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美食录—— by 闻笛解酒
闻笛解酒  发于:2023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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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前的朝会便这么结束了——结束之前,还有一项事宜。
肖继光捧着一盒金光闪闪的物件走来, “请魏廷尉和孟少卿亲挑华胜。”
华胜是用丝绸和金银丝制成的头饰, 既有各式花朵造型,又有老虎、燕子、雄鸡等动物造型, 镂月裁云, 精妙绝伦。
过年时, 官家赐给大臣华胜,意在消灾避祸、克敌制胜。
魏之远向来对这些物件感兴趣,伸手摸了一支燕子造型的,笑道:“臣谢过陛下。”
又道:“今年的华胜甚是精妙。”
肖继光笑着称是,又冲孟琼舟道:“孟少卿请。”
孟琼舟垂眸沉思片刻,伸手取了一支蝴蝶华胜。
他拿起来,那蝴蝶华胜便在手中金丝乱颤,双翅颤动,仿佛要飞起来的样子。
孟琼舟沉声道:“谢陛下。”
肖继光微微一笑,继续去给下一品级的官员分发华胜了。
魏之远看了看孟琼舟发间的簪花,又看了看他手中栩栩如生的蝴蝶华胜,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这闷葫芦手下,竟有这么多小心思呢?
林稚这边也在做年终总结。
“春夏两季,腐乳肉等肉菜的销量比秋冬两季有所减少,可以酌情减少菜品的预处理量。”
“火锅只上了一季,倒是还看不大出,不过根据我的经验,这东西应该没有淡季。所以对于肉贩菜贩送来的火锅食材,该怎么处理还怎么处理。”
“鱼菜倒是可以多添置一些……毕竟冬天河水结冰,不好捉鱼,少了一个季节的量呢。”
四人七嘴八舌,哪部分有不足之处、哪部分可以继续发扬光大,很快就把这一年的销售情况做出总结,以为来年做准备。
今日是年前最后一天酒楼开业,林稚提前把下午关门的牌子挂了出去,是以还没到午时饭点,食客们便格外多。
有不舍的,“想到即将有十天吃不到林氏的菜、喝不到林氏的酒、品不到林氏的茶,我就觉得心痒难耐!”
有赞美的,“林氏的菜饭食是我今年吃过最好吃的!”
也有送祝福的,“提前祝福小郎君新春安康。”
林稚笑着回了个礼,送了对方一碟子糕点。
因是年前最后一次开店,来吃饭的食客仪式感大于果腹,只点些小菜慢慢吃着,竟也清了不少存货。
年前时节宫里忙得很,看见七皇子进来,林稚很是惊讶。
“殿下怎么得空过来了?”
七皇子答道:“快过年了,宫里上上下下忙作一团,没人注意我,我就自己溜出来了。”
林稚笑问:“那殿下想吃些什么?”
“刚用过朝食,还不大饿。”
然而七皇子又不想嘴里空闲,拿过那漂亮的甜点笺子看了看,很快有了主意,“便是店主郎君最近卖得很红火的糕点吧。”
林稚点头应下,又介绍了四时糕点的不同口味。
七皇子想了想,“现在是冬天,就冬糕吧,应时应景。”
于是林稚便给他上了一盘子冬糕,并一壶红枣桂圆饮子。
“冬糕口味清淡,需得搭配浓厚些的饮子。这壶红枣桂圆就很合适,里面还放了桂花蜜。”
“反之春糕夏糕那些,就得搭些口味清淡的饮子。”
七皇子赞许道:“店主郎君很懂得五味调和之法。”
看着那碟颜色雪白喜人的糕点,七皇子率先捏起一块雪花形状的,放入口中咀嚼片刻,评价道:“香、软、甜,还有股子淡淡的奶香,好吃。”
林稚笑着点点头,心道这雪花糕做法不难,不过是用牛奶混了生粉,熬成糊状,凝固后切块,再裹上一层藕粉。塑成雪花形倒成了最难的一步,废了好几个模子。
七皇子又吃了一块云片糕,问道:“里面是不是放了松子仁?”
“还放了胡桃仁和榛子瓤。”林稚道。
“难怪如此酥香!”
又把藕粉糖糕、桂花糕、玫瑰奶酥等剩下五种糕点吃进肚中,喝了半壶甜丝丝的饮子,七皇子终于满意了,恋恋不舍道:“明年我再来吃剩下三季的糕。”
明年……听着就像很遥远一样。
林稚笑道:“初五迎过财神之后就能继续开张营业了,到时一定恭候殿下。”
七皇子算了算,初五,那不就是差不多十天以后?
