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将坐在马上不敢分神,突然林中发了响箭,他忙抬手一指:“大都督,可以围杀了。”
杨冲微微颔首,抖了抖缰绳:“出发!”
大部队快马奔至饮马坡下,只见数十个周军狼狈不堪的跑了下来,王副将当即率部下冲上前去。
坐镇中军的杨冲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不对……若周军受到攻击威胁,他们应当向南而逃,怎反倒往西边来,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正在杨冲惊疑不定之际,忽觉地动山摇,他猛地抬头,却见饮马坡上不知何时竖起了周军大旗。暗红的旗帜上书一个“赵”字,笔走龙蛇,威风凛凛,哪有半点被火烧的迹象。
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甚至分不清敌军到底在哪里,他只知道自己这位纵横沙场半生的守关老将,中了埋伏了。
第122章
赵珩立在树梢之上,挥动周军大旗,气沉丹田,大喊道:“割下杨冲头颅者,赏金百两,加官进爵!”
大周改革军制,凭功劳立赏罚。赵珩这话无形当中给了大家伙激励,大周的将士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般疯狂砍杀。
眼见从坡上冲下来的周军越来越多,杨冲当即拨转马头,急急下令退兵。
就在这时,冯起率大军从剑谷方向斜刺而来,杨冲没料到周军还有后手,一根利箭擦着他脖颈飞过去,洇出阵阵血红。
许久不曾见过这阵仗,杨冲当下惊的不轻,捂着脖子嘶吼:“撤,快撤!”
不过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总算没有彻底乱了分寸,慌乱过后亦能抽出神识急急观望眼前两军态势,忙又下令道:“右翼军阻断剑谷方向来的敌军,中军与我突围,沂山关不容有失!”
直杀到金乌西坠,双方陷入疲战,杨冲在亲兵的拱卫下好不容易冲出重围。
留守沂山关的刘副将见前方沙尘滚滚,还当是大军得胜而归,正欲开城门迎大都督入城。忽然他目光一凝,猛然发觉大都督之后竟有周军追杀!
他抬起手,目光紧紧盯着杨冲和亲卫兵,额头沁出汗来。眼见距离愈发近了,这才吩咐手下:“速开城门,待大都督兵马入城,即刻紧闭关城!”
冯起追着杨冲奔袭至沂山关下,忽地一阵箭雨铺天盖地般袭来。
他堪堪勒住马,骏马扬起前蹄引颈长啸,根根利箭钉在面前的土地上,再往前就是沂山关的射程范围了。眼看着杨冲回了关城,冯起恨恨的啐了一口:“可恶,就差一步!”
抬头看着沂山关城,城墙依旧巍峨如初,上百弓箭手拉满弓弦,利箭直指城下周军。冯起提枪指着刘副将,喝道:“听着,且叫杨冲老儿的头颅在他脖子上多留几天,他日我冯起必来取他项上人头献给我家赵将军!”
才入关门的杨冲听得关外隐隐传来的声音,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当下晕死过去,人事不知。
“大都督!!!”
比起沂山关内的慌乱,周军此刻士气大增,全军将士皆喜气洋洋。
投军多年的老兵笑的一脸灿烂:“多少年不曾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
一旁的小兵撇了撇嘴:“说的好像你以前打过多少仗似的。从打赵都督领了南平关,边关一直安稳着呢。不过话说回来,我这头一次上战场就斩敌三人,那吹出去也是倍儿有面子的!”
老兵就冲另一队的年轻兵卒抬了抬下巴:“人家斩敌十五都没炫耀呢!”
小兵向那人投去羡慕的目光:“这得拿多少赏金啊。”
“……此次我们大获全胜,我军伤者三百余人,亡故者不足百人。斩敌军近千人,斩敌军副将一人,头领三人。”
赵珩听手下部将汇报此次战况,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这和预想的并无太大出入。周军首战告捷,算得上一场漂亮仗。
冯起一脸可惜道:“无奈叫杨冲跑了,若杨冲一死,沂山关必乱,我们趁虚而入一举收复沂山关那该多好!”
