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学宫是天下学子汇聚之地,只是自门阀自立后,各地强硬召回在翰林学宫读书之学子。时逢天下动荡,各地皆设国界关卡,不允许百姓随意走动。大周境内也枕戈待旦,时局紧俏。外地学子不敢轻动,一时间学宫冷清萧条不少。
姬元煦改革新法,闻名大周,大周境内有识之士纷纷慕名而来,再入学宫。至此,翰林学宫慢慢又恢复了生机,可惜仍不及巅峰时一半的繁盛,却也是当下最好的境况了。
宋镜敛是天下名儒,又是太子老师,每逢休沐之日他便在学宫授课。每次课堂都座无虚席,备受推崇。
如今大周变法如火如荼,宋镜敛又在这时挑了历朝变法为题,本堂课才结束,国都城大街小巷便就此议论开了。大家所谈多为历朝变法举措如何,结果如何,有哪些可汲取之处,又该摒弃哪些不妥之处……
芳唯坐在马车里,隐隐听着外面人高谈阔论,总算宽心许多。
喧嚣被抛在脑后,马车拐入一条僻静小巷。
“娘娘,贺侍郎府到了。”束云道。
门房见东宫车马,麻溜入府禀告,不多时便见贺侍郎提着衣摆快步而来。
“臣不知太子妃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芳唯虚虚抬手:“贺侍郎多礼了,是我不请自来,失了礼数。”
贺侍郎干笑两声,不知太子妃来此何意,更不知同太子妃有什么话讲。
贺婉这时道:“娘娘头一次来府上,不如随我入府小坐?”
贺侍郎忙点头:“是是是,臣平素喜欢花草,后院养了不少花儿,煞是好看。娘娘若不嫌弃,便请入府赏花吧。”
芳唯来贺侍郎府上倒也没什么事儿,她和前朝的大人们素无往来,只是担心贺婉回家后会被责罚,这才带着甄柔走一趟。顺便还拉上国都城备受大人们称赞的范清一起。
果然,贺侍郎见范詹事也在,不由眼睛一亮,拉着范清便道:“我府上有江南来的龙井,范詹事陪老夫品茗如何?”
范清笑容腼腆,拱手道:“叨扰贺侍郎了。”
甄柔见贺侍郎笑的像朵花儿似的,不由和芳唯玩笑:“看来贺侍郎也瞧上范詹事了。”
贺婉:……
芳唯扑哧乐了:“是贺侍郎替婉婉瞧上了。”
女眷们在后院赏花,范清则和贺侍郎在前厅闲聊,直到日头偏西,方才从贺侍郎府上离开。
贺婉明显感觉他爹看她的目光不一样了,甚至还拉着自己的手对客人说:“小女内向愚钝,平素少有聊得来的朋友。承蒙太子妃娘娘和顾少夫人不弃,日后还请多多提携小女,臣感激不尽。”
芳唯斜睨了眼范清,秀眉一挑,没想到这趟来还有意外收获。忙堆起笑脸道:“贺侍郎言重了,婉婉性情温婉,才气在国都城也是数一数二的,我与婉婉在一起也受益良多。”
双方客气了几句,芳唯一行人便在贺侍郎盛情的目光下上了马车,踩着落日余晖驶向各自家中。
范清同芳唯一起回了东宫,姬元煦刚就新法问题同东宫属臣商议,准备就此整理奏折,择日上奏。
新法中提及将大周所辖百姓重新登记造册,以确保朝廷对百姓户籍的掌控。又对旧周法有疏漏不妥之处进行补充、革新,完善周律。更重要的是重教化,为国家培养人才。
这些事姬元煦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范清道:“三日后大朝会,殿下可在朝会上提及此事,臣想时机刚刚好。”
“没错。”芳唯道:“三日后,宋大人关于历朝变法一课的热度还未褪去,师兄这时继续新法变革,定会发人深省。”
“殿下初谈改制革新时,难免会有人提起当年的隐太子。陛下对隐太子讳莫如深,有心者意图以隐太子之事挑起陛下心中的不平衡。殿下前两次上奏都被陛下打回,想来也是受此影响。”
“所以老师于翰林学宫开了一节课,细数历朝变法,言语间将殿下效仿隐太子变法转变为效仿历代先贤。如今国都城都在讨论历朝变法的利弊,隐太子一事总算淡了下去。此举无形中又激起国都学子们对变法的信心,就连礼部贺侍郎也转变态度,与臣相谈甚欢。殿下的新举措想来是可以顺利推行的。”
芳唯点了头,笑眯眯道:“贺侍郎待范詹事热情的很。”
范清一本正经的红了脸:“娘娘莫胡说。”
芳唯侧目:“范帮主和夫人对范大哥的终身大事可操心的紧,要说范大哥来国都也有些年头了,至今形单影只……”
姬元煦猛地反应过来,看了看芳唯,又看了看范清:“芳唯莫非是想撮合贺侍郎家的小姐和范兄弟?”
