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管家的陈述,吴景澜追问:“这么说,昨日祠堂的门确实是你锁的,而且你从来没把钥匙交给任何人咯?”
管家的头垂得更低了。
【这……确实……】
他嘴唇嗫嚅,声音微微颤抖,似乎想要否认,又不敢在吴景澜这个“警官”面前撒谎。
【那、那锁是三天前……我找镇上最好的锁匠订制的……指定了要最结实的款式……前天晚上才取回来的……】
管家平日的飞扬跋扈这会儿早散得没影儿了,连话都说不利索,【锁匠一共给了我两把钥匙,说、说是钥匙花纹繁复,再也没有多的……可、可是……】
吴景澜知道他在“可是”什么,打断他,“那两把钥匙都在你手上吗?”
管家神色纠结,支吾着不肯作答。
“是还是不是!?”
吴景澜不耐烦和他纠缠,厉声质问。
管家浑身一激灵,【是、是……确实都在小毛儿手里……但、但或许那锁匠另有备份……】
【啊?这……】
管家撩起眼皮,怯怯地偷觑了一下吴景澜的神色,看他眼神严峻,立刻又垂下头去,【没、没有……】他低声嘟哝,【小老儿,怎敢……到处胡说……连对那锁匠,我也只交代了需要的样式和尺寸而已。】
吴景澜:“……”
虽没有当场反驳,但对于管家的辩解,吴景澜其实并不赞同。
即便锁匠真因某个原因偷偷配了备用钥匙,但郦夫人头七那日,郦家大宅有不少士兵驻守,区区一个锁匠又怎可能有能力和胆量闯入?
假如锁匠不是自己进来的,而是把备用钥匙交给了别人,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但这般猜测有一个关键性的逻辑漏洞——既然管家说老爷交代他订制新锁的事他从没向他人提起,那么别人也就无法提前策划如何制造密室,纵然拿到备用钥匙也没有用处。
“那钥匙,现下在你手中吗?”
吴景澜朝管家摊开手,“拿来我看看。”
管家不敢怠慢,忙不迭从褂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件物什,恭恭敬敬地交给了吴景澜。
不知吴景澜是不是想留存记录,他将钥匙捏在手里查看时,像是故意展示般放在了针孔摄像头前。于是在电脑屏幕前的沈莳也得以看得清楚分明。
那是两支铜钥匙,齿纹是很少见的十字交错凹凸纹,不止一面,而是四面都有齿纹,以当时的工艺而言,确实很难在没有原始模具的情况下仿制出一把假钥匙来。
两把钥匙顶部有一个三叶草形的环扣,一根麻花状的铜丝从环扣顶部穿过,末端互相交缠,一连扭了十多圈,将它们牢牢系在了一起。
吴景澜用手试着扭了扭铜丝互相缠起的末端,发现它们很硬,又缠得死紧,他实在扭不开。
他抬头问管家:“这铜丝是你缠的?”
【不不不,拿回来时就是这样了。】
管家连连摇头,【长官您有所不知,我们这儿但凡配了新锁,锁匠都会把钥匙这么缠起来,以示一把不少。等物主回家以后再自行用钢丝钳剪断,或者用小起子扭开。】
他解释道:
【我昨天才把钥匙拿回来,老爷也叮嘱我好好保管,不能交给其他任何人,所以……】
吴景澜明白了。
这根绳子就类似于现代扣在衣服上的防盗锁,只要没被拆开,就说明两把钥匙没分开过。
这么看来,以目前所知的线索来看,“密室”的门锁确实只有管家一个人能关闭或是打开了。
吴景澜将钥匙还给管家。
“接下来,说说吧。”
他依旧维持着那种看似漫不经心的冷淡语气:“这两天,你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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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景澜的逼问下,管家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分不敢隐瞒。
他说自己这几日都在安排郦家大太太的诸项丧葬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昨天”便是夫人的头七,白日里,他安排好家里诸般细务,又叮嘱厨房里几个得力厨娘加紧赶制白事点心,便带着两个小管事出了门,先去看了大夫人的墓地是否准备妥当,又与明日送葬队的领头人确认了细节,还给他们额外开发了两个大洋的赏钱。
一番折腾下来,管家再回到大宅时已过了晌午。
他匆匆吃了午饭,又处理了些琐事,恍然听到落地钟响了三声,才惊觉居然已是下午三点了。
【原本今日祭拜过后,太太该直接从灵堂发丧,再把棺木抬到墓地安葬的。】
管家掏出丝帕,擦了擦根本没有汗水的额头,【那会儿要跟夫人一起下葬的奠仪还没搬进去,纸扎品还在后院堆着,还有元宝香烛也……唉!我心里叫一个着急啊,连忙差人去把东西都搬过来……】
吴景澜抬了抬手,示意他停下。
“听你的意思,你们放进祠堂的东西,是从好几个地方搬过去的?”
