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杀之百密一疏—— by吕吉吉
吕吉吉  发于:2023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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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年郁郁葱葱的景观树木和重洋舶来的大理石雕像全都枯的枯、倒的倒,在白灯笼摇摇曳曳的烛光映照下,格外鬼气森森。
即便只是跟随吴景澜的镜头视角,沈莳也不可避免地感觉毛骨悚然,不由搓了搓手臂,搓出一层鸡皮疙瘩。
——我真恨透了灵异本!
他在心中咬牙切齿。
这时,吴景澜已经走到了佣人住的一排平房前。
那些房子没有大宅那么坚固,主体大部分是木头,除了设计外观略带些西洋风之外,估计质量就跟村里的民居差不多。
经历近百年间的日晒雨淋、风吹沙蚀,全都损毁到了不能住人的地步。
吴景澜很爱惜性命,自然不会冒险进入这些危房。
他只站在建筑物的窗户外,打着手电往里头照,自己则探头观察内部的情况。
房间里都是大通铺,连像样的家具都不多。吴景澜一路扫过去,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经过佣人房,吴景澜看到了前方有一堵围墙,以及一颗光秃秃的大树。
与大宅四周围绕的铁栏杆不同,前面的围墙是砖头混着碎石砌成的,约莫两米半的高度,这会儿已有许多处自然坍塌了,露出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豁口,正方便吴景澜扒着破口往对面看。
砖墙的另一面,是另一个小院。
那小院里的树木与花草的遗迹比这边更密集,还有干枯的鱼池和假山,以及已盘结成了荆棘丛的干萎的月季枝条,想必当年是个仍保留着中式风审美的独立庭院。
——原来如此。
吴景澜明白了。
他在脑中飞快地构建了大宅的地图,很快就明白了,这就是四姨娘曾经不经意间提起的西侧院。
郦夫人头七当天下午,四姨娘正是从自己的窗户往外看,看到郦家大小姐独自穿过这个西侧院,不知干什么去了。
围墙的墙根处有一棵大树,树干足有一人合抱粗,主枝差不多有三层楼高,若不是在这么个闹鬼的荒村里,而是好好地长在某个古镇中,得是颇具历史价值的活化石,早被游人们挂满许愿签了。
可惜,此时老树是枯死的,光秃秃只余几根主枝,叶子也在百年间零落成了淤泥,一点看不出形状了。
吴景澜虽然记忆力惊人、知识面广博,但毕竟不是学生物的,实在没本事只凭枯萎的树干就准确辨认出它的品种。
从枯树下经过,前方有一小方空地,烛光比荒废的庭院明显更亮一些。
风中传来一声接一声有节奏的,“笃、咔嚓——笃、咔嚓”。
吴景澜知道,他要找的小厮陈狗儿就在前方那片烛光里。
他关掉电筒,又整了整衣衫,走向声音的来处。
——————
午夜三点二十分。
小厮陈狗儿果然如同笔记本中所记的那样,不管是相貌身材,还是着装打扮,都不起眼到了极点。
陈狗儿不高不矮,体型偏瘦,大概因常年做体力活儿的关系,人虽瘦削,但汗衫包裹下胳膊精壮紧实,柴刀轮圆了砍在干柴上,又快又准,力道分明。
若说陈狗儿长相上的最大特点,就是左侧鼻翼处有一颗绿豆大的黑痦子,在他那张其貌不扬的平凡脸上格外显眼。
“陈狗儿。”
吴景澜叫了小厮的名字。
那小厮抬起头,朝吴景澜看了一眼,目光呆滞,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在来访者的脸上聚焦。
一秒后,他复又转头,继续劈他的柴。
好在陈狗儿倒没有完全无视吴景澜的存在,到底慢吞吞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这次吴景澜没再自称是新来的帮佣,他换了个倨傲的语气,淡淡回答:“我是你家老爷请来的,城里的治安队警官。”
反正对这幢大宅里的地缚灵而言,这时仍是民国初年,吴景澜假冒警察毫无心理压力,在演技加持之下,那叫一个趾高气昂,理直气壮。
果然,即便迟钝如陈狗儿,也被吴景澜这警官头衔震慑住了,终于停下了挥舞柴刀的动作,转而看向吴景澜。
【警官……】
他似乎有点儿大舌头的毛病,加之说话带着乡音,吐字嘟嘟哝哝,十分含糊,【您……您……找我有、什么事?】
吴景澜抱着胳膊,冷淡地回答:“我来找你问话。”
【哦。】
小厮陈狗儿呆愣愣地点了点头,【您……问吧。】
说着,他把砧木上劈好的柴禾拨拉下去,又从旁边拿了一截,放到了砧木上。
吴景澜默默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院中照明不佳,他刚才走近时,砧木上的“柴禾”又已被劈开,所以一下子没看出来。待到陈狗儿重新放好新的“柴禾”的现在,他才赫然分辨出,那赫然一个人类的上半身!