范清眼神闪过慌乱:“莫乱讲,仔细污了贺小姐清名。”
“不过自家关起门来闲聊,传不出去的,范大哥紧张什么?”
范清:……
芳唯道:“婉婉才情品性俱佳,范大哥也莫一味推拒,不妨多了解了解,若合得来也不失为一段良缘。”
姬元煦也道:“贺家清贵之家,贺侍郎虽有些古板,但为人耿直忠义,是大周良臣。”
范清向二人拱手道:“二位都是为范清好,范清记下了。”
姬元煦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儿同贺侍郎多来往来往,若能说动贺侍郎,我们变法会更顺利。”
国都的形势虽险象环生,但终究走上正轨。出使西戎的李玄度和赵珩二人也顺利的见到了阿润汗。
阿润对这两人的心情颇有些复杂,毕竟当年冰天雪地,他率大部离开驻地,只留下他们自生自灭,实有不妥。原以为他们抗不过那个寒冬,却没想到竟还有再见的一天。
李玄度看出阿润窘迫,不由说道:“不怪当年阿润汗对我们设防,我们也确实是为挑拨西戎内乱而来。不过救治西戎百姓却是诚心的,阿润汗也不必为此而觉得惭愧。如今再入西戎,阿润汗也明白我们所求。今日单独设宴,倒也不需避讳什么。咱们直截了当的谈,谈得成自然好,谈不成也自有谈不成的说法。”
阿润见他说的真诚,也卸下几分防备:“自西戎和大周结盟后,互市重开,西戎百姓也确实得到了实在安稳的生活。但失了南平关,西戎各方面便陷入被动之中。李先生当知,本汗自当了汗王之后,不见开疆拓土,底下将军早已有不满。”
“今次陇西杨氏入西戎商谈联盟之事,承诺事成后将南平关归于西戎。朝臣们支持者众多。只是若我西戎出兵,一个南平关俨然是不够的。如今就阳门关一事与杨氏讨价还价,尚未有定论。不过说句实在话,如今大周又遣您二位为使,无形中便给了杨氏压力。那杨氏派来的人已传信回陇西,想来杨氏多半会松口。”
李玄度点头表示理解:“对西戎来说,阳门关的诱惑实在巨大。但大汗也应该明白,杨氏还没蠢到家。引西戎入阳门关,杨氏即便占了西北六城,也需时时防备西戎反扑。毕竟谁都想搏得更多的利益,大汗就能保证西戎得了阳门关后,不会想再进一步么?”
古厝也实事求是道:“杨氏家主杨凌谨小慎微,他不会放任西戎这等庞然大物在身后窥伺。我只怕那些主战的大臣们被一时的利益冲昏头脑,给人当了刀子使。”
阿润沉心下来,大帐一时陷入安静之中。
赵珩捏着茶碗灌了一口奶茶,他盯着阿润汗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细数历朝历代,西戎不止一次犯中原边境。西戎兵强马壮,强盛之时着实可令中原王朝胆寒。但西戎却从未有过吞并中原王朝的机会,阿润汗可知这是为何?”
阿润细细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赵珩道:“因为掠夺。”
“掠夺?”阿润有些迷糊:“还请赵公子说来听听。”
赵珩手指摩挲着茶碗,稍微整理了思绪。他没直接回答阿润的话,而是反问道:“老汗王在世时,西戎铁蹄强悍,苏泰赛山一举攻下大周西北六城,扩大西戎版图,并将西戎百姓迁往六城生活。然而西戎最终还是败了,阿润汗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阿润道:“大周皇帝力排众议召回流放岭南的顾氏父子镇守碧水关。顾松亭当年在阳门关时声威赫赫,西北无有不知顾都督者,西戎也摄于顾都督威名不敢冒进。且当时西戎内部也有矛盾,塔山反叛,西戎小部落存活也艰难,又有您二位……”
阿润轻咳一声:“又有您二位从中斡旋,挑起西戎内战。苏泰赛山返回王庭参与内斗,等于放弃西北六城。顾都督顺势出关,如秋风扫落叶般一举收割。故而西戎大败。”
赵珩点头:“阿润汗说的没错,这确实是西戎大败的直接原因。但苏泰赛山占西北六城长达一年之久,到手的城池说放弃就放弃,这又是为何?”
