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酒,林稚坐在椅子上呆愣几秒,片刻,若无其事地拿着筷子夹起虾球。
孟琼舟问他:“好喝吗。”
林稚点点头。
“虾球好不好吃?”
又点点头。
孟琼舟被他这副乖样逗笑了,“小郎君是不是喝醉了?”
这次林稚却没有马上点头,斟酌着道:“醉了一点。”
“一点是多少。”
林稚仔细思索一番,把手伸出来,比了约莫半寸的长度,“就醉了这么一点。”
孟琼舟顺势看了一下他手上的伤口,只剩下淡淡的粉色痕迹了。
“已经很多了。”他道。
话音刚落,林稚终于醉得支撑不住,头枕着手臂,趴在了桌案上。
孟琼舟站起身来,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抄起他的膝弯,把人抱到床上。
林稚已经醉得不省人事,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落在孟琼舟的肩头和手臂。
看了他一会儿,孟琼舟站起来,把自己的布帕用热水打湿,动作轻柔地擦干净他的脸,又脱了他的外套和靴子,给他盖好被子。
正要站起身来,林稚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孟琼舟。”
“嗯。”
似是觉得他此刻有问必答,孟琼舟忽然问他,“喜欢我吗?”
“喜欢。”
嫌不够似的,林稚又说了一句,“喜欢孟琼舟。”
孟琼舟没有说话。
片刻,床上响起了那人均匀的呼吸声。
闻着鼻端清甜的梨香,孟琼舟很克制地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他微红的面颊。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jpg
林稚在床上翻了个身, 一丝阳光打在眼皮上,他悠悠睁开眼睛。
撩开帘子,探头看了一眼外面天时, 居然已经日上三竿了——这要是搁在平常, 他至少已经烤好了五只鸭子。
昨晚的事,他其实不大记得了。
唯一有点印象的是, 孟琼舟问他喝醉没有,他伸出手比了个手势——傻了吧唧的。
除了这件犯傻的事儿, 其余却是一件都想不起来了。头也不怎么疼,想来是没喝太多。
然而看自己这一杯就倒的架势, 应该是没强吻成功。
林稚摇了摇头,想, 没关系, 总会有机会的!
他下了床,叠好被子, 穿衣洗漱,对镜咬着发绳, 给自己挽了一个半披发。
本朝成年男子除了挽髻束发,还喜欢戴幞头,林稚却不大喜欢,觉得……不好看。平日最多用发冠束一下头发,其余时间, 大多数半挽着披散下来, 就像现在这样。
孟琼舟也不怎么喜欢戴幞头。当然,他戴幞头也是很好看的。
林稚到现在都还记得对方身穿一身绯衣, 头戴展脚幞头, 端坐马上的模样, 端的是一派丰神俊朗。
他绑好头发,回身一看,只见桌案上的茶盏底下压了张笺子,上面是一行字迹端秀的字:“厨房有解酒汤,记得热了再喝。”后面照例是三个字的落款。
去厨房一看,果然有一锅解酒汤,打眼一看就知里面的食材不止一种,红枣当归桂圆生姜,舀起一勺尝尝,还有点蜂蜜的甜味儿。
尽管林稚昨晚没喝太多酒,还是乖乖地喝了一大碗。
正月初二,按照习俗要吃发糕。
林稚洗净双手,端来一盆雪晶面粉,往里面打两颗鸡蛋,再放红糖,以及发酵了的面引子。
拿筷子搅拌均匀,加了红糖的面糊变成褐色,在上方放几颗红枣作为点缀,冷水上锅蒸两次,红糖发糕就做好了。
蒸好的发糕蓬松宣软,像蛋糕一样,趁热吃一块,香甜可口,有点母亲当年做的意思。
母亲最擅长做这些发糕米糕,尤其是红糖发糕,做出来比蛋糕还好吃,蓬松又香甜。现在看来,自己确实得到点真传了。
刚吃完一块,听见有人敲门,原来是陈平来送东西——一木箱子鲜花。
林稚震惊道:“这是……给我吃的吗?”
