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 by午言木叙 CP
午言木叙  发于:2023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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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的床榻地面之上血迹斑斑,谢声惟正俯身在榻边,脸色青白,嘴角犹挂着血丝,手按在喉咙之上,急切地喘息着,却好似提不上气一般。
程既几步冲到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忙探去他胸膛处一下下地抚,替他顺气,一旁的乐姑则当机立断地拔下发簪,对准谢声惟掌间的一处穴位猛扎了下去。
“哎,你是谁,要对少爷做什么?”星儿这才注意到程既身旁跟着的女子,见她捏着发簪,惊叫一声便要上前去拽她的手,被程既厉声喝止住,“等等。”
发簪被拔下来,伤口处却并没有鲜血渗出,谢声惟更是渐渐地平静下来,气息一点一点地恢复如常,昏睡过去。
程既又停了一会儿,才将人轻轻地放回床上,拿帕子擦干净他嘴角旁的血迹,将锦被掖好,才终于松了口气下来。
一切事毕,他朝着床边的乐姑深深地行了一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星儿看到现在,心里也明白过来,这女子是程既请回来的大夫,忙跟着拜下去。
“无妨,”乐姑摆了摆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黑色的丸药递给程既,“待他醒过来,将这粒药喂他服下,便可暂且压制他身上的毒性。”
“至于后头解毒之事,一会儿寻了方便,还要同程大夫细说。”
程既忙将药接过来收好,吩咐星儿带乐姑去外间喝茶歇息,自己留在内室,放下床帐,小心翼翼地将谢声惟身上弄污的衣衫褪下,又拿了干净的里衣来换好。
动作间,指尖碰到腰腹处,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肉,几乎能摸到其下的肋骨。病痛几乎将这人耗干净了。
程既手微微颤着,替他系好了衣带,刚要收回时,指尖却被攥住了。
捉住他的那只手没什么力气,说是攥,只能算勉力合着。
“又吓到你了。”喉咙处充血还未消退,声音即便再掩饰,也带着不大好听的沙哑,轻得很,像是风一吹就要散了。
“谢声惟,”程既睁大了眼,费力去看他,可眼前却模糊一片,温热的液体止不住地往下落。
他看不清人,只好抓住那只手,贴在颊侧,又叫了一遍,“谢声惟。”
“我找到人来救你了。”他咧开嘴笑,眼泪又拼命地掉,跑了一路,发髻也歪了,看起来狼狈极了。
可谢声惟看着他,轻轻地将他揽进怀里,像是对着世上最无价的珍宝。
既然谢声惟已经醒来,程既将那枚丸药喂给他后,索性将乐姑请到内室来,与谢声惟两人共同听她讲解毒之法。
他先将兰缇花种的来历与花匠吴石的一番话同二人讲明,这才用带着疑问的目光看向乐姑。
乐姑方才替谢声惟把过一回脉,此刻听罢,心里便有了计较,略想了片刻,朝二人道,“两位有所不知,这兰缇花原本乃我苗寨独有之物,因其独有的特性,常常被用于制毒一道。”
“兰缇花本身并无毒性,即便吃下肚去,也没什么大碍。但奇就奇在,它不能与一类物共存。”
“此花有异香,闻之使人心醉,可这香一旦同落芷木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就成了一种慢性的毒素,人长年累月地闻着,毒素便会在体内累积,损伤根基,进而危害性命。”
“方才我替这位公子把脉,从脉象中察觉出他体内正是存有余毒。且细算时间,这毒该是从娘胎里便带着了。”
“想来是这位公子的娘亲在怀胎之时,便中了此毒,毒素侵入胎儿体内,便有了公子今日病症的发作。”
“那,既然我娘也中了此毒,为何从未发作过?”谢声惟想到谢夫人,心不由得狠狠地揪起来。
乐姑解释道,“男子女子体质不同,毒素发作的情境也有所差异。毒性阴寒,与男子体内阳气冲撞,反应便更剧烈些。而作用在女子身上,则是会影响怀胎生育之事。”
“敢问公子,当年令堂生产之时是否惨痛异常?而后多年,是否再无所出?”