管家连声应道:【是、是。】
吴景澜追问:“具体都有些什么?”
【这……】
管家略一沉吟,答:
【十几个箱笼,都是太太的遗物,多半是衣服鞋袜,还有一些首饰与器皿,大部分是要在坟前烧掉的,少许贵重的要随葬。另外还有纸花纸钱、元宝香烛等一干葬仪必需品,以及好些大件的纸扎品……约莫就是这些了。】
他顿了顿,,又谨慎地补充道:
【当然,还有祭拜时的菜肉米饭、瓜果点心和酒水一类,都要赶个新鲜,厨房会在今天凌晨准备……可惜,用不上了……】
吴景澜点了点头,决定一件件排查可疑物品。
首先要查的当然是最可能被动手脚的箱笼。
管家回答,箱笼是由郦家正房太太生前最信任的女佣和几个贴身丫鬟一起收拾的。因里面贵重物品很多,装箱时管家本人还在旁边盯着,以防她们趁乱偷盗。
箱笼装好后,要严严密密地贴上封条,然后锁在大太太的衣帽间里。
管家说,昨天的箱笼搬到祠堂以后,他还逐一检查过每口箱子的封条,都没有发现撕裂或是重贴过的痕迹。吴景澜:“你确定?”
管家攒紧手里的帕子,【是、是!小老儿确实都检查过了,封条没有问题!】
接下来,他又告诉吴景澜,纸花纸钱、元宝金锭这些祭品,都是从丧葬用品店里买回来之后,再交由家里的丫鬟女佣们加工而成的。
而大件的纸扎品,例如差不多与实物等大的纸人纸马等物,则是从镇上的纸扎店里订购的,头七前一日才送到,临时堆放在了柴房里,昨日再搬入灵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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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搬进祠堂里的都有些什么以后,吴景澜又换了个询问的方向:
“昨日下午,帮你搬东西的有几个人,你还记得是谁吗?”
【请容小老儿想想……】
管家凝眉细思,仿佛不太敢确定的样子,【我记得有四个……不,五个人!】
他数了五个名字,都是郦家大宅里干了好几年的小厮,不过吴景澜当然不可能知道除了陈狗儿之外的其他四人究竟是谁了。
“很好。”
吴景澜又问,“你们是几点开始搬的东西?又搬到什么时候结束?”
管家回答,他三点过不久便随手抓了那五个用惯用熟的壮丁,亲自盯着他们去搬奠仪。
因为东西分散在各处,众人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搬完并把东西都规整好。
管家虽然年逾六旬了,倒是很能接受新鲜事物,特别郦员外赏了他一只手表后,已能很流畅地使用二十四小时的计时方法,倒省去了吴景澜费心换算时辰的麻烦。
“这么说,你是在四点过后锁的门咯?”
吴景澜确认道。
【回长官的话,还要再晚些。】
管家条件反射地看了看自己腕上那只实际上已循环了近百年的手表,不敢有所隐瞒:
【锁门时,我看了表,都四点过半了。】
他顿了顿,【准确时间是下午四点三十五分。】
吴景澜就喜欢这种时间线明确的回答。
“知道了。”
他的语气仍然冷淡,“是你亲自锁的门吗?”
