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病弱摄政王—— by茶叶二两 CP
茶叶二两  发于:2023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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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征四指捏袖,再没推辞,敛了容色,郑重行了一礼:“如此,下官便僭越了。”
裴醉点点头,转身,见李昀仍是满脸阴云密布的山雨欲来,不由得失笑,伸手去握那人的手腕,低声哄着:“元晦啊,怎么还生气呢?”
李昀猛地拨开他的手,转身震袖而去。
裴醉哑然失笑。
他朝着不远处的谈征摆摆手:“梁王殿下近日太过疲惫,一时失态,还望谈知府当做没看见,免得他来日不好见人。”
谈征淡笑,拢袖而去。

第22章 军籍
裴醉背靠着兵器架,抬眼看着陈琛训练新兵。他的右手大拇指摩挲着腰间的雁翎刀柄,其上镶了一小块翡翠,已经布满斑驳裂痕,却始终没完全碎裂而脱落。
扶宽蹲在远处,捂着发疼的屁股,遥遥看着裴醉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两步上前,拱手低声道:“将军。”
“嗯。”裴醉斜睨他一眼,“怎么?”
扶宽噗通一声跪在裴醉面前,梗着脖子道:“我想学刀。”
裴醉解下腰间的雁翎刀,右手一扬,刀鞘破风而来,扶宽眼疾手快地握着刀柄,拔刀出鞘,寒光割破秋日微风,两人鬓发俱是轻颤,而面前的一株淡黄八瓣野花已经被拦腰斩断。
随着刀鞘一声清脆啷当坠地,扶宽才回过神来,抬手将刀深深插进草场,拱手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刀法凌厉有余,细腻不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裴醉低咳,“手中握刀,是为了杀伐,也是为了回护。你若要拔刀,便先磨心吧。”
扶宽垂着头,撇撇嘴。
“怎么,不屑一顾?”裴醉从土中拔出雁翎直刀,淡笑道,“你我刀法不同路,我教不了你。”
扶宽撑了一把身子,拍拍膝盖上的土,不言不语地拱手告退。
裴醉拿起那把雁翎刀,用指尖掸去上面的尘土。
忽得,眼前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还有一方白帕。
“你刀上的血禅呢?”李昀淡淡问道。
裴醉接过那方白帕,仔细地擦拭着,一路从刀柄滑到刀锋弯弧反刃。
帕上的尘土抖落,随风而逝。
“丢了。”裴醉笑道,“丢在五年前的战场上了。”
李昀站在他身侧,静默不语。
“决定原谅我了?”裴醉挑眉。
“是啊,不原谅能如何?谁让兄长天生满嘴胡言,视礼教于粪土。”李昀略略转头,垂下的青丝被风吹起,将那抹极淡的笑容遮得云山雾罩。
裴醉轻笑一声,弯腰去捡那孤零零横在草地上的玄色刀鞘,又用帕子仔细地擦拭着上面的暗色凤纹,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道:“天下最霸道不过刀法,踏沧海,斩蛟龙,万军中取首级,血不沾刀。可我,已经没办法再肆意挥刀了。”
“朝堂佞臣,我不能下手斩草除根,外贼敌寇,我也不能随意挥军而上。”裴醉自嘲,“为兄手里的刀,早就生锈了。”
李昀微微抬眼,极认真地看着他:“江湖人手中的刀,斩的是不平;上位者手中的刀,护的是周全。”
裴醉将手揽上李昀的腰,将他往身边搂得紧了些,声音渐低:“要回护的人太多,瞻前顾后,失了勇,倒不配用刀了。”
李昀沉吟片刻,展眉浅笑:“刀法我不懂。但,我确有一问。”
“嗯?”裴醉挑眉来了兴致,“说说看。”
“为一人拔刀,此谓勇。”李昀看着裴醉,认真道,“可为千万人而收刀,便不算勇了吗?”