作为一个苟到了地狱级难度的真人剧本杀玩家,吴景澜也是为此做过许多准备的。
在“愚者之都”的时候,他房间里的常备枕边读物就是法医学相关的书籍。
吴景澜没有医学背景,也没有实际的验尸经验,作为一个赶鸭子上架半道出家的门外汉,他不敢说自己到底掌握了几分专业知识,但图鉴图谱上的图他总能认出不少。
而此时此刻,他眼前的这半具干尸,像极了吴景澜曾经在图鉴上看到过的,被烈火彻底焚烧过后的焦尸。
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无光泽的灰黑色,脊背蜷缩成一团,双手前屈,仿佛炸透了的鸡爪子一般抱在胸前,枯槁脆弱的颈子几乎无法承受头颅的重量,黑黢黢的球状物直接耷拉到了胸口,若不仔细分辨,当真像极了一截形状不那么规整的枯木墩子。
只见陈狗儿将那半截焦黑人躯横着摆好,双臂高举柴刀,手起刀落。
又是一声“笃、咔嚓”之后,那不知名死者的半身便从肩部一分为二,仿佛开花一般,断臂与残躯交叠着散落在了砧木上,截断的脑袋更是滴溜溜滚落下来,砸到地上,又一路滚到了吴景澜脚边。
吴景澜:“……”
难怪那么多“前辈”被吓得当场跑路。
只要看过这变成干尸后还要挨那刀砍斧劈,死无全尸的下场,但凡心理承受力稍差些的,怕不是要直接吓到腿软。
而更骇人的,还不止如此。
砧木旁还堆了一小堆的“柴禾”,横七竖八堆叠在一起时还不太明显,可只要仔细一看,那全都是一具具蜷屈焦黑的人类尸骸!
吴景澜简直都想问一句,陈狗儿你哪里搞来的这些“柴禾”?怕不是失踪的村民都成了你的刀下鬼了吧!
但这话他打死也不敢说。
陈狗儿看似木讷,可只要看一眼那堆叠成小山状的干尸,没人会不知他是个厉鬼,除非不要命了才会没事找事去招惹他。
更要紧的是,“柴禾”的数量肉眼可见的有限,若不抓紧时间把该问的问了,等会儿怕不是还得来一场夺命狂奔!
——————
“大太太头七那日,你做了什么?”
吴景澜先问了关键的问题。
【昨天……吗?】
陈狗儿是个勤快人,手上的动作仍没有停下,将砧木上散碎的肢体拨拉到一边,又举刀在最大块的胸腔上补了一下。
【四点钟,起床……干活,把柴禾送到后厨……搬菜、烧灶台……还、还挑水、灌满了水缸……】
小厮一边絮叨,一边将劈好的“柴禾”归拢到一处,拾掇整齐,用稻草扎好,再包上防潮的油纸,【中午……吃饭……然后又、回到这里,砍柴……】
吴景澜:“……”
如果陈狗儿的证词可信的话,那么他一早上的时间差不多都花在劈柴上了。
对小厮陈狗儿来说,和其他大部分地缚灵一样,“昨天”同样是郦家正房夫人的头七。
吴景澜猜测,因这日不仅要准备郦家大宅头七的饭菜,还要额外赶制几百个白事点心,所以厨房一直很忙碌,需要的柴禾数量也很大,怕是直到大宅覆灭为止,陈狗儿的活计都还没能干完,才会致使他对“劈柴”这个工作如此执着,即便死了近百年仍在重复着这个早已毫无意义的劳动。
【然后,管家叫我去……帮忙……】
陈狗儿抱着用油纸包好的柴捆站起身,头巾上沾的一片叶子掉到了他脚边,他浑然未察,大脚直接从叶片上碾了过去。
柴捆被他抱到旁边,和先前已经打包好的摞在一起。
“管家叫你去干什么?”
