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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道长给吴景澜讲述了他所知道的,四姨娘的来历。
据金道长所言,郦员外以为自己新收的美人小妾是个戏班子里唱曲儿的歌女,实际上,却是收了个祸害。
原来那戏班子本是降术世家,专唱阴戏。
班主及手下几个小子丫头,个个身怀异术,平日里除了白事上那点收入,便是靠着不外传的邪术帮“雇主”解决些不能为外人道的“麻烦”。
而四姨娘最擅长的一门降术,是将活人活生生变成蜡像,待到人形完全溶解,再取这些人蜡制成蜡烛,点燃之后,其烟气能沟通阴阳。
说白了,那人蜡就是效率极高的通灵材料。
有一段时间,四姨娘所在的戏班子在本省活动,顺道接了几桩“生意”,因手段过于诡谲凶残,不免惊动了在本地很有些名声的金道长。
金道长师承茅山派,本就与降教不共戴天,又有苦主亲求上门请他找出害亲友惨死的凶手,他当然要尽力追查一番。
这一查,就查到了那戏班子身上。
戏班班主当然知道自家的那点儿邪门歪道的本事不能曝光,看金道长以及其背后的正道势力马上就要查到自己身上了,便决定断尾求生,暂时解散戏班。
他将几个有些本事的小子闺女四散送出,自己则遁入山村,逃得无影无踪了。
长相美艳的四姨娘便是因此被郦员外看中,纳为妾室,带回了郦家村。
【那戏班子从前在唱阴戏时烧的蜡烛便都是人蜡制的,全出自四姨娘那妖妇之手!】
像是担心吴景澜以为他在信口雌黄,金道长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语速也急促了起来。
【我曾在那戏班子的行头里截下一口衣箱,箱子上层是戏服,底下藏了一个还没完全化尽的蜡人!】
道长说道:
【那蜡人已只剩个脑袋了,却还是活的!被灯光照到,还会张口哀鸣!】
他摇了摇头,【蜡人降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只要人未化尽便不会死!除非用秘法将他还原,不然他便要一直忍受身体融化之苦,直到完全失去人形为止!】
吴景澜:“道长,您对这蜡人降还了解得还真清楚。”
【嗨,我茅山弟子与降教余孽对抗数百年,又怎能对他们的手段一无所知?】
金道长冷嗤道:【还好我发现得早,及时用秘法将那衣箱里的蜡人恢复原状……若是再晚个三五天,便又是一条人命啊!】
接着,他告诉吴景澜,衣箱里的蜡人复原之后,自陈乃是戏班在某个小县城雇佣的一名驿站杂工。
原本他以为自己只是来帮忙搬搬行李赶赶驴车的,没想到戏班一行人行至荒郊野岭,众人停下休息的时候,便有美貌少妇凑到他身边……随后,他就成了一个蜡人,在衣箱里过了整整两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好在命硬,在最后关头被金道长所救,才侥幸得活。
因有那杂工的证词,金道长得以锁定四姨娘的身形长相,一路追查,终于查出她成了郦员外的小妾,现在住在大宅里。
“原来如此。”
沈莳点了点头,“所以您认为,郦家村里发生的那些异事,都是四姨娘所为?”
【我想她一个人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道长摇了摇头,【可如果她还有别的同伙,那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金道长的怀疑不是毫无道理的。
大约两年前,大宅建好,郦员外就将四姨娘抬进了房。其后不久,郦家村便开始发生诡异的命案。两者时间相隔太近,实在很难不让人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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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道长坚信郦家村的异状是降教余孽做的好事,于是在郦夫人头七当天做好了应对。
他悄悄在宅内各个要紧的地方埋了符咒,只要有人使用降术,就会触发禁制,立刻被他察觉。
同时,金道长还授意郦家厨房加紧制作特殊的白事点心。
这些点心加了避降避蛊的方剂,就算不吃,只放在那儿都能让寻常降术师有所忌讳。
除此之外,他还请郦员外派人暗中盯着四姨娘,只要她有异动,立刻扣住。
但金道长没料到,他分明已计划得如此周详,头七当晚到底还是出事了——且还是两条人命。
他怀疑的四姨娘那日一步没出过自己房间,而且他布置在各处的咒符亦毫无动静。
事情到了这等地步,金道长不得不承认,事情或许并非如他先前所料想般简单。
吴景澜趁机打听头七当日道长的行动轨迹。
金道长果然有问必答,坦坦荡荡的态度让人觉得他没有半点儿要隐瞒的意思。
上午,金道长一直在大宅各处巡视,检查佣人和士兵中有没有混进降教的余孽。
中午,他说自己回到这间配房,吃了小厮送来的一顿午饭,顺便还去看了看郦家正房太太的灵堂——当时祠堂还好好的,夫人的棺木停在房间中央,布置得妥妥帖帖,看不出异常。
【申时三刻,管家指挥众人将夫人次日下葬时要用的奠仪搬进灵堂,我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去了后厨。】
道长不习惯西式的计时方式,吴景澜在心里迅速换算了一下,申时三刻就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左右,“您去后厨做什么?”