“……正是。”谢声惟幼时便听嬷嬷提起过,说母亲当年生产惊险,若非良医照拂,母子俩险些便要一道丢了性命。大约是生产时伤了根基,此后也再未能有孕。
原先总当是造化弄人,天意所致,原来竟是暗地里中了旁人的算计。
再联想到兰缇花种的来处,能出此毒计的,除了秋萍,再无他人。
第88章 落芷品类
可程既心中仍有一事不解。
兰缇花种在谢夫人的院中,长年累月下来,自然避无可避。
但落芷木又是什么?
且谢声惟中了毒之后,为何身体时好时坏?症状表现也不尽相同。
他将这些疑惑朝乐姑询问,乐姑道,“落芷木原先是南边特有的一种树木,其纹理色泽都与檀木近似,质地则更为坚硬,当地人多用它来制作床栏箱柜之类。”
“近些年随着商货往来,渐渐地在各处都流通起来。”
“落芷木易得,且香气浓郁,而兰缇花则罕见,是以除却苗寨之中,别处鲜有将这两者混在一起从而中毒之事,人们也就不知晓了。”
香气浓郁,与檀木近似。
程既神色一凛,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书房中那一排檀木书架上头。
先前他就觉得那架子的香气冲得人头昏,不爱在那处多待。如今想来,怕是真有古怪。
还有谢夫人那里,他去的几次,记得屋中桌椅陈设似乎也多为檀木所制。
兰缇花香气浓郁,谢夫人院中两种香气混搅,毫无防备之下便已中了毒。从而使得谢声惟在胎中也带了毒性。
而此后的日子里,他在两处院子往返,身上沾了兰缇花香气,再往书房去,毒便更深了一层。
如此便能解释,为何他的病情反复无常,时好时坏。
想到此处,程既当即动身,带着乐姑一道去了书房。
乐姑细细地看过书架,又叫人取了折刀和火盆来,切下一小块丢入盆中焚烧,烟雾中,异香扑鼻而来。
她忙拎了一旁桌上的茶壶将火浇灭,又吩咐人将盆挪到院中,这才对程既正色道,“程大夫所料不错,这书架所用木材,的确是落芷木无疑。”
府中一应采买事宜都交由管事负责,能将落芷木当作檀木混进来,程既微微垂下眼,心道只怕这管事同秋萍之间也择不干净。
这些人的帐往后再一一清算也不迟,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先解了谢声惟的毒才要紧。
心下有了计较,程既又朝乐姑道,“敢问乐姑,解毒可需要哪些药材,程既即刻便叫人去制备。”
乐姑微微皱起了眉道,“程大夫,此事只怕是有些棘手。”
程既心中蓦地一沉,“为何?可是药材格外难寻吗?”
“那倒不是,”乐姑忙摆了摆手道,“方子里都是寻常药材,并不难得。”
“程大夫有所不知,这落芷木品类繁多,不下几十类。而每一类同兰缇香融合,所生之毒各有差异,解法也不尽相同。”
“苗寨所用解毒之法原本就是以毒攻毒。若是判断错毒性,误用了解法,那对中毒之人而言无疑就是催命了。”
程既的喉头上下滑动了两下,艰难开口道,“那这书架所用的落芷木……”
乐姑摇了摇头,面上神色里带了为难,“各类落芷木只在香气中略有差别,采伐下时最为分明,也容易辨识。”
“可在木匠制作中,要经火烤,打磨,上漆一番步骤,各项味道混杂,辨别起来便格外困难。”
“且这书架年久,程大夫也知道,但凡是树木,离了地后便趋向腐朽,天长日久,味道自然也生了变化,更是难辨。”
“方才我也只闻出落芷木的香气,可若要细细辨出究竟是何种类,却是不能了。”
“落芷木与兰缇花都非常见之物,您这位朋友中毒也绝非偶然。当下只怕还是要找到那位设局之人,问出落芷木的品类,才能对症下药。”
“否则单凭猜测用药,太过冒险。只怕稍有不慎,反倒要害得这位公子丢了性命。”
所以解毒之法,还要落到秋萍的头上去。
只是当初她设下那样周密的局,将谢夫人与谢声惟都算计得彻底。事到如今,当真肯老老实实交代出来吗?
“方才喂那位公子吃下的丹药,可将毒性再压制三日。再拖下去,只恐毒入肺腑,于心脉有损,即便日后救治,也要落下病根。”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出下毒之人,问清楚落芷木的品类才行。”
“程大夫对下毒之人的身份,心中可有猜测吗?”