裴醉静静看着李昀片刻,猛地将他揽进怀里。
“李元晦。”
李昀被撞得额头发疼,无奈笑道:“怎么了?”
裴醉心中攒着一小团火,眸中情绪翻涌,却只是哑声笑道:“你比刀谱兵书要好看多了。”
李昀揉着额头的手一僵,没忍住,噗嗤在他怀里笑出声来。
能从裴忘归嘴里听到这话,自己该感到荣幸吧。
“谁说书生空谈圣贤来着。”裴醉在他肩头耳边低声笑,“我的元晦和那群老头子不一样。”
“若是被杨御史听到了,又要参你一本了。”李昀忍笑,声音发闷。
“我会怕?”
“是,兄长什么都不怕。”
李昀轻轻推开裴醉的怀抱,怕他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靠在一旁低低缓了两口气,才能平心静气地抬眼看他。
“忘归,你打算何时启程回承启?”
“三日后。”裴醉将刀重新配在腰间,笑道,“怎么了,元晦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我只是担心你。”李昀眉心又蹙。
裴醉左手握着右手护腕,右手攥拳又张开,挑眉道:“要为兄打一套拳给你看看吗?”
李昀淡淡抬手:“可以了,不必了。”
两人正说着,守营兵卒忽得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场中央,跪在陈琛面前,高声喊道:“指、指挥使,军营门口有,有人找!”
“谁啊?”陈琛抹了一把汗,不耐烦道。
“不知道,那人只剩一口气了。”
陈琛暂且放下手中的操练,跟着兵卒一路走到门口,却看见了跪在军营门口的一个小孩子,束起的垂髫也松散地耷拉下来,满脸血污,胸前的伤口往外淌着血,浸透了破旧的衣衫,晕得周围黄沙地面也变红着裹了一圈。
陈琛只觉得那孩子有些眼熟,两步猛冲上前,抬手替他按着胸口的伤口,惊怒道:“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你是...承友县的那个...”
对了,是那天吸着鼻涕,傻笑着养马的小孩子。
陈琛一把抱起那孩子,转身便疯跑,一路吼着:“找军医!”
张狗蛋眼角的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脏兮兮的小脸淌下来,他用尽全力,抓着陈琛的铠甲,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小声说着:“村子,村子被人...”
陈琛心中不好的预感顶上了头,震得他额角发麻,他吼道:“村子怎么了?!”
“坏人,带刀...爷爷,还有娘亲...”张狗蛋嘴里的鲜血不断涌出,苍白的小脸渐渐失去生机,只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干张了张嘴,“大哥哥,救...救...”
小孩子的体温散得很快,陈琛眼睁睁看着那最后一点温度也被秋风带走,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铠甲。
扶宽听到消息,一路狂奔而来,却只看到了呆怔在原地的陈琛,还有怀中不断淌血那具年幼的尸体。
“怎么回事!”扶宽从他手中夺过那具小小的尸体,两眼血红,脖颈青筋暴起。
陈琛浑身发颤,紧紧攥着拳,拼尽全力朝地面重重砸去,如困兽嘶吼。
是他没思虑周全。
村里没了壮丁,剩下一村妇孺老者,没有卫所军户籍,也没有官府可相护,任谁都能踩上一脚。屠村,比起踩死几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来人!”
他声音发颤,握着剑的手发抖。
“握住了。”
陈琛手中要掉落的剑被一只手牢牢攥着。
他眼中尽是红血丝,眼眶已经全红了。他转头,对上裴醉冷静的一双眼睛,心中排山倒海的愤怒和无力都被拼死压了回去。
“将军。”陈琛浸满鲜血的手掌拼命握着裴醉的手腕,几乎要捏到彼此的筋骨尽碎。
“少贽。”裴醉抬手攥着他的肩,“跟我走。”
陈琛死死咬着牙,挤出一个字:“是。”
李昀站在不远处,看见已经披了全甲上阵的裴醉跨上马,回头朝他望了一眼。
铠甲铮亮,头盔红缨微扬,腰间战刀与铁甲摩擦争鸣。
李昀没想过,还能亲眼看见裴醉披甲上阵的模样。
他穿过一片兵荒马乱,安静地走到裴醉的马前,抬手抚摸那匹枣红色战马的鬃毛,抬眼问道:“若是水匪,你点两千余兵,够吗?”