【给白事点心画上避降的咒符。】
道长回答。
他告诉吴景澜,为了保证宅内众人不受降术或是巫蛊的侵害,他亲手在每一个刚蒸好的白事点心上画了咒符。
这咒符当然没有一整张完整的符文那么复杂,一笔就可挥就。
但白事点心要满足整个大宅的需求,几百个画下来,金道长从下午四点一直画到了晚上七点,才终于全部完成。
随后,道长说自己草草吃过晚饭,就让管家下令,将这些白事点心分派到大宅各房各处,上到诸位少爷小姐,下至洒扫洗衣的帮佣,一个房间也不能漏掉。
这一折腾就又是两个小时。
当道长以为自己准备已十分充分,今晚不会再出差错的时候,忽然就传来了大小姐上吊自杀的噩耗。
【那时分明还不到子夜啊!】
金道长扼腕长叹,【郦家大小姐竟然已在自己房中自缢身亡了!】
吴景澜心想:他的证词倒是和丫鬟的挺一致的。
丫鬟说,郦夫人头七当晚,她大约十点左右到后厨拿白事点心,前后不过半小时,回到房间时,大小姐已经吊死了。
同样的,金道长也说自己在十一点前就收到了大小姐自杀的消息,赶去看时,人已经没了。
其后一片兵荒马乱。
直到凌晨两点多,他才回到这间配房。
【唉,现在想来,是我疏忽了!】
道长深深叹息。
为防死者还魂作祟,再生波折,金道长本应彻夜开坛,保持警戒,直到次日天明为止。
但他不过一时大意,喝了一杯桌上茶壶里的茶水,就被浓烈的睡意侵袭,不受控制的睡死了过去。
也是道长以前从来没领教过洋人传进来的安眠药的厉害,才会毫无所觉地着了道。
因中了安眠药的套路,郦夫人头七的深夜,金道长睡得很死。
第二日——或者说,是身为地缚灵的道长以为的“今天”,天亮不久,他才被佣人匆匆唤醒,连拖带拉领到祠堂
去,并目睹了三小姐被分尸的命案现场。
大好机会,吴景澜当然要好好多打听打听密室的细节。
“我听说三小姐死得蹊跷……”
他留意着道长的表情,“到底是怎么个蹊跷法,您能给我说说吗?”
金道长闻言,眉心蹙起,面容愈显苦相。
【若说蹊跷,那确实蹊跷……但……】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正苦恼着应当如何解释。
想了想,金道长朝吴景澜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过来。
吴景澜随他来到了房间西南角的一条长几前。
长几上放了一个沙盘,是道长平日卜卦扶乩时用的,黑檀木制的大托盘里均匀地铺着一层细细的白沙,正合适当个画板。
金道长在沙盘上画了个正方形,代表了祠堂的平面图。
【大太太的棺木摆在此处,这边是门和窗……】
他给吴景澜描述了一下“昨天”的情况。
作为正房太太的灵堂,郦夫人棺材当然不可能像三小姐的小棺材那般寒酸,也不可能只放在角落里。
它堂而皇之占据了房间的正中央,背后是安置牌位、香炉、烛台的供桌,以及挽联、长明灯等物。
因为本地本来就有“回煞”的说法和“避煞”的风俗,加之村中发生过的诸多诡异事件,头七之夜灵堂不留人守夜,点了长明灯和足以燃烧一整夜的烛台之后,就要从外面锁好灵堂的门,其他人纷纷回避,在自己的房中闭门不出了。
而就住在祠堂旁边的配房里的金道长,本应彻夜燃香念经,以免灵堂再生异动,却不料被安眠药放倒,根本不知道下半夜发生了何事。
“这么说来,‘昨天’晚上,灵堂的门是上了锁的?”
