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 by江甯
江甯  发于:2023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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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珩摸了摸幼崽的头:“银毫也老啦,银毫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裴林看了一大一小两头狼,想起赵平都说的关于小殿下的事儿。他身负巫族禁术,日夜备受煎熬,少年人身上看不见半分蓬勃之气,有的只是行将就木的腐朽死气。可如今的小殿下文韬武略,样样都好。哪怕他以边陲小民自居,但运筹帷幄的气度常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一切都在