“小郎君若要吃的话,也未尝不可。”陈平笑出来,“不过阿郎是希望小郎君以插花来打发时间。”
林稚懂了,孟琼舟这是怕他一个人在家中觉得无聊。
“阿郎处理完府上事宜,自会来陪小郎君。”陈平又道。
林稚点点头,“多谢陈管事。麻烦陈管事告诉孟郎君,我会好好处理这些花儿的。”
本朝有四大雅事,焚香点茶,挂画插花。前三个都或多或少有所了解,与鲜花有关的,除了吃,别的却是未曾涉猎过。
林稚鼓捣着那箱子花卉,蜡梅、山矾、桂花、素馨、南天竹等等,全是些色彩素雅、气味清香的花卉,且每枝茎叶上都细细去了花刺。
时值冬日,鲜花不易得,孟琼舟定是费了许多心力,才从花坊淘来了这么多新鲜花卉。
除了花卉,木箱底下还置放了各种盛花器皿,一枝瓶、青瓷瓶、银瓶、青琉璃瓶、水精瓶……
大抵喜欢做饭的人都有点收集癖好,看见这些红红绿绿的花卉花瓶,林稚心中一下子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味满足感。
孟少卿一个二十五年的单身贵族,怎么有这么多哄人的法子?
不得不说,他确实被哄得很开心,挑了个最好看的青瓷花瓶摆弄起来。
无论前世还是现世,林稚都没怎么涉及过插花相关,上手了才体会到有多讲究,每一种花材如何修剪、摆哪里,都需要仔细思考一番。
渐渐地,他得了趣味,找到了插花与做饭之间的一点共通之处。
就像“四时糕点口味不同,所搭配的饮子也有所不同”一样,素净花器搭配鲜艳花卉,如此才能美观而高雅。
孟琼舟进来时,就见他正跪坐在一张桌案前,摆弄着桌上的青瓷花瓶,周围零星撒了几朵花瓣——花好看,人更好看。
看他进来,林稚弯起眼睛,举起花瓶给他看:“好不好看?”
孟琼舟点头:“好看。”
“真的假的?”林稚道,“我第一次插花,你可不要唬我。”
孟琼舟一撩衣摆,在他对面坐下来,“我何时骗过小郎君。”
林稚冲他笑了笑,拿起下一个花瓶,又鼓捣起那些红花绿叶。
孟琼舟偶尔递他一把小剪,偶尔给他一枝干枝,并不干涉他具体怎样给花造型。
“小郎君今早起来,可曾头疼?”
林稚正在剪花枝的手一顿,“没有。”
“其实,我感觉我昨晚没喝太多。”
孟琼舟垂眸一笑,“你的感觉是对的。”
林稚到底没敢问他昨晚自己都说了什么,只道:“多谢孟郎君帮我……”话到嘴边,又觉得“脱衣服”三个字说出来,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孟琼舟贴心递过一枝槲叶,“是我应该做的。”
林稚连忙继续低头摆弄花瓶了。
如此弄了四五个花瓶,林稚这时间终于打发出去了,看那木箱子里还剩下不少花,一夜过去只怕又枯了,心生一计道:“孟郎君,我可不可以把这些花做成菜?”
孟琼舟拂去桌面的残叶,“除了插花,剩下的本来就是留给你烹饪的。”
林稚的笑容更灿烂了,“孟郎君可真是了解我。”
孟琼舟轻轻一笑。
鲜花的吃法可太多了,煮粥、炒菜、做馅、泡茶……可以吃掉一整片花园。
看了看木箱子里还剩下的花,百合可以做成的冰糖百合羹,桂花、玫瑰、玉兰用糖熬煮成甜花酱,做糕做饼单吃都可以,还能炸着吃、做成粥羹吃……
没过多久,林稚就鼓捣出满满一桌子鲜花菜来。
然而这些好看的花儿到底不能填饱肚子,做不成正餐,林稚便把中午的红糖发糕端来,又做了麻辣香锅。
他知道这几天自己定会懒散,这些麻辣香锅的食材原是为做火锅准备的。
可他后来发现,麻辣香锅比火锅更省事——调料直接放在锅里,不必单独制成蘸碟,颇合他心意。
虾、鸡翅、羊肉卷、肉肠、藕片、莴笋、香菇等等菜肉海鲜,一股脑儿地下锅焯熟,另起锅炒香葱姜蒜,放豆豉、花椒、桂皮、八角,翻炒出扑鼻的香味,再把刚才焯熟的食材倒进去,炒上颜色,盐和胡椒调味,再放多多的孜然,出锅。
什么是色香味俱全?这就是!
