接下来的话,温和又不容置疑地开口。
“那,那也行。”王妃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地应下了。
待到自己儿子牵着人绕过回廊,瞧不见了,这才醒过神来。
你那屋里就一张大榻,人领过去了睡哪儿啊?
和美人同床共枕了大半年的青年显然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值得商榷。
人在山里时躺在自己身旁,出来了却要分房睡,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到了。”青年推开扇木门,手圈着美人的肩膀,把人揽了揽,带进了房中,随手把房门合上,不动声色地落了锁。
至此,这个人终于彻彻底底落入了自己的彀中,再也逃脱不得。
“困了。”美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尾带一点浓艳的红,倚在青年身上失了力气一般。
他还未受过这样的辛苦。马车颠簸,浑身的骨头几乎被晃散了架,整个路途里,他都半靠在青年的身上,恹恹地埋着头。
“躺下休憩一会儿,开了晚饭我再叫你,好不好?”美人晨起时束的发有些松了,散了几缕下来,垂在额上,青年抬手,细细地帮他捋了捋。
“嗯……”美人困得神色都怔忪起来,到了床上,还不忘扯了扯青年的袖子,迷迷糊糊地开口,“你来……一起,要抱着。”
他的声音绵软,猫儿一样地挠在心上,听得人心头发软,热烫地像是要化掉。
青年翻身上榻,侧躺在美人身边,手臂伸过去,绕过一段纤腰,落在单薄的背上,温柔地拍了拍。
“睡罢,我抱着你。”青年轻声说道。
美人感受到身侧传来的热意,下意识地凑过去蹭了蹭,额头抵在一片温热的胸膛上,心安了许多,朦朦胧胧地便要睡过去,又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挣扎着把眼睛眯出条缝来,“唔,见过你爹娘了,我们,什么时候拜天地呀?”
天冷了,他不想再隔着衣服抱人了。
青年不防他还记着这个,坏心眼儿地引他开口,“这么急着同我拜天地?”
“嗯,”美人伸出手去,搂住了青年的一段手臂,拽到怀里抱着,嘴里咕哝道,“天冷,不想隔着衣裳抱。”
他还惦记着青年说的,要见了爹娘,拜过天地,才算是有了名分,才能看对方不穿衣裳的模样。
青年微微低下头,在他的发鬓上亲了亲,低声开口道,“快了。”
待到怀里的美人睡熟了,青年起了身,低声吩咐了守在院中的下人,别惊动里屋里睡着的小公子,若是小公子醒了,就速来前院禀告。
小厮头一次见自家小世子领了外人进院子,下巴张了半天才合上。人被领进来的时候他偷偷睨了一眼,天仙一样,好悬没把眼珠子看掉了。这时候听见世子爷吩咐,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屋里那位长成这般模样,又被自家主子看得严实,保不齐将来就是自己头顶的第二位主子,再怎样小心伺候着都不为过。
吩咐完人,青年便去了前院王爷王妃的住处。他先前场子撑的足,这会站在院门口想着自己接下来要闯的难,心头还是止不住有点发怵。
青年并非不知事的孩童,王爷王妃的殷切期望,还有圣上的栽培,他都瞧得分明。他再清楚不过他们为自己安排的是怎样的一条路。
他甚至不用做什么努力,只需沿着这条路行下去,坦荡仕途、娇妻美眷、满堂儿孙,这些旁人一辈子都求不全的好处,他都唾手可得。
可他不想要了。
他心上住了只小兔子,雪白绵软爱撒娇,片刻离不得人。小兔子为了他踏足尘世,是他将人家拐带出来。可这世上人心难测,这样的小兔没他护着是活不成的。
他见不得小兔受委屈,小兔在只是在心尖上踩一踩,他就什么都忘了。
王爷王妃在正堂里喝茶吃点心。
圣上新赏的豌豆黄,细腻绵软。王爷素来嫌这种小点心不挡饥,一口吞了三块下去,正嚼着,冷不防看到儿子进来,匆忙往下咽,被噎得直挣脖子,慌不择路地拎着桌上的茶壶,咕嘟嘟地灌下去,这才缓过劲来。
青年没料到刚进门就瞧见这一幕,原本一腹的忐忑散了大半,忙赶着上前几步,哭笑不得地替自己老父亲抚着背顺气。
“咳咳……”王爷颇为狼狈地咳了几声,这才坐直了身子,“怎么这会儿过来了?那位小哥儿怎样?”
