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巷子外的街口,”程既应道,“阿辞想去瞧瞧吗?”
“嗯,”谢声惟捏了捏他的手指,嘴角微微弯起,“想看看小程大夫从前养家糊口的地方。”
“刚好,”程既笑眯眯地答道,“那旁边有家包子铺,老板娘同我极为要好,他家的肉包子也好吃,从前我都没怎么尝过,这次要多吃几个。”
谢声惟不动声色地重复道,“老板娘?”
“……正是,”程既眼睛骨碌碌一转,想起一事来,“老板娘先前还遣了冰人到我家去,想撮合我同她女儿,好叫我去做上门女婿呢。”
至于冰人最后被自己气出门一事,那自然先不着急同这人说了。
谢声惟牵着他的手略紧了紧,面带微笑开口道,“那更要去看一看了。”
“这样好的关系,定然对你极上心。好叫她知道你如今终身有靠,也让人家放心。”
“阿辞这般贴心的吗?”程既被他牵着,发觉这人脚下步子都快了许多,心下觉得好笑,又故意道,“我从前也未打听过,不知道这上门女婿,做起来可还清闲?”
谢声惟顿了顿,又开口道,“很辛苦。”
“当真?”程既作出不信的神色来。
谢声惟扭过头去盯了他一会儿,忽地伸出两手,贴在在程既两颊,向中间按着,将他揉得嘴嘟起来,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千真万确。”
“好啦好啦,我信了!”程既挣扎着从他掌心里逃出,嘴唇微微翘着,带一点水色的红,笑着往旁边躲,又被谢声惟拉回了身边,手拽过去牵着。
“阿辞不问问我后来如何吗?”程既同他十指扣着,前后微微荡一荡,像是摇着船橹,极为轻快。
谢声惟被他带得晃了晃,只好放缓脚步同他合着拍,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问。”
“只要你最后同我在一处了就好。”
程既微微矮下身,侧着向上抬头,去看谢声惟密茸的眼睫,声音里藏了笑,像是夏日里的冰碗,凉丝丝地沁着甜,“阿辞口中说得这样大度,怎么方才听了上门女婿的话还要来作弄我?”
谢声惟被他灼灼的一双眼盯着看,有些不自在,伸一根手指抵住他的下颌,轻轻地推去一边,低声道,“明白是一回事。”
“可管不住心事,以至于拈酸吃醋,做些小家子情态,又是由不得人的。”
“阿辞也会吃醋吗?”程既眼角微微挑着,带了点促狭地打趣,“书中不是有言,君子不忮不慕不逮。阿辞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如今也浑忘了?”
他鬓边粘了细长的柳叶,谢声惟伸手替他摘下,指根在他额上温柔地碰了碰,“嗯,心中喜欢你,就什么都忘了。”
“你上学时定没好好听先生授课,只在底下偷偷看风月画本,才学来这么多乱七八糟哄人的话。”程既鼓了鼓脸,心里为觉着甜,口中却不肯饶人。
过了会儿,自己忍不住了,垂着头,小声开口道,“我没答应。”
“嗯?”
“我说,”程既耳根处泛上了浅浅一层红,“我当初没答应她。”
“那冰人被我气出门去了,夫人和阿月姑姑可以作证,她们亲眼瞧见的。”
“婚娶之事,我只答应过阿辞一个人。”
他凑去谢声惟耳边,唇齿间的温热蹭过薄透的耳垂,“所以,我可是第一次。”
“阿辞要好好疼我。”
谢声惟实在是怕了他这张嘴,侧着头微微避开,看着这人眼里明晃晃的笑,又恨得只想将他搂进怀里揉一揉。
“你怎样气人的?”这简直不必问,他身边这个人气人的本事原本就是顺手拈来,不能再熟练。
“你问这个,”程既歪了歪头,嘴角挑了挑,道,“我说,我~不~举~”
谢声惟:“……”
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气人法他还真没见过。
“那你……”谢声惟犹豫着,也没把话问全。
“口说无凭,我说了阿辞也未必信,”程既捻了捻他手背上一点光滑的皮肉,带点别的意味,压低了声音道,“今晚试试,便知道了。”
谢声惟不肯再说话了。
他只盼着早些走到那传说中的包子摊去,寻些什么来堵住身边这人的嘴才好。
所幸那地方并不怎么远,眼前瞧见垒成一摞的笼屉,张大娘熟悉的吆喝声便传进了程既的耳朵。
“大娘今日生意可好?”程既上前两步,脸上带了熟稔的笑。
张大娘愣了一下,氤氲的雾气里,她睁大眼细细辨了,才认出程既来,欢喜地喊了出来,“小程大夫!老天爷,今日倒能碰见你呢!”
