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杀之百密一疏—— by吕吉吉
吕吉吉  发于:2023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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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说,自己的幺妹自打出生时起就和一般小孩儿不一样,性格古怪,难以相处,除了照顾她们的保姆秦嬷嬷之外,没有任何人受得住她。
关于这点,二小姐的证词跟秦嬷嬷与王姨完全相同。
因三小姐的怪异脾性,连她亲妈都非常嫌弃这个本该如珠如宝的老来子,只当自己没生过这么个女儿,四岁以后就把小女孩儿一个人丢到了西侧翼三楼的小阁楼里,只让秦嬷嬷照顾她便罢了。
二小姐说,三个同胞姊妹虽然住在同一层,但实际上,她和大姐都很少跟这个独自关在小阁楼里的妹妹接触。
然而,在所有人忽略的角落里,那个孤僻的、古怪的、不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却悄悄地变了。
她变得活泼,爱笑,能言善道,不再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在二小姐的形容里,她的幺妹每天下午都会乐呵呵地要秦嬷嬷带自己出门,晚上也会在餐厅里和大家一起吃晚饭,别人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笑容甜美、对答如流,仿佛当年那个又蠢又犟的女孩儿已经脱胎换骨了一样。
——————
对于妹妹的改变,二小姐一开始也是甚感欣喜的——毕竟谁不喜欢一个俏丽可爱的小女孩儿甜甜地笑着,用清稚的童音喊你二姐呢?
可二小姐却很快注意到了妹妹的异常。
【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她坐在我旁边。】
似乎是为了还原当时的情景,二小姐将自己的右手轻轻放到了茶几上,【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说……】
二小姐很不像个鬼魂地用力咽了口唾沫,【她、她说我的手很、很漂亮,如果能换到她身上,就好了……】
吴景澜:“……”
这发言一听就很不正常,放在剧本杀里,如果不是什么巫术邪术,就该出现个像《沉○的羔羊》里的剥皮水牛那样的连环杀人狂了。
【你一定觉得,这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对吧?】
二小姐咬住下唇,【我把这件事告诉娘亲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
“不会。”
吴景澜回答了自己的真实感受:“这确实不像小孩子会说的话。”
二小姐抬头,这次她的目光在吴景澜的脸上多停留了两秒钟。
别开视线后,她尴尬又羞窘地搓了搓珍珠项链,【如果只是那一次倒还不算什么,可后来……】
吴景澜:“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你一定会觉得我疯了……可是……】
二小姐吞吞吐吐,犹豫许久,才向下定了决心一般,【有一次……因为什么事找她我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我去了她的房间,当时她不在房里,我本想直接退出去的……可是……】
她越说越怕,攒紧了手里的珠链。
【可是,我不小心瞥到了她放在桌上的镜子……】
民国初年,西洋式的玻璃镜在有钱人家里已经不稀罕了。
根据二小姐的描述,二小姐的房间就有这么一块,镜面大约一张A4纸的大小,就放在正对衣柜的梳妆台上。
那天二小姐进门时,发现镜子不知怎么的转了个方向,镜背朝外,镜面朝墙。
人看到没摆正的东西,通常都有一点无意识的强迫症,于是二小姐就随手把那放反了的镜子给正了过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下子,二小姐差点儿吓破了胆。

吴景澜:“您看到了什么?”