青年微微一笑,接话道,“他累极了,正睡着呢。”
“他没坐过马车,一趟罪受下来,整个人都撑不住。”
王妃听他们说起,脑海里浮出白天见过的身影,也跟着插了句嘴,“是了,那小公子瞧身形就不是个结实的,人也瘦,小脸苍白,站在那单薄的很,怪可人疼的。”
“回头让府里的大夫给好好把把脉,开了方子养养,年纪轻轻的身子不好,老了要遭罪的。”
“放心吧,娘,都安排下去了。”青年颔首道。
“嗯,你向来想得周到,不须我和你父王操心的,”王妃招了招手,把青年唤到身前来,替他理了理发鬓,心疼道,“瘦了许多,在外面这大半年也不知怎么吃苦的。”
王爷在一旁撇了撇嘴,道,“吃些苦头就对了,你们常日里都偏护着他,本王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去西北打仗了,死人堆里都不知道滚过几遭。”
王妃拿眼神瞪他,“就知道说我,你没护着?小时候也不许练武,生怕磕了碰了,晒个太阳都心疼?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这要是练过了武,还能被几个小贼给捅了刀子?”
说到这里,又故意将青年拉近了些,作出副说体己话的样子,声音却没小到哪儿去,站院子里都听得真真儿的,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听说儿子出了事,衣服都没换就跑去金銮殿,抱着圣上就开始哭,活活哭了半晚上,鼻涕眼泪抹了圣上一身,昨儿我进宫可还听太后娘娘念叨,说圣上那件衣裳算是毁了,洗也洗不出来,圣上发了话,说谁给毁的便找谁赔去呢。”
王妃说完,眼也不看王爷,只同儿子使眼色,王爷在一旁被拆得干净,倒是窘起来,赌气似地开口,“我儿子丢了大半年,困在那穷乡僻壤里,还被捅了一刀,毁他一件衣服都算是便宜他了。”
想了想,又抱怨道,“没这样做人伯父的,放着自己儿子不使唤,侄子倒是使得顺手。”
饶是青年这些年来见惯了自家父王的不着调,这时候依旧忍不住微微扶额。
王爷这脑子,都不必在他面前摊牌了,即便自己现在领了美人来同他说,这其实是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王爷怕是也能深信不疑。
青年后退几步,立于堂前,振了振衣摆,屈膝跪下,“父王母妃,儿子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们亲子之间甚少有这样典重的时刻,王爷和王妃都是一怔,随即便意识到这事的不同寻常,“你先起身再说不迟。”
青年微微摇头,依旧跪得笔直,沉声开口道,“儿子此番遇险,幸蒙人相救,才侥幸捡了条命回来。”
“他待儿子极好,衣不解带,夙兴夜寐。”
“儿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堂上一时间寂静无声,青年说完话后便再不言语,只一双眼抬着,不卑不亢地看向两人。
王爷一时几乎要疑心自己听岔了,转过头去,不确定地问夫人,“你方才,可曾听到……”
王妃做梦似的点了点头。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王爷越念越觉得耳熟。
王妃猛地拍了下扶手,“这不是我昨日看的话本子上的句子么?”
是了,那话本子上也这样写,青年书生于路边救了位受伤昏去的姑娘,姑娘醒来,羞羞答答,只抿着嘴笑,半遮着面,怯声道,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公子喜不自胜,一叠声应下,接着便是纳定下聘,洞房花烛,鸳鸯帐暖,被翻红浪。
思绪跑远了,王妃咳了一声,回过神来,又瞧着堂下跪着的儿子发愁,“话虽如此,可……你们毕竟同为男子,且不说如今并无男男婚娶之俗,单是绵延子嗣这遭,便是无法。”
“况且,便是你愿意,也要看那位小公子,人家肯不肯呢?”
说到这里,王妃便想到青年白日里将人领去自己房中的事,心下一凛,“你将他领去自己房里,莫不是……强迫于他?”
想到这里,王妃便坐不住了,急道,“那孩子瞧起来怯生生的,话都不敢讲,你可不能作下这等不好之事,欺负了他。”
青年有些哭笑不得,“您想哪儿去了,儿子怎会是那等下作之人?疼他还来不及,哪舍得欺负?”
不过王妃这话倒提醒了他,青年正了正神色,故意带了些心虚道,“实不相瞒,儿子与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啪”地一声,是王爷把椅子扶手掰断了。
“你……”王爷险些要从座上直冲下来,强自忍住,“枉你读了这许多年的圣贤书,你竟然……你怎可如此胡闹!”