吴景澜确认了一下关键问题,“您知道门是什么时辰上的锁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是谁锁的门?”
【门锁是管家准备的。】
金道长回答:【我想,钥匙应该也在他手上。】
今日他被人匆匆唤醒,因安眠药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让人硬搀到祠堂时,门已是敞开的状态了,待到现在细细回忆,他才惊觉,自己其实并没看到是谁开的门。
不过金道长是个玄术派选手,跟吴景澜这种逻辑型的玩家不是一个路数的。
他见多了诡谲莫测的邪术,碰到难以理解的问题,很自然地便会归咎于超自然因素,当然一点都不认为密室的成因有什么值得纠结的。
但既然吴景澜问了,他也就照实回答:
【方才我已然说过,管家差遣佣人把次日要用的奠仪搬进灵堂时,我去了后厨给白事点心画咒,他们折腾到何时,我并不知晓。】
他想了想,【不过,大抵是在那之后,便该把门锁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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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问到这里,不止吴景澜,坐在电脑前看监控录像的沈莳也明白了。
他已大致拼凑出了与三小姐的死亡密室相关的时间线。
郦家正房大太太头七之日,中午,午饭后,大约十二点半左右,三小姐从自己的房间溜出去。
在经过大姐门前时,她被大姐注意到,于是大小姐命令自己的丫鬟追出去,一路追到一楼,可惜并没有追上。
之后三小姐的行踪有一段空白。
直到下午四点钟左右,她出现在了保姆秦嬷嬷面前,要求对方带她出门玩耍,但秦嬷嬷拒绝了,然后在女孩的脚腕上亲手帮她系上了自己编的红绳。
在秦嬷嬷替三小姐绑红绳的同时,管家正领着一帮佣人往祠堂里送奠仪,而金道长则去了后厨,给白事点心画符咒。
如果保姆没有给她们假证词的话,在下午四点钟这个时间点,三小姐分明还是活着的。
搬完葬仪后,管家就把祠堂的门给锁了,此时祠堂就成了一个密室。
当夜十点半左右,郦家大小姐在自己的房中自缢身亡,丫鬟发现后,整个大宅自然好一番鸡飞狗跳,道长也被请到了现场,直到凌晨将近两点才回到配房。
金道长自陈,回配房前,他还绕到祠堂处,从窗户往里看了一眼。
当时祠堂内长明灯和蜡烛都好好地燃着,他没发现半点异状。
如果金道长的证词可靠的话,密室应该是在后半夜才出现的。
——那么,三小姐到底是什么时候遇害的呢?
正在沈莳寻思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听到吴景澜问金道长:
“管家差人搬进灵堂的奠仪都有些什么?”
【大抵都是些下葬时要用到的祭品。】
道长回答:
【金银纸钱、香烛元宝、纸人纸马、楼阁亭台,还有封在箱子里的衣服鞋袜……原本都是预备着要在今日下葬
时,在大太太灵前烧的。】
“原本?”
吴景澜敏感地抓到了关键词,“这么说,后来这些东西都不能用了?”