像是回忆起了令她感到恐惧的东西, 二小姐打了个哆嗦,【我,我看到了……镜子……刚好照到了, 她的妆盒……】
吴景澜:“……”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什么可怕的回答,比如一般恐怖片的常见桥段, 二小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什么的。
然而事实上, 她只是把镜子转动到某个角度的时候,让镜面不小心照到了放在梳妆台上的妆盒而已。
二小姐抬眼瞥了吴景澜一眼,又飞快地移开,怯生生地补充道:
【……镜子里, 那妆盒……是满的……】
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但三小姐年纪尚幼, 又因为小时候的古怪脾性很不受宠,因而她房间的梳妆台上虽和两个姐姐一样有一个妆盒,但连几件充门面的首饰都没有。
或许是年龄不到还不开窍, 三小姐本人也表现出一副对金银珠宝毫无兴趣的样子, 从来没向父母姊姊讨要过头面, 唯有秦嬷嬷替小丫头整理房间时, 会从她的妆盒里捡出几朵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的小花来。
可据二小姐的回忆,那日她确确实实看到镜子里映出的妆盒,里面装满了首饰。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二小姐说,为了确认刚才转动镜子时看到的景象是不是她的错觉, 当时她小心翼翼地把镜子又往回转了一点。
当镜子刚好回到能照出妆盒的角度时, 她忽然听到幺妹在她身后的声音。那女孩问:二姐,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我、我当时吓坏了, 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候的感觉……】
饶是隔了将近百年,二小姐回忆起当初的经历时, 依然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不知道妹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对方有没有看到她刚才做了什么。但二小姐不是个笨人,几乎是无意识地,她立刻用身体挡住镜子,将镜面又转回了一开始背面朝外的样子,然后假装无事发生一般,随口敷衍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二小姐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在幺妹面前装傻,但潜意识告诉她,这或许是最安全的应对。
“那么,妆盒确实是满的?”
吴景澜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二小姐使劲儿点了好几下头。
【是满的!绝对是满的!】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两秒钟,但她非常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镜子中,那本该空空如也的妆盒里放满了各色珠宝首饰,玉镯、项链、耳环、戒指、发带……从尺寸到款式,明显都不是一个五六岁的幼女该用的东西。
【不,还不止这样……】
二小姐抱住自己的胳膊,紧张得瑟瑟发抖,【更可怕的是,我看到里面有一件我很眼熟的首饰……】
村里有户郦家的远房亲戚,姓张,也算有田有产的殷实人家,两家平日里走动频繁,关系不错。
大约在二小姐发现镜中妆盒异常的三、四个月前,张家死了个闺名叫小雪的女儿。
姑娘死亡的原因,自然如同前几个遇害者一样,是被人半夜割断喉咙,取走浑身血液,次日才被家人发现惨死在自己床上的。
死去的姑娘年纪与二小姐相仿,两人是手帕交。
因此,二小姐很确定,妆盒里的一枚点翠胸针,是她好友的心爱之物。过年来家里做客时,小雪还特地把胸针别在衣领上,问她好不好看。
吴景澜摸了摸下巴:“这件事,您有跟其他人提起过吗?”
二小姐摇了摇头,【我没敢告诉其他人……】
她本就是胆小怕事的性格,又深知即便说出来,怕也无人会信,于是干脆选择守口如瓶。
——————
吴景澜想了想:“二小姐,我能问问,您是什么时候发现镜子里的妆盒有异常的吗?”
二小姐倒是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奇怪的。
【就是前不久的事情。】
她回答得相当干脆:
【大约是在两个多月前。】
幺妹房间里的镜子诡异地照出了刚死不久的好友的遗物,二小姐越想越害怕,简直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干脆就找了个机会,故意把自己房间的地板撬坏了,从西侧翼三楼搬到了相对离妹妹远一些的东侧翼二楼。
【我、我知道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可这个家,真的死了太多人了……】
二小姐咬住嘴唇,轻声喃喃。
