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些心虚,手指紧紧攥着青年背后的衣物。他养着青年,却不许青年养小宠物,这样说出口总显得他好没道理。
“嗯,那就不养,”青年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我也怕疼。”
秋日露重,风都带着寒意,两人白日里穿得单薄,这时候就不大受得住。
美人同青年贴得紧,感觉到这人微微抖了一下,才晓得他冷,“我忘了,你受着伤,着凉就不好了。”
没等青年站起身来,美人直接弯下腰,同白日一般,抄着膝弯把人横抱起来,脚步匆匆地进了屋内。
他把青年放在床上,拽过被子来,将人裹了个严实,只露出头来。
“不用……”青年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刚从被子里挣出只手来,又被捉住按了回去。
“着凉了,要吃很苦的药。”美人吓小孩似的唬他。
“我不怕苦。”青年故意逗他。
美人微微睁大了眼,显然是想不明白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怕苦。他几乎是为难起来,抿着唇,低下头思索了片刻,抬头问道,“那你怕什么?”
“怕你,”青年微微笑着,用半真半假的语气说道,“怕你不理我。”
怕你以后知晓我今日说了谎,擅自哄骗你,就再不肯理我了。
美人沉默了一瞬,突然脱了鞋履,爬上床来,钻进了被子里。
“不会不理你,”他开口,被子里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他亮晶晶的一双眼,“就算你冻着了生了病,也不会不理你。”
他无意中蹭过青年的指尖,被冰得皱眉,“好凉,还说不冷呢。”
说着拉过青年的手,伸进了衣襟里,挨着小腹,肉贴肉地给他暖。
“……”青年惊得说不出话,指尖触着温热细腻的皮肉,半分都不敢动,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他将人半哄半骗着,偷了一颗心来。可到底是读了多年的圣贤书,一身君子骨作祟,他对美人是规矩的,唯恐轻薄了半分,显得不尊重。
先前种种亲昵,总归是隔着衣裳,他还能在心里拟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这次……却是肌肤相接。
他将手抽了回来,声音哑着,“不能这样。”
“为什么?”美人不明白,自己的小宠物明明很冷,却不肯靠着自己取暖。他在疑惑中简直要生出些气恼来。
宠物是最娇弱的,不能喝生水,不能吹冷风,吃食更要分外精细,一不小心就会生病。
更何况自己养的这只,捡回来的时候就受了伤,肚子破了那么大的口子,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少什么东西,艰难地养着才活下来,如今还这样不爱惜自己。
“我们……还名分未定。”青年解释得艰难。
美人对俗世规例一无所知,青年不愿让他就这样稀里糊涂跟了自己。这是他心爱的人,要三书六礼,测神意,议小礼,安床享先,拜了堂饮过贺郎酒,才算定下终身。
“养你的话,还需要一个名分吗?”美人头回听到这样的说辞,睁圆了一双眼,满心的疑惑。
他从前养小兽时,都是准备了笼子,铺些毡草,用小竹筒盛了食物和清水搁着,便足够了。从不知还要什么名分。原来自己从前,竟是苛待了它们么?
怪不得自己养了那么多,总也养不长久。
“我家乡那里的习俗,但凡是要养什么,都要给人家一个名分。”青年硬着头皮,信口说道,“譬如养狸奴,便要给那狸奴的家人备上一份礼,有做的妥帖的,还要给那狸奴的母亲奉上一串鱼,这样才算是把狸奴聘过来,有了名分,才能光明正大地养着。”
美人听得一愣一愣,半懂不懂的样子,迟疑地开口问道,“那我是要也去捉上一串鱼,奉给你的母亲吗?”
“你家住的远吗?我若是在这边溪里捉了,送去时会坏吗?”
“还是等到了你家乡再捉呢?”
美人想了想,还是觉得后者好些,又接着道,“那你家附近有池塘吗?我可以在那里捉,送到你母亲手里时定然还是新鲜的。”
“池塘最好不要太深,”美人咬了咬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不是很识水性。”
青年万万没想到自己胡诌的典故被这般类比,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忙止住了美人的话头,“不必,狸奴爱吃鱼,才须这样,我们是不用的。”
他伸出手去,握住美人的手掌,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你我之间若要有名分,无需送鱼,也无需备礼。你只要同我回家去,见一见我爹娘,我们穿了婚服,拜叩过天地,你答允同我一辈子在一处,这便是定下了名分。”
“定下名分之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从你。”
“这买卖当真划算,你要不要做?”