他高兴起来:“好!那便这么说定了。”
七皇子走后,郭画匠、李四郎,还有那说书的邹郎君,都来和林稚道别。
林稚也不知道他们三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笑着道:“三位郎君新春安康。”
几人都与脚下这座酒楼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互道了“新春安康”,又一同展望了一会儿酒楼未来。
郭画匠忽然道,“今年最幸运的事便是认识了林小郎君。”
林稚还没开口,就听那说书的邹郎君道,“那是,我们小郎君给你招徕了多少生意?”
“对,对!”郭画匠连连点头。
林稚道:“能认识诸位,我也很开心。”
聊了一会儿,郭画匠背着包袱,坐上了回扬州的马车,李四郎和邹郎君也都各回各家。
临近下午关门的时间点,酒楼里的食客走了个七七八八,林稚站在门口,亲送这些或熟或生的面孔离开。
“店主郎君,明年见!”
“明年见。”林稚笑着说。
简单吃完午食,林稚回了屋内,收拾一会儿要带去宅子的东西。
自从在七皇子手里买下那处宅子,还没认真收拾过,眼下趁着过年扫房子,正好打扫一番,一过除夕就能直接住进去了。
十来天的菜肉是不能少的,糕点也带一些——留着当早饭吃,省事。还有衣服、被子枕头、洗漱用品……
瞥见桌案上那壶齐郎君父亲酿制的梅花酒,想着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到,又不舍得摆到二楼酒肆里卖,到底装了起来,准备带回家中。
如此收拾出一个体积可观的包袱,林稚坐上马车,前往自己南湖的宅院。
到了院中,先洒扫尘土,再把带过来的东西摆放整齐。忙了一个多时辰,林稚擦了擦额角上的汗,对阿蓝道:“幸亏你跟着来了。”
“不然我一个人可收拾不完。”
阿蓝笑道:“帮小郎君做事是应该的。”
林稚递给他一条帕子,问:“你和阿青准备什么时候回蜀东?”
阿蓝和阿青不是临安城人,自然是要回到蜀东老家过年的。
“总得和小郎君吃过年夜饭再走。”
林稚感动道:“今年一定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那就先提前谢过小郎君了。”阿蓝笑道。
回酒楼的路上,林稚让阿蓝拐了个弯,顺便去慈幼局给李局长送了年礼,又看了看云儿阿福他们。
“阿稚哥哥,新春安康!”一身新衣的云儿举着小风车道。
林稚摸了摸他们的头,“今年不能和你们一起过年,你们自己要好好的,知道吗?”
“放心吧,阿稚哥哥。”小蛮道,“我们都是大孩子了,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林稚看了看六七岁的“大孩子们”,笑着点了点头,“好。”
回到酒楼,天色已经差不多黑了,因每日都要做一次酒楼卫生,过年扫房子的环节做起来并不复杂,简单扫扫地,擦擦灶台,就差不多了。
刚放下扫帚,便听见有人喊他:“林小郎君。”
回头一看,却是陈平。
林稚有点意外,陈管事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招呼道:“陈管事快请坐。”
“多谢小郎君,小底不过是来送份东西,便不坐了。”陈平笑道。
“这是阿郎今日朝会得来的,特吩咐我给小郎君送来。”
林稚接过那沉甸甸的盒子,打开一看,一支金光灿烂的蝴蝶华胜映入眼帘。
他伸手拿起来,那用青条和金银丝制成的双翅无风自动,振翅欲飞。
蝴蝶……
林稚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人的小心思,笑问,“孟少卿今日上朝是否簪花了?”