“够了。”裴醉拍拍李昀的手背,安慰道,“相信我。”
“你若毒发...”
“我尽量不动手。”裴醉笑道,“你放心,这毒也是个软骨头,此强彼弱。我若不想死,谁也带不走我。”
李昀缓缓回握住裴醉的手掌。
将军不死,便要提刀上马;山河未靖,便不言解甲归田。
“去吧。”李昀轻声道,“我在这里,没人敢趁乱扰军心。”
“好,那就全仰仗梁王殿下了。”
裴醉眸中藏着笑意,转身调转马头,马嘶长鸣,宛如出阵悲歌,响彻一营。
陈琛跟在裴醉的身后,一人一马,极快地冲了出去。
兵卒阵中来自华易村的几百人,每个人眼中都是血红与愤怒。
死的是他们的家人亲友,切肤之痛,不可言说。
几千兵卒迈着凌乱却沉重的脚步,一路向着承友县奔袭。
天降暴雨,道路泥泞,众人踏着泥浆飞溅,顶风冒雨,丝毫不减脚下急速奔驰。
等他们到了村中,只看到了已经倒下的村门匾额,半截身子埋进了泥土里,狼狈地被踩得稀烂。
那些旧日时光,亲人的音容笑貌,也被肮脏又冰冷地埋进了土里。
扶宽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去,裴醉一刀便劈了他胯下的马,人和马一同歪斜着摔进泥泞里。
裴醉按着心口,脸色泛白,被雨水冲刷着更如冷玉一般白皙。
他调转马头,对着身后蠢蠢欲动的兵卒冷声喝道:“有敢妄动者,不必死在水匪手下,先会死在本王手里。”
众人怎会忍得住,前头便有几个想要闷头向村中冲的兵卒,陈琛不言不语,站在裴醉身侧,拔出身侧铁剑。
铁剑剑身笔直,出剑迅疾,劈雨斩风,一个呼吸间,三个兵卒的人头已经滚落在地,尸身分离,轰然倒地。鲜血与地上狼藉浑然一体,宛如人间地狱。
兵卒被这等残酷军法所震慑,虽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妄动。
裴醉沉声道:“围村。”
陈琛抬手,两千兵卒自动分成两列,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
裴醉低声朝陈琛说:“若是谈知府提及的水匪,约几百余人。十则围之,绝不会输。你接触过水匪,他们是何作战方式?”
“出手狠辣,刀刀致命,非普通驻军所能抵挡。”陈琛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硬声道,“不过,水匪虽强,但这两日末将训练营中军士,他们也不差。”
“好。”
裴醉眯起眼,握着手中二指宽的雁翎刀,与扶宽两人立于马上,静静地看着远处正肆意抢掠的身影。
“以逸待劳。”陈琛低低默念,狠狠闭上了眼,把心头的怒火与愧疚都暂时藏了起来。
“正是。”裴醉抵唇轻咳,唇边的红痕被雨水冲刷得毫无痕迹。
不过半盏茶功夫,村口有身着三帘铁甲的水匪,抬脚踹了挡路的尸体,手中拎着轻薄细长的弯刀,大摇大摆地出现。
见雨帘中默然静立的兵卒围村,他们丢了手中抢掠得来的钱粮,身体微弓,像是猎豹捕食前的警惕与兴奋。
渐渐地,水匪几百余人聚成一团,如绷紧的弓弦而射出的利箭,利落地朝着一个方向突围而出。
陈琛刀锋一指,兵卒立刻红着眼扑了上去,前后两层,一层盾,一层刀,如潮水浪涛一般,将那凶猛扑上来的水匪埋进了滔天波浪中。
水匪凶猛,一层盾阵挡不住来势汹汹,他们用身体撞开了盾牌,几人被刺于刀下,后面的匪徒借此寻到了空隙,踩着前人的尸体便冲了出去。
裴醉眯起眼眸。
水匪彼此为战,虽悍勇,但并非不可破。
但陈琛手下兵卒刚入营没几天,哪懂什么阵法,打到最后,全靠着骨子里的血性和蛮力在拼命。
兵卒伤者过半,陈琛也扑进战局,手中剑染水匪鲜血以开刃,眼眸也被点燃。
在漫天雨帘中,一个身中数刀的小孩子,踉踉跄跄从村中尸体堆中爬了出来,颤抖着手指,拼了命想要求救。
扶宽眼尖地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劈斩了面前的水匪,朝着那小孩子的方向奔了过去。
“小宽子...哥哥...我...”