管家点头如捣蒜,连番保证:
【是我锁的门!绝对没错!】
管家说自己随身带着新配好的锁和钥匙,确定所有的奠仪都归置停当之后,当着众人的面锁上了灵堂——也就是祠堂的大门,钥匙揣进口袋里,直到次日清晨,有佣人发现了房中异状,急匆匆跑来找他,他又亲手重新将门打开为止,两把钥匙都没离过身。
【请长官明鉴,三小姐的案子,当真与我无关啊!】
他生怕因为自己是唯一拿着钥匙的人,吴景澜会把杀人的锅扣在他头上,以近乎哭丧的调子高声喊冤,试图让自己显得更诚恳更无辜。
但吴景澜不想在这种无意义的扯皮上浪费时间,严厉地打断了他。
“那之后,你又做了些什么?”
管家只得止住嚎哭,接着交代:
【此次大太太的头七,老爷请了一位道长来家中坐镇,那位道长交代了好些事情,实在给小老儿我添了不少麻烦……】
他告诉吴景澜,为了应付在村里兴风作浪的“妖人”,金道长着实布置了好些任务。
除了让女佣用泡过符水的红绳编织手绳,分发给家中所有女眷戴上之外,还要求厨房按他的方子蒸白事点心,并在午夜前分发给所有人,一房一室都不能漏掉。
因郦员外怕死,连结发娘子的丧葬事宜都不敢多加过问,全权交托、或者说是全部甩锅到了可怜的管家身上。
他本就琐事缠身忙得脚打后脑勺,结果金道长一来就又给他添了一堆工作,这老头子其实是很不耐烦的。
然而没办法,管家到底还是怕鬼的,担心如果不照做可能会出事,所以半点不敢怠慢,全都吩咐下去不算,还在锁好祠堂的门后亲自到厨房巡视了一番。
【我问过管事的厨娘,她说白事点心全都蒸妥了。】
管家对吴景澜说道:【当时金道长在厨房里给点心画符,叮嘱说在他完事儿以前,谁都不许进去……】
他偷觑着吴景澜的神色,仿佛担心这位冷面警官会发怒:
【所以我也不敢打搅,只站在厨房门外看了看,就走了……】
听完管家对郦家大太太头七当日所见所知的陈述,吴景澜敛眉沉思起来。
眼见警官似有所动,管家自觉抓到了机会,试图插进一些自己的想法。
【长官、这个……那个……】
他似乎有一紧张双手就闲不下来的毛病,无意识的搓揉着丝帕,巧舌也打起了磕巴,【其、其实,小老儿我觉得……这、这村里发生的邪乎事……】
管家见吴景澜盯着他,心一横,把话说了下去:
【那些事,都是四姨娘干的!】
吴景澜冷冷淡淡地问:“为什么?”
管家连忙回答,自从老爷一年多前纳了四姨娘进门,村里就开始发生奇怪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位妙龄女子惨死,死状惨烈诡异不说,还会在头七之夜回魂,带走家里一个亲人。
“这些事我都知道。”
吴景澜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直说吧,你为何认为是四姨娘干的?”
管家便开始竹筒倒豆子,将自己心中的怀疑全都一股脑儿给“倒”了出来。
他告诉吴景澜,这四姨娘是郦员外在城里做买卖时自己撞上来的。
她自陈乃落魄歌女,无父无母,从小被剧团老板收养,学了一点唱曲儿的本事,勉强混了口饱饭。
后因剧团经营不善,迫于无奈只得解散,老板便打发她自谋生路去了。
四姨娘长得极美艳,歌也唱得好听,郦员外被哄得晕头转向,便“怜惜”其身世可怜,恰好他的两房姨娘又在前几年陆续染病过世,后宅空虚,于是脑袋一热,几乎是当场就拍板决定将她带回家中,纳做四姨娘。
好在郦家正房太太本来就不是个善妒的,也不太管丈夫纳妾的事情,事儿也就这么毫无阻碍地敲定了。
四姨娘是个落魄歌女,身无长物,一顶小轿抬入府时,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但四姨娘却不是空手进府的。
管家说,四姨娘在轿子里藏了一口小箱子,有好奇的侍女趁她不留神时偷偷打开箱子看了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些瞧不出名堂的瓶瓶罐罐,还有一大块石蜡,隐隐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仿佛什么东西烂掉了一样。
侍女吓得够呛,偷偷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管家。
管家自然不敢隐瞒,又去禀告了郦员外。
彼时郦员外正被新得的美人迷得七荤八素,听完管家打的小报告,完全不觉得年轻姑娘爱好摆弄蜡艺有什么问题,不仅没有怀疑,还大手一挥,批了一个月十个大洋的份例,说是给四姨娘购置石蜡和香水香料的,让她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但管家却无法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姨太太放心。
【那侍女说,四姨娘的那些个瓶子里,竟然还、还有……】
管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有一个刚成型的胎儿!哪有好人家的女儿敢碰这脏污玩意儿的!】
他一激动,声音都提高了:【四姨娘分明是个妖女啊!】
吴景澜没有表示否定或是肯定,只淡淡地问:
“还有吗?”