不仅色香味俱全,食材也俱全,不管喜欢吃什么,都能在这一锅丰富的麻辣香锅里找到符合自己心意的。
香锅和火锅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香锅比火锅多了几分窜香,火锅又比香锅多了几分热闹,总体来说,各有所长。
林稚觉得,麻辣香锅就可以成为一道新年开业新菜,同理还有它的兄弟姊妹,麻辣烫、麻辣拌……都能到他的食单上来。
“在想什么?”孟琼舟问。
林稚随手夹了片藕,也不瞒他,“在想新菜的事。”
“新菜虽好。”孟琼舟顿了顿,“但你会累。”
“是有点累。但是,累并快乐着……”
孟琼舟夹了朵香菇,没有说话。
“好吧。”林稚道,“等过年开业,我再招个小厮?”
“嗯。”孟琼舟这才点了点头。
年假刚放几天,林稚就又惦记起了酒楼的事,不由得感叹自己真是个劳碌命。
不过不管怎样,正月初二便这么过去了。
正月初三是吃盒子的日子,林稚做了极鲜嫩的小白菜鸡蛋盒子,外皮焦香而内馅香软,既能搭配着豆浆当早餐,又能蘸着香醋配着白粥当晚餐。
孟琼舟说到做到,果真如同那日所说的“这几天多来陪你”,陪着林稚一起吃了很多很多顿饭。
林稚本想再得寸进尺一点,让他留下来陪自己睡个觉什么的。然而现在毕竟是过年,孟府还有孟琼舟的亲人在等他,他不能那么自私。
就这么过了几天,很快,到了正月初五迎财神的日子。
这时候人们为了求得财神的第一支香,往往觉也不睡,亲自去庙里排队祈福。
林稚虽然对这些招财进宝的活动很热衷,但也没狂热到为此愿意放弃睡眠的地步,是以只买了几挂爆竹在门口放了,又吃了“捏小人嘴”的饺子,庆祝自己的年假结束。
他的年假结束,意味着孟琼舟的年假也结束了。
不知为何,林稚突然觉得有些不舍。
“孟郎君。”他坐在马车上喊孟琼舟,“下次再见面,就是在酒楼了。”
孟琼舟替他整理好缰绳,侧头道:“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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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新年大选
酒楼门一推即开, 屋内传来“刷刷刷”的扫地之声,庖厨里还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响声——他居然不是第一个到的。
阿蓝和阿青已做好了朝食,沈小七把十来日没擦的地面洒扫得干干净净, 橱柜也都擦了一遍。
阿青端着碗出来, 看见林稚,脸上露出点惊喜的笑容, “小郎君来了。”
“用过朝食没有?”
“还没有。”林稚把包袱随手放到帐台,笑着道, “这几日懒散惯了,起不来, 每日都要睡到巳时。”
“阿郎才睡到巳时?”擦完地的沈小七闻声从后厨走出来,“我每日都要睡到午时才起呢!”
“那岂不是少吃了一顿饭?”
沈小七叹了口气, “有利就有弊嘛……”
几人说说笑笑地去往院中。
朝食是浇了红糖汁和蜜红豆的豆腐脑, 以及烙得酥脆掉渣的香菇鸡肉酥饼。
豆腐脑香滑甜嫩,轻轻一抿就化在嘴里, 配着浓稠甜蜜的红糖糖浆,以及颗粒感分明的蜜红豆, 林稚很快就吃完一碗。
香菇鸡肉饼酥得掉渣,掰开油滋滋的饼皮,里面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香菇鸡肉馅,咬上一口,满嘴都是鸡肉香菇的鲜香。
“几日不见, 着实想念你们俩做的吃食。”林稚感叹。
阿青诚实道:“我们也很想念小郎君做的炙鸭、火锅、猪肚鸡……”
阿蓝笑着看了弟弟一眼, “食客们的想法肯定都和你一样。”
聊了一会儿店内的经典菜品,林稚把要上新“麻辣香锅”新菜的事告诉几人。
“麻辣香锅?”沈小七又拿起一块馅饼, “这名字听着就香。”
阿青和阿蓝也纷纷称是。
连着几日不见, 四人的话题格外多, 阿青和阿蓝说了蜀东的过年习俗,沈小七则滔滔不绝讨论自己拜年遇到的奇葩亲戚。
林稚本来也想聊聊过年见闻,但想到这几日一直和孟琼舟在一起“厮混”,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
阿蓝却不肯放过他,“小郎君过年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就是,做各种吃食。”林稚清了清嗓子,“初一吃了馄饨索饼,初二吃了红糖发糕和各种鲜花菜,初三是小白菜鸡蛋盒子……”
“这么多吃食。”阿蓝打趣着看过来,“小郎君一个人肯定吃不完吧?”