“老小子跑的太快,我在林中抽空瞟了眼,大月山的兔子都没他撩的快。”张齐这话一出,惹得众将纷纷大笑起来。
赵珩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道:“杨冲毕竟是守关老将,此次中埋伏也仅折损千人,可见此人行军颇有章法。若非我们以此计引他出关,只怕待到入冬也伤不了沂山关分毫。”
说到这,冯起又叹了口气:“如此一来,杨冲必定紧锁关门,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出来了。那沂山关城高险深,就算这回关军损兵折将,我们仍很难攻进去啊。”
诚如冯起所说,他们领的军令是攻下沂山关,灭杨氏,收复陇西。眼前小小的胜利和目标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赵珩见气氛陡然凝注,目光掠过众将肃然的脸庞,轻笑一声:“怎么,这就打了退堂鼓了?”
冯起忙道:“当然没有!我们能胜一次,就能胜第二次,第三次!”
“说得好!”赵珩一掌拍在桌上:“经此一战,我们已然达到了震慑杨氏的目的。眼下我们没必要纠结于如何再引杨冲出兵,而是将目光落在陇西杨氏内部。”
冯起“嘶”了一声:“大将军的意思是……使一出离间计?”
赵珩道:“也可以这么说。我只是恰好拿到了杨氏一点内部消息,杨凌并不赞同杨冲引兵出关。”
张齐一惊:“这么说是杨冲无令擅自发兵?!这又经大败,还折了一员大将,杨凌必不会轻拿轻放了。”
“若这时陇西内部再生动荡……”赵珩屈起一根手指敲了敲桌子,眸光渐渐深远。
冯起张齐对视一眼,知道这是将军心里又有主意了,也忍不住有些期待起来。
自前次大败杨冲后,前线便没什么战事,赵琮也不好留下。瞧他大哥毫发无损,只将李玄度送到他大哥营里就率军回原地待命了。赵珩将营帐又迁回了饮马坡,远离那片密林。
立秋之后,秋老虎开始发威了,太阳烤的人皮肉发烫,到傍晚方才有两分凉意。
李玄度坐在山石上翘着腿摇扇子,手边放着一壶凉茶,他拿起茶碗滋溜了一口茶水,喟叹道:“杨冲战败可有些日子了,怎沂山关里没听着多大动静?”
赵珩蹲在他旁边啃馒头,许是有些噎得慌,他夺过李玄度的茶碗咕咚咚灌了一大口茶水,惹得李玄度白他一眼:“怎不用自己的茶碗。”
“你的碗香呗。”赵珩口胡道。
李玄度踹他一脚,笑骂一句:“没个正形。”
赵珩总算把干馒头吃下去了,望着远处没入天际的红霞,道:“快了。”
紧跟着,他扭头看着李玄度,笑的一脸灿烂:“快到八月十五了。”
李玄度的心头如同被火红的云霞烧过,熨帖又透亮。
残阳的红色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一个坐在高处俯身看,另一个蹲在低处抬头望。两道影子如鸳鸯交颈,密不可分。
赵珩说的没错,沂山关的消息很快就透了出来。
“……杨冲兵败后,并未第一时间往原州城送战报。那会儿杨冲重伤,关城里险些乱了套。只是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密不透风,战败的消息不胫而走,杨凌得知时已过了五日。”
赵珩嗤笑一声:“听说杨凌又惊又怒,病了一场,辍朝三日,待精神稍有好转,下旨将杨冲斥了一顿,一点儿面子没留。还革了他大都督的职位,收回兵权,勒令其返回原州城。”
李玄度不禁唏嘘:“杨冲本就心气儿高,只怕受不住这么一遭,毕竟年纪不小了,给小辈指着鼻子骂,搁谁心里都不好受啊。”
冯起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杨氏虽是杨凌为主,但杨冲在族中威望不减。此次即便杨冲有过在先,然杨凌做事不留情面,也叫族人颇有微词。”
张齐就乐:“虽说杨氏自立西原国,但我瞧着就是自家作坊闹着玩儿。族老们都舞到杨凌跟前儿去了,人家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吧。世家大族好似那街边打群架的,半点礼数都不讲。”
“杨氏到底还是没落了。”李玄度叹道:“世间之事大抵如此,盛极之时便要逐渐衰落,衰败到极致亦会重新兴盛。便如月之圆缺,圆满之时总是少数。而世人求的便是圆满,正因为圆满不可多得,才显得弥足珍贵。”
“此消彼长,杨氏衰退,我大周便能进取。”赵珩目光清亮:“这个王朝哪怕已千疮百孔,但绝不会走向灭亡。”
“说得好!”军帐外传来一道激动到颤抖的声音,不等亲兵汇报,赵琰便在帐外喊道:“大哥,我能进来不?”