青年面上含了愧色,“儿子同他互表了心迹后,两情相悦,日夜相对,竟而……情不自禁。”
“既然如此,”王妃起身来,拍了板,“咱们就万万不能辜负了人家,不能叫人家觉着咱们仗势欺人,把欺负了人去还不肯给个名分。”
青年垂下眼,面色恭谨,“儿子也是这样想的。”
“那便明日进宫去,同圣上说明缘由,求圣上为你们赐婚下来,咱们自家也该认真准备着了。”
“你先前说,”王妃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自己儿子道,“这孩子无父无母,一个人住在山上?”
“是,我问起过他,他只说不记得,原先有个师父,捡了他来,后来也不在了。”
“也是可怜,”王妃听不得这些,心里对美人更添了怜惜,“他这样的身世,只怕是心思要细腻些,婚事就更不能简薄,再铺张些也无妨,万不能让他心里存了难受。”
“娘亲心细,儿子是没想到的,往后还要劳烦娘亲多操些心才好。”青年伏身下去,规整地拜了一拜,这才站起身来。
“只有一事,”青年往前凑了凑,撒娇般地冲王妃眨了眨眼,“娘亲觉得,谁该进宫同圣上讲呢?”
王妃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地掸了掸袖口,“谁闯下的祸,谁去料理,我和你父王可不去蹚这趟混水。
青年告饶地笑,“是,自然我去说,不敢劳烦父王母妃。”
“那儿子先告退了,”青年笑着躬身退下,临到门口,又探出头来,“晚间我带他来和父王母妃一同用饭,他怕生,也不大能听懂官话,还望父王母妃多体谅才好。”
“知道了,吓不着你那心肝儿的。”王妃没好气地冲他摆了摆手,把人打发走了。
青年解决了心头大事,回院中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小厮眼见自家主子进来,脸上还带着笑,心情颇好的模样,赶着凑了上去,讨好地逗趣道,“世子今日气色上佳,想是有什么好事,小的斗胆,可也能蹭上一蹭沾点喜气?”
青年随手在腰间扯了个玉佩赏他,笑道,“属你最精,大老远地就闻见味儿了。”
小厮得了赏,喜得眉梢都挑了起来,“多谢主子赏。”
青年摆摆手,又问他,“小公子可睡醒了?”
小厮忙回道,“不曾,世子交代了,小的留心着呢,听得真真儿的,世子屋内半点儿动静都没,那位想是还未睡醒。”
“你退下吧。”青年示了意,径自进了屋内。
美人在榻上睡得正熟,被子遮着,只一头青丝披在外面。
青年瞧着,心里就渐渐安宁下来。知道这人缩进被子里是畏冷,心里想着明日该吩咐府上,把这屋的地龙再烧起来才好。
青年在床边坐下,微微掀起来一点被子角。里面的人察觉到了,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瞧见是他,脸上的表情便生动起来,伸着手臂把人抱住了。
“我睡了好久。”他同青年讲,颊上还带着刚醒时的残红。
“嗯,小懒虫,”青年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快起身吧,一会儿我们去前厅和爹娘一起用饭。”
听青年这样说,美人垂下了眼,神色带一点沮丧,“我听不懂你爹娘说话,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们不开心。”
“不会的,”青年伸手过去,将人的下巴抬起来,温声道,“你只是没生在此处,才听不懂官话。他们起先不知道,说官话是想让你开心。如今我和他们说了,他们知晓,不再说了,也是为了让你开心。”
“所以不必担心,他们很喜欢你。”
“喜欢?”美人有些疑惑,他先前才学了喜欢一词,用到这里总觉得不合时宜。
“是我大意,没同你解释,”青年失笑道,“喜欢分许多种,有爹娘和儿女间的,也有心仪之人间的,我爹娘对你便是头一种,我同你之间便是后一种。”
美人听得认真,牢牢地记在心里。
“还有,”青年瞧着他眼睛睁得圆圆的模样,心中觉得可爱,忍不住又在他颊边一吻,“往后若是再有谁同你说官话,听不懂便不必理会,冷着一张脸对他,他没趣了自会走的。”
京师虽繁盛,贩夫走卒依旧是多的。平日同人打交道,也没谁特意说官话,美人大都是能听懂的。达官贵人间相处,才要用官话显出脸面,青年难保自己时时刻刻在美人身边,教他冷着脸骄矜些,总好过看起来温软受人欺侮。
“如何叫冷着一张脸?”美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热烫烫的,一点都不冷。
青年为难起来,思索着道,“就是……不轻易对人笑。”
“那容易,”美人松了口气,“除了你,我不大对旁人笑的。”
“真的呀,”青年笑着逗他,“这是为什么?”