林稚笑着瞪他。
“阿兄,莫要说了。”阿青扯了扯阿蓝的袖子,一脸严肃地说着不严肃的话,“当心小郎君羞得厉害。”
林稚低头笑了一会儿,抬眼道,“几日不见,你们两个怎么越发蔫坏了?”
还是沈小七转移了话题:“我阿娘说了,小郎君写的桃符好看极了!”
“夫人若喜欢,明年我再写一对就是。”林稚道。
吃过朝食,肉贩菜贩送来新鲜的菜肉,林稚熬了一大锅豉汤,糕点摆出来,又给酒坛重新添上酒。
做完这些,他把关门的牌子撤下来,酒楼便开始营业了。
新年开业第一天,生意竟出乎意料红火,特别是三楼茶坊,点一壶茶配一碟糕的食客格外多——可能是过年大鱼大肉吃厌了,想清清肠胃。
也有不想清肠胃,继续在大鱼大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
杨六郎照例点了六七道菜,铁板鱿鱼、红烧猪蹄、孜然羊排……最后还点了一大碗酸汤索饼。
林稚开玩笑道:“杨郎君真是新年新气象,胃口越发好了。”
杨六郎笑着挑了一大块子猪肚,“想的就是店主郎君这一口!”
又跟他说了些新年的吉祥话,林稚这才拿着托盘回了庖厨。
下午吃过午食,他换了身衣服,去参加新年大选。
新年大选是专为食客们开放的活动,选出这一年来最受食客欢迎的酒楼或食店,从而促进酒楼之间的良性竞争,日后做出更好的吃食。
活动特意选在初六送穷这日举行,主办方是饕先生和他的粉丝朋友们。
在没开酒楼之前,林稚就听说过这项大名鼎鼎的“选举”活动,从前没机会,今年却可以好好凑一凑热闹——更何况,他本来就在邀请名单之中。
临安城内,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食店店主都会被邀请在列,林稚自然也不例外。
还记得沈小七拿到请帖时很兴奋,“咱们今年一定是榜首!”
林稚哑然失笑,“才刚拿到请帖而已,你这边就颁上奖了。”
“我这是有信心。”沈小七振振有词。
年选地点定在一处瓦肆,离酒楼位置颇远,林稚赶到时,观众席已是一片人山人海——这些“观众”便是一会儿要进行现场投票的食客。
作为酒楼老板,林稚要坐在另一席。
挑了处边沿位置坐下,阿蓝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道:“今年参加年选的人似乎比去年多。”
“你去年也来过?”
阿蓝点点头,“和当时的主家一起来的。”
林稚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随口一问:“他那时的票数是多少。”
“总数不超过五。”阿蓝摇头一笑,“其中两票还是我和阿青投的。”
林稚笑了出来。
这种推选活动虽然不那么正式,但毕竟关乎酒楼面子,不乏存在找托儿的现象。林稚倒很随意,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酒香不怕巷子深。
他随意地往周围扫了一眼,除了一脸淡然的程朝云,还看见了几个说不上生的面孔——当初他在春风楼买扑之时,嘲笑他三十两出价少的“贵人”。
林稚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片刻,饕先生甩着白胡子走上席台,在排山倒海般的掌声中宣布了年选开始,并向观众席分发了笔墨纸笺。
剩下的选票、投票、计数的活动,其实和他们没多大关系,林稚觉得无聊,和阿蓝说了一会儿小话,然后便听饕先生那边宣布了结果。
他举着那张写满了正字的便笺,微笑着看向林稚。
“今年最受欢迎的酒楼——林氏酒楼!”
话音刚落,观众席瞬间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就连各路酒楼店主的席位也不例外,同样掌声热烈。
林稚站起身来,去往台前,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都是曾经去他店里吃过饭食的食客啊。
“恭喜店主郎君!”
“林小郎君实至名归!”