吴景澜对此深有同感。
尽管他暂时还不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反正这大宅里有一个算一个,估计最后都没跑掉。且遭殃的不止是郦家大宅的人,整条郦家村也在变故中荒废,最后成了一条闹鬼的死村。
只是这些“下情”,二小姐这个时间观念一直停留在“生前”的地缚灵,就不必知道了。
【王姨、娘亲、大姐……连〖她〗也……】
二小姐一边说,一边用手遮住脸,瑟瑟发抖,【我害怕……我、我想离开这座大宅……我想到别的地方去……如、如果有人能带我走就好了……】
吴景澜:“……”
话题开始滑向了触犯“规则”的方向,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但姑娘刚才那句话里,有个信息他非常在意,在溜走前,他认为很有必要向女孩儿确认一下。
【二小姐。】
吴景澜硬着头皮打断了女孩儿哀怨的呢喃,【我想问,王姨……是什么时候摔下楼的?】
和女佣王姨对话的时候,吴景澜注意到,那位地缚灵自我认知中的“时间”,仿佛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至少,就吴景澜目前交谈过的几个鬼魂而言,保姆秦嬷嬷、四姨娘和二小姐,她们都认为现在是郦夫人的头七之夜刚结束后不久,大小姐吊死,三小姐被分尸。
但自称被三小姐推下楼摔死的女佣王姨,谈话中判断,她认知中的郦宅还风平浪静,让她去给三小姐送洋装的郦家正房太太还活得好好的。
方才二小姐数人头的时候,把女佣放到了第一位,八成记得点什么,吴景澜认为,很有必要冒险确定一下这几桩死亡的前后关系。
二小姐没料到吴景澜会突然提起一个女佣,愣了一下。
但她想了想,还是回答道:【王姨……死了有一年了吧。大家都说她是不小心踩空了从楼梯滚下去的。】
——果然。
吴景澜所料不差,女佣早在“案情”开始前就已死了。
——————
眼见着“规则”有被触发的苗头,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吴景澜当即不再耽搁,果断打算撤了。
但就在他起身告辞的时候,二小姐却冷不丁地一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等等!】
明明外貌只是个纤细柔弱的少女,二小姐的力道竟然大得离谱,【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右手五指隔着袖子的布料牢牢嵌在吴景澜的皮肉里,【我、我愿意嫁给你!你带我走吧!好不好?】
吴景澜只觉得胳膊上像夹了一把老虎钳,顿时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你是不是娶妻了?】
看吴景澜没回答,二小姐慌忙补充:【不要紧,我愿意当妾室!真的!只要你肯娶我就行!】
双眼紧盯屏幕的沈莳:“!!”
眼看剧情就要滑向触犯禁忌的BE线了,他家吴哥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挽回?
按照一般套路,玩家会说我配不起小姐你,苦劝她放过自己、另觅佳偶,又或者干脆在疼痛和恐惧下失了理智,试图挣开束缚,逃出房间。
然而沈莳敢用任何东西发誓,不管是前一种方法还是后一种方法,百分百都是死路一条。
他再一次替吴景澜担心了起来。
这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沈莳恨不得是自己在剧本杀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坐在电脑前,干看着恋人冒险。
这时,他听到了吴景澜的回答。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您的要求。”
这看着像是路线A的选择。
果然,二小姐害怕与人四目相对的I人性格在这时丝毫不起作用了。她双眼圆睁,一瞬不瞬地盯着吴景澜,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吴景澜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因为,我有心上人了。”
吴景澜的嗓音低沉、平静、温柔,但语气坚定而真诚,一点都不像是在敷衍。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除了他之外,我不会跟任何人结婚。”
沈莳听到吴景澜如此说道:
“这一辈子,我只要他一个人。”
中文的第三人称听不出性别,但原本正准备发飙的二小姐,显然被吴景澜这段突如其来的表白镇住了。
她呆愣愣地盯着眼前高大俊美的青年,目光落在他微微翘起的唇角和满含柔情的双眸中,困惑地眨了眨眼。
——这微笑,这情意,如此真切,却都不属于她。
【她、她……真的吗?你、你……没骗我?】
二小姐结结巴巴地问:【可是、可我……】
“很抱歉,二小姐,即便是您也不行。”
吴景澜仍是摇头,答案温柔而笃定:
“只能是他,没有别人了。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第370章 9.冤鬼宅-14