日子慢悠悠地过着,青年身上的伤彻底愈合的那日,山中落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这是美人往常最盼着的时候。
山经年累月是光秃的,入目都是铁灰、锈红的山岩,被风沙侵蚀了表面,粗糙地大剌剌地裸露着,了无生气,让人瞧着就生不出半点欢喜。
下了雪就不同了,雪是细碎的,干净的,漫山遍野铺散开了,遮在裸岩上白绒绒的一层,像是天上的云落了下来。
于是整座山头都添了几分可爱。
晨起时美人原本在榻上闹觉,自己不愿起,也拉着青年不许他起身。手臂缠在人脖颈上还嫌不够,干脆伸出一双长腿去,勾在青年腿上,扭股糖似地绞在一起,浑似耍赖的顽童。
相处日子久了,美人渐渐察觉出来,青年在心里颇有一份自己的量度。隔着衣裳时随便他怎样闹都无妨,顶多是脸红一会,推拦不过就由着他了。
可脱了衣裳就不成了。任凭美人怎样胡搅蛮缠,青年也不肯松口。除了最开始养伤那段日子,他竟再没见过青年身上除了手足外的地方。
青年还特意去砍了捆竹子来,在屋里扎了扇门样的事物,每次沐浴时都搬出来,牢牢地遮在浴桶周围,除了水声,半点都漏不出来。
最令美人头疼的,青年不仅把没穿衣裳的自己藏得极严实不许人看,甚至也不肯看脱了衣裳的美人。
美人从前沐浴时是没那么多讲究的,懒得搬浴桶时,随便拎桶热水,拿了半个葫芦,舀一瓢便往身上浇去。
美人头一次在青年面前这样洗澡时,青年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美人当时衣裳也顾不得披,慌忙跑过来扶他,许是摔下去的时候撞到了桌角,青年流了鼻血,很是汹涌,怎样都止不住。
美人慌极了,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最后还是青年哑着嗓子开口,说知晓一个偏方,只要身旁没有别人,闭上眼睛就好。
美人走开了去,藏在床帏后面忧心忡忡地瞧,看到青年闭了好一会儿眼睛,鼻血渐渐止住,才松下一口气来。
第二日大清早,青年就跑出去砍了那捆竹子回来,在房中忙乎了一天,扎好那架据说叫做屏风的东西,带着点罕见的坚决,不管美人怎样不愿意,都在洗澡时把这东西牢牢地遮上了。
美人为此和他闹了好几日的情绪。一间屋住着,一张榻睡着,就是不肯同他讲话,每每和青年的目光对上,都要把两腮鼓起来,藏冬粮的仓鼠一般,一双眼也瞪得圆圆,身体力行地彰显着自己生气了的事实,唯恐对方发觉不了。
青年无法,做小伏低地在人身边哄了半日,最后又做了烤鱼端来,在人面前晃了许久,美人闻到香气,才算勉勉强强原谅了他。
两人各退一步,美人沐浴时,勉勉强强遮上了屏风,但要青年在屏风另一边坐着,讲故事给他听。
青年在太学时,是颇得夫子赞誉的鸣雁直木,那些神鬼志怪,被夫子斥为毒物的闲书,更是碰都未曾碰过。
如今美人点着要听故事,青年绞尽脑汁想了半日,才从脑子里犄角旮旯处翻出一本多年前读的《山海经》来,模模糊糊也记不清多少,硬着头皮半杜撰着讲给美人听。
美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听得津津有味,精彩处忍不住抚掌,动作间桶中水荡起来,发出些哗哗的声响。
青年在屏风外面,听着传出的水声,心也跟着乱糟糟的一片,口中讲得什么连自己都记不得了,一不留神三只眼睛的刑天就冒了出来。
沐浴是一件,床上便是另一件。
美人畏寒,盛夏时节也常常手足冰凉。床上躺着时,总忍不住往青年怀里钻,取暖的小兽一般。青年把他从身上剥下去几次,他又藤蔓一样缠上来,比先前搂得更紧,活像株见到太阳的望日葵。