吴景澜尽量让自己无视掉从柴捆里支棱出来的一只黑黢黢的枯手,镇定地问。

【是让我去……把大太太的、东西……搬到祠堂里……】
陈狗儿一句话说得囫囵,吴景澜要努力听才能听清。
“哦?”
这么看来,陈狗儿就在管家指挥的搬运奠仪的人里面,吴景澜追问:“你都搬了些什么?又是几点钟的事情?”
【一些箱子和篮子……香烛纸钱……呃,还有纸人纸马……】
陈狗儿回到砧木前,这回换了根完整的大腿,又是手起刀落,一刀两断,干脆利落。
【几点……我不记得了……】
这个小厮的人设果然如同笔记本上记录的那样,寡言少语,木讷迟钝,即便答了话,吴景澜也没能听出多少有用的线索。
“那么,你往祠堂搬奠仪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吴景澜试图引导他说得更深入一些,“比如当时祠堂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你搬的奠仪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陈狗儿停下劈柴的动作,朝吴景澜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缓缓地转回头去,继续他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计。
【衣箱很重……大太太的东西很多……管家一直在骂我们……说我们手脚粗笨,当心别弄坏了东西……那几个纸人纸马……是昨天早上才送来的,原本搁在厨房里……是、是我……搬进去的……】
也不知是没能理解吴景澜的问题,还是陈狗儿的思维一贯跳跃,他开始絮絮叨叨,用他那难以分辨的大舌头音嘟哝起来。
【对了,那两箩筐的金元宝……是大小姐亲手折的……她哭得好伤心……她原本快要出嫁了,应该……应该开心才对……可她一直在哭……】
吴景澜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陈狗儿话题一转,突兀地就转到了郦家大小姐的身上。
于是吴景澜追问道:“你跟大小姐很熟吗?”
其实他的这个问题可谓失礼到了极点。
一个是已经定亲即将出嫁的大户人家小姐,一个是身份低微的粗使小厮,这么问,简直就仿佛是在暗示两人有了私情一般。
果然,陈狗儿举着柴刀的手悬在半空,足足停留了好几秒钟,才慢悠悠地摇了摇头,【……不熟……】
语毕,他又继续工作。
吴景澜仍不肯放过他,“那么,你怎么知道那两筐金元宝是大小姐折的?”
【我……看到的……】
陈狗儿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是我看到的……】
吴景澜:“在哪里看到的?”
小厮再度停下动作,锋利的带着弧度的刀尖抵住半截黢黑的焦尸,呆滞的目光凝固在自己的双手上,半晌后,才幽幽答道:
【就是……看到了……】
陈狗儿只是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吴景澜没辙儿,只能又试着问了小厮几个问题,但对方就像人工智障设定了一个自说自话的模式,即便在与他对话,可每一句都问非所答,根本就无法作有效沟通。
此时,陈狗儿身旁那未劈的尸堆眼见着越来越少,已所剩无几,而用油纸打包好的柴禾则整整摞起了七八捆。
吴景澜:“……”
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其实……不用担心……】
在“柴禾”彻底批完之前,陈狗儿依旧只是个说起话来支离破碎的地缚灵。
他撂下柴刀,蹲下,一面收拾满地的残肢断臂,一面说到:【……三小姐,已经……不会回来了……】
吴景澜敏锐地从他混乱的语句中捕捉到了关键词,蹙起眉:“什么不用担心?三小姐不会回来了又是什么意思?”
陈狗儿仿若未闻。
“陈狗儿,你从实招来!!”
吴景澜提高了音量,摆出警官的架势,“为什么说三小姐不会回来了!?”