因沈莳太过紧张, 以至于屏幕翛然一黑时才赫然发现,第四个视频已经播完了。
他一甩鼠标,手忙脚乱地切到了下一个视频。
视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 是9月2日的午夜零点二十五分。
视频刚切换后有短时间的模糊,似乎是设备在自动对焦和适应明暗变化。
沈莳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生怕错过任何一秒钟的画面,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掐破了皮都毫无知觉。
终于,镜头重新清晰了起来。
沈莳在极近的距离看到了二小姐的脸。
姑娘睁着一双杏眼,显得那么无措又茫然, 仿佛不知该作何反应。
吴景澜和二小姐就这样沉默地对峙了足足半分钟。
【……既然如此……】
终于,二小姐呐呐开口了, 【既、既然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五指。
【……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屏幕前的沈莳和剧情里的吴景澜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沈莳可以把那憋在胸口的浊气吐出来,而吴景澜却不可以。
他面上还得保持镇定,礼貌地后退了两步, 朝二小姐欠了欠身, 很自然地跟小女鬼道了别。
这一次, 二小姐没有再阻拦他。
——————
“呼……”
沈莳往椅子靠背一靠, 只觉浑身都要虚脱了。
张开手,他看到了自己掌心浅浅的四个月牙形的血印子。
如果可以,他只希望自己和吴景澜的角色能调个个儿,至起码, 他现在不必傻坐在屏幕前,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事态的发展。
不过倘若两人当真调换了身份, 沈莳不认为自己能比他家吴哥表现得更好。
至起码,吴景澜那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纯熟演技, 和临危不惧的强大的心理素质,就不是寻常人能拥有的。
其实,吴景澜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他出了二小姐的房间,还替她带上房门,紧接着毫无预兆地,镜头翛然一矮,他靠墙蹲了下来,单手捂住胸口,长长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刚才那一下,吴景澜觉得自己的心率都要跳到突破一百五了。
脱险之后,吴景澜才感觉出左胳膊隐隐生疼,撸起袖子用电筒一照,赫然瞧见自己的小臂上纵向排列着四道淤青——分明是刚才二小姐抓他时抓出来的。
——真是,好险!
如果二小姐还不肯放手,吴景澜扪心自问,大约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好在二小姐虽然是个死了近百年的地缚灵,抓狂起来也很恐怖,不过到底还没到完全不讲道理的厉鬼地步,好说歹说总算是放了手。
他蹲靠在墙上,花了五分钟时间平复心率。
接下来,他该去下一个地点了。
吴景澜没有急着行动。
他在脑海中又整理了一遍“前情”。
九个地缚灵,他已去了四处,进度差不多到一半了。
就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谜团主要有两条线:
其一,村子里不停有女性被杀,凶手是谁?又是怎么做到的?
其二,三小姐性格大变之谜与她的密室分尸案有什么联系?
现在看来,两个谜团绝非彼此无关。特别是在二小姐给出证词,说妹妹房间的镜子映出了村中被杀的女孩子的饰品的时候。
看来想要破案,就必须捋清二者的关系。
吴景澜定了定神,站起身,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他决定冒一冒险。
吴景澜的第五个目标,是住在大宅西侧翼三楼第一个房间的地缚灵。
据二小姐所言,西侧翼三楼原本住着她们郦家姐妹三人,除去搬走的她本人,就是大小姐和三小姐了。
吴景澜要去的确实是郦家大小姐的闺房,但要找的却不是在郦夫人头七当晚上吊自杀的大小姐。
事实上,不知是何缘故,二小姐的魂魄和荒村废宅一同留存,成为了长久不得离去的冤魂,但同样死得蹊跷的大小姐却没有留下来。
留在她房中的,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根据笔记本上的记录,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相貌平平、乖巧怯懦,属于丢人堆里就扒拉不出来的泯然众人的类型。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大小姐的闺房是个安全的地方。
恰恰相反,无论是笔记本上的原始记录,还是后来人的补充备注,信息里都只有一个重点:
——西侧翼三楼的第一个房间,危险,非常危险!