剥也剥不掉,训又不舍得训,青年叹了口气,只能同美人约法三章?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学 阝完。抱着可以,必须穿内衫,也不许把手偷偷伸进衣襟里去。
美人被青年的名分之说唬住了,当是未见过父母长辈未行过礼,没有名分便不能同自己的小宠物坦诚相对,这点倒是乖乖听了。
他想,对青年来讲,那层内衫大概就如同小兔身上的毛毛一样。美人喜欢小兔,抱着小兔睡觉可以,但是不能把小兔剃光了搂在怀里,小兔也会不开心,还会咬人。
这样比起来,青年实在比小兔好上许多,即便不愿意也温声和气地和自己讲,不凶也不咬人。
于是美人看着青年,越看越是欢喜,夜间抱得也更紧一些,恨不得把人吞下肚去妥善藏好。
只要不脱内衫,青年苦笑一声,也随他去抱着。只是每日晨起,他总能撞到青年在偷偷洗衣裳。
他好奇去问,青年只说是出了些汗,搪塞过去。大冷天的还洗得这样勤,美人在心里暗暗稀罕,只觉得自己的小宠物当真是爱干净极了。
美人还在床上撒着娇不肯起,青年在一旁温声哄他,“起来吃些东西再睡,不然要胃疼的。”
亲眼看过,青年才知道美人的生活能力有多糟糕。这个人天生天养地长到了这么大完全是神仙垂怜了。
饭不肯好好吃,一味贪睡,没人管的话美人能在榻上睡到日上三竿,早饭一并睡过去,积的久了,伤了身体,就落下了胃痛的毛病。
这没什么根治的法子,只能靠着饮食药膳调养。可山里简陋,寻常药材都不可得,青年心里着急,却也无法。只好敦促着美人每日按时吃饭,省得继续伤了脾胃。
待到来年开春,路好走些,他便打算带美人回家,找大夫给细细诊断一回,开些温补的药,慢慢调养些时候才行。
说起带美人回家的事,青年颇费了些功夫。美人当时勉强接受了他关于名分的说辞,却理解不了为什么要同他一起回家,从此在他家中住着。
“我们不能还住在山上吗?”美人疑惑道,“我一直都在山上住着。”
青年只好在脑子里想藉口,“你若是养只什么,是不是要对他好一些?”
“那是当然。”美人点了点头。
“对他好些,是不是就要给他吃得好,穿得好,笼子也要好一点?”
美人觉得这话也没什么毛病,又点了点头。
“那你看啊,如果在山上,只能吃烤鱼,住茅草屋,你带我回我家去呢,就能住雨天也不会漏水的屋子,吃很多种好吃的东西。”
“这么说起来,你把我带回我家去,同我一起住在那里,这样才算精心养着,对不对?”
美人被绕晕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努力想了又想,甚至抬起手指在额头上敲了敲,也没找出可以反驳的话来,最后只得稀里糊涂地应了下来。
青年在他看不到的身后微微翘起嘴角,像只捉到兔子的小狐狸。
比起吃早饭,美人更想在暖洋洋的被中窝着。他拽了拽被子,把自己整个蒙起来,在床上裹成一个毛绒绒的球,对青年的话假装听不到。
青年劝不动他,只好使了杀手锏,“外面下雪了,你若睡到正午,可就全化完看不到了。”
美人噌地一下坐起,长发在被中揉得凌乱,几撮翘在头顶上,也顾不得理,他往窗边膝行了几步,朝外面看去,是一片晃眼的白。
天地好像合在一起,由白茫茫的雪霰连着,分不开了。
美人看得两眼发亮,从床上蹦起来便要往屋外跑,被青年眼疾手快挡了下来,拦腰抱起,扔回了床上去。
“美人眨巴着眼,一脸莫名,他的小宠物背着手站在床前,冷面无情地开口,“起床吃饭,不然你今日都别想出门了。”
美人蜷在床上,手指紧紧攥着被子角,眼圈瞬间就红了,眼里闪一点水光,嘴角向下撇着,是委屈坏了的模样。
青年抱臂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招用了三天了,不考虑换换?”