陈狗儿保持着捡拾柴禾的蹲姿,呆愣愣地抬头。
默然许久,他才回答:
【她死了……不是吗?】
吴景澜无话可说。
确实,陈狗儿的回答没有毛病。
毕竟在这个小厮地缚灵所认知的时间线里,众人已发现了祠堂里三小姐被肢解得乱七八糟的遗骸,明显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
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沈莳也注意到了越来越少的柴堆。
如果换成是他自己,或许还会再多逗留一会儿,但换成涉险的是他家吴哥,沈莳恨不得对方现在就跑。
“……差不多了吧?”
沈莳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把话说了出来,“你怎么还不走?”
这时,陈狗儿已经抱起了最后两段尸骸,将它们并排放到了砧木上。
这两截残肢体积较小,陈狗儿显然是打算一次性将它们都劈完。
沈莳无意识地捏紧了鼠标,忍不住想去拉进度条。
吴景澜却在这时忽然开口了、
“陈狗儿。”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却很明显带着命令的语气:
“厨房说柴禾不够了没法烧灶,你现在立刻给他们送过去。”
身为一个粗使小厮,吴景澜的命令显然触发了他的条件反射。
陈狗儿停了手。
“快去!”
吴景澜催促:“厨房那边催得紧呢,要来不及了!”
陈狗儿迟钝而僵硬地眨了眨眼,仿佛一个发条不足的机械人偶,费力地消化吴景澜话中的意思。
【好的。】
足足沉默了半分钟,他才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语毕,他竟然当真放下了仿佛要做到天荒地老、魂飞魄散才肯罢休的砍柴的活计,转身走向已经打包好的柴捆堆,一口气抱起整整四摞,迈动双腿,神色木然地走进了漆黑的夜色深处……
屏幕前的沈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很佩服自家吴哥的胆量。
换成弱点就是怕鬼的自己,还真不一定敢两次三番忽悠这些一旦发飙妥妥儿能要人命的厉鬼呢!
这时,屏幕晃动,是吴景澜朝前走了几步。
下一秒,镜头朝下方一晃,照到了黑得看不清任何细节的地面。
沈莳一愣,然后才意识到,这是吴景澜弯了腰。
接着,吴景澜的胳膊在屏幕里晃了晃,又收了回去,不知究竟做了些什么。
而实际上,吴景澜本是想伸手从地上捡起一片叶子的,可惜失败了。
那是从陈狗儿头上掉下来的落叶。
因地缚灵的特殊性质,它和陈狗儿的衣服鞋袜、柴刀砧木等物一起停留在了近百年前,仍然保持着原本的样子。
可一旦这片叶子离开了陈狗儿,它就如同吴景澜从大小姐房中抢出来的丧服一般——时间重新回到它身上,迅速朽败,吴景澜的手指只轻轻在它表面一触,便顷刻碎成了齑粉。
不过吴景澜已经看清了。
——那是一片银杏叶子。
——————
9月2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吴景澜离开了后院。
此时距离三小姐定下的“七点”这个最后限期只剩三小时零十五分钟了,而吴景澜还差两个地缚灵没有见到。
鉴于其中一个地缚灵危险性爆表,吴景澜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接下来,他要去位于荒宅西南侧的别馆,找据说会在馆中游荡,随机刷新的管家。
作为郦家这等乡绅土豪的大管事,管家在村子权势极大,自然也眼高于顶。
因为这个人设,吴景澜绝对不能再像先前几次那样,自称是个新来的帮佣了。
根据笔记本上记录的前几批玩家的摸索,一般人到了管家面前,若不能报出个让他满意的身份,管家会把来者视为入侵者,当场发飙,随即从一个端端正正、斯斯文文的老绅士变成一个极度凶残的暴君,像被入侵了领地的熊一般,一路撵着玩家,玩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管家好歹是个年逾六旬的老人。
就目前为止,笔记本上还没有因没能跑赢他而遭遇不测的记录——当然也可能是被抓住的人已经被管家嘎了,也就没法留下提醒后来者跑快一点儿的规则了。
但吴景澜要找管家,可不是为了跟他玩什么“我逃你追”的惊悚游戏的。
作为这一系列事件的最重要的证人,吴景澜必须让对方开口。
于是他没有急着立刻就去别院找管家,而是寻了个偏僻又安静的角落,打开挎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套样式板正的民国警察制服。