李玄度长眉一挑:“阿琰?”
赵珩冲帐外喊了一句:“进来吧!”
赵琰一撩帘子,当先露出一张晒的黢黑的脸,他嘿嘿一笑,那口整齐的白牙将脸趁的更黑了:“大哥!先生!”
进了帐子又向众人团团行礼:“冯大哥,张大哥……”
冯起张齐站起身来,拱手道:“阿琰,好多年不见你了,没想到你生意做这么大了。”
“多亏了师父收留我,不然当年我早就死在战乱中了。”他不愿多提这些伤心事,忙指着帐外说:“大哥,我担心朝廷苛待你们,将士们吃不饱饭。就弄了一批粮草,不走军饷,专门给大哥还有军中兄弟打牙祭的。爹那边我也打点好了,也送两车过去。”
冯起一听便道:“多谢阿琰了,外头那些兵粗手笨脚的,我这就出去清点。”说完,胳膊肘拐了张齐一下,二人齐齐退出,将帐子留给自家人说话。
赵琰目送他二人离开,这才上下将他大哥打量个遍:“大哥好像瘦了,但瞧着又结实许多。”
赵珩抬手敲他脑袋一下:“大哥好好的呢,不用总惦记我。你这趟出来可还顺利?”
“还成,不过听说原州城戒严,进出盘查的颇为谨慎。好在我出城早,回去又不拉货,很容易混进去。”
“眼下时局紧俏,往后也莫多走动,以免被杨氏察觉。”赵珩道。
赵琰乖巧点头:“我都听大哥的。这趟过来就是看看大哥好不好,然后就是……有个事儿想跟大哥说一声。”
他脸颊倏地通红,端着手扭捏道:“我,我准备成亲了。”
第123章
“成,成亲?!”赵珩先是一惊,反应过来一想阿琰是赵平都的长子,也已到弱冠之年,是该成亲了。
赵琰红着脸道:“原想着等太平些再成亲的,眼下爹和大哥为战事烦忧,我这当儿子当弟弟的本就帮不上什么……只是师姐年纪不小了,这些年她一直在等我,等我找到家人,等我稳定粮草买卖,等时局安稳……可我不想再让师姐等了。”
“白家小姐是体贴人,这些年跟着你蹉跎光阴,日后成了亲必要好好待人家。”赵珩摁着弟弟的肩膀,这些年他不在自己身边,但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因此而有半点生分。
阿琰很小的时候就围在自己身边转悠,那几年他躺在炕上要死的时候,都是这个弟弟忙前忙后的照顾,一点儿苦都不叫自己吃。一转眼阿琰也要成家了,却仍在操心他这个哥哥,担心他吃不饱穿不暖,事无巨细总惦记着操持着。
赵珩叹了口气:“阿琰是家里的顶梁柱,莫说帮不上我们什么,若非有阿琰在,大哥可没底气敢跟杨氏这么耗着。”
李玄度笑着调侃:“阿琰凡事都要算计着节省成本,唯独对他大哥,便是要割他身上的肉都不带眨一下眼的。”
“自家大哥,我不心疼谁心疼。”
“这不是还有我么。”李玄度嘴快道。
赵珩笑吟吟的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赵琰就道:“当年我同先生说过,若你能医好我大哥,赵琰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这话可也是算数的。”
李玄度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无形中‘调戏’了某人,这会儿迎着那炙热的眼神莫名有些局促,他咳了一声,对赵琰说:“当牛做马倒也犯不着,别饿着我就行了。对了,你说要成亲,何时办酒啊?”