“我先前听巷子口的张婆子说,你叫城里的富贵人家请去治病去了。后来索性连东西都拉走了,还当你是不回来了。”
“如今这是治好了?”
程既微微一笑道,“嗯,已经治好了。”治病是不假,还捎带了把自己也送了出去,给人当了回媳妇儿。
“哎,我就说呢,小程大夫的医术是个顶个儿地高明,从前是没遇见那有眼光的人,这不,银子就来了么?”
张大娘笑得开怀,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开心,显然也未将先前提亲不成的事放在心上。
这会儿还未到晚间,生意不怎么忙,她拉了程既两人坐着,又忙拣了一盘包子搁到桌上,同程既闲聊。
程既使筷子夹了个包子,送到谢声惟面前的碗里,笑眯眯同他道,“快趁热,冷了就没这会儿好吃了。”
张大娘打量着两人,开口问道,“这位小哥是?”
她注意谢声惟许久,这人举止从容,神色矜贵,同程既又有种说不出的亲密,实在让人好奇。
还未等程既想个说辞出来,谢声惟先微微一笑,放下筷子道,“不瞒大娘说,我是程大夫的内兄。”
第33章 芳心暗许
“啊?”张大娘一时未反应过来,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几个来回,这才犹疑地问出口,“小程大夫,这,已经成亲了?”
程既默默地咽下一口包子,含含糊糊应道,“嗯,刚……刚结不久。”
怪不得身边这人从见到张大娘后,神色间活像只开了屏的孔雀,感情还惦记着先前说亲那茬呢。
谢小少爷,好容易记仇一人。
“先前小妹身体抱恙,久治不得,最后才得蒙一位道长指点迷津,求来了程大夫处。”
“程大夫妙手回春,果真药到病除。小妹同程大夫言语相谈之间,也芳心暗许。郎有情妾有意,可不是一段天成的姻缘!”
谢声惟声情并茂,侃侃而谈,一番话行云流水下来,手还在桌下攥着程既,力气不大,但是十根手指牢牢交叉着扣在一起,是不许他挣脱的意思。
张大娘听得入神,口中连声惊奇道,“这可真是稀罕事呢!倒像是说书的说出来的一样。可不就应着了千里姻缘一线牵?”
还真是说书的,程既暗自腹诽道,还是城东那家悦泰茶馆新上的本子,谢声惟就给人家换了个名字就尽数搬了过来,讲得面不改色,真是个唬人的好苗子。
“既然有这缘分,小哥,你家可得好好待小程大夫呢。这老天爷给定下的,可都是轻易改不了的。”
“这是你妹子此生的造化了,既治好了病,还能得着这样一位好郎君。”
张大娘念着昔日里同程既的情谊,藉着由头着意添了许多好话来,不外乎是想多劝着,怕谢家仗势,欺负了程既去。
谢声惟心里明镜一般,对张大娘也不禁在心里添了几分好感,微笑着附和道,“正是。家妹对程大夫一片痴心,难以转圜,如今成了好事,也实属不易。”
张大娘忙赞同地点头道,“可不是呢。这缘分啊,说来不易,不定这天上的月老给谁扯了红线牵在一处了呢。”
又朝程既打趣道,“小程大夫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自己闯出的烂摊子只能自己受着,程既嘴角抽了抽,扯出笑来,对着张大娘僵硬道,“呵呵,是,是啊。”
“我与夫人感情甚好,十分感念他对我的情谊。”
他将夫人二字咬得极重,简直是故意点出来给身边人听的一般。
谢声惟难得看他吃瘪,心情颇为愉快,也不同他争这一时的口舌了。
张大娘显然对小程大夫新带来的这位内兄十分喜爱,在摊子上同人聊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晚间生意忙碌起来,才意犹未尽地同二人告辞,还硬拉扯着用油纸裹了几个包子,说要给两人带着路上吃。
左推又推拒不掉,程既只好揣着一怀热腾腾的包子钻进了马车。
张大娘家的包子实在,肉馅塞得足,咬一口便要流油。天色实在晚了,程既怕谢声惟吃多了油腻的胃不舒服,看着只许他吃了一个。倒是他自己,从前没怎么舍得买来吃,这次好好吃了个痛快。
待两人都吃完,用车里搁着的清水巾帕净了手,程既盘腿坐去谢声惟对面,便要秋后算账了。
说是问罪的,也只是瞪圆了眼,伸手在谢声惟腮边掐了一把,“平日里也没这样爱说话,这次倒像是攒了几天的量,故意在这儿坑我呢。”
“还芳心暗许。谢小少爷倒来说说,我什么时候不留神,摘了你这颗芳心去啊?”