阿润汗道:“若他二人不归,西戎便没有他们立足之地了。”
赵珩摇头:“看来阿润汗果真不懂。”
古厝隐约明白赵珩话里还有深意,忙说道:“还请赵公子赐教。”
“掠夺。”赵珩又说回到刚才的话题:“西戎失败的根本原因就在这两个字上。玄度教我读《周史》时我便发现,以往西戎破关,攻一城便屠一城。一来可借此立威,让百姓恐惧害怕。二来,杀光百姓抢夺粮食。因为西戎人以游牧为生,不擅耕种,粮食对他们十分重要。”
阿润点点头:“诚如赵公子所言。”
赵珩继续道:“人都畏惧死亡。后来西戎再攻取城池时,百姓们知道一旦被西戎人攻进来必死无疑,拼力抵抗尚有一丝机会。所以每每攻城,西戎都会受到中原百姓殊死抵抗。西戎退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百姓自然也明白西戎铁蹄并非不可战胜。长此以往,西戎少有机会再攻下城池。”
“若逢中原大乱,西戎则又浑水摸鱼,但往往只擅攻城,却不擅守城。待内乱平息,中原兵马自会再调过头来打西戎,最终的结果也只是大败而归。这就是我所说的,西戎人天性善战,只知掠夺而不懂固守根基,徐图进取。”
“或许西戎人也明白这一点,便开始宴请中原先生,学习中原文化。只是愿意入西戎者多半都是些半吊子,真正有能力有抱负的,谁会愿意在疾风呼啸,环境恶劣的西戎停留呢。因此西戎多年并无多少进益。倒是有些西戎将领自以为学了中原人那套谋略算计,便觉自己无敌了。”
“近一点的,就拿苏泰和赛山来说吧。当年攻西北,赛山有屠城之意,但苏泰极力反对。最终将武威城的百姓驱赶至大月山,任由其自生自灭。后来苏泰再攻城时,依旧采取占城驱赶百姓之举,直到将百姓逼至碧水关下。若非吾妹机警,百姓心怀大义,恐怕就要叫苏泰得逞了。”
“虽然没能叩关成功,但退一步讲,苏泰当时已占据大周西北六城大片土地,若能好生经营,一年的时间足够他稳定西北,彻底将六城纳入西戎版图。可苏泰做了什么呢?他虽迁徙百姓,然百姓却不懂耕种,任由良田荒废。更荒唐的是,西戎百姓竟在良田放牧,庄稼都给糟蹋了。待城中原有的粮食吃完了,百姓靠什么活呢?往前是顾都督镇守的碧水关,西戎打不过去。那就只能退回草原,继续放牧生活了。”
古厝茅塞顿开,他以拳捶掌,激动道:“我明白了!中原王朝更迭,哪怕历经战乱,依旧能有人重整山河,再创盛世,是因为一脉相承的教化。中原有门阀士族,诗书传家。君子有礼有节,有仁有义。百姓纵然不通文墨,但世代口口相传,他们懂得耕田、织布,他们可以从百业,佃农、商人、匠人、医者等等。所以当政者只需安抚百姓,疏通百业,发展农耕经济,很快便能恢复生机。”
“反观西戎部落,哪怕草原雄主有雄图霸业之志,但却不懂教化民众。盖因西戎之气候、地利,不适宜耕种。百姓缺衣少食,部落间也常为争夺肥美的草地而起冲突,野蛮之地,自然难以繁华昌盛。这也是为何西戎人屡屡进犯中原的原因,试问中原沃土谁不想得呢?若西戎百姓能受到良好的教化,凭我草原悍勇之辈,铁蹄踏破中原,自无可阻挡。”
赵珩目露赞赏:“古厝将军着实聪慧。”
阿润思考着古厝的话,也隐隐明白了。他问赵珩:“若这是根由,依赵公子的意思,西戎是没有机会挺进中原的。虽然历代先祖都没有成功者,但却不能因此而止步不前。未来的事儿谁也不能预料不是么?”