“也要中秋之后了。”赵琰已经计划好了:“师父已处理完白氏的事儿,前日来信说从九江启程奔秦阳来了,我大舅哥一家也一起过来。我打算在秦阳城办酒,不大操办,就在我自己买的宅子宴请自家人便是了。”
“不过爹和大哥不能离开军中,我准备往南平关送粮的时候带师姐见见咱爹,再去武威城拜祭咱娘,全了礼数。师姐眼下已押着粮车往南平关去了,我惦记大哥,便中途拐过来瞧一眼。”
“阿琰做事一向周全。可惜你的两个兄弟投身军戎,你长姐又困于深宫,阿琰成亲的大日子,赵家却没人在……”赵珩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大哥莫为此劳神费心,往后太平了咱们再大办一场,兴许我儿子满月酒咱们就都能凑齐了呢!”
赵珩被他这话逗笑了:“你这婚还没成,竟想着要生儿子了。”
“我连儿子叫什么都想好了!”赵琰颇为骄傲的看了他大哥一眼。这一眼赵琰突然咂摸出什么不对来。
他瞪了瞪眼睛,颇有几分痛心疾首:“这个家里到底不能没有女人啊!你说我都成亲了,大哥还没着落呢。爹常年驻守边关,家里事儿是半点不操心。要是娘还在……”
赵琰没能见到他娘最后一眼,多少年了,午夜梦回总能梦到她娘,就忍不住鼻头一酸:“娘在底下也惦记大哥呢,娘都给我托梦了,她说生怕大哥娶不上媳妇儿,往后没人照顾……”
赵珩隐晦的看了眼李玄度。
李玄度:……
这个时候他这个当先生的就得站出来表态了:“阿珩的事儿还有我这个先生操心呢,赵都督信任我,将阿珩交给我,只是眼下尚有重任在肩,此事待有机会自会同大家说的。”
赵琰只顾着伤心,没听懂李玄度话里隐藏的意思,幽怨的看他一眼,道:“您自己还是条光棍呢。”
李玄度:……
这天儿是聊不下去了,赵珩见他窘迫,笑着和赵琰说:“你跟大哥来,大哥有话同你讲。”
赵琰碰到他大哥的眼神,心下了然,向李玄度行了礼便去了赵珩休息的营帐。
“大哥,短笛我做好了。”一进营帐,赵琰便小心的从斜背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古朴的小盒子,盒子里铺了绸布,唯恐将短笛磨损了,他献宝似的递给赵珩:“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赵珩细细打量着,短笛触手温润,试了试音,音色清亮悦耳:“果然是好东西。”
“早年在嘉南城的时候就听大哥念叨着,想必这短笛对大哥十分重要吧,莫非是给未来大嫂准备的定情信物?”