“元正大节,官家自是要赐花的。”陈平答道。
林稚了然一笑。
“劳烦陈管事告诉孟少卿。”他把蝴蝶华胜握在手心里,“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孟:就算是头饰也要和老婆凑成一对。
① “元正令节,不胜大庆,谨上千万岁寿”出自《宋史》

林稚收了笔, 把写好的桃符贴上大门。
沈小七一面往墙上刷浆糊,一面道:“虽然我不识字,但我能看出阿郎的字写得是顶好的。”
林稚笑着看他, “你喜欢的话, 一会儿也给你写一对。”
“那敢情好!”沈小七喜不自胜,“阿娘肯定喜欢。”
一旁正在理那两张门神的阿蓝笑着道:“小七有, 我和阿青是不是也得有一对?小郎君可不能厚此薄彼。”
自己的手艺能得到认可,当然令人高兴。林稚重新裁了两张长条红纸, 笑道:“都有,一个一个来。”
写完四句平仄押韵的吉祥话, 林稚想了想,又写了两句, 打算也给自己南湖那套宅子贴上。
贴完桃符, 又贴完那张“顺天行化”的横批,轮到贴“财门钝驴”和“回头鹿马”的门神了。
其实此时的门神多以前朝武将秦叔宝和尉迟恭为主, 但林稚还是喜欢那驮着两大筐干柴的胖驴,以及那只扭头回望的鹿。
原因无他, “柴”通“财”,“鹿”通“禄”,发大财这件事,对他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是以阿青和阿蓝根本没问他,为什么偏偏选这胖驴瘦鹿、不选两名赫赫有名的武将, 纷纷心照不宣地帮他刷浆糊, 只在贴春牌的时候问了一句,“这春牌为何要倒着贴?”
春牌就是福字, 这时候还不流行倒着贴, 林稚解释:“福到福到, 福字倒着贴,可不就是福到了?”
三人恍然大悟。
林稚觉得自己又捡着穿越的便宜了。
看着被装饰得红红绿绿的酒楼大门,林稚满意了,从厢房拿出自己前些日子买的宝贝——一小箱炮竹。
到底还是孩子,看见这些红红火火还带响的小玩意儿,沈小七和阿青眼睛都亮了。
阿蓝见状笑道:“小郎君,你可真了解他们。”
林稚当然了解,谁小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不过他小时候更喜欢放烟花。
可惜烟花这东西数量稀少,就算有也都被官宦人家买走了,他没买到。
沈小七擦干手上的水珠,蹲下*身拨弄那一小箱炮竹,“阿郎,你买的这些炮竹都有什么啊?”
回忆着小摊贩那日与他说的,林稚道:“单响,双响,好像还有连响?”
沈小七兴奋道:“都是我喜欢的!”
“喜欢就去放,记得在酒楼门口,喜庆。”
林稚一手推一个,推完还有点恍惚——才过了多久,这两个小崽子居然都差不多和自己一样高了。
他有点欣喜又有点郁闷,怀念起自己那消失的三厘米身高来。
正怀念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音响起,伴着这格外热闹的背景音乐,林稚和阿蓝把没用完的浆糊装进马车,又把写好的桃符装了起来。
做完这些,那响声居然还没停。
“我买的炮竹有那么多吗?”林稚忍不住问。
阿蓝想了一下,“应该没有。”
两人过去一看,自家酒楼这边的鞭炮仪式早已偃旗息鼓,隔壁陈三娘家的晁哥儿又接力起来,这才续上了一波。
隔着四处乱炸的炮竹,林稚对正捂着耳朵的陈三娘点头一笑,对方也笑着回了一礼。
许是炮竹声音太响,刚一停,几个戴着面具,打扮成神鬼、判官、钟馗的流动艺人,张牙舞爪地冲林稚他们晃晃悠悠走过来。
他们鼓噪邪呼、大声喊叫,闹了一会儿,接过林稚递过来的几串铜钱,这才乖乖走人了。
这便是本朝特有的新年活动“打夜胡”了,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装神弄鬼吓唬人,再把这些装神弄鬼的人赶走。
平日里要是靠扮鬼吓人讨钱,定要挨一顿打,可到了元正节日,却能为人们讨来吉利——出钱让这些“鬼怪”离开,就等于驱走了恶鬼,未来一年都会是个吉祥年。
沈小七嘀咕道:“阿郎,你给他们的钱也太多了。”
林稚倒很无所谓,“给得越多,平安越多。”
“小郎君说的是。”阿青道。
几人洒扫完炮竹皮子,估摸着快到饭点,回到庖厨处理年夜饭的食材。依旧是林稚和阿青阿蓝当主厨,沈小七打下手。
“我是不是也该去学学做饭?”沈小七择着葱叶,“不然总感觉格格不入的。”
“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林稚说完,给他讲上辈子听来的名言,“不过我从前听过一句话,每一个成功的厨郎,背后都有一个伶俐的小工。”
“看来我的作用还是很大的!”沈小七学习的劲头说没就没,“那就不学做饭了,这样就挺好。”
“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说完沈小七,阿蓝又回头说起林稚,“小郎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新奇话?”