管家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吴景澜是问他,四姨娘还有没有别的可疑之处,连忙点头如捣蒜:【有!有!】
他又接连说了几件事,大约都是有人看到四姨娘半夜偷偷在自己房间里点蜡烛,口中还念念有词;她制的蜡烛烧尽之后残留一股奇怪的味道,一闻就让人直犯恶心等等。
最后,生怕吴景澜不相信,管家又抬出了金道长的专业意见。
【金道长告诉我,四姨娘是降教中人,会用降术害人!为此,金道长还命厨房按照他的方子做了白事点心,说派发下去,四姨娘降术招引来的邪祟就不敢入室了!】
管家越说越激动,【可那妖女道行太深,就算有白事点心也防不住啊!】
吴景澜:“哦?”
管家用手帕擦了擦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您看,三小姐手里拿着白事点心呢,还不是没逃过一劫,被那妖女祸害了!】
——————
吴景澜点了点头。
“很好,我正想问你。”
他抱臂盯着管家,“我听闻你们寻到三小姐的遗体时,她手里捏着一个白事点心,真有这么一回事吗?”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管家用力点了好几下头。
随即,他告诉吴景澜,因昨晚大小姐在自己的闺房里上吊自杀,家里好一番鸡飞狗跳,乱得不成样子。
郦员外那叫一个又惊又怕,惊的是村中“枉死者头七之夜必带走一个亲人”的传闻竟当真应验了,怕的是万一事情没完,老婆找上自己拿可就完蛋了。
身为家主的郦员外六神无主,以“躲煞”之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都不管,管家自然不得不收拾烂摊子,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午夜将近两点了,自然没空关心祠堂那边的情况,也没人说得清三小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后半夜,小老儿一直呆在老爷房里。】
管家说道:【直到天亮时,有人匆匆跑来禀告,说……说祠堂里到处都是血!】
吴景澜:“……”
这管家恐怕是目前为止,第一个提出比较明确的不在场证明的地缚灵了。
因郦员外实在很怕死,在长女惨死之后更是慌得没了章法,不敢一个人呆在房里,就硬是拉了管家作伴,命令他一晚上不得离开。
如果管家没有说谎的话,凌晨两点到天亮的这五个小时里,管家是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的。
不过现在没有任何线索能确定三小姐准确的死亡时间,即便管家有下半夜的不在场证明,也不能排除他是真凶的嫌疑。
而管家的讲述仍在继续。
大约六点半左右,有负责庭院洒扫的仆妇注意到祠堂的窗台上沾了红色的液体,便上前查看。
透过栅栏状的护栏,仆妇一眼就看到了泼洒得到处都是的鲜血,还有铺满地板的被血迹晕染得一塌糊涂的纸钱。
仆妇吓坏了,惨叫声冲破云霄,立刻就惊动了在附近活动的其他佣人。
他们纷纷围过来,又引发了更大的骚动。
一个小管事知道管家昨晚呆在郦员外房里,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去通知了他……
——————
听到这里,吴景澜抬手,示意他暂停:
“这么说,你们当时只是看到满地的纸钱和血迹,并没有注意到三小姐的遗骸咯?”
管家点头。
他解释说,祠堂里到处洒满纸钱,三小姐本身又只是个娇小玲珑的小孩儿,被肢解后的“零件”体积也就更小,很轻易地就被纸钱和杂物给埋住了,再加上血迹的渲染,当时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吴景澜想了想,接着问:
“那些纸钱又是哪里来的?”
管家回答:【回长官的话,那都是昨日下午我们搬进灵堂的。】
吴景澜又问:“除了纸钱之外,还有什么杂物?”