赵珩笑而不语。赵琰自觉领会他大哥的意思,伸着脑袋眨了眨眼:“懂,都懂。”
赵珩:……
赵琰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铜钱大的玉佩来:“大哥,这玉石长于云梦仙山,是好东西,我打磨的时候就觉气息清明,浑身通泰。便用边角料打了快玉佩,大哥贴身佩戴着,想来可以温养身体呢。”
赵珩还带着李玄度给他的玉,那是从云梦幻境之中拿到的,上面刻着巫族的符咒,可保平安。巫族的东西总是很有灵性。
“好,大哥收着了。”赵珩心里已有了主意。
赵琰不大好意思的说:“剩下一点角料我给师姐打了对儿耳饰……”
赵珩调笑道:“还没成亲就知道疼媳妇儿了。”
“大哥……”他脸颊又红了。
白氏做生意从不局限于某地,白氏子弟经商都有着眼天下的头脑。赵琰是白商手把手带出来的,眼光格局更要广大。
他这趟来也不光是送粮的,他经手粮草买卖有些日子了,对如今各处战局也有自己的考量。这些日子虽大部分时间都在陇西,但也叫底下人关注着各地的粮草买卖,还真叫他摸着条道。
吃过晚饭,赵琰便和赵珩去了中军大帐。
“……淮阳楚司珏杀性重,自打立楚国后,无一日不在征战,淮阳周边大小贵族给他收割了个一干二净。有幸我师父狠下心肠将白氏分了家,虽产业遭受重创,但总算我们嫡系一脉脱离了九江。余下族人倒戈楚司珏,只是不复白氏鼎盛之初,楚司珏对白氏族人也未见得有多少礼遇。眼下他欲渡江收割江南,奈何焦灼于昌州城,半年来不见有丝毫进展。”
“昌州城乃贯通南北之要塞,四通八达,自古繁华不亚于国都。如此重城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城池防御也非比寻常。”赵珩道:“墨氏控江南,且墨家主答应我们不效仿门阀自立,如今元煦主持变法,墨氏也表态归附大周。如此一来,昌州城便陷入了被动。”
他指着地图说:“虽然昌州是大城,但城内八成供需皆来源江南,自水路输送。且城内大多商贾皆为江南人士,家眷悉在江南。所以无论如何,昌州城都会依附大周。”
“正是这个理。”赵琰掐着指头给他大哥算了笔账:“楚司珏这人偏执,他想做到的事,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在所不惜。围攻昌州城半年有余,粮草消耗不计其数。他身边有个谋士名唤周狸,此人善谋略。楚司珏本欲强加赋税于百姓,但周狸不赞成,他怕百姓心生怨恨,使淮阳根基不稳。所以这阵子他一直差遣手下往各处买粮。”
赵珩目光一凝,深深的看了眼赵琰。
赵琰迎上他大哥的视线,压低了声音道:“大哥前次来信不是问过我能吃下多少粮么?”他点着地图上的昌州城,一字一顿道:“我吃不下的,他们可以。”
“祸水东引。”赵珩低低笑了起来:“阿琰呐阿琰,老赵家的心眼子怕是都长你身上了。”
赵琰收回手,插进袖管笑的一脸谄媚:“大哥的心眼子不比我少。不过此事若成还需从长计议,我手底下人手不够,到时还得劳大哥同李先生说说,让范帮主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借我百十号帮中兄弟用用。”
他咂摸下嘴,浓眉一拧:“我琢磨着给楚氏的人下个套,既要套走陇西的粮,又不能叫这批粮落到楚氏手里头,不然到头来遭罪的还是我大周的弟兄……”
赵珩将地形图来来回回又看了一遍,最终将目光落在一处,忽地笑了:“阿琰,你还记得悬剑关么?”
“悬剑关……”赵琰倏然瞪大眼睛:“马帮,秦阳匪患,悬剑关!绝佳的伏击地!”