谢声惟笑着躲过去,牵过他的手来,拉去唇边亲一亲,只拣好听的话来讲,“哪里用得着摘,早就归了你了。”
“小禾难不成没发觉么?”
“我今日分明是替你解决一件难事。娶亲的事传扬出去,往后都再无冰人上门叨扰,你也能落得耳根清静。小禾原该谢我才是。”
“况且,”谢声惟凑得近了些,低声在他耳边调笑道,“我总不忍心,让自己相公在外头一直盯着不举的名头。”
“堕了程大夫的威风可怎么好?”
“那可真是多谢你,”程既皮笑肉不笑道,“这般贴心,替我考虑。”
“左右身子如今也养得差不多了,不如今晚就叫阿辞好好见识见识,看我到底举不举?”
这人也有被自己逼急了的这一天。谢声惟心里觉得有趣,同他十指贴合着,一根一根牢牢扣着,声音低低的,只有一缕,送进耳中,衬着笑,“乐意至极。”
口中是这样说,待到两人下了车,行到木樨院门口,瞧见阿月笑盈盈地候在院子里时,那点旖旎的心思便被吓去了九霄云外。
“阿月姑姑今日怎么有空来了?”程既勉强笑着,往前挪了挪,试图将谢声惟藏去身后。
阿月弯下身行了一礼,柔声道,“婢子已经看到了,少夫人不必藏了。”
“啊,没有啊,”程既讪讪地向一旁挪了挪,“这院子里风大,我替你家少爷挡一挡,免得他再冻病了。”
“竟是如此么,”阿月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明知程既睁眼说瞎话,神色却变都未变,“少夫人果然贴心,是婢子多虑了。”
“阿月姑姑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程既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是夫人叫姑姑来送东西吗?”
阿月一眼戳破了他的心思,笑眯眯道,“婢子今日是陪着夫人一道,来看少爷同少夫人的。”
“哪知进了这院子,到处静悄悄的,连洒扫的小丫鬟都不知道少爷同少夫人去了何处。”
“夫人便先在内堂喝会儿茶,吩咐婢子来这院门口,好生等一等两位。”
阿月说着,微微侧了侧身,给两人让出一条道来,眨了眨眼道,“少爷同少夫人请吧,可别叫夫人久等了才好。”
第34章 苦命鸳鸯
程既步子拖得极慢,蹭着地面,一步的距离恨不得迈三下。边走着,边忧心忡忡地同谢声惟咬耳朵道,“你从前……逃家被抓到的时候,你娘都是怎么处置的?”
谢声惟略回想下,还真没能找出来什么典例,在程既期待的目光里摇了摇头,“好像没被当场抓到过。”
“娘亲没发觉就混过去了,便是过后知道了,时过境迁,训两句也就得了。”
“那完了,”程既听罢,更不敢走了,哭丧着脸,紧紧拽着谢声惟的袖口道,“这次是我领着你逃出去的,还被刚好撞上,夫人一定不会轻饶了我。”
他是真的有些害怕,缩着脖子,活像是只胆小的鹌鹑,大难临头恨不得立刻躲到草窠里去。
谢声惟瞧见他毛都要炸起来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噙了笑,将他的手拽到掌心里来握着,“放心吧,娘亲喜欢你,舍不得重罚你的。”
程既才不信,口中嘀咕道,“那是你亲娘,你自然这么说。”
“天塌下来,有我替你挡在前头,好不好?”谢声惟口中哄着,总算是把人带进了内堂里。
谢夫人倒是真坐在堂上喝茶,上好的雨后龙井芽尖,天青色瓷盏衬着碧绿茶汤。星儿在一旁站着,觑见两人进来,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程既臊着不敢说话,谢声惟将他往身后拽了拽,自己上前半步,面色如常道,“娘亲来了。”
谢夫人擎着茶盏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随手放去桌案上,‘咯’地一声轻响,“哟,这不是我失踪了半日的儿子同儿媳妇吗?哪位好心人给送回来的?”