扶宽肩膀鲜血如注,眼中只有那一个幸存的小孩子,却没留意身后的风声。
陈琛正提剑厮杀,无暇分身,只能怒吼道:“扶宽,身后!”
裴醉眼神一凝,脚蹬马背,腾空一跃,左手抽刀出鞘,横刀转劈,风声裹挟利刃,直插那水匪的后心。
“鲁莽。”
裴醉瞥了扶宽一眼,转身与扑上来的水匪厮杀,手中刀刃与那水匪手中的弯刀相抵。
地初看裴醉直接奔了出去,吓得长眉毛都跟着抖,手中扣着梅花镖,也加入了战局,拼了命地往裴醉身边凑。
玄初额角青筋跳了跳,也跟着拔剑,当头直劈,与水匪弯刀直接相撞。
裴醉手臂渐渐发麻,胸口疼痛如潮水裹挟全身。
他眼前开始一阵阵地发黑。
“呼...呼...”
裴醉喘息急促粗重,鬓边的冷汗藏在雨里。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他几乎再也提不动手中那口雁翎刀。
幸好对战已经快要接近尾声,只剩几撮水匪仍在负隅顽抗。
裴醉唇角抿着血,在倾盆大雨中,努力稳着身形。
忽得身后风声一变,他身体微侧,右脚踩着泥泞地面,身体倒转,后仰,水匪刀锋便从裴醉面门横掠而过。
他手掌发颤,拼力握着冰凉的刀柄,挥刀,刀锋斩雨滴,扫过水匪身侧,又转扫为刺,直逼那瘦高水匪的心口。
匪徒横刀身前,抵住了那锐利一刺,被逼退了两步。
可裴醉却也重重跌在地上。
他用尽了护心的气力,瞬间心口剧痛难当,张口猛地吐了一口血,视线被雨帘挡着,几乎是模糊一片。
高瘦水匪趁他失神片刻,又狰狞地笑着抬刀踏步跳起,手臂高扬,刀风夹着劲风,朝着裴醉的胸前砍去。
地初使的是暗器,以清灵见长,抬手便给了那匪徒一镖,然后猛地扑向裴醉。
“温叔...”
裴醉恍惚着被地初扑进了泥坑里,头被牢牢地护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把风雨和鲜血都挡在身外。
地初背上被划了长长一刀,鲜血四溅,嘴里还是颤悠悠地喊:“小主子呦~”
玄初踹开已经身亡的水匪,投入这边的战局,与中了镖的匪徒又打了两个回合,便将他一剑穿喉。
地初的长眉毛耷拉着,往下滴答着水,再也没有平时那副猥琐的模样,无声地笑着:“小主子呦,以后叔叔护不住你了。你得好好吃饭,知道吗?”
裴醉虚虚攥着地初的手腕,眉心蹙得极深,连声咳嗽着。
“闭嘴。”
玄初解下粗麻布腰带,给地初的后背缠了两道,用力一勒,地初倒吸一口凉气,拍着玄初的手臂,连连吼道:“你个混蛋玩意儿,把爷爷我弄疼了!”