“……”美人眼里的水光倏忽收了回去,一点影子都瞧不见了。他扁了扁嘴,慢吞吞地爬下床,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
“好啦,吃完饭就让你去玩,玩一个时辰,好不好?”青年见不得他这样的神色,先软了心肠。
“两个时辰。”美人歪歪头,比了两根手指,在青年眼前晃一晃。
他看出了青年的犹豫,两根手指矮下去,并着夹住青年的衣袖,扯了扯,又扯了扯。
“好不好?”他眼巴巴地,声音不自觉放低,看起来乖极了。
“好,”不答应还能怎样呢,青年拿他毫无办法,这个人天然就懂得怎样让人心软,“不过要穿厚一点,一会回来还要再喝碗姜汤。”
“不喝,”美人皱了皱鼻子,把脸往青年怀里拱,“辣,不好喝。”
“多放点蜂蜜,就不辣了。”青年把他的脸抬起来,仔仔细细替他捋了捋翘起的乱发。
美人一头长发缎子一样,散落在背后,握在手中一不小心就溜下去。
“唔……好吧。”看在能出去玩雪的份上,美人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青年煮了米粥,美人坐在桌旁吃得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地往窗外瞟。
到最后,青年生起气来,搬了竹凳正坐在他对面,把窗户挡的严实,神色罕见地严厉起来。
美人缩了缩肩膀,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几口把粥喝完,忙举起碗来,给青年看空了的碗底,讨好一般地笑。
青年的脸依旧绷着,拽过旁边的披风,系上带子,把美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张巴掌大的脸。
“出去玩吧,路滑,当心些,别摔跤了。”
青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美人有些心虚,弯了弯腰,从下往上仰着脸,探头探脑地打量他的神色。
披风领子上的绒毛遮住了美人的视线,他看得费力,伸手想要扒拉开去,又不小心弄进了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啊啾”一声,自己被吓得一激灵。仰起头,鼻尖红红的,眼中浮了盈盈的水光,看向青年。
青年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把披风整理好,末了没忍住,在美人红红的鼻尖上点了点,“去玩吧,我没生气。”
美人得了这话,猛地蹦起来,像瞧见笼子门开了的小兔一样,欢天喜地地冲出门去了。
青年瞧着他的身影一溜烟地不见,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低笑着摇了摇头。
再等等吧,他想,不是已经把他骗到自己怀里了么?
要有耐心,总有一日,能教会他喜欢。
美人没在外面呆多久,就折返回来,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往屋里瞅。
青年有些讶然,“不玩了吗?还不到一个时辰。”
“美人有些踌躇地开口,“你不陪我么?”
“我在窗边,看着你呢。”青年从前鲜少在雪天出门,嫌积雪弄湿鞋袜,兼之路上湿滑,若不小心摔一跤着实不雅。
“可是,”美人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木纹,“我想要你和我一起。”
他的神情带了点疑惑,“你不在,我玩起来也没有很开心,真奇怪。”
“我总是忍不住,会想起你。”
“想起你了,就觉得下雪好像也没有你重要。”
美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去,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一直伸到青年眼前去,“这个送你,你收下了,就来陪我,好不好?”
他掌心里静静地躺了一只小兔,雪捏成的,浑圆的一小团,头上两只耳朵捏的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个轮廓。眼睛是捡了两粒红豆安上,能看出来是用了心的。
“为什么,会想起我?”青年的喉结上下滑动着,艰难地开口。
“我不知道,”美人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得像一弯月,什么都藏不住,“好像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会更开心一点。”
“一见不到你,我就要开始想你了。”
美人将掌心里的兔子又往前递了递,雪兔子握得久了,他的掌心被冰的微红,看着青年的眼神里带一点忐忑和希冀,“你不喜欢兔子吗?”