“书上看来的。”林稚岔开话题,“今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酒楼后厨的灶台今日格外热闹,螃蟹、大虾、鲜鱼、羊肉、鸡爪……堆满了灶台的每一个角落——这还没算上各种菜蔬和主食。
阿青已经拿刀剁起鱼肉,年夜饭这道鱼菜是奶汤锅子鱼。
奶汤不是鱼汤,是用鸡、鸭、猪骨、火腿、干贝等食材熬成的色白浓香的高汤,再放浸渍了黄酒的鲤鱼块小火熬煮。
成菜鲜而不腥,汤汁乳白浓郁,实乃一道过年大菜。
阿蓝做的也是道大菜。剥洗干净的羊肉焖在锅里,加各种酱汁调味,先小火慢炖,炖熟以后再蒸,直蒸到羊肉烂熟,这道颇负盛名的“软羊”便做好了。
从前与七皇子饭前闲谈,便提起过这道菜,“据说这样做出来的羊肉软嫩鲜烂无比,甚至用筷子夹不起来,只能用勺子挖着吃。”
阿蓝笑道:“我还是觉得,能用筷子夹起来的羊肉最好,故而这次蒸得没那么烂。”
“我也觉得。”林稚赞许。
轮到他自己,则做了一道颇具现代风格的大杂烩菜,肉蟹煲。
这时节螃蟹不易得,还是特意跑了一趟混水闸口,才买来这些个大肥美的冬蟹。
掀开螃蟹盖,将螃蟹一斩为二,沾上生粉,下锅油炸至微微焦黄,放各种调料,再放焯过水的鸡爪、明虾,以及藕片、胡萝卜块、年糕条等菜蔬,用剩下的螃蟹油略煸炒,焖炖一会儿就能吃了。
除了奶汤锅子鱼、软羊、肉蟹煲,还有椒麻口水鸡、蜜炙火方、油焖冬笋等几道菜,主食是用虾汁制成的红丝馎饦,还有屠苏酒和各种果子点心,满满摆了一大桌子。
就连毛孩子们的口粮也丰富了不少。
到了这个时间点,宫廷高院深墙内都燃起了爆竹,和宫外大街小巷燃放爆竹的声音和在一起,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在演奏乐器。
在这样喜气洋洋的乐声之下,林稚给他们每人都倒了一杯屠苏酒。
“小郎君喝酒上脸,之前说再也不喝了,今日这是要破例?”阿蓝笑问。
“过年嘛。”林稚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屠苏酒是用白术和桂枝等药材酿制而成,想来酒劲不大,应该喝不醉。”
“就算喝醉上脸也无所谓——红色多喜庆。”
沈小七还是有点不放心,“明日我们都走了,到时店里就阿郎你一个人,还是别喝太多。”
阿蓝和阿青也这么说。
“好吧。”林稚妥协,“那就喝半杯。”
他抿了一口酒,舀了一勺螃蟹鸡爪,慢慢吃起来。
大块入味的蟹肉连汁带肉滑进嘴里,酱香入味,再来一口绵软的年糕条……可惜这时候肉蟹煲里必放的土豆还没出世,不然的话,还能更香更好吃。
林稚摇摇头,想这些做什么?继续吃!
啃了几块软糯的鸡爪、一块鲜香的奶锅鱼,还有蒸炖得酥烂入味的羊肉,两小勺冬笋,林稚放下筷子,感觉有点上头。
“今年能认识大家,我很开心。”
林稚举起酒杯,把剩下的屠苏酒一饮而尽,“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喜乐。”
没想到突然煽起情来,沈小七的半只虾肉还含在嘴里,嘟嘟囔囔道,“能认识阿郎,还有阿青阿蓝你们两个,我也很高兴!”