“阿月,可给了人家赏钱不曾?”
阿月带着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不必了,夫人,少爷同少夫人是自行回来的。”
“哦?这样懂事?倒替我省了一大笔赎人的银子呢。”
程既恨不得把头埋进青砖地里,只作听不见。
谢声惟被自家娘亲奚落惯了,将人往身后护着,无奈地朝谢夫人道,“娘,程既胆子小,您别吓他了。”
“人正害怕着呢,方才若不是儿子拉着,他都不敢来见您了。”
谢夫人哼了一声,身子向后略靠在椅背上,“这会儿知道心疼你媳妇儿了?哄着人家陪你溜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遭?”
“早先也没想到您能来得这样巧,刚好撞上呢。”谢声惟知道谢夫人面上冷着,心肠已经软了,笑着道,“您来得再晚些,儿子不也就露不了馅了嘛。”
“合着今日这回怪我了?”谢夫人气得笑了,“怎么着,我是不是还要给你赔个不是啊?”
“那自然不用,”谢声惟见好就收,腆出一张笑脸来,“娘亲高抬贵手,饶过我们这一遭,便足够了。”
“原是儿子拖着程既去的,马车也是我吩咐了人去安排的。程既也是担心儿子安危,才只得跟上。”
程既在后面站着,听他这样替自己辩驳,罪名都独自揽了,心下不免焦急起来,又恐谢夫人听了要重罚,心一横,从谢声惟身后一溜烟地钻出来,仰着头道,“夫……娘亲,是我在家中觉着无聊,才闹着非要出去逛一逛的。阿辞拗不过我,才被我拉去作陪。”
“您若是要罚,只罚程既一人便可。阿辞身子弱,他要受的您也一并算到我头上。”
谢声惟不防他会冲上来,话赶着说,半分余地也不留,在他身后扯了扯袖口,低声道,“乱讲什么,就往自己头上揽。”
程既也将头凑过去,声音放得极轻,“咱俩摊一摊,兴许受的罚就少呢?”
笃笃两声,是谢夫人拿指节敲了敲桌面,“我这还没怎么开口呢,你俩竟成了对儿落难鸳鸯了?”
“个顶个地站出来扛罪,怎么倒衬得我像是做了恶人呢?”
堂下两人面上都讪讪地,一时接不上话来。
阿月方才进了门,正在门边候着,这时便笑着过来打圆场,“这不正是夫人的福气么?”
“少爷同少夫人这般好,受罚挨板子的事都上赶着来,婢子在一旁瞧着,都觉得有趣呢。”
“既然夫人都说了,堂下这是对儿苦命鸳鸯,那便抬抬手。自古以来这鸳鸯都是吉庆喜气的鸟,真落了难意头可不好。”
谢夫人本也不是着意罚这二人,不过是见他们实在胆大,人都不带几个就敢跑出去逛半晌,有心叫他二人吃个教训,以后好多长长记性。这时听了阿月在一旁递话求情,轻飘飘扫了一眼,口中道,“你也只管向着他俩。”
“真是冤枉,”阿月抿着嘴,嘴角挤出一个小小的笑涡来,“婢子方才的话句句可都是向着夫人的,夫人明察。”
“罢了,”谢夫人也撑不住一副冷峻神色了,摇了摇头道,“有阿月替你俩求情,这次就不重罚了。”
程既:“……”听语气这顿罚估计还是免不了。
果然,谢夫人接着道,“无故逃家,累得长辈悬心,每人该挨三手板子。”
“况且,”谢夫人朝谢声惟瞟去,“有人前科累累,还有心撺掇,乃是主犯,再多加两板子。”
这下便是阿月也拦不了了,只得去取了戒尺来。堂下两人逃不掉,老老实实伸出手来,足数地挨了手板子。
眼见着谢夫人同阿月出了院子门,星儿忙去小厨房拿了冰来,用帕子裹了递给二人,又去箱子里翻出药膏,搁在桌子上,这才退了下去。
室内只剩了二人,谢声惟忙捉了程既的手,凑到烛火下去看,“怎样,可疼得狠吗?”