于是管家仔细地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为了方便拿取,纸钱、金箔、元宝这些纸制品都是用箩筐装好了放在祠堂两侧的墙边的,结果不知是谁干的,又是怎么做到的——当他们进入祠堂时,发现原本装好的纸制品散落得到处都是,将不大的祠堂的地板全铺满了。
除了箩筐里的纸制品之外,放在窗边的纸人纸马等纸扎品也遭了殃,几乎全沾了污渍,好几个甚至连竹编的支架都碎了,四分五裂七歪八扭,完全不成形状。
吴景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管家说,自己得知祠堂的变故后,连忙带着钥匙奔到现场,打开了门锁。
彼时祠堂外已围了好些人。但管家是个细心谨慎的,没有让其他人进去看热闹,只点了几个可靠的佣人留下,把围观的闲杂人等都轰散了,“清场”之后,才战战兢兢地进入祠堂。
吴景澜问他,留在现场的都有谁?
管家掰着手指说了几个人名,吴景澜一个也没听过——如果不是剧本剧情故意要坑他的话,那大约就是无关紧要的路人NPC了。
原本管家以为是有人故意捣乱而已。
毕竟很快就到郦家正房夫人出殡的时辰了,他只准备将这烂摊子收拾一番,并尽量想办法弥补。至于是谁干的,日后再慢慢追查也不迟。
结果这一收拾,就从满地纸钱下搜出了三小姐的残骸。
原本暴跳如雷的郦员外当即吓得胸疼,而管家则自陈几乎要背过气去。
“你们清理了现场吧?”
吴景澜问:
“你确定没有遗漏三小姐的任何一截肢体吗?”
管家连连点头,保证确实如此。
他命令留在现场的几名佣人将屋里包括夫人的棺木在内的所有东西,一件不少全都搬出来,染血的纸钱也要逐一验看,以免夹带了断肢。
等到清理完了,他们也拼出了三小姐的遗骸,连一根小手指也没缺——只除了脑袋之外。
听完管家的叙述,吴景澜立刻想到了侦探小说里再常见不过的经典藏尸梗。
“那些陪葬的箱笼,你们检查过了吗?”
他顿了顿,又问了一个很是亵渎的问题:
“还有大太太的棺材,里面会不会藏了‘东西’?”
管家倒是个聪明的,一听便懂了。
【那些箱笼因为沾了血,已是不能用了,我差人逐一打开过,里头的东西皆无异状。】
他连连摇头,【至于棺材……大太太早在七天前就入殓了,棺盖上了钉,我们细细检查过,没有被撬动的痕迹,绝对不可能被人开启过!】
吴景澜微微颔首。
当然,若是按照经典推理小说不走寻常路的诡计套路,开棺不一定得从盖子下手,还能直接卸了底板或是在隐秘的位置搞个“天窗”什么的——可惜这些细节,如果不亲自查验是不能知道的。
于是吴景澜问了问大太太棺木的下落,管家回答说已匆匆葬下了,墓地在二里外的后山上。
吴景澜:“……”
他现在根本没法出郦家大宅,自然更不可能夤夜上山挖坟开棺,如果剧本不是存心想坑死玩家的话,总不至于给出“三小姐的脑袋在她娘亲的棺材里”这么离谱的解答。
看来这个怀疑可以姑且放一放了。
不过这倒提醒他关注另一个他先前一直忽略了的问题。
吴景澜问:
“你家大太太出事前,有什么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吗?”