“不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个别的。”
“喜欢,”青年刚回过神来似的,小心翼翼接过他掌心里那只雪兔子,放到了窗台上。
“那里冷一点,我怕拿在手里,会化掉。”他同美人解释道。
青年拉过美人的手,合在自己掌心里,哈了口热气,搓一搓,把指尖搓的泛红,“该让你戴上手衣的,回头冻了,挠破了又该疼了。”
“不会冻的,”美人抿了抿嘴,带一点藏不住的得意,“有你帮我暖着呢。”
青年低着头,继续揉着他的指尖,揉了许久,美人觉得指尖简直都要发烫了。
窗台上的雪兔子睁着一双红眼睛,很玲珑似的看向他们。
“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好不好?”青年突然开口道。
“是什么呀?”美人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眼底藏一点遮不住的雀跃。
“你先闭上眼睛。”青年的声音变得很低,在耳边绕了一个弯,虚虚地拂过去,耳廓都麻痒起来。
美人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把眼睛闭起来,长长的眼睫垂落下来,是密密茸茸的两道弧线。
青年倾身过去,吻住了他。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唇上,很轻,美人在黑暗里感知到了,那是什么,是花瓣吗?他在未知里生出了一丝害怕,手在下面紧张地攥着,还牢牢地记着青年的话,眼睛紧闭着,乖的要命。
青年的呼吸离自己很近,微弱的气流从面上拂过,美人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伸出手去,摸索着攀上了青年的脖颈。
唇上落着的东西骤然远离,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凑了上来。这次比上次要多了些力气,在他的唇边辗转,很软,好像在吮着他。
美人好像明白了那是什么,他心里升起了奇怪的、隐秘的欢喜,比熟透了的红果还要甜蜜的欢喜,让他既惊慌,又羞惭起来。
他把眼睛闭得紧紧,假装自己听不到也看不到,这样才壮着胆子,微微张开了一点唇缝,怯怯地伸出舌尖,去够在他唇边辗转的柔软。
那东西缠住了他,勾着他的舌,藉着他微启的唇缝猝不及防地溜进了他的口中,又同他交缠着,难舍难分。
他好像没了力气,头是晕的,腰是软的,不自禁地往对面人怀里靠。
有人搂住了他的腰,他的手撑在对方胸膛上,掌心下不知是什么在跳动,一下下,震得手腕跟着颤。
我要被吃掉了吗?美人迷迷糊糊地想。
青年坐在榻边,怀里躲着位美人。
美人在青年肩窝处缩着,眼角是红的,侧颊是红的,连唇色都艳得厉害,被欺负得狠了。
“讨厌我这样吗?”青年揉着怀里人的耳廓,凑近了轻声问道。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际,美人止不住地颤。
他被亲得软了,像是雪兔子化成了一汪水,除了青年怀里,哪儿都去不了。
美人没什么力气讲话,手指松松地搭在青年袖口上,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那,喜欢么?”青年放肆了些,低下头去,同他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声音像是带着小勾子,直往人心里钻。
美人不肯答了,头越垂越低,很深地往怀里埋去,露出的耳尖像是熟透的红果。
青年瞧着,就心猿意马起来,大着胆子靠过去,叼住了,用牙轻轻地磨,像在咂里面的甜。
美人瑟瑟地抖,喉咙里发出些小兽似的呜咽,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欢愉。
“好了,不动你了,”青年叹气般地在他耳边讲道,带着安抚,“别怕。”
美人抬起头来,湿漉漉的一双眼,黑曜石样地看着人,“没有……怕。”
他还沉浸在刚刚身体陌生的快感里,声音带一点颤,还是很努力地说出口。
“你刚刚……做了什么?”美人开口问道。
他没经过这些,柔软的唇挨过来,脑海里乱糟糟一片像是雷雨天的树冠,搅作一团。他害怕,又克制不住地喜欢。
“这叫亲吻。”青年抱他在膝上,声音放得轻软,带一点诱哄,“是相互喜欢的两个人之间做的事。”
“我喜欢你,所以想要亲你。”
“喜欢一个人,便要亲他吗?”美人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些,这样问着,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青年没忍住,又凑过去,用唇在他颊边很轻地碰了一下。