“大致猜到是谁了,”程既暗地里攥紧了拳,“我于药性不甚了解,还要烦劳乐姑同我一起去寻那人一趟,好盘问清楚。”
昔日热闹的绿芜院换了模样。
没了人迹往来,院外的杂草生得快极,密密地顺着墙根一路到了院门前,愈发衬出荒凉破败来。
老夫人当初下的明令禁足,又裁撤了一众丫鬟,只在院门口留了两个婆子看守。
秋萍倒了,老夫人一时也退到后头,府中谢夫人揽权,婆子们对着程既也极为客气,没怎么阻拦地就开了门。
院子里萧索之意更甚院外。花草长廊无人打理,枯枝残叶落了满地,被风卷着,扑簌簌地往程既脚下滚。
程既皱了皱眉,带着乐姑与星儿四下打量一番,最终在角落的佛堂里找到了秋萍。
后者双手合十,拢了串念珠,正跪坐在蒲团之上。
“拜佛讲究心诚,才能消孽解祸,”程既走去她身边,看了眼她手中的念珠,开口道,“姨娘怀着满腹的恶毒心思跪在这佛龛前,不怕对佛祖不敬吗?”
听见动静,秋萍这才睁开眼来。待看见来人,她才收了念珠,作势起身。
跪得久了,起身时有些艰难,她伸手掸了掸下摆的褶皱,淡淡开口道,“佛龛那样高,神佛菩萨在上面端坐,受香火供奉,哪儿来得及分出心思瞧一眼下头人的苦难。”
“所以我从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方才逆着光,她并未看清程既身后跟着的人。这时站了起来,打量几眼乐姑的装束,语气里不由得带了几分惊讶,“苗寨来的人?”
“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你,你还真有几分本事,”她微微勾起嘴角,“你既然连苗寨的人都寻了来,想必兰缇花的事情也已经心知肚明了。”
第89章 天道纲常
“果真是你。”程既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自己也有孩子,同为人母,到底是怎样的心肠,能对旁的母亲与稚子下手。”
秋萍面上带了丝笑,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因为她的孩儿挡了我孩儿的路。”
“要怪,就怪她没福气,嫁给谢铎那个没用的窝囊废,偏偏自己又没有半分心计,受了人算计也是活该。”
“哦,不对,”她仰了仰下巴,冷哼一声道,“她福气好得很,自己托生到有钱人家里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上正头主母的位子,还能得了个儿子。”
“这样好的运道,都是从我手中抢了去的。”
“她抢了我的,她儿子又接着抢我儿子的,凭什么?”
“我自己为奴为婢,我的行履难道还要同我一样,仰仗旁人的鼻息过活?”
“凭什么?”她用一双眼看向程既,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怨毒的光芒,“我比她差在哪儿,不过就是没个好出身罢了。”
程既听毕这些话,不由得皱起了眉,“是老夫人不问你的意愿,开口将你给了谢老爷。是谢老爷纳你做了妾,连带着叫你的儿子也成了庶出。”
“他们若是真心爱护你,替你和你儿子考虑,定然会替你寻个好人家,或是干脆力排众议,叫你做了正室。”
“你为何不去怨怼责怪他们,反而要将过错全推到与此毫无干系的谢夫人身上?”
“她又能做些什么,是拦着老夫人不许你进门,还是将正室的位子让出来叫你来坐?”
“说到底,不过是你自己欺软怕硬,动不得老夫人与谢老爷,便将罪责都推去她头上,当真可笑至极。”
秋萍斜睨了他一眼,半晌才又道,“你自己是正头夫人,又没经过苦,自然说得轻巧。”
程既知道她病入膏肓,也懒得同她再废话,直接道,“当年你安排的落芷木,究竟是何品种?”
“哦?”秋萍眯了眯眼,目光在乐姑与程既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你想救那个病秧子?”
“你倒是痴情得很,为了他肯做到这个地步。”
“我没猜错的话,谢声惟只怕活不了多久了吧?”
她说着,露出一个诡秘的笑来,“那你猜,我肯不肯告诉你呢,少夫人?”