“当然,谁又能说草原上的雄鹰就飞不到中原呢。”赵珩点头。
“我承认赵公子说的很有道理,但那些摸不着边际的事儿却不是眼下要考虑的。我的朝臣们已被勾起了战意,赵公子若想凭空口白牙就断了西戎和杨氏的合作,朝臣们恐怕是不愿的。当然,比起杨氏,我更愿意继续和大周的结盟。如若大周肯将南平关划归西戎,西戎愿唯大周马首是瞻。”
赵珩轻笑一声:“大汗想要的太多了。”
阿润眉头皱起。
“南平关本就是西戎从我大周手里抢过去的,大周夺回来天经地义,岂有再归还的道理?何况西戎为大周臣属,阿润汗当着大周使者的面同杨氏暧昧不清,这很难让我们相信阿润汗的诚意。若我们将南平关给了西戎,杨氏又以阳门关为饵,钓大汗与之联手,大汗莫不是又要找我们来要阳门关?如此反复,大汗的为人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老实啊。”
阿润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在其位谋其政,本汗非独断之人,总要听大臣的意见才是。”
古厝真诚道:“大汗能诚心纳谏,西戎百姓都十分爱戴大汗。”
阿润面露笑意。
古厝又道:“大汗既然能听得进朝臣们的谏议,为何不能再听一听百姓的想法呢?”
阿润一愣:“百姓的想法?”
古厝叹了口气,将那日与牧民的谈话转述给阿润汗:“百姓苦战乱久矣,难得过几年太平光景,大汗却要掺和进中原混战之中。百姓虽不敢生怨,但大汗若战,粮草供给、兵员供应,这可都是从百姓身上出呀!”
阿润又一次沉默了。
当年阿润战胜塔山成为草原新的汗王,就是因为他怀有一颗仁爱之心,体恤百姓,因此簇拥者甚多。可若凭白发动战争,这和当年的塔山又有何区别呢。
阿润既想要贤名,便不能不顾百姓的心声。
他神色纠结:“此事着实叫人为难啊。我虽为汗王,但也受大部落主牵制。大周不给南平关也罢,可总要有说服部落主和朝臣们的筹码才行啊。否则若我一意孤行支持大周,惹得部落主不满,只怕西戎内部会再次生乱,百姓依旧难以安稳。李先生胸怀大义,以苍生为己任,想必这也不是李先生想要的结果吧。”
阿润将目光落在李玄度身上,带着几分恳切之意。在阿润看来,赵珩年轻气盛,身上又有一股压迫人的强大气息,与他说话总要十分小心。可李玄度不同,这人外表孱弱,目光温和,说话慢条斯理也中听。阿润显然更愿意同他说话。
李玄度笑着点头:“没错,我们此番入西戎是为止战而来,自然不忍西戎动荡,百姓陷于战乱。”
阿润轻舒口气:“李先生明理。”
“不过……”李玄度话锋一转:“既是为止战而来,自然不达目的不罢休。”
阿润“啧”了一声,侧目而视:“李先生讲话就不能一次说完么。”
李玄度手执茶碗,轻啄一口奶茶,比起赵珩适才的豪饮,显然他的动作更赏心悦目。
阿润却无心欣赏,催着李玄度道:“李先生倒是说句话呀!”
李玄度喝了奶茶,不忘赞一句:“草原上的羊奶纯厚,混入中原来的茶,既冲淡了羊奶的膻味,又多了一丝清甘之味,实乃上佳饮品。若拿去中原售卖,想来必十分受欢迎。”
阿润敷衍了一句:“不如中原茶香四溢。”
李玄度轻轻放下茶碗,对阿润说:“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我们此番入西戎也不是空手来的。适才那番话,大汗想来也是听进去了。我想对西戎眼下来说,主动发动城池并不会获得长久的利益,而我们带来的东西,却可以让西戎长久获利。”
“敢问李先生,是什么东西?”
李玄度直视阿润,一字一顿道:“医者、药石以及南平关外尚未开垦的土地。”
阿润呼吸一窒,“嘶”了一声:“当真?”
“当真。”李玄度道:“说句实在话,那些中原的门阀们一个个贪得无厌。西戎人打过去也未必就能讨到好处。就算你们一时占了上风,可打仗打到后期,拼的就是实力。西戎背后若无粮草、药材支撑,又能撑到几时?”