感谢现代影视行业的发达和民国戏的泛滥,他只要请雇主丁老板派人开车到三十公里外的影视基地,就能找到好多出售出租戏服的商店,并买到他需要的服装。
吴景澜麻利地换上衣服,穿戴好后,还不忘将针孔摄像头重新别回到领子上。
所谓人靠衣装。
吴景澜本来就又高又帅,穿上掐腰修身的制服后,气势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当然,至于说戏服与真货其实差得挺远的——这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以当时军阀割据的混乱程度,管家即便接触过真正的警察,也不可能清楚记住警察制服的细节。加上大宅里照明昏暗,还有吴景澜很能唬得住人的演技和随机应变的机敏,他觉得穿帮的可能性应当不大。
准备好后,吴景澜给自己略略做了下心理建设,转身朝大宅西南角的两层小楼走去。

吴景澜来到位于大宅西南角的别馆。
从外观上看,这是一座两层小楼,占地面积大约是现代一幢常规别墅的大小。
别馆的外观呈长方形,长宽比约莫是二比一,正门开在了东面,风格与大宅相似,是有着华丽雕花与立柱的维多利亚式拱顶。
吴景澜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先绕着小楼走了一圈,查看周边情况。
或许是因为里面还有地缚灵的关系,以一幢无人修葺的荒宅而言,别馆的保存状态可算是出人意料的完好了。
从外面看,小楼的外观相当完整,除了墙体表面有部分砖瓦脱落以及破了几块窗户玻璃之外,连二楼外飘的阳台都还好好的。
不过他注意到,因别馆建在了整个荒宅的最东南角,故而西侧的墙壁几乎与大宅的围墙相贴,二者距离只有两米半左右。
刚好这一段的围墙外长了一颗叫不出名字的树,经年累月,树根顶松了铁制的围墙,又与栏杆纠缠在了一起,后来树木枯死或是被强风刮倒,连带着足足两米的围墙也一并带歪了一大截,形成了一个豁口。
如果吴景澜想逃走,现在就可以从这个豁口处翻过去。
但笔记本上记录了逃跑的后果:
从前曾有玩家实在受不住夜探大宅,不停与各种神经病地缚灵打交道的压力,试图趁着最后限期未到,逃出大宅的。
但不管是走正门也好,花式翻墙也罢,只要出了大宅的范围,幽蓝的鬼火就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包裹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在惨叫中化为焦尸,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妖风吹散。
总之,试图逃跑那纯属找死,是万万不能尝试的。
别馆占地不大,吴景澜很快就走完一圈,只找到正门一个入口。
这么看来,出入别馆的方法只有两个:其一,从正门进去,其二,通过二楼走廊北侧尽头的连廊,去往主宅西侧翼的二楼。
吴景澜迈过门框,从正门进入了别馆。
和主宅一样,别馆里同样稀稀拉拉地燃着白色的蜡烛,属于能看得到路,但想看清就颇考验人眼神的程度。
为了安全起见,吴景澜还是打开了手电。
他先在一楼来回走了一圈。
走廊铺了木地板,经年累月已开裂破损得厉害,吴景澜的鞋子踏在上面吱呀作响,声声分明。
这脚步声,若是管家的地缚灵在这里,怎么都该听到动静了。
于是吴景澜寻到入口旁边的“Z”字形扶手楼梯,往二楼走去。
他楼梯刚走到拐角,抬头一看,就见楼梯顶端有一团白惨惨的烛光悬在半空,明明暗暗、飘飘摇摇,其后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沈莳被这突然冒出来的黑影狠狠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椅背处一倾身。
吴景澜却比他淡定得多。
他手持电筒,不疾不徐地朝人影走去。
“管家。”
在对方开口前,吴景澜先说话了:
“来得正好,我有话要问你。”
他的语气平淡、稳健,隐隐透着居高临下的倨傲,仿佛对方配合他才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果然,正想开口发难的管家愣住了。
他举起油灯,看清吴景澜身上穿的制服之后,紧绷的表情立刻变成了小心翼翼。
【……请问您是?】
管家竟对一个明显比他小了三轮的年轻人用起了敬语。
“我是市局刑警一处的行动队队长。”
吴景澜淡定地回答了他提前准备好的民国警衔,态度那叫一个坦坦荡荡、游刃有余,“郦老爷说,在这儿能找到你。”
聪明人不用把前因后果交代得太过详细,因为对方会在脑内替他补完。
【是、是……】
管家侧身让到楼梯旁,微微躬腰等吴景澜上来。
吴景澜上了楼,站到管家面前,淡淡问:“这里有说话的地方吗?”