一连串记忆连起来,赵琰心里头也隐隐有了章程。
“这事儿待我从南平关回去就着手操办。”
赵珩就道:“犯不着这么急,过了中秋方是秋收时节。何况缺粮的是楚氏的人,咱们只需放出些风声,不管是卖粮的还是买粮的,都会自己找上门来。你眼下要紧的是好好办酒,白小姐乃白氏嫡女,未能风光大办已然委屈了人家,可万不能再失礼数了。”
“都听大哥的。”赵琰笑呵呵点了头。
赵珩抬手揉了揉弟弟的头。
赵琰很享受大哥摸他的头,只是记忆里有限的几次接触,大哥的手都是冷冰冰的。但现在不然,大哥的手掌宽厚,暖和极了。
“真好……”赵琰低声喃喃,心里想着娘泉下有知,必能安心了。
西北的天气冷的快,刚到中秋凉意便扑了一脸。
周军围困沂山关已有月余,除诈杨冲出城那次,双方未再有过交战。杨冲被革职,他那好侄子杨凌叫他回原州城养老。如今守沂山关的是杨凌妻弟吴忠。此人庸碌,唯有一点好处,就是听杨凌的话。
周军三五不时的去沂山关下叫骂,吴忠连个面都不露,关城好似被泥浆糊住了一样,连个苍蝇都飞不出来。时日一久周军便也没了耐心。
一大早方野拿了国都来的折子,正碰上从沂山关回来的将士们,隐约听着几声抱怨,他眉头微蹙,加快步子去了中军大帐。
“……大公子,太子殿下的密信还有一道宫里出来的折子。”方野将东西递上,纠结了一瞬,说道:“大公子,战事几个月未有进展,底下将士们似有些松散怠慢。冯起张齐二位副将军多番敲打警告,可过两日老毛病又犯了。”
赵珩就道:“赚杨冲出关那一仗打的太痛快了,这些臭小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岂知沂山关是那么容易攻下来的?军纪散漫,想必有些将领心中也生了几分不满的心思,上行下效罢了。打仗非一朝一夕之事,若连这点耐心都没有,未来也难担重任。”
方野越想越生气:“小人算是品出来了,他们不过是觉得大公子年纪轻轻便做一军主将不服气罢了。但大公子也是凭自己的能力博来的,南平关全军将士亲眼看着的!他们却只认为那场胜仗是侥幸,却不知这场仗背后大公子和李先生花费多少心血。”
“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又不是金元宝,还得人人见了我都喜欢。”赵珩笑着摇头,点着宫里下发的折子道:“不止将士们,便是朝廷那帮大臣也急了,陛下下令,命我们腊月前务必解决了陇西战事,朝廷没那么多粮饷。事若不成,则革职问罪。”
方野听了更来气了,梗着脖子嘟囔:“朝廷也不干人事儿。”
“朝廷要是干人事儿大周也不是今天这副破烂局面。”赵珩把折子随手丢了,道:“这还是元煦周旋下来的结果。不过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仗不好打,将士们也遭罪,最好能在入冬前解决战事……”
赵珩眯起眸子,决定冒一次险。
中秋前,赵琰弄了几坛子秦阳米酒给赵珩送了过来,原想着大哥不能去观礼,但喜酒总是要喝的。
今日刚好中秋,赵珩头一次破了军中不饮酒的例,把几坛子酒给将士们分了。虽每人只分得一小碗,那也叫将士们狠狠解了馋,营帐中难得有了几分喜气。
赵珩同将士们同饮一杯,说了些不痛不痒鼓舞人心的话便回帐子去了。他进去时李玄度刚好勾勒完最后一笔。
听着声知道是赵珩,李玄度也没抬头,只说道:“这玉佩小,刻符文费眼睛,好在我刀工不错,一次就成。不然若把玉佩刮花了,阿琰那精细鬼还不心疼死。”
赵珩凑过去看了看,只看到乱七八糟鬼画魂一样的线条,密密匝匝的,不由得又心疼起李玄度来:“眼睛酸了?是我想的不周了,叫你如此劳神费心。”