“死不了就闭嘴,别给主子添堵。”玄初踹他一脚,把裴醉背到肩上,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主子,我带你先走,这边战局也快结束了,不会出事的。”
“...等一下。”裴醉声音几乎被暴雨倾盆盖了过去,可仍是强撑着一口气,看着陈琛带着剩余的兵卒,把水匪一点点尽数围进了中心,然后几乎是一人一刀,凌迟了那些屠村的贼匪。
“拦着他。”裴醉声音极轻,终于泄了那口气,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傻孩子呦。”地初抹着眼角不知是泪水雨水还是冷汗,从地上爬了起来,背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刷着,满身鲜红,却仍是跑向了陈琛,抖着指尖,一镖甩向陈琛的腿窝,终于把陈琛从暴怒中救了出来。
陈琛捂着腿上的剧痛,神志终于被唤醒,耳边再也不是愤怒的尖锐响声,倾盆大雨声重回耳畔,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他抬眼,看见他手下的兵卒,将那些水匪的铠甲都剥了下来,用锋利的刀,不停地洞穿着那已经死去的尸体。
“够了!”陈琛拉着扶宽的手臂,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人都死了,你凌迟了他有什么用!”
扶宽狠狠劈下手中的刀,将贼匪的头割了下来。
张守的尸体跪在村门口。
衣衫破烂,喉间一道极深的伤口,横贯伤可见骨,被雨水冲刷地浮肿苍白。
他手里拿着一口生锈的刀,直到死,也不曾将手放开。
扶宽失魂落魄地跪在张守的面前,抖着手,将那双苍老的眼睛合上。
最后,爷爷还是没能等到他回家。
他满目血红,跪在暴雨中,静静地凝视着村庄的断壁残垣。
他父母早亡,是吃村里人百家饭长大的。
一碗热饭,一口热汤,他前二十年所有的温情,都在这个村庄里。
现在,什么都没了。
连同回忆,连同未来,一起埋葬在这群水匪的手里。
七尺男儿,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他手中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捂着脸,在漫天雨帘中,放声大哭。

李昀伏在案桌上,伴着灯火烛芯的噼啪声,意识昏沉。
面前摊开的是一封承启加急简报,上面寥寥几笔写着淮阳水灾,以及户部拨不下来灾款款项的种种。而破开蜡封的中空细木桶顺着案桌一点点滑落,最后猛地清脆坠地。
李昀蹙了蹙眉,长睫翕动,眼前烛光朦胧,帐内仍是一片寂静。
他缓缓起身,肩上披着的夹竹纹披风险些滑落,他抬手拽着披风系带,听得漏鼓已经敲了三更。
他抬手掀了帐帘进入内间,见裴醉仍是闭着眼,可胸口的中衣却带上了褶皱。
李昀放轻脚步,坐在床边的圆凳上,轻轻去探裴醉藏在薄被中的手臂。
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睡了一日,又疼醒了?”
裴醉缓缓睁眼,话语中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怎么还不去休息?”
“你病成这样,让我怎么休息?”李昀伸了二指,轻轻探了探那人的额温。
“是了,我们元晦也会治病。”裴醉右手搭在额头上,笑道,“听闻读书与行医没什么区别,都是要解世人百苦的。”
“按照你这样说,那习武之人不也是如此?”李昀缓缓收了手,替裴醉掖着被角,“那裴将军医术应高于我才对,怎么连自己都治不好?”
裴醉懒懒掀了眼帘,抬掌攥着李昀的手腕。
“若为兄懂医,第一个就要把我的元晦治好。”
那人慵懒中夹着郑重的话语落在李昀耳边,他心里一颤,立刻便移开了眼。
“裴忘归,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裴醉五指微微松开,哑声笑道:“元晦,都三更了,你去休息吧,别在这里守着了,我没事。”
“没事?”李昀咬牙重复道,“裴王殿下是不是烧糊涂了?昨夜是谁吐血昏迷,又高热不退?”