恍然明白了似的,美人在青年膝上挪了挪,和他面对面坐着,凑过唇去,贴在了他的唇上。
他只经了一次,还什么都不懂,只在青年的唇上胡乱蹭着,像是找奶吃的小狗崽,乱头乱脑没什么章法。
青年被他蹭得险些要笑出声来,强自忍着,一颗心软的过分。
美人蹭过了,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眉梢带一点明晃晃的得意,“我也会了。”
“好聪明。”青年不吝地夸赞他。
“那,这个亲吻,是要多久亲一次呢?”美人很认真地问道。
他不懂这些,自己的小宠物规矩多,说些什么,他就想牢牢记着,以后做出来,让小宠物看着开心。
“你特别喜欢我的时候,就可以亲。”青年把他的手指握在手里,一根根地合上,拢在手心。
“那我每天早上醒过来,都觉得特别喜欢你。”他只是看着这个人站在面前,胸膛里面有什么就很响地跳动起来。
“那就辛苦你,”青年微笑着答道,“每天早上醒来,都亲一亲我吧。”
那只雪兔子在窗台上卧了一整个冬日,身型眼见着愈来愈瘦。青年只好在每日清早,趁着美人还未睡醒时,悄悄过去,给它身上添几把雪。
饶是如此精心,也没防住。某日夜间,淅淅沥沥下了场雨,两人都睡得熟了,第二天晨起,窗台上的兔子就没了踪影。
美人站在窗边,颇为难过地捡起窗棂旁散落的两颗红豆,摊在掌心里给青年看,泪汪汪的一双眼,委屈坏了。
青年把红豆纳入掌心里,揉了揉美人的发顶,安慰道,“不碍事,它的样子我都牢牢记在心里了。”
“待到来年下雪时,你再送我一个,储在冰窖里,就能长长久久地留着了。”
美人听罢,才算又开心起来,一日里还交代了许多遍,要青年一定把兔子的模样牢牢记好,明年自己好能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送他。
听得多了,青年索性拉着他去了屋外。捡了根树枝,在浮土上描了寥寥几笔,一只小兔就冒了出来,新鲜的仿佛要直接从地上蹦起。
“小兔!”美人在一旁屏住了呼吸,伸出手指,很轻地在那线条上碰了碰,又缩回去,小声地说,“真的一样。”
他端详了一会,忍不住拉起青年的手,一根一根细细看过来,微微歪着头,似乎在疑惑这双手是怎样画出的兔子。
“能不能,画一个我?”美人比划着,眼底闪着光,星星落进去一样。
青年微微笑着,这次没再用树枝,伸了手指在地上,很仔细地一笔一划勾勒。
“不用看着我吗?”美人往他身边凑了凑,把脸迎了上去。
地上美人图成,圆眼,薄唇,风致宛然。青年伸手把美人搂在怀里,唇在他额角碰了碰,温柔地开口道,“你在我心上,片刻都不敢忘,即便闭上眼睛,也画的明白。”
王府里失踪大半载的世子归了家,还带回来个神仙似的美人。
这话长了腿似的在王府里满院子传,连角门旁守着的大黄狗都凑过来听了一耳朵。
正堂里,王妃正拽着青年的手,心肝儿肉地哭叫着,青年有些无奈,一边温声安慰着,一边接过帕子来给自己娘亲擦眼泪。
青年是家中长子。王爷夫妇二人感情甚笃,早年间王妃跟着王爷戎马数载,损伤了根本。多年延医问药,请神还愿,偏方不知吃了多少,才堪堪怀上了青年一个。
诞下青年后第二年,王妃再度有孕,顺顺当当又添了位麟儿,阖府欢庆,只当这是藉着头一个引来的福气,青年怕不是是上天怜悯王爷夫妇诚心,特特降来王府的福星。
这样金贵的小世子,自然是从小被王府众人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王爷是习武之人,自小被自己亲爹扔到羽林卫里,一路摸爬滚打上来,吃的苦头他亲哥都看不过眼去,三天两头藉着巡查的名义去给他送些吃食和药膏,才算帮他捱了过去。待到这位兄长登基,头一件事便是封了个亲王头衔给自己的倒霉弟弟,也算补补他当年在羽林卫里受的苦。
王爷是这样熬过来的,自己辛苦得来的儿子却不舍得再扔到演武场上由那群兵痞子操练,只请了专门的师傅在自家庭院里教习,还再三嘱咐,不必苛责,更不可体罚。
饶是如此,王爷一次去后院闲逛,看到自家儿子在大日头底下扎马步,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依旧心疼的什么似的。师傅也给辞了,同皇上每日告了个短假,自己亲自上阵,在演武房里指导自家儿子。
演武房里宽敞,夏日搁着冰,冬日里生着炭盆,小世子热不着也冻不着,舒舒服服地呆着。王爷不打算送儿子上战场,只拣些强身健体的招式来教,三天打鱼两日晒网的,最后小世子也没学出个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