美人往前凑了凑,有样学样地在青年侧颊亲了亲,“因为喜欢你。”
一顿晚饭用得融洽。美人不笑的时候,眉眼敛着,那张脸搁在那儿,冰刻的芙蓉一般,醴艳里泛着冷。但无论王爷夫妇问什么,美人都乖乖答了,即便说话不多,礼数也是到的。
知晓美人身世后,王妃瞧着他,总觉得惹人心疼,一顿饭往他碗中夹了颇多的菜,阴差阳错地夹了筷烤鱼进去,引得美人笑了下,霜雪初融,王妃看在眼里,更是喜欢。觉得这孩子乖得很,生得又好看,文文气气的,和自家儿子站在一起当真相配。
白日里瞧着两人样子,感情也是好的,心里便欣慰许多。
她同王爷是自幼相识,少年夫妻。高门里的女子,婚嫁大都不遂心,可她偏不,捱着等着,也要挑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嫁了王爷之后,王爷去哪打仗她都跟去,塞北的风雪刮得人脸疼,在边关吃了几载沙子,她也甘愿,心里是甜的,怎样都不觉着苦。
青年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性子温和,有什么都不放在明面上,从没见他鲜明地喜欢过什么。眼见到了娶亲的年纪,侧面打听着,他也只说听凭爹娘安排。可这是终身的大事,成了亲的两人是要相守一生的,她心里总盼着,自己的大儿子能遇见真正心仪的人,才不至后头蹉跎半生。
如今这也算得偿所愿了。
她心里想着,看向美人的目光就愈发温和,又想起一事来,同美人说道,“你刚来府里,人还未见全。我生了他们兄弟俩,小的如今还在学堂念书,怕是要明天才得空回来。他是个顽皮的,瞧见你新奇,难免要缠着你玩闹。”
“你不必惯着他,烦了,打出去便是。”
美人先前听青年提起过,知晓他有这么位幼弟,听王妃这样说了,便也乖乖应道,“嗯,我晓得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会真打,您放心。”
王妃听了一怔,继而笑出声来,没忍住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那我替他先谢你一遭。”
次日清早,青年穿戴好了朝服,在屋里转了几圈,还是没忍住叫醒了美人。
睡得迷糊的美人惺忪着一双眼,声音软软地开口,“你要去哪儿呀?”
青年低下头在他眉心亲了亲,说道,“我去趟宫里,同圣上商议我们的婚事。”
比起自家父王母妃,这位皇伯父属实是更让青年头疼。
王爷王妃耳根子软,又好糊弄,这位圣上可是眼明心亮,他那些小伎俩在府里使还行,到了殿上就不够看了。
还得想个别的法子才行。
“唔,”美人又躺回了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来,“早些回来。”
自己发愁得眉毛都要掉了,这人还没事儿人一样蒙头大睡,青年起了坏心思,故意逗他,“万一圣上不允我们的婚事,你要怎么办?”
美人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脸不解,“为什么还要他允许?只你爹娘答应不够吗?”
青年板着脸,继续蒙他,“因为他是皇帝啊,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官。他不答应的事情,天底下就谁都做不成了。”
“真要这样的话,”美人蹙了眉,思索一下,认真道,“我就悄悄地带你走,谁都不告诉,我们躲去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天底下那样大,他捉不到我们的。”
青年听美人这样说,心尖儿像是被挠了一下,痒的不行,凑过去同他蹭了蹭鼻尖,“你是要带我私奔?”
“这叫私奔吗?”美人歪了歪头,“那就是了,他不答应的话,我就带你一起私奔去。”
“好,”青年笑着回他,“我今日就这样同他说,你若不答允我,我的小美人就要拐了我去,同我做一对儿逍遥的野鸳鸯了。”
话是这样讲,到了朝堂上,青年依旧摆出副恭肃端谨的模样。
盐铁私案他处理的利落,一应账册证据早已快马加鞭递送到京师来,他自己又为了这趟公差险些丧了命,现下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圣上便着意褒奖了他几句,下朝后更是特意把他留下了。
“下了朝就不必拘着,坐罢。”到了后殿,圣上自己坐着,示意青年也坐下。
“这趟出去,吃了不少苦吧?”
青年微微一笑,答道:“算不得吃苦,一路见了各地风土人情,也有些奇遇,京中是遇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