因为实在过于恐怖,好些人一开门就被吓了个半死,根本没敢跟丫鬟多说几句话,就逃也似地离开了那儿。
于是,有关这个房间的“规则”很少,简直少到了让人看着就不安的程度。
可如果不去与丫鬟沟通,就得不到她知道的信息了——因害怕就退缩,这不符合吴景澜的性格。
——————
9月2日,午夜十二点四十五分。
吴景澜站在了大宅西侧翼三楼第一个房间的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这次,他没有听到有人应门,房门却直接“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内站着一个少女。
吴景澜知道,这就是他本轮的任务目标——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了。
与四姨娘的艳压和二小姐的清秀相比,这个丫鬟身材纤瘦,脸颊略圆、细眉细眼,相貌平庸,上身一件米黄色碎花对襟小褂,配同色裙裤,头发在脑后梳成一条麻花辫,不管是衣着还是发型都相当朴素,比民国剧里的侍女还要不显眼。
【你、你是谁?】
看到陌生人,丫鬟警惕地问。
吴景澜继续用他用惯了的身份,只是省略了敬语:“我是宅里新来的佣人,管家让我来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丫鬟很单纯,表情立刻松弛了下来。
接下来,她竟然一把抓住吴景澜的胳膊。
姑娘这一抓刚好抓到他的淤青,吴景澜吃疼,皱了皱眉。
丫鬟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吴景澜一把拖进了大小姐的房间,【你来得正好,快!快帮我看看!】
吴景澜:“!!!”
一进屋,他就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直接被吓跑了,因为屋里的景象,当真相当考验人类的心理承受能力。
说实话,大小姐的闺房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旧时富贵人家的小姐住的房间,从家具的款式到摆放都很正常,吴景澜在民国剧里看过许多类似的布置。
然而,这房间明明大不到哪里去,且一左一右两侧的壁灯都点了三支蜡烛,却不知为何比四姨娘和二小姐的房间都要昏暗。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房门正对的、贴着淡青色木槿花纹壁纸的那面墙上,赫然映照出了一个上吊的人影!
看到那影子,吴景澜感觉自己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屋顶的横梁。
横梁上当然没有挂着任何一个人。
可是,墙上的影子却是那样的清楚——那分明是一个穿着长及脚踝的洋装长裙的女人!
她的脖子挂在一根绳圈上,脑袋低垂,微微带卷的长发从肩膀处披散下来,双手下垂,脚尖悬空,手指和脚趾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像一个钟摆一样不停地、不停地摇晃着。
——唰啦、唰啦、唰啦……
吴景澜分明听到,房间某处传来一阵一阵规律的摩擦声。
那动静乍听起来像是有人用扫把在扫地,但配合着影子摇动的幅度,吴景澜立刻意识到,那分明是从上吊的女人裙摆处松脱的丝带耷拉到了地上,正随着她每一次的摇晃在木地板上来回拖曳。
光凭一个投影,自然不可能看出长相。
但吴景澜却知道,那是吊死在自己房里的,大小姐的倒影。
她虽然没有成为这个房子里的地缚灵,却用另一种方式,将自己临终的一幕长长久久地刻印在了这里。
【小哥,快帮帮我!】
丫鬟把吴景澜一路拉到茶桌前,指着桌上的一盏油灯,对他说道:【这盏灯,我点不着了!】
看样子,丫鬟是想让吴景澜帮她点灯。
“别急,我帮你看看。”
吴景澜一边柔声安慰,一边低头检查桌上的油灯。
趁着弯腰的机会,他朝房门的方向瞥了一眼。
万幸,丫鬟匆匆把他拉进门时,压根儿没想到“关门”这档子事。
此时房门大敞,以吴景澜的身高腿长以及反应速度,真要发生什么变故,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在两秒内冲出去。
笔记本上说,只要离开房间,“危险”便不会追出来。
这多多少少让吴景澜有了一丝安全感。
“是灯芯结块了,油上不来。”
吴景澜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将灯芯拔出来,剪掉下面干结变色的一段,又调整了一下长度,重新塞了回去。
丫鬟殷勤地递上火柴盒。
吴景澜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火柴了。
——卧槽!
他在心里吐槽:这居然还是个限定道具!