阿青有点嫌弃他:“你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再说话。”
阿蓝抿了口屠苏酒,略正色道:“要不是遇见小郎君,我和阿青可能就要回到蜀东,不会留在临安城了。”
“所以,这一杯酒,敬小郎君。祝小郎君新春安康。”说完,一饮而尽。
阿青也跟着兄长喝了一杯。
沈小七把嘴里那口虾肉咽下去,也喝了一杯,末了品品滋味,“阿郎这屠苏酒在哪里进的,有股子药味儿,和以前喝的不大一样,不过也不难喝。”
“就是在以前进酒的那家正店买的。”林稚虽然有点上头,但还说不上醉,眯着眼笑道:“我给你们在枕头底下放了红包。”
他补充道:“很大的红包。”
“那先谢过小郎君了。”阿蓝笑道,“不过,压祟钱这种事都是由长辈来做,小郎君这是占了我们的便宜啊。”
几人都笑了。
吃完这顿丰盛的年夜饭,出门看了会儿鞭炮,送走要回家陪母亲过年的沈小七,林稚收拾收拾,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夜好眠。
转天一早,和阿青阿蓝告别之后,林稚也带着毛孩子们回了自己南湖的宅子。

“有劳。”林稚付过银钱, 又对那御者道了声“新春安康”。
尽管到了古代,林稚那点属于现代人的交通安全意识也没改变。因昨夜饮了酒,又没有这时候的马车驾照, 便找了个“代驾小哥”送自己回来。
那御者同样礼道:“小郎君新春安乐。”
目送他离去, 林稚推着马车慢慢走进宅院。
先把马车里的毛孩子们放出来,拿出提前备好的桃符和浆糊, 像在酒楼一样,如法炮制贴在大门上, 新房就有了年味儿。
那日和阿蓝过来收拾过,屋子干净整洁得很, 除了把被子枕头、蔬菜鱼肉各归各处,其余就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了。
给马槽和鸡窝添上粮食和水, 林稚又逗了一会儿四毛, 难得能闲适片刻,晃悠到中午才开始慢悠悠做起午饭。
大年初一, 五辛盘自然必不可少。
韭菜、青蒿、生菜洗净,不切断, 在盘子里摆出好看的造型,再拌上大蒜和芫荽,五辛盘就做好了。就算不吃,摆着也很好看。
其实除了五辛盘,这时候过年还流行摆百事吉, 将柿子、橘子和柏枝放到同一个盘子里, 是为“柏柿橘”,寓意“百事吉”。
然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林稚便没费事, 只做了简单的五辛盘, 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百事吉。
午食是馄饨面。过年吃的馄饨面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金丝穿元宝。
煮熟的猪肉虾仁馅“元宝”和“金丝”,放进煮得奶白的汤汁里,再添几棵烫得鲜绿的菜心,打散的鸡蛋液抡出漂亮的蛋花,盐和胡椒调味,简单又好吃。
菜是之前腌制的腊肉,如今已经大好,前两天蒸了一碗,咸香可口。
今日要做的却不是蒸腊肉。林稚看了看带回来的菜蔬,几棵蒜苗斜插在菜篓子里,正好拿来和腊肉炒着吃。
春节是个少不了与亲友走动的节日,然而这辈子没什么亲人,刚搬来南湖这边也人生地不熟——估计好多邻居都不知道,这里搬来新人了。
所以,窝在家里睡觉也是没问题的吧?
林稚成功给自己的懒散找到了理由。
炒好的腊肉片片透着蜜色的光泽,肥肉部分已完全变得透明,咸香适口,与清爽的蒜苗搭在一起,好吃又下饭。
用过午食,困意上涌,林稚强撑着刷完碗,跑到榻上睡午觉了。
谁知再一睁眼,外面天都黑了。
没有什么“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林稚只觉得身心舒畅——自从开了酒楼,他已经快一年没好好睡过午觉了,现下只觉得把一年来亏欠的午觉都补了回来。
听了一会儿炮竹声,给四毛添了狗粮,没什么事做,林稚又开始做起晚饭。
睡得太好,下午没什么活动量,便不觉得很饿,是以晚饭做得很简单,小米粥,咸鸭蛋,还有阿蓝腌的萝卜干。
咸鸭蛋是头月腌的,剥开青色的蛋壳,筷子一戳,红红的鸭蛋油流出来,用勺子舀出一块微湿的蛋黄,沙沙的口感,并不很咸,香浓醇厚。
阿蓝腌的萝卜干也很可圈可点,爽脆可口,带着点微微的辣味,几根下去半碗粥就没了,堪称米粥杀手。
刚过戌时不久,林稚就把晚饭吃完了。
大年初一,孟琼舟肯定不会来,林稚想今日果然格外适合睡觉。洗漱完毕,燃上鹅梨香,便又钻进了被窝。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一阵很嘈杂的声音:狗叫、马叫、鸡叫……各种动物的叫声混在一起,吵人得很。
林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心想谁把他送到动物园来了?
终于,他听到人声:“大爷饶命!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林稚一下子清醒过来,掀开被子,披上外套,急匆匆推开房门。
大门旁边,只见孟琼舟正反扭着一人的胳膊将他按在墙上,四毛在旁边围着他二人狂吠,小红在厩里不住嘶鸣跺脚,鸡崽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着声音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刚才让他误以为来到动物园的声音,便是由此而出。
那被按在地上墙上的人还在喊:“大爷、大爷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第一次当偷儿……”
林稚明白过来,这是家里遭了贼了!