林稚朗声道:“多谢诸位,新的一年,林氏酒楼定会继续努力。”
底下的掌声更热烈了。
不知那几个“贵人”有没有认出自己,林稚扫过他们一脸吃瘪的表情——不过,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轻舟已过万重山。
年选榜首的锦旆明日才会送来,林稚拿着那张便笺,从席台走下来,笑着和阿蓝互道了声喜。
阿蓝感喟:“当了这么多年厨郎,还是第一次拿到年选榜首。”
“谁不是呢?”林稚笑道。
忽然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恭喜林小郎君。”
林稚都不用回头,便知是程朝云。
其实他有点不知道该和这位曾经的房东说什么,只道:“程娘子客气了。”
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程朝云道:“林小郎君不必多想。技不如人,合该如此。”
林稚道:“不过是九十分与九十分的区别罢了,程娘子何必妄自菲薄。”
程朝云刚才看过票数,春风楼四十多票,林氏五十多票——确实是九十分与九十分的区别。
她笑了一下,“能和林小郎君成为对手,是我的荣幸。”
林稚笑道:“我同样如此。”
转天锦旆送来的时候,林稚正在做面茧。
沈小七对那色泽鲜艳的红色锦旆爱不释手,“真好看!咱们可是这么多来,唯一能打败春风楼的酒楼呢。”
阿青和阿蓝也都从庖厨跑过来看——这时候的锦旆对于厨师,就像锦旗对大夫一样,着实是一份荣誉的象征。
林稚目光柔和地看了他们一眼,吩咐沈小七:“就挂在大门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沈小七喜滋滋地把红色锦旆挂了上去。
几人仍兴奋着,林稚笑了笑,继续低头做面茧。
初七人日,惯常要吃这种酸馅包子。
用泡发的腐竹、去蒂的木耳、洗净切丝的小白菜做馅儿,拌上调料,常温发酵一夜之后,馅料酸香扑鼻,由此做出来的包子别有一番风味。
同为酸味吃食的还有浆水和水饭。
浆水是发酵过后的米汤,味道酸中带甜,略有酒味,加糖回锅热一热,口感更佳。
水饭是用大米和发酵米汤制成的稀粥,味道酸中略微带些甜,和浆水差不多。有的人做水饭为了追求酸味,还会放醋。
这两种小食林稚在慈幼局时都吃过,觉得味道还行,但都没有面茧好吃。
蒸好面茧形状比一般包子形状略鼓,面皮松软,馅料爽口——有点像酸菜馅儿的包子。
有小孩子的人家做这种面茧,通常都会放进去一块写好官衔的小木牌,让小孩吃到这包进木牌的面茧,就意味着能做官发财。
不过酒楼里的四个人都已过了孩子的年纪,这种“长大能当科学家”的说辞已经吸引不了他们,林稚便把小木牌换成了洗干净的铜钱——谁咬到谁就能发财,更能吸引在场的几个财迷。
结果是林稚好运气地吃到了带铜钱的面茧。
阿蓝举杯道:“小郎君这是要发大财了。”
“见者有份。”林稚把那枚铜钱拿出来,把面茧分成四份,“来,大家一起发财。”
几人都笑着接了过来。
吃完这顿酸香浓郁的面茧,差不多到午时,七皇子果真像年前所说,如约来店里吃了饭,还带来一个消息。
他的亲妈,当朝圣人梁皇后,过几日也要来酒楼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①面茧的做法参考《吃一场有趣的宋朝宴席》
为让这位贵客满意, 林稚提前两日就开始准备着看菜。
看菜,顾名思义,就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菜”, 或是为装饰餐桌, 或是为吊足食客胃口,由此应运而生。
凡是有些名号的酒楼, 都会置备些雕花蜜煎、水果干果之类的看菜。
林稚却没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一来精心绘制的食单能起到相同作用, 二来也有琥珀胡桃、酸甜果子之类的小食,比看菜更方便省事, 还能吃。
然而,眼下要来的这位毕竟是真正的贵人, 不能不按照礼数来。
让阿诺去集市上买来做各种饼子的食材原料, 又绕道去果子行,买了些雕花蜜煎。
雕花蜜煎比普通蜜煎多了一道工序, 便是在果子上雕出四时花卉、水陆禽兽等各式花纹。店里几人最多能雕出个胡萝卜花,是以只能从果子行买来。
阿诺是酒楼新招来的小厮, 是个熟人——之前总来送河鲜的小鱼贩。
冬季河鲜生意不好做,小鱼贩没了活计,林稚看他聪明伶俐,名字又起得好,“一诺千金”, 想起孟琼舟曾嘱咐他多招个小厮, 便把这孩子招来做跑堂,主管二楼的酒肆, 偶尔也让他外出买些杂货。
总体来说, 是和沈小七差不多的工种。
阿蓝也因此升了职, 现在是副店主——尽管他自己并不很想承认。
“我还是给小郎君做个洒扫小厮就好。”阿蓝如是说道。
“能者多劳。”林稚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了,我不过是想偷个懒,你就帮了我这个忙吧。”
阿蓝笑了笑,便这么答应下来。
同样升职的还有阿青和沈小七,现在已经是总厨和总管了。
“小郎君,这些蜜煎如何?”