就像玩网游接到的一次性任务,一旦失败了就没机会重来一样,这盒子里只有一根火柴,就意味着吴景澜只能试一次,若是没能把灯点着,也不知丫鬟会不会当场抓狂。

吴景澜很小心地拿起火柴, 在盒子边缘擦了一下。
在此之前,他一直很担心出什么状况——比方说火柴受潮了根本擦不着什么的,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万幸, 剧情不至于如此坑爹,让玩家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翻车。
火柴顺利点燃, 吴景澜用手护着它, 凑近灯芯。
这一回,吸饱了油脂的柔软灯芯沾火即燃,火苗猝然窜起一指高,把吴景澜的手燎了一下。
吴景澜吃疼, 但不敢表现出异样,假装淡定地缩回了手。
一人一鬼所在之处因油灯光而明亮了些许。
不知是不是吴景澜的错觉, 他仿佛觉得,在点燃油灯的瞬间,墙上摇晃不休的人影似乎也在那簇微光的映照中往旁边缩了缩。
见灯亮了, 丫鬟顿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好暗啊……】
她抬起头, 朝自己早就出入惯了的大房间环视一眼, 神色怯怯, 【不知怎么的,我明明已经把灯都点起来了,可还是总觉得很暗……我、我有些害怕……】
吴景澜注意到,女孩儿的视线很自然地扫过那面映着可怖人影的墙壁, 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那儿多了什么。
【……我、我想离开这里, 可是管家交代我在这里守着,哪儿也不准去……】
油灯的火苗在短暂的窜高后又恢复到了平常的大小, 仿佛随着吊死的大小姐影子,忽忽悠悠地摇曳着。
丫鬟仿佛怕这一点光源熄灭了一般, 连忙拿过灯罩,小心翼翼地将它罩了起来。
吴景澜已经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作为谈话的切入点了。
“你很害怕吗?”
他朝姑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我陪你说说话吧。”
丫鬟连连点头。
她没有二小姐那种随便拉个郎就嫁人的心思,主要是她们这些身契捏在主人手里的家仆,婚嫁根本就不由她作主,故而从来就没这个意识,即便死了也没有。
丫鬟单纯只是害怕。
她虽然看不见墙上那恐怖的吊死鬼的倒影,却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偏偏在她的“认知”里,自己不能离开,只能守着这个令她充满惧意的空间,试图点燃房间里的所有照明工具,让光亮给她一些安全感。
现在,吴景澜说要陪她说说话,丫鬟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身为丫鬟,自然是不能坐在茶桌旁边那两张精工细琢的太师椅上的。
姑娘指了指角落的两个蒲团,示意他们可以在那儿说话。
吴景澜只觉正中下怀。
丫鬟指的正好是房门所在的那面墙的角落,此刻房门大敞,吴景澜最多只要三步就能跨出去。
于是他靠墙坐下,还特意调整了一下姿势,方便自己随时跑路。
吴景澜在笔记本上翻到的,关于这个丫鬟少量的备注上有一条,说她“有问必答”,于是吴景澜决定相信这条“规则”,不浪费时间做无用的迂回。
“关于小姐的事,你知道点什么?”
他单刀直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啊!】
没想到丫鬟激动地来了个否认三连。
【我、我觉得小姐她不太对劲,可是、可是——】
“别急,你慢慢地说。”
丫鬟一激动,表述就变得无比混乱,吴景澜只得开口安抚,并试图引导话题:“你觉得大小姐这段时间不对劲?为什么?”
【这个……】
丫鬟坐在蒲团上,双手环住自己的双腿,把身体蜷缩起来,半张脸埋在了膝盖里。
【其实小姐她一惊一乍的……已经有些日子了……】
接下来,丫鬟告诉吴景澜,最近一段时间——具体是多长,她也说不清了,总有两三个月吧——她的主人,也就是大小姐,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大小姐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之人,有话总是憋在心里,甚少对他人吐露。
但丫鬟跟了大小姐也有两年了,多少熟悉主人的脾性,看她经常无缘无故分心发呆,还常常被噩梦惊扰,醒时浑身冷汗精神恍惚,多多少少知道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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