【嗨,你是新来的,怕是没听说吧!】
金道长叹了一口气,【也是,那场面,说出来怕是要吓到你!】
吴景澜连忙追问详情。
金道长这才告诉他,今日众人所见密室,其惨烈程度,简直惨不忍睹。
根据金道长的描述,祠堂里到处都是鲜血,纸钱散落各处,又被血污浸透,糊结成团,各种纸扎品乱七八糟,破损的破损、毁坏的毁坏,即便角落里尚算完好的,也多多少少沾到了血迹,简直一片狼藉。
不仅如此,郦夫人的棺木也难以避免地沾到了血,好在棺材是上好的楠木,又盖了棺盖,上了棺钉,血污没有渗到内部,被移到了别处,只待日后下葬。
而众人就是在这一片狼藉的灵堂中,从污血、纸钱与纸扎品组成的垃圾堆里,翻出了三小姐那七零八落的遗骸。
【所有人都吓坏了!】
金道长当时就在现场,能将情况描述得相当清楚:
【我亲眼看着管家命人仔细搜索,才从祠堂各处将那女孩儿破碎的身躯一点点拼凑起来……】
那场面惨绝人寰,他显然也并非是毫无触动的,【到底是何方妖物,竟残忍如斯!】
吴景澜:“哪里都找不到三小姐的头颅,是吗?”
金道长点了点头,【后来,管家命人将祠堂里的东西一件不剩全清理出来了,确实没发现三小姐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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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沈莳在电脑前喃喃低语,“这么看来,那所谓密室,其实也蛮粗糙的。”
作为一个苟到了地狱级难度的剧本杀资深玩家,沈莳对各种“密室”套路已经多少有点儿数了。
与一些侦探小说里某些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天衣无缝的密室相比,郦家祠堂显然有许多可以突破的漏洞。
果然,他听到吴景澜问金道长:
“祠堂的钥匙只有管家才有吗?”
毕竟不是当事人,道长回答得很谨慎:【管家是这么说的。他发誓说他下午锁好门之后,就再也没开过锁,也没把钥匙交给其他人。】
“那么衣箱呢?”
吴景澜接着问金道长:“那些装了大太太衣物的衣箱,有没有被人动过?”
【这个……我没注意。】
金道长眨了眨眼,仿佛明白了吴景澜的意思,【你怀疑有人将三小姐的身体切碎了,藏在衣箱里?】
他似乎不太赞同的摇了摇头。
【我还是觉得,这是降教的邪术……只是我还没抓到他们的尾巴而已。】
两人的思路显然不在一个维度,金道长根本不想用科学和逻辑来解释三小姐被分尸的诡异命案。
吴景澜只能换了个问法:“道长,今天早上您在祠堂时,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金道长眯起眼,用一言难尽的表情打量吴景澜,那眼神,仿佛在反质疑他“你倒是说说哪一点是寻常的”。沉吟许久,道长才摸了摸下巴,【若是定要说的话,或许……是祠堂里的血,也太多了些吧……】
这情报,吴景澜倒是头一次听说。
金道长仔细给他描述了详情。
当时道长看到密室里到处是血,连供桌和棺木都泼洒了血污。
一般人看到这场景,又从中找出三小姐支离破碎的残肢后,都会下意识觉得那是从女孩儿身上流出的血,并认为三小姐是在祠堂里被杀害并分尸的。
然而金道长毕竟是见过世面的,看到祠堂里一片狼藉,下意识就觉得血量实在太多了些,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即便放光她身上的血,怕也不至于能把满地纸钱泡成一坨一坨的。
吴景澜听懂了。
确实,案发当时没有DNA检验技术,当然不可能知道祠堂里的血是什么血。
恰好郦家又在办正房大太太的头七,白事要摆流水席,诸如鸡鸭鹅猪牛羊等家禽家畜一定杀了不少,只要凶手趁夜溜进厨房,要弄到足够把灵堂弄得一塌糊涂的鲜血,应该不是难事。
看吴景澜神色凝重,金道长开口安慰他:
【降教余孽素来手段诡谲,行事凶残,但也并非无法可防,不必太过忧心。】
吴景澜闻言,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想的却是:可惜您没防住,这村子、大宅连同您老人家,最后都没能逃过覆灭的命运。
【不过……】
道长没看出吴景澜心中所想,仍自顾自说着话:
【有一件事,我一直疑惑不解……】
吴景澜:“是什么事?”
【今早我们从祠堂里收拾出三小姐的遗骸时,我发现她手里正捏着一枚白事点心。】
道长回答:
【照理说白事点心有避降避蛊之用,那降教余孽到底是如何接近她的?……】
“等等!”
吴景澜像是忽然听到了什么要紧线索,急促地打断了道长的自语,“您说什么?三小姐的遗骸手里握着一只白事点心!?”