裴醉双手撑起身体,靠着床头坐着,低低咳嗽两声:“军中如何?伤亡多少?”
李昀抬眼看着他脸上的病色,实在是不想与他讨论军中琐事,可他也知道,若是不说,恐怕那人晚上也睡不好。
“陈指挥使清点了军中兵卒,带出去的两千五百人,死五百,伤一千七。”李昀面色凝重,“水匪确实勇悍,所以梧南的驻军未必没有抵挡,可能是挡不住,又怕上面怪罪,干脆也不上报兵部。”
“甘信水师八万人,连甘信和梧南两个海上关隘都守不住吗?”裴醉声音发沉。
李昀目色也渐冷。
“我记得,三个月前,贾厄才从户部手里拿走二十万两用来制备火炮,怎么,都喂狗了?咳咳...”裴醉虚虚按着胸口,咳嗽声音也哑着。
李昀抬手替他抚着背,低声道:“行了,生气最为无用,白白糟蹋自己身子。”
“你从申行手里拿了多少?”裴醉张开手掌按住两边额角,蹙眉道。
“淮源府一直拖欠户部夏税,麦茶布帛折色约三十万两,米十万石。”李昀淡淡道,“前日,我已经致书盖无常,把申行出卖他的事情都与他说得一清二楚,还有手中授受贿赂和往来账册,也抄了一封寄给他。”
“三十万。”裴醉嗤笑道,“账簿上的迎来送往都远不止这个数目。”
李昀低低应了一声。
“若是这钱入了户部,怎么从简鸿越手里抠出来,运到北疆还是个问题。”裴醉撑着额角,“实在是四处漏风,哪里都要钱。”
李昀眉心一蹙,很快便面色恢复如常。
裴醉却没错过他脸上的忧色,低声问道:“怎么,又出什么事了?”
李昀缓缓抬手,拍了拍裴醉的头顶,红着耳根,下颌微微扬起,学着裴醉一贯的不正经,努力以其人之道还之:“若兄长好好休息,我便告诉你。”
裴醉怔了怔,眼睁睁地看着李昀的手把自己的头发拨弄地撒乱。
他眸色陡然变深,抬手便攥着李昀的手腕。
“李元晦。”
李昀只学了个风流不羁的皮相,内里却还是一副正人君子的端正,不免羞惭忐忑,此时忽然被那人用滚烫的手攥住,先是一惊,而后极轻地笑了,笑自己失了分寸规矩。
裴醉缓缓闭上眼,压下眸中情绪,右手大拇指极轻地碰了碰那人宽广袖口滑出来的一截白皙削瘦手腕,然后便松了五指,沉声笑道:“学我,嗯?”
“只许兄长放火,不许为弟点灯?”李昀轻声回嘴,低声笑道。
“许,怎么不许?”裴醉挑眉,“元晦想对为兄做什么都行。”
李昀呼吸颤了颤。
最近,裴忘归说的话,句句无心,却字字往自己心上插。
若不是知道那人并没有谈风月的闲情,他都要以为自己藏起的心思被那人看透了。
“好了,快回去吧。”裴醉也抬手揉着李昀的额发,笑道,“为兄听话,元晦也听话。”
李昀无奈地抬手理正发冠,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塞进裴醉的手里:“若是疼得厉害,也不要硬撑着。我向军医要了镇痛散,聊胜于无。”
“嗯,好。”裴醉掀了瓷瓶红封,取了一粒药,含进嘴里,眉眼一舒,笑道,“果然有效,一点都不疼了。”
李昀额角青筋跳了跳。
这是仙丹,还是灵宝?