“撑不下去的时候去争去抢,可真把门阀们惹急了,他们必定会联起手来打西戎的。毕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握在自己手里的才真正是自己的。言尽于此,还望阿润汗好好考虑。”
阿润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李玄度知道阿润动心了。
赵珩带着李玄度在辽阔草原上跑了一圈马,只觉得身心畅快极了。
李玄度捏着马鞭指了指前方:“比起国都之繁盛,江南之婉转,云梦之仙境,草原风光更壮美,一切尽收眼底,美的很直接。就像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一样,他们粗犷,但也热情豪爽。”
赵珩点了点头:“方今天下大乱,中原腹地战火连天,西戎难得远离混战,百姓日子安宁。若阿润拎得清,西戎将成为战乱之中的净土。”
李玄度道:“阿润这人耳根子软,摇摆不定,很容易受他人蛊惑。但有一点,阿润知道体恤他的子民,如若是为西戎长久之计,阿润会说服大家继续与大周的合作。”
“西戎信奉长生天,但长生天救不了西戎人的命。若我将医术授给西戎子民,便能医治大多数人。没有人不怕死,尤其是那些大部落主。”
与此同时,阿润也召集了各部落首领、长老聚在帐中,将大周使者的态度传达给各位。
“本汗认为中原有句话说的很好,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我们就算拿回了南平关,但情况和过去并无二致,我们依旧需要依靠抢夺中原的物资来支撑自己的军队。但大周使者却说,可以派医者、农者入西戎,教我们的百姓医术和耕种。诸位意下如何?”
有位长老问:“听说那大周派来的使者就是当年救了我们阿润部还有其他六部百姓的李先生。”
“正是。”
长老捋着胡子唏嘘一声:“那人谪仙一般,一手银针出神入化,救了多少部落子民呐。我常听人说,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我西戎若能学得皮毛,那也获益匪浅啊。”
古厝忙道:“长老言之有理。大周虽未同意将南平关给我们,但却允诺大汗,派西北擅长农耕的百姓教我们的子民开垦荒地。南平关外尚有大片土地适合耕种,只是一直荒废着。虽不如中原腹地雨量充沛,但若拾掇出来,待来年秋收,收成也不低呐。”
其下有一将军并不赞同,他道:“若大周这般有诚意,为何当初两国联盟之时不来教授,反倒这时才来。依我看大周是怕丢了城池。学医耕种还不知多久能见成果,倒是杨氏诚意满满,现成的南平关我们不要,岂不是傻子!”
有人赞同长老和古厝主和,有人站在将军这边主战,有人摇摆不定,哪边都不愿意割舍。以至于这次的小朝议依然没能有个结果。
古厝的妻子也在这时邀请其他部落主和将军的妻子们共饮马奶酒,女人们在一起聊的便多了起来。从衣着、吃食再到保养。
女人们发现古厝的妻子保养的很好,明明她也生养过两个孩子。古厝的妻子说,那年寒冬,李先生救了她的丈夫,又给丈夫留了药丸。那会儿她也刚生完二儿子不久,身上始终不爽利。也是李先生替她针灸,并教了她按穴位的法子。
“中原的医术很厉害。”古厝的妻子如是说。
散了朝议的男人们回了家,又被各自的妻子拎着耳朵吹了一晚的枕边风。以至于第二日大家同意继续与大周的联盟时,阿润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李玄度不由感慨:“女人们的力量果真不容小觑,古厝将军好福气,家有贤妻啊。”
赵珩则道:“古厝将军有胆识气魄,更有谋略,比阿润更适合做草原的雄主。”
李玄度斜眼看他:“真是难得,阿珩竟也夸起人来了。”
赵珩与他对视:“我难道没有夸过你么?”
“你夸我什么了?”