【……没错。】
道长点了点头,目光谨慎,【确实是一枚白事点心。】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那点心已被她捏坏了,馅料漏出来,干在了手掌里。入殓尸首时,我亲自将它从三小姐手中取出,看得真真切切,确实是我亲手画了符咒的白事点心。】
吴景澜,还有在屏幕前看视频的沈莳,在这时心有灵犀般一同蹙了蹙眉。
白事点心由金道长一只一只画上符咒,从下午四点左右一直折腾到傍晚七点。
若三小姐的手里捏着一枚白事点心,说明她起码得在七点之后,由管家开始差人分发点心时,才能拿到它。
当然,密室小说里还有一招混淆时间的经典手段——那就是凶手自己带了某个能证明时间的东西——比如附近便利店的购物小票什么的——在密室开启后趁乱丢在现场,让人误以为它早就在那儿,从而误导密室形成的正确时间。
但吴景澜再三与道长确认过,三小姐手里捏着的那只点心是破的,馅料从裂口处流出,已经干在了她的手心和手腕上——这就基本排除了有人趁乱行事,趁着早上搜寻尸块的机会,将白事点心塞进尸骸手里的可能性。
“这么说,三小姐的遇害时间应该在晚上七点之后……”
沈莳坐在电脑前,右手握住鼠标,左手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就目前的证词来看,七点之后,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
但同时也意味着,因人人都有作案机会,反而无法锁定特定的对象。
——真不愧是地狱难度的副本,除了凶险之外,线索也杂乱且零碎,要拼凑出真相,实在是件极困难的事。
俗话说鬼神不可欺。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的时候,若是随便猜一个答案就给三小姐复命,估计三小姐会让你当场体验一下什么叫骗鬼的报应。
而且三小姐要的不止是“谁杀了我”的回答,更要找出她丢失的头颅。
关于这点,不管是吴景澜还是沈莳,他们目前仍然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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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再套不出更多的线索,吴景澜随便寻了个借口,便说自己要回去和管家复命,这就告辞了。
金道长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地缚灵,并没有要拦阻的意思。
他亲自将吴景澜送到配房门口,扒着门框请对方代为转告管家,说自己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待事情处理完毕便会亲自到主宅去,协助他料理三位夫人小姐的后事。
说到这里,金道长忽然停住了。
他茫然地盯着吴景澜,神情有些恍惚,【对了……我还要处理什么来着?】
金道长像是在询问吴景澜,又像是喃喃低语。
吴景澜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金道长是个地缚灵,只能停留在某个固定的区域——这间配房里,一步不能离开。
为了不出现逻辑BUG,金道长潜意识里给了自己一个心理暗示,他还有事要处理,必须得呆在这里。
可一旦他开始寻思自己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的时候,这个心理暗示就会被打破,让他发现其中的违和之处,从而很可能察觉自己已死的事实。
尤其是金道长本来就是个业务水平精湛的玄学工作者,只要脑子没被漫长的岁月搅迷糊,肯定比其他地缚灵更容易发现端倪。
吴景澜谨记着不能让道长因觉察到自己是个鬼而发疯的“规则”,兼之他确实对这位道长印象不错,不想在最后关头刺激到他,于是脑子飞快地一转,替他想出了一个停留在这里的理由。
“对了,有一件事,小的刚才忘了跟您讲了。”
他微笑着说道:
“管家说,您答应了会给众人分派些新的辟降符。晚些时候,他会再派人过来取。”
金道长迷惑地眨了眨眼。
他的记忆里根本没这一茬儿,但吴景澜淡定的笑容和真诚的表情又仿佛确有其事,令他不自觉的就觉得是自己事儿太多,一下子给忘了。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半晌,金道长拍了拍脑袋,好似真想起了什么似的,【行,我这就去写。等会儿也不劳烦管家差人来取了,贫道亲自给他送去。】
说完,便不再与吴景澜多说,当真转身回到书案前,执笔认真画起了符箓。