阿月下手留着分寸,声音都是作出来的样子,落到皮肉上本就没剩几分力道,离程既当年挨过的私塾先生的手板子差得远了。他摇了摇头,反找着去看谢声惟的手。
这人显然是娇贵惯了的,没怎么受过,兼之比程既多挨了两下,手心微微泛了红。
程既瞧着便有些心疼,拿冰块替他敷了一会儿,又牵去一旁上药。
“讲好的我去扛着,你躲在床上装个病就成,怎么倒还自己先站出来?”程既边涂着药,边在口中念叨他,“非要陪我受这一遭罪,明日要是肿起来,又好几日作不成画了。”
谢声惟只在灯下盯着他瞧,看他蹙起眉头,不大开心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总要一同受了罚,才好领了那鸳鸯的名头不是?”
第35章 喁喁私语
“被罚了还笑呢,“程既伸出根手指,没什么好气地在他额上点了点道,“阿月姑姑随口说来救场子的话你也当真,好没出息。”
谢声惟手腕被他握着,身子不好偏,躲也躲不过,索性挨了这一下。这人嘴上不饶人,力气用的却极小,指尖柔软,几乎是略碰一碰便收了回去。
“自然当真,”掌心沾了药,不好乱动,他抬着手,用手背在程既的发鬓上轻轻蹭了蹭,“我巴不得这天底下所有的好意头都安到你我身上。”
“好叫你看到鸳鸯,就想起我;看到并蒂的莲荷,也想起我;哪怕是瞧见廊檐下偎着的一对燕子,都想起我。”
“时时刻刻想着你,我不做别的事啦?”程既捉住他不安分的手,眼角微微向上扬着,“这人好生霸道。”
“嫌太多的话,那只好将就一下,”谢声惟声音里带了很轻的笑,哄着人般地道,“不必时时刻刻,一个时辰想一次也是勉强够的。”
“小禾是忙人,我却闲,便换我时时刻刻多想你些,这样可好?”
程既涂完了药,坐在他身侧,将下巴支去他肩头,开口时气息带动了几根发丝,蹭在颊上带着微微的痒,连带着听在耳中的话一并痒到了心头。
“原来你先前竟不是时时刻刻想着我的么?”
“那我可不依,往后便罚你多想些,梦里也要记着我,好将从前少的一并补出来。”
他霸道极了,自己不肯做的事,却撑出一副样子来,凶巴巴地要别人去做,好像自己是天底下顶顶有道理的那一个。
人是不能惯着的,开了头,他便要顺竿子爬,总有一日要你去够月亮给他。
于是谢声惟开口道,“醒着想你,梦里也想你,你在不在眼前都想,这样可满意了?”
月亮而已,程既若是喜欢,去摘一摘也不是不行。
颊上突然贴了一点柔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溜走了。
始作俑者在一旁微微垂着头,从颈侧到耳根一片绯红颜色,遮掩着放下了帏帐,“夜深了,睡罢。”
床帐里静悄悄的,窗外几声窸窣虫鸣,帐内两人平躺着,呼吸相闻。
谁都没有睡着,谁都不肯开口。
月亮盈盈的光透过帷帐缝隙投进来,薄透的一层。
谢声惟听见布料摩擦声,下一刻,程既伸手过来,轻轻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人手指细长,刚刚好能盖住他的,指腹带一点薄茧,蹭过去,激起一点隐秘的滚烫。
他听到程既开口,声音明净温柔,像三月的柳梢,“阿辞要快快好起来。”
“待你好了,我便同你真真正正地做一回鸳鸯。”
院子里两位主子间起了变化,星儿是最早发觉的。
从前两人虽也要好,可总像是隔着一层,朦朦胧胧地踏不破。言行举止间虽说也亲呢,可总带着客气拘束,不似寻常小夫妻那般亲亲热热的。
照理说新婚的俩人合该都是蜜里调油般的,分都分不开。小程大夫算是新妇,嫁进门来矜持些也属常识,怎么自家少爷也不分时宜地讲起礼来?成亲那夜的威风都去哪儿了?