“自己体会。”
李玄度:……
事情敲定下来已进入七月中旬,天气也热了起来。
二人欲返南平关,古厝前来相送:“杨氏没能同我西戎达成合作,以杨凌的性情,这会儿恐怕会龟缩不出。听闻大周欲取杨氏而扬国威,收国土,眼下倒是好时机。只是杨氏凭沂山天险立足陇西,这场仗便是打也恐艰难许多。我西戎与大周结盟,若大周有难,西戎或可陈兵边关以震慑杨氏。这也是大汗的意思。”
赵珩拱手道:“我替赵都督谢过大汗美意。”
古厝顺着无边无际的草原望向大周的方向,目露欣羡:“那里虽凋敝疲惫,但总有一天会再强盛起来。我还从未去过大周的都城,真希望有生之年能亲眼看一看车水马龙的街市啊。”
赵珩道:“会看见的。”他眸中散着怜惜悲悯的情绪,轻声道:“前几年我和玄度一起游历大周,方知传承百年的大周王朝竟已腐烂不堪。门阀控制下的百姓苦不堪言,大周治下更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天灾、兵祸、匪患,对百姓无疑是灭顶之灾。”
“我生于西北边陲之地,平生未见大周繁华,但却从书中窥见过盛景。原以为那些东西离我很遥远,但当我见过民生凋敝,百姓困苦之后,我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厝很认同这句话:“但我眼下没有机会行万里路,不知赵公子可否推荐我一些好书,我很喜欢中原的文化。”
“那是自然,待我返回西北安排好入西戎的人,便叫同行者带几本书给古厝将军。若有不懂之处,将军大可随时写信与我。”
古厝受宠若惊:“如此,古厝感激不尽。”
快马加鞭赶回南平关已是七月二十。赵珩点了靳大夫和刘阿三各带一队人马入西戎,负责传授西戎人医术和农耕之术。
朝廷已下了旨意攻取陇西,七月已过大半,也不好再拖下去。赵珩请命做先锋将军,率军入沂山。
赵平都将冯起张齐派给他做副将,又令赵琮领一队军马支援。自己率军镇守南平关,以防边关生事。
这是赵珩第一次领军出征,当他身披盔甲,手持银枪立于马上时,胸中忽然荡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情。
他遥望大月山,那里是他此生灰暗与光明交织的地方。他也曾在那座山上立下誓言,他要带着武威城的百姓回家,他要驱逐敌寇,他要乾坤颠倒,要所有欺辱他的人都臣服在他脚下。
如今想来,那时的自己未免可笑。只有当真正见过世间冷暖,透析这世事变幻,方能知道自己应该往哪儿走。他庆幸遇到了玄度,让他这个陷在烂泥中的小人物长成今天这般模样。
每个人生来都带着一种使命。保家卫国,光复山河,还天下以太平,就是他赵珩的使命!
晴空万里,太阳的光辉在西北这片略显贫瘠的土地上洒下一地热烈,南平关大军自关城驶出,向着远方旷野飞驰而去……
杨凌愁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大周遣南平关大军三万压境,陈兵沂山,诸位快拿个章程出来,这该如何是好啊!”
杨氏只占陇西五城,相比楚氏、景氏那等大门阀,杨氏的军事实力不强。这也是为何杨氏急于攻取西北六城的原因,他必须扩大地盘,否则一旦大门阀有所突破,杨氏必被吞并。
然而没成想那西戎阿润汗竟甘愿放弃南平关,也不与杨氏合作共谋西北。杨凌想破脑袋也不知道阿润在想什么!
杨凌的儿子杨筠道:“爹,大周疲弱多年,虽国中盛行新法,但根基尚弱。三万大军征陇西,粮草、军饷乃重担,依儿臣估计大周恐支撑不了多久。毕竟咱们占沂山天险,只要固守城池,拒不出兵,周军也拿咱们没有办法。”
有朝臣反驳道:“话虽如此,可别忘了陇西往南还有雾谷关。雾谷关军不轻出,但对陇西而言也不得不防。毕竟陇西地小,若大周豁出去强攻,我们却是占不到便宜的。”
杨筠便又说了:“打不过便降。杨氏世代盘踞陇西,关系根深蒂固,我们降了,陇西仍是杨氏的。”
许是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杨筠继续道:“淮阳楚司珏那个疯子,他能征善战,迟早会逼的大周连连败退。东州钟离氏和燕北景氏眼下虽不见大动静,但也收割了周边小城,俨然有进取中原之意。大周就是块肥肉,谁都想争抢。如今周军打我们,不过是想借杨氏立威以震慑那些反叛的门阀罢了。”
“我们大可先由着周军进攻,且耗一耗他们的粮草。若能自己退去自然好,若他们强攻进来,我们则顺势投降。陇西虽军事薄弱,但粮草充足,只要我们拿捏住周军的短处,自然也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杨凌听了也觉得此计甚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中原的战火烧的还不够旺,我们杨氏倒也不好先做这出头鸟,能屈能伸方是君子所为。”
杨筠一拍大腿:“可不是,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那朝臣心说这话是这么用的?而且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父子二人都已拍板定下,他再说就是不识趣了。于是这新成立的西原国在面对第一次强敌进攻时,上下战略达成一致。
固守城门,拒不出兵。
第119章
沂山南起雾山,北接无名荒山,山势由南向北逐渐递减。其中最险要的一段盘踞陇西境内,大周以此建关,为陇西屏障,是为沂山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