吴景澜趁机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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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日,午夜两点四十五分。
吴景澜从祠堂东侧的配房出来,稍稍歇了一口气,顺带琢磨接下来该去哪里。
大宅里的九个鬼魂,他已拜访了六个,剩下最危险最麻烦的一个当然是要留到最后的,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成了二选一。
按道理,假托“管家”之名装了那么久新来的帮佣,吴景澜理应先去拜访一下他这位雇主。
不过管家出没的地点跟他现在的位置几乎呈对角线,横跨半个宅子,且离他的最后一个目标太近了,吴景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近一点的目的地。
大宅的北面是一个颇大的花园,靠近北侧围墙处是一溜儿的小平房,放在从前叫“倒座房”,在西式庄园里则是“佣人房”,是粗使杂役和仆妇的住处。
吴景澜要找的人,就是在佣人房边上干活的一个帮佣小厮。
根据笔记本上的记录,有“前辈”玩家曾经打听出来,那帮佣小厮名叫陈狗儿,平日里负责宅里一些粗重活计,还兼半个园丁,搬货卸货、劈柴烧水、淘井通渠、浇花除草等等,脏活累活什么都要干。
像这样的帮佣小厮,郦家大宅还有三五人,陈狗儿是里面最老实最不会偷奸耍滑的一个,倒是因此得了管家的青眼,隐隐有要提拔他当个小管事的意思。
或许就是因为心中那一点儿“升官”的执念,才让一个小小帮佣在变故后没能离开,成为了郦家大宅的一名地缚灵。
陈狗儿长得普通,为人也老实木讷,不善言辞,从前的玩家们来调查时,都对描述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厮的相貌言行没多少兴趣。
然而,属于陈狗儿的那几页记录上,却补充了不少备注。
那时因为,每当玩家找到陈狗儿的时候,他都在后院西侧围墙边上劈柴,手里不仅持着看起来就能杀人的凶器,且劈的“柴禾”极其可怖——那全是人类的干尸!
即便没瞧见实景,光从备注上看,吴景澜就能想象那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场面。
一部分玩家看到他手起刀落,将干瘪的尸首当柴砍就已吓得转身就跑,根本不敢上前与之攀谈了,剩下一些胆子比较大、神经比较坚韧的,凑过去问了几句,便在笔记本上留下了诸如“表述混乱”、“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全是废话”等评价。
除此之外,陈狗儿虽然看着呆板木讷,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厉鬼。
即便是与他搭讪闲聊,陈狗儿也不会停下手里的活计,而是一直一直在劈砍柴禾。
但柴禾的数量是有限的,当陈狗儿发现柴劈完了的时候,他就会认为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而变得很焦躁,并开始想方设法寻找新的“柴禾”。
这时,他身边的玩家便不再是刚刚跟他聊天的活人,而是一根备用的柴火棒了。
笔记本上有这么几行备注,由不一样的墨水和字迹写成,显然出自不同人的手笔,但表达的意思都很统一。
【在他的柴劈完前,快逃!】
【逃得慢了,他会追上来!!】
【他会一直追你,直到你跑出百米之外!】
【如果他追你,你得跑得比他快!】
【别被抓到!千万、千万别被他抓到!】
【如果被抓了,你会变成他的干柴!】
除此之外,还有人用战战兢兢的潦草笔迹,简短地记录了一个故事:
他和他的好友一起被小厮陈狗儿追赶,他的好友跑得慢了,被陈狗儿抓住了胳膊。
然后,玩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友人的惨叫声。
他跑出百米外,才敢回头,便眼见好友像进了烤箱的一块培根,浑身冒着热气,皮肤迅速干瘪、皱缩、发黑、变焦,直至变成了一根人形的枯柴,再没了生机。
陈狗儿捡起新得的人形干柴,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转身回到了他的柴禾堆前,徒留下已经吓尿了的玩家,和这段惊心动魄的笔记。
9月2日,午夜三点零五分。
考虑到一个搞不好很可能会发生的追逐战,吴景澜没有直接去找小厮陈狗儿,而是手持电筒,在后院绕了一圈,了解附近的地形。
毕竟逃命也是要讲技巧的。一旦慌不择路钻进死胡同,就无异于自寻死路了。
身为经验丰富的真人剧本杀玩家,吴景澜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大宅的后院占地面积不小,即便历经百年,也仍能看出曾经精心修葺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