【有!当然有!】
管家连连点头,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吴景澜在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伪装的身份果然起了作用。
接下来,只要小心别穿帮,应当就不会诱发剧情杀了。
——————
管家将这位城里来的队长请到了二楼最南侧的一个小房间里。
这个房间不大,约莫只有十平米左右,里面的陈设仍然维持着百年前的模样,从布置来看像个供客人短暂休憩用的茶室。
管家请吴景澜坐下,转身就要亲手去帮他沏茶。
“不用了。”
吴景澜冷声制止,“我还有很多事要忙,长话短说吧。”
他其实倒不是着急这泡茶的十分钟,只不过是担心地缚灵端出来的茶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比如喝下去就再也走不了之类的,但如果茶上桌了不喝又会显得奇怪,于是干脆把管家叫住,不让他走开。
管家不敢违命,恭谨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说说吧。”
吴景澜问管家,语气淡淡的,但措辞却很尖锐,“这宅子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管家显然被这个问题震住了,面露惊慌,【什、什么意思?长官,我不明白……】
看外貌,管家约莫六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高瘦瘦,头发几乎全白了,唇上留着两撇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尚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英俊风采。
管家当了郦家将近三十年的大管事,虽没怎么离开过村子,但人老成精,是极善逢迎之辈,早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原本预备了好几套溜须拍马的开场白,结果吴景澜根本没有给他机会,上来就是一记令他不知如何回答的直球。
“别的且不论,郦家祠堂的钥匙在你手上,对吧?”
吴景澜眯了眯眼,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身为一个地缚灵,管家的皮肤当然苍白到毫无血色。但吴景澜的“威胁”一出,他煞白的脸竟然在刹那间白到了透明。
【长官,真不是我!】
吴景澜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经吓,双膝一软,“扑通”一下就跪了。
【请长官明鉴,小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啊!】
管家仿佛生怕吴景澜真把他当凶手,匍匐在他脚下,连声申辩,就差给他磕头以证清白了。
眼见气氛渲染得差不多了,吴景澜这才开始问话:
“那你便先说说祠堂的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他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这、这个……】
可怜管家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其实,那、那锁是老爷交代我去买的……】
管家告诉吴景澜,本地有头七“躲煞”的风俗。
所谓“躲煞”,是指死者头七之夜回魂,因留恋人世而身带煞气,若与活人碰面便要互相冲撞,对双方都颇为不利。
横死之人煞气尤其浓郁,若是冲撞了,轻则折损福运,重则引发血光之灾。
郦家正房太太是被人割断喉咙,放干血液而死的,自然是实打实的“横死”。
村里先前那些个受害人的遗体都停在了村中的宗族祠堂里,停满七日后下葬。头七当晚祠堂明灯点烛,但不留人守夜,而死者家属则躲在自己家里,关门闭户,以此“躲煞”。
郦家大宅有自己的祠堂,自然不必将正房太太的棺木停到村里的宗祠中。
但郦老爷害怕啊。
他生怕那头七之夜必死亲眷的传闻应验在自己身上,于是不仅请了盛名在外的金道长来家中坐镇,又借来城中士兵站岗护卫,还千叮咛万嘱咐,让管家去购把厚重结实的新锁,头七之夜将祠堂牢牢锁住,钥匙由管家本人亲自保管。
谁料预防措施都做到这个地步了,郦夫人的头七之夜还是接连出事——先是大小姐在自己房中自缢身亡,再是三小姐遭人肢解,陈尸祠堂。
一晚上连丧二女,还是这么个骇人听闻的可怖死法,“今天”早上,郦员外看到三小姐遗骸那狼藉惨状时,当场就吓得犯了心疾,哼哼唧唧卧病在床,起不来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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