李昀瞥他一眼:“我走了。”
“去吧。”
裴醉目光追着李昀的身影出了帐。
他把玩着手里的白瓷瓶,左手大拇指上青玉扳指与瓷瓶相撞,声音清脆而细碎。
他靠着软枕,蹙了眉,攥着瓷瓶的手微微用力。
玄初抱着宝剑进来,见裴醉满脸难受的模样,硬声问道:“主子,要我打晕你吗?”
裴醉抬眼看他,无奈道:“每次都问这一句?”
玄初怔了怔,声音渐低:“因为,你第一次毒发的时候,就是我动的手。”
“是我为难你了。”裴醉轻声回答,“温叔他没事吧?”
“那老家伙很好。”玄初顿了顿,“比你好。”
裴醉哑然失笑。
“今日,从承启有信来?”
“有。”玄初从袖口拿出一份抄得歪歪扭扭的书信,比划歪斜,毫无架构,明显是不擅书法而勉强临摹成的。
裴醉刚想接,忽得想到了李昀那副不坦诚而耳根微红的模样,便笑着推却了。
“我还是不看了。”裴醉眼眉一舒,“明日自会从元晦那里知道。”
“哦,好。”玄初从怀中拿了火折子,极为熟稔地将信函烧成了灰。
“我记得,母亲当年教过你习字。”裴醉揉着下巴,“梅叔,这么多年,你的字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玄初眼皮向下一沉,并不说话。
意料之内的没回答,裴醉重新躺下,随手拽了被子,在一片布料摩擦声中,玄初一贯冷硬的话却变得十分柔软:“她不在了,我也没必要练了。”
裴醉全当做没听到,脸色岿然不动。
刚才的话仿佛天外呓语,玄初表情不变,将铁剑撑在左手,严肃道:“主子,你昨日出刀,偏了三寸。”
床上的人并没回答,呼吸浅淡,面色亦平静。
“主子。”玄初皱了皱眉,“你不可能犯这样的错。”
裴醉唇边噙着极淡的笑容,声音极低:“我已经拎不动刀了。”
玄初蓦地从床边站起,脸色铁青。
裴醉眼眸中的笑意嘲讽:“若不吃药,我大概就是个废人了。”
“那药太毒,你不能吃。”玄初低吼道,“狗皇帝就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你别犯傻往里跳。”
裴醉蹙着眉:“玄初。”
“这些年,裴家死的人还不够多吗?”玄初压低嗓音,却压不住怒意,恨铁不成钢。
“够了。”裴醉目色陡然变沉。
“你小时候的一身反骨呢?怎么现在和你爹一样,愚忠?那狗皇帝和他的天下,值得你用命去拼吗?你手里明明有权,为什么不反了那小皇帝?!”玄初话说得多了,连脸色也涨红。
裴醉猛地掀了薄被,站在玄初面前,脸色白得发青。
“我裴家,不出篡位之臣,手中兵权,绝不染指皇权。裴家人手中的刀,只斩外敌贼寇;赤凤营麾下的将,只护大庆百姓。”裴醉一步步逼近玄初,凤眸凛冽霜寒,“这话,父亲说过,母亲也说过。今日,我便再最后说一次。你若是还记不住,现在就走。”
玄初攥着剑的手一紧,指节尽白。
“我不走。”
裴醉撑着灯架勉强站直,与玄初冷然对视,静默不言。
玄初终是承受不住裴醉这冷眼怒视中压着的无声质问,咬着牙,朝着裴醉重重跪了下去。
“是属下失言。”
“你还知道自己失言?”裴醉眼神冷冽,“你也是我裴家的人,你说这话,对得起谁?对得起我死去的父母兄姐,还是对得起那些悍然赴死的叔叔们?”
玄初攥着膝盖上的灰色深衣,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我在父母灵前立过誓,在先皇面前也立过誓,要保河安,要保天子,要保大庆。”裴醉用力捏着黄梨木圆柄灯架,愠怒道,“你们三十三匪一诺千金,我裴醉说过的话就是放屁?”
“值得吗?”玄初声音极重,一字字砸在地面上,落了三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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