林稚垂头往食盒里看一眼,各色杂果,有雕成金鱼的,有雕成莲花的,有雕成小燕子的,灵动活泼,挺好看。
虽比不上宫里精秀的绣花高饤八果垒看果,但也算刻下生花了。
说完“不错”,林稚又夸阿诺一句,“很聪明,没放在油纸袋子里。”
阿诺不好意思地挠头一笑,“放袋子里容易压坏造型。”
把买来的蜜煎妥善放好,林稚又做了枣糕、髓饼、胡饼、环饼,分别装进四个大盘子,底下铺宽,下面摞窄,摆成金字塔的样式。
那些雕花梅球儿、蜜冬瓜鱼儿、木瓜方花、青梅荷叶的蜜煎同样如法炮制,摞成金字塔的形状。如此,八道看菜大功告成。
因不知道圣人明日登临会点些什么菜,林稚索性把所有食材都预备出来,该清洗的清洗,该削皮的削皮,忙活半个晚上,这才沉着步伐回了屋。
第二日,梁皇后果然如期而至,身旁并没带太多侍从,只一男一女,打扮得都很低调,与寻常稍富贵些的客人没什么区别。
其中的女侍从林稚认识,那日七皇子带过来写《玉食撰》的赵宫令。那男子并不眼熟,不过想来应是什么侍卫统领。
对于这位梁皇后,林稚与她那爱吃爱玩的小儿子更熟悉些,对她的印象却还停留在宝津楼赐宴当日,遥远的一个背影。
林稚将他们一行人引至阁子间,八碟看菜已经提前摆好了。
他望向中间深衣流苏髻的贵妇,递过食单和糕点笺子,“这是敝店食单,请客人过目。”
赵宫令伸手接过,这才递到了梁皇后手中。
梁皇后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笑意,不急不徐翻了两页,“这蹄花便是七郎喜欢的那道?”
林稚颔首:“正是。”
“那便来一道。”梁皇后又细细翻了几页,分别点了椒盐虾、拔丝芋头、羊肉笋、烤鸭,以及一碟春糕。
“那日七郎回来,与我夸了许久贵店的四时糕点,很是可惜自己没吃到另外的三季糕。”
梁皇后微微一笑,“今日我便替他尝尝这春糕,剩下的,就让他以后自己再来尝吧。”
林稚点头称是,又真诚且不失礼貌地夸了一番七皇子,这才拿着便笺下去了。
他一边去往庖厨一边心中嘀咕,“圣人此番前来明明是微服出巡……可为何要让七皇子提前通报给他?是七皇子偷跑消息,还是对方有话要告诉自己?”
林稚打着十二万分小心做完了这顿饭。
观他神色,一旁的阿蓝皱起眉头,“可是刚才来的那位贵客不好相与?”说着就要接过托盘,“给我吧。”
怕出什么事,林稚并没告诉其余几人今日圣人前来的事情。
他摇摇头,“那位夫人大气端庄得很,并不难相处。”
“我只是有些没睡好。”
这倒是真的。昨晚处理完那些食材,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都没睡着,今早起来便有些头疼。
现在也疼,但能忍。
“小郎君要当心身体。”
阿蓝肃着脸道:“等招待完这位夫人,小郎君好好休息一下,店里的其他事情交给我。”
林稚点了点头,端着托盘去了阁子间。
屋内,梁皇后正在喝茶,见他进来,有些惊讶,“这么快?”
赵宫令和那侍卫过来搭手,把菜一一放置食案,林稚解释:“知道客人要来,昨日便把菜材提前备了出来。”
梁皇后温和道:“店主郎君有心了。”
她低头看向那碟油亮的枣红色鸭肉,“听说这春饼炙鸭的吃法与众不同,可否请店主郎君演示一番?”
林稚应道:“是。”
那烤鸭就在梁皇后面前,林稚要演示,只能走到离对方很近的位置。
他捏起一片春饼皮子,放胡瓜丝、京葱丝,又用两片鸭肉蘸了甜面酱,一同卷成小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