“往后你多疼疼我就是了。”李玄度调侃一句,又道:“何况这算是我们送给阿琰的新婚贺礼,自然要仔细些。”
这玉佩正是赵琰送给赵珩的那块,不过赵珩想着这玉石有灵气,是好东西,玉佩又是阿琰亲手打磨出来的,与他也有缘分。便问李玄度能否在玉佩上雕刻符文。
李玄度抚摸着他刻好的线条,说:“巫族的平安咒,贴身佩戴可保平安,阿琰常年在外跑生意,总叫人担心的。”
赵珩没看玉佩,将目光落在李玄度修长的手指上。他拿起李玄度的手,指腹上还有刻刀留下的红色印痕,怎么都抚不平。
“明日就好了。”李玄度不在意道。他正欣赏自己的杰作,似乎从这些繁复的线条里又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会儿他还小,握不稳刀,是师父手把手教他在玉器上刻符……
正当他出神之际,忽觉掌中一片温润,惹得他从旧事中抽离出来,偏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掌中多了一支短笛,样式和他那支断在骷髅塔的一模一样。
“这……”李玄度惊讶的看了眼赵珩。
“这是送你的生辰礼物。”赵珩低头看他:“玄度还记得我从摘星楼带出的玉石么?就是这块。你的笛子断了,所以我请阿琰帮我打了这支新的,送给你。”
良久,李玄度方才从赵珩英俊的脸上移开视线,落在掌心的短笛上。他试了试音,吹了一曲,音色清亮,曲调悠扬。就连帐外猜拳笑闹的将士们也忍不住屏息凝神,只觉这调子犹如天籁,乃仙人所奏。一曲作罢,四肢百骸奇经八脉皆酣畅淋漓,极为舒爽。
“摘星楼依靠你身上天命气蕴的力量而建,这玉石在摘星楼多年,撑着星盘,作为力量的接引,日夜受气蕴熏陶,已非寻常灵器可比。”李玄度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短笛,道:“你听过安魂曲吧。”
“在骷髅塔你超度鬼魂吹的那曲?”赵珩问。
“对。”李玄度说道:“安魂曲不仅可安魂魄,度亡魂,亦可入梦境。”
“入梦?”赵珩有些好奇。
李玄度拿起桌上的刻刀在赵珩食指划了一道,鲜红的血珠登时涌出。
赵珩不觉疼,只看着李玄度将食指冒出的血滴在短笛上。而后又见他咬破自己的手指,也将血滴了上去。短笛仿佛有生魂一样,才见着血便将其吸收殆尽。血液浸入笛身,遍布玉石原本的纹路中,青色短笛骤然变成血光一样的红,散着摄人心魂的红色暗芒。
许久,红光愈发黯淡了,直到恢复玉石原本的颜色,赵珩方才敢喘口气儿。
“这是何意?”他问李玄度。
“将你我二人鲜血凝于短笛之中,他日若我二人分隔两地,只要我吹奏安魂曲,便可拉你入梦境。”李玄度说:“阿珩,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赵珩只当他真心欢喜,向来敏感的他并没有察觉到李玄度话里更深的含义,只是瞪着眼睛瞧那短笛:“巫族术法玄之又玄,佩服佩服。若有机会定要试试!”
李玄度挑眉看他:“你想有机会能和我分隔两地?”
这话这么一说怎么感觉哪里变味儿了呢,有点酸。李玄度原本沾染柔情蜜意的眉眼瞬间化为利刃,刀的赵珩眼睛生疼。
赵珩忙赔笑道:“那怎么能呢。哦对了,我准备去一趟秦阳,你和我一起吧,我们去吃阿琰的喜酒。”
“主将擅自离营,你就不怕军中乱套?”李玄度瞥他一眼。
“那不然怎么办呢。”赵珩摊了摊手,委屈道:“朝廷下了死命令,叫我腊月时解决陇西战事,不然就要拿我问罪。这几个月粮饷支出也是一笔,朝廷对我们怠慢战事已有不满,军粮克扣是必然的,我总不能让将士们跟着我喝西北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