星儿看在眼里,都不由得替二人着急起来。
她不似阿月那般有胆子,只好常常从旁递个话,明里暗里将两人撮合撮合,盼着自家少爷哪一日快快地开了窍。
所幸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自打那日少爷带着少夫人偷偷回娘家,被夫人捉住挨了板子起,俩人之间便不似寻常了。起卧都在一处不提,只一会儿一个找不见另一个便要去寻;饭桌上筷子不小心打了架,小程大夫竟微微红了脸,少爷在一旁见了,一个劲地抿着嘴笑。
那日她在夫人处领了府中新得的上好纸砚,送去书房。进门时,正撞见了自家少爷将小程大夫按在书架上,头埋在人家的颈项间轻薄。
她原是要躲,不留神手里那方砚摔在地上,小程大夫惊得忙将人推开了去,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处。还是少爷镇定自若些,将人挡在身后,声音哑着吩咐,往后若是瞧见书房门前没有小厮候着,定要叩了门再进。
她忍着笑应了,脚步不停地退出门去,这才想起谢夫人额外交代了几句话,原是要自己代传过来的,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进去通传,便听见里面喁喁私语声。
像是小程大夫恼了,自家少爷正哄呢。哄着哄着,小程大夫的话音戛然而止,活像是被谁吞进了肚里。
得了,也不必再进去了。她拐了个弯,直接去了小厨房,吩咐午饭等半个时辰再开。
自家这开了窍的少爷好不容易得些甜头,总要让人一次吃个够才好。
这一日午间,阳光甚好,院子角那几株月桂早几天便开了,半个院子里都浮着一股甜香,连带着进出的人衣襟上都沾染了些许。程既正在树下热火朝天地忙着。
他嫌角落那处只有几株花树,单调了些,早几日叫星儿托外门的小厮买了些花种回来,又去府里花房领了一应用具,正好趁了今天的机会,打算着辟出块地方栽下去。
“少夫人想看花儿,只管叫花匠来种便是。这花锄又重,使起来也不方便,您再不留心伤着自个儿。”星儿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拎着锄头往地面上凿,生怕他下一刻失手,锄掉半个脚趾头。
程既额上起了一层薄汗,袍角撩起扎进腰间,挽着裤腿,赤着足,拎着锄头干得正起劲儿,不以为意地冲她摆了摆手道,“这花草之类,非要自己亲手来种才有趣,种出来的也同自己亲,开得就更好。”
星儿在一旁扁了扁嘴,神色摆明了是不信的,“您就是欺负婢子没念过书,故意诓人来着。”
“花草都是死物,难不成还能记住谁把自己种进地里的?若真是有这样的好记性,那旁边这桂花树定然要同您记仇,您方才还嫌弃它香味太浓,还要小厨房摘了它的花儿做桂花糕吃呢。”
程既:“……”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第36章 后宅规矩
谢声惟从书房里踱出来,正听见两人在拌嘴,微微笑着上前去,朝星儿道,“这几株月桂开得好,府里旁的院子没这个,你折几枝,寻个好看瓶子插了,送去娘亲和祖母那里,就说是少夫人送去,请她们赏玩的。”
星儿应了句是,便自去准备了。
程既把锄头杵在地里,两手垫着下巴,支在锄柄上,看他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了,笑眯眯朝他道,“你要卖好,怎的还非用我的名头?我可不收你这份人情债。”
谢声惟笑着,不肯正面答他,只道,“娘亲速来爱这些香花,听是你送去的,定然更欢喜。”
程既扁了扁嘴,“夫人聪明着呢。肯定一眼就能瞧出来,这是她儿子的手笔。”
“只怕背地里还要同阿月姑姑念叨,说我们谢小少爷不成器呢。”
谢声惟凑过去,弯起食指,轻轻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不成器法?”
程既歪了歪头,弯着眼,带一点促狭道,“自然是惧内了。”
谢声惟忍不住莞尔,“古时尚有张敞画眉,今日我替小禾折两枝月桂,还远远及不上呢。”
“仗着自己多读了两年书,就出来卖弄,”程既冲他皱了皱鼻子,“仔细夫人说你顶嘴,再赏你一顿手板子。”
他方才干活儿忘了,无意间用手擦了汗,此刻额上留了道鲜明黑泥痕迹。
泥痕配着这幅表情,谢声惟瞧着,心里暗自发笑,连程既说了什么都未听清,翘起了唇角逗他,“从前竟不知道,小禾除了行医问诊,还有莳花弄草的本领在呢。”
“那是自然,”程既不知他怎地忽然提起这茬,可总归是得了句夸,微微仰着头,颇有些得意的模样,“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
“正是,”谢声惟忍着笑,在他额上一抹,指腹递到他眼前去叫他看,“想必这也是小禾的独门绝技,额上这点儿土,只怕也能种那么一两株花儿呢。”
程既瞧见他指腹上一点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手便要去拍他,“你又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