管家一下子没领会吴景澜的意思,很是疑惑。
【这……】
他想了想,【要说异常,那便是新来的四姨娘……】
吴景澜打断他,“我想听些和三小姐有关的。”
管家万万没想到吴景澜想问的竟是这个。
他一个总管整座大宅的管家,平日里忙得很,其实并不是那么在意后宅琐事。
特别是三小姐那么个幼时脑子有些毛病的不受宠的小姑娘,管家几乎从不直接和她打交道,最多也就远远瞧见她领着保姆或是别的佣人跑出大宅,不知到哪儿疯去了,又或者晚饭时间坐在餐桌旁,乖乖巧巧地吃她的晚饭罢了。
不过既然警官问了,管家也不敢敷衍,只得绞尽脑汁努力回想,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一些细节来。
【对了!】
他忽然一拍脑袋,【确实有一件小事,或许您会感兴趣!】
吴景澜淡淡道:“说。”
【大太太有个心腹女佣,是她的陪嫁丫鬟,在她面前很能说得上话的,我们管她叫〖兰婶〗。】
管家不知吴景澜已从四姨娘那儿听过“兰婶”这么一号人物,还是先给做了一番介绍。
【平常大太太对她这个心腹女佣很和气,小老儿在这家里伺候了几十年,少见大太太对兰婶发脾气的。但那一日……】
管家告诉吴景澜,就在大太太丧命的前一天晚上,他看到兰婶哭着跑下楼来,一头扎进盥洗室,一边脸颊通红肿胀,竟似挨了巴掌。
他顿时心生好奇,悄悄跟在她身后,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胆量给这么个有身份的仆人一记耳光。
结果管家在门外偷听到了兰婶的抱怨,竟隐约和三小姐有关。
吴景澜:“她说了什么?”
【这……其实我也听得不甚明白……】
管家犹豫着,好似不知该从何说起。
吴景澜:“你直接将兰婶说的话重复一遍。”
管家连声应是,随后道:
【我听到她说,〖分明是你自己生了个怪物,又为何要怨我?〗……还有,呃,〖让我偷偷送走三姐儿,我又能送到哪儿去?〗……哦,对了,最后一句,〖大姐儿快要成亲了,这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倒霉的还不是你!〗】他再度悄悄地偷瞄吴景澜,像是生怕对方没能听懂,【我猜,兰婶口中的〖她〗,指的应该是大太太……】要知道,他们这些做仆佣的,管主人家“你你你”地叫,实乃大不敬,别说挨耳光,被打断腿丢出门都是活该。这么看来,身为大太太的心腹女佣,那“兰婶”也没有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恭谨。
吴景澜并不关心佣人对主家的态度,但他对女佣兰婶挨耳光后透露出来的信息很感兴趣。
——兰婶说郦夫人生了个“怪物”。
——郦夫人让心腹女佣偷偷送走三小姐。
——次日,郦夫人就死了。
——————
吴景澜和管家的对话持续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等他打发了管家,从茶室出来的时候,沈莳的播放器显示,第九个文件已只剩最后七分钟了。
9月2日,凌晨五点十八分。
吴景澜现在还差一个地缚灵没见过。
只是这个地缚灵实在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根据笔记本上的记录,他是郦家的长子,也是郦员外四个孩子里唯一的男丁。
郦少爷在书房里,具体位置是别馆二楼靠北侧的一个房间。
从照片上来看,郦少爷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兼之家里非常有钱,搁外头高低得是个适婚少女抢破头的男神。
可惜这位帅哥富二代似乎有点精神问题,平日里看着挺正常挺斯文的一个人,情绪波动却大得要命,用现代的专业术语来说,就是“易激惹”。
郦少爷跟其他人说话时,极容易感到被冒犯,情况严重到哪怕是他人的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都会被他视为找茬儿,毫无道理就突然发飙。
更要命的是,郦少爷一旦发起脾气来,是当真六亲不认,连他亲爹都敢上手打的。若是不让他发泄够了,他甚至会做出以头抢地、捶打胸口之类自我伤害的举动。
郦员外平日忙着生意,郦夫人又把这个儿子宠到了心尖尖上。
对郦少爷那病态的爆脾气,夫妻俩一个没空管、一个管不好,于是便放任他愈发骄纵,已到了服侍他的小厮佣人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不得已半月一换的程度。
以上这些,都是从前进入荒宅的玩家们从其他地缚灵口中打听出来,再零零散散记录在笔记本上的。
吴景澜将它们拼凑起来,就成了一个完整的间歇性躁狂症的精神病患者的侧写。
问题是,这个百年前就被养废了的富二代,变成了地缚灵之后,可就不止用拳脚祸害旁人,而是真真切切地具备了杀人的能力。
笔记本上,几乎每一条“规则”都在警示着后来者——这郦少爷是个厉鬼,贞子或是伽椰子级别的,沾了就会死的厉鬼!
由于没有人跟他打交道之后还能活着出来,所以笔记本上根本没有与他接触的具体记录。那些还可以在笔记本上写“规则”的,无一不是不敢进去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