他马上抬头看向孟琼舟,“你有没有受伤?”
外面没有燃灯,他看不清孟琼舟的表情,只听他声音平稳道:“没有。”
林稚稍稍放下心来,又问这偷儿是怎么回事。
“我过来时,见宅门大开,四毛又拼命叫唤,便知是出了事。”
孟琼舟道,“还好你没事。”
听到这话,那偷儿大声道,“大爷瞧您说的,咱们只谋财,不害命的!”
还没说完,又是一声哀嚎——估计是孟琼舟手下加重了力道。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林稚差点被这人气笑,“有手有脚,偏偏要做这些苟且偷盗之事。”
他们不再与这偷儿废话,直接押他去了衙门。
今日当值的是毛衙内,见孟琼舟来,只简单问了情况,便把那偷儿押了下去,完事还不忘和孟琼舟套近乎,“孟少卿没受伤吧?”
孟琼舟又道了一遍没有。
“也是。”毛衙内了然道,“区区一个偷儿,怎伤得了孟少卿?”
他又看向孟琼舟身边的林稚。
虽说不过是个梁上君子,可毕竟也是一桩意外,那年轻的小郎君面上居然没有一丝惊慌。
和同样波澜不惊的孟少卿站在一起,尽管同为男子,但竟然很有一些……般配。
毛衙内摇摇头,把脑中奇怪的想法赶走。
果然不能过年当差——都把人当傻了!
林稚不知道这位毛衙内在想什么,道了声谢,签字画押过后,和孟琼舟一起往家里走去。
“那偷儿应该是觉得这宅院长期无人居住,这才动了歪心——只是没想到我却住进来了。”林稚道。
“嗯。”顿了顿,孟琼舟道,“你院中还缺些护卫。”
林稚摇摇头,“我左不过就过来住一两天,到时岂不是让他们守空宅子。”
“那我这几日多过来陪你。”
林稚点点头,忽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轻轻“嗯”了一声。
想起上次他二人这样走在路上的场景,林稚鼓起勇气,大着胆子拉住了他的手。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孟琼舟更用力地牵住了。
林稚弯起眼角,“今日可是大年初一,孟郎君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不想让你一个人过年。”
林稚把他的手拉得更紧了。
闹了这么一通,林稚睡意也没了,肚子也饿了,提议道:“一会儿吃些消夜好不好?”
“好。”孟琼舟柔声道。
与在酒楼不一样,家里没有太多口味的饮子,林稚给他倒了壶蜜茶,自己则去了厨房。
不到片刻,孟琼舟跟了过来,林稚笑道:“孟郎君,你是要帮我做饭吗?”
孟琼舟点点头,随手拿起一棵青菜,“要吃青菜吗。”
“要。”林稚忍着笑道,“青菜豆腐羹怎么样?豆腐是刚用卤水点出来的,嫩得很。”
孟琼舟说好。
大部分食材在酒楼就已经收拾干净了,林稚烧热油,把青鱼块煎了煎,又炸了虾球,裹上芥末酱——以前吃过的芥末虾球都是用沙拉酱加芥末制作而成,之前换成芝麻酱做了一次,味道竟也很不错。
因两人都用过暮食,这次的消夜便没做太多,一小碟一小碟的,看起来很精致。
再搭配着两碗绿白相间的青菜豆腐羹,几盏明灭的灯烛,林稚觉得,有点烛光晚餐的意思了。
瞥见柜子上方那坛梅花酒,林稚犹豫几秒,忽然恶从胆边生,把酒坛抱下来拿到了房中。
看见那坛子酒,孟琼舟微微挑眉:“小郎君要喝酒?”
林稚点点头,很严肃很正直地道:“这酒是我一好友所赠,还没来得及喝,今日正好与孟郎君尝一尝。”
又道:“我昨日也喝了酒,没醉,今日也不会喝醉的。”
孟琼舟不置可否,给他夹了一筷子虾球,“先吃菜。”
林稚吃了两个虾球、一小块鱼肉、几口豆腐羹,抬眼恰看见孟琼舟喝了一口酒,唇上泛着水光,心里有些痒痒,“好喝吗?”
“梅香浓郁。”
听他这么说,林稚真有点好奇这酒的味道了——他又不是不会喝酒,凭什么白白憋着?当即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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