程既冷眼看着她,沉声道,“秋萍,我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是啊,”秋萍站得累了,索性坐去了蒲团上,仰着脸,像是心满意足般地笑,“我向来聪明识时务。”
“当年这兰缇花和落芷木的绝妙主意,就是我寻遍了无数法子,才试出来的。”
“你看,多好用。谢声惟快要死了,郑瑶肚子里也生不出第二个,很快,这谢家就都是行履的了。我也会是谢家未来的主母,谁都不能再拿我当奴婢一样使唤。”
她说着,又用愤恨的目光看向程既,“要不是你蹦出来横插一脚,谢声惟早就该死了,我又何苦在这里多受一重的罪过。”
“不过,我也快熬出头了,”她的语气变得轻快,“有在这里盘问我的功夫,你不如即刻跪下来,好好向我求饶一番。兴许我心情好了,肯手下留情,待来日谢声惟死后,能发善心地放你一马也说不准。”
“你这样有恃无恐,就不怕我将此事捅去老爷老夫人那里,问你的罪吗?”
“你不敢的,”秋萍斜睨了他一眼,“你没有证据。空口无凭说那落芷木是我安排进府中的,谁又能信?”
“况且,就算你捅去了他们面前又如何呢?”
“只要我一日不说出那落芷木的品种,谢声惟这条命就保不下来。”
“谢府只剩了行履一条血脉,便是那老虔婆再不愿意,也无可奈何了。”
“程既,你赢不了的,”秋萍笑得欢愉,“你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你要谢声惟活着,同他长相厮守,又要自己的手上干干净净,半点血都不染,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所以你奈何不了我,”她说到激烈处,身子不住地抖,声音凄厉道,“我这条命,我自己都不在意。”
“我只要行履的锦绣前程,所有拦在他面前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直到出了绿芜院,白亮的日光落在身上,程既脊背上那层冷意才渐渐地消了下去。
秋萍最后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
她那时追出来,对着程既的背影饱含恶意地嘶喊道,“你不是想要救他吗?法子多的是。”
“落芷木也不过数百种,寻了人来一样样方子试下去,总归能找到对的那个。”
“程既,你不是大夫么?济世救人,这几百条命和谢声惟的一条命,你可要怎么选呢?”
“程大夫,”一直到了木樨院中,一旁跟着的乐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方才那人所说的法子,是伤阴鸷的……”
她有心要劝程既不可因一念之差行差踏错,可是又实在张不开口。
她心里清楚,病床上的公子捱不了多久了。可那女子一日不肯松口,他们就一日无法医治。
若换作她自己心爱之人躺在病床上,而办法又只剩了那一个。
她能忍住不心动吗?
她不知道,所以规劝程既的话也噎在了喉咙口。
星儿也在一旁怯怯道,“少夫人,杀人……是要被官府捉去抵命的。”
秋姨娘说的法子太过骇人,饶是她素来胆大,也被吓得不轻。
“嗯,我知道,”程既垂着眼,声音低低的,“星儿,你待会儿去小厨房,看看先前我吩咐的粥熬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就叫人端来,等会儿好叫少爷吃一点。”
“顺便收拾出一间干净厢房来,安排乐姑好生住下。”
接着又朝乐姑勉强笑了笑道,“今日叫您看了场笑话,实在抱歉。这几日还要麻烦您再多研究研究那块落芷木,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分内之事,程大夫不必客气。”
“那星儿带乐姑先去安置吧,”程既转过身去,肩头微垮着,“我去看看少爷醒了没有。”
谢声惟正倚在床头,朝着门口瞧。眼见着程既进来,一双眼弯起来,渐渐地被笑意填满。
“怎么去了这样久?”
“事情可是不顺?”
程既坐在床沿处,俯下身,将脸埋在他怀中,双手搂在谢声惟腰间,“不过是找药材花了些时辰。”
停了一会儿,他声音闷闷地开口道,“阿辞,我要去做一件事情。”
“可这件事有违天道,也有违我素日里行事原则。”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谢声惟很轻地抚着他的鬓发,顿了顿,低声问道,“非做不可吗?”
“嗯,”程既抬起头,一双眼清凌凌地看向他,“非做不可。”
“那就去做吧,”谢声惟凑过去,在他额上亲了一下,“记得把我也算进去。”
“无论你做什么,都算我们一人一半。”
“即便有违天道纲常,那也是我们一块的。”
第90章 贪心惜命
谢家绸缎铺。
谢行履同掌柜的核对了上个月的账簿开支,再抬头时才注意到外头夜色已深。
掌柜的殷勤道,“后头备有干净的耳房,大少爷今夜不如屈就一番,就在店中睡下?”
“不必,”谢行履摆了摆手道,“我今日依旧回府中歇息。”
“替我准备盏亮些的灯笼吧。”
他近来不似从前那般忙,便常常宿在府中。
他身为男子,不便常往后院中跑,只得塞了银子,时常拜托绿芜院守门的婆子帮忙递些吃用进去,也当是同秋萍报个平安。
先前的事情出得猝不及防,待他闻听消息赶回时,已经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姨娘被禁了足,木樨院那处他去了几次,都被拦在了院门之外。
守门的小丫鬟牙尖嘴利,礼数做得周到,口中只道,自家少夫人受了惊吓,少爷又为了替少夫人雪冤,在外头受了累,两人一块病倒了,实在没法见客。
几回闭门羹吃下去,他也实在没脸再上门。
祖母那里倒是待他一如往常,依旧一脸笑意,只是言语间提起姨娘之事便岔过去,说她一时糊涂犯了错,并不肯松口。
此事……终究因自己而起,若非自己对程既生出不满,引得姨娘挂心,她又何至一时走了歧路,酿出这等大祸来。
还是再等一等吧,待谢声惟与程既气消了些,自己再去登门,看能不能替姨娘赔一赔罪。
更声敲过了几次,街上空荡荡的,不剩什么人影。偶尔有街边的一两家酒肆,还挑着幌子,透出些昏黄的光来。
绕过前面的一道灰墙,便能瞧见谢府的大门了。
谢行履刚刚行至墙角,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还未等他转头去看,只觉后颈一痛,下一刻便倒伏在地。
祝力十分谨慎,站在他身后观察片刻,确定他是当真晕了过去,才从一旁拎出一个长条的黑布口袋,将人套进去,扛在肩上,在夜色遮掩下紧走了几步,沿着谢府的外墙翻了进去,溜进木樨院的偏房之中。
“少夫人,”他朝着早已等候在屋中的程既道,“人已经带来了。”“
“劳烦你了。叫你去替我冒这样大的风险。”
“少夫人说哪里话?”祝力忙道,“夫人将小的拨给少夫人使唤,少夫人就是吩咐小的上刀山下油锅,也是小的份内的事。”
“大少爷方才被小的在脖子后劈了一下,大约要半个时辰后才能醒。”
程既走上前去,将袋子扯开,露出一个头来。掐住谢行履的下巴,将方才备在桌上的一碗药给他灌了进去。
“半个时辰短了些,喝了这药,最好今晚都甭醒了。”
程既顿了顿,又冷笑道,“这也算是为他好了。”
“否则叫他醒着,见识过他那亲娘的嘴脸,只怕回去都要做一场噩梦了。”
“成了,拿绳子将他的手脚捆起来,保险些。”
待将谢行履安排好,程既又命他悄悄地去叫了乐姑和星儿,一行人趁着夜色往绿芜院中去了。
守门的婆子收了程既的银子,将嘴管得严实,并没有多细问。
她情知这般高门大户中的秘事远不是自己能知晓的,索性便做个哑巴。只要程既不弄出人命来,不叫她难交差,她便只做不见。
秋萍早已歇在屋中,程既也没怎么客气,进了门拖了张椅子坐在正堂,便吩咐星儿将人从床上叫起,一并带到正堂来。
秋萍被星儿在身后钳制住了手,直接按在了砖地之上。星儿心里恨她,并未留情,手下格外地用了几分力。
秋萍挣扎不得,勉强仰着头,对着程既阴惨惨地笑,“怎么,少夫人这么快便想明白了?”
“可是打算来同我求饶了?”
星儿恼极,直接伸手给了她一巴掌,“毒妇。”
这一掌力道甚重,秋萍的半张脸霎时肿起来,嘴角也挂了血丝,扭过头恶狠狠朝她道,“贱人,凭你也敢对我动手!”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星儿扬手,毫不犹豫地又给了秋萍一掌,“凭我是谁,你这样心狠手辣的毒妇,也是人人打得。”
程既并不阻拦,只在上头冷冷看着,待星儿打得累了,才叫停道,“成了,别再伤着自己的手,先办正事要紧。”
他朝着一旁的乐姑点了点头,乐姑会意,从怀中取了事先用药材浸泡过的布料分给众人蒙面,接着又摆出从书架上拆下的落芷木,兰缇花种并着几块火石火折。
“你们打算做什么?”秋萍往后退了退,警觉道。
程既从堂上踱步下来,手背在身后,站在秋萍面前,俯下身道,“先前姨娘同我说,我赢不了。”
“因为我贪心惜命,姨娘却不惜。”
“还要多谢姨娘这句话,倒提醒了我,”他直起身,走去祝力身旁的黑布口袋处,“这天底下,姨娘不爱惜自己的命,但有一个人的命,总还是爱惜的。”
秋萍的瞳孔微微缩紧,忍不住色厉内荏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袋子中是何物?”
下一刻,程既打开了袋子,谢行履的脸赫然露了出来。
“自然是姨娘在这世上唯一的把柄。”
“程既!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秋萍慌了神,挣扎着要往前去,却被星儿死死地按在原地,拼命地喊道,“你放开他!”
程既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从桌下踢出一个火盆来,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慢条斯理地点着。
火光一跳一跳地映在他的眼底,微微发着亮。
“姨娘别慌,大哥无事,只不过昏过去了而已。”
“兰缇花香与落芷木混合,便成了慢性的毒药,天长日久地累积着,害人性命。”
“可惜当下我没那样多的时间同姨娘耗。”
“我问过这位苗寨来的乐姑,兰缇花种焚烧之时,香气要甚于花朵数倍,毒性更是厉害。”
“既然姨娘不肯交代那落芷木到底是何品种,程既只好在大哥身上试一试了。”
他微微抬起头,对着秋萍勾出一个笑来,“姨娘放心,落芷木不过几百种而已。待会儿试方子时,说不定大哥运气好,刚好就撞上对的那个了呢?”
第91章 不为所动
“你不敢的!”秋萍一双眼死死地盯住火盆,带着掩不住的恐惧,兀自嘴硬道,“程既,你不敢。”
“行履若是出了什么事,老夫人和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你先前不是无论如何也要留在谢家吗?”
“你不怕吗?”
“你要是敢对行履下手,会被赶出谢家!这条命也保不住!到时没人能护得住你!”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猛然道,“还有谢声惟!”
“他与行履关系最好,你这般对行履,是要彻底断绝他们的兄弟情谊!”
“嘘,”程既从一旁接过乐姑递来的遮面布,替她围上,“姨娘,你的话太多了。”
“姨娘教我的东西多着呢。这头一样,就是切莫贪心。”
“我只要谢声惟活着,旁的我全都不在乎。”
“他若真能好全了,往后对我心生感激,那我便堂堂正正受着,若是为着旁人有负于我,”
他顿了顿,不甚在意地笑道,“那他这条命是我给的,我取回来也没什么打紧。”
“不过我倒是稀奇,事到如今,姨娘还能说出‘断绝兄弟情谊’这样的话来。”
程既冷笑一声,在秋萍的惊呼声中将花种与落芷木一并丢进了火盆中,“从姨娘决心下毒的那一刻起,便再没有什么情谊可言了。”
木块在盆中逐渐扭曲变形,颜色趋于焦黑。一团团烟雾从火盆中升起。
众人脸上所蒙的布料都是先前经乐姑用药材特制过的,能抵挡燃烧生出的香雾。
而谢行履则是在毫无遮掩的情况下,暴露在了香雾之中。
随着烟气弥漫,谢行履即便在昏迷中,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片刻后,止不住地开始咳嗽。
秋萍大睁着双眼,疯狂往前挣扎,想要扑去谢行履身边。星儿险些压不住她,只得叫来祝力一同帮忙压制。
她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中,血一滴滴地往下落,转头看向程既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目眦尽裂。
“姨娘当真是心狠,”程既在身后攥紧了手,面上神色依旧平静道,“眼睁睁看着大哥受苦,竟也能不为所动。”
“这样的心性只用在后宅之中,实在是浪费了。”
“程既!”秋萍勉力抬起头,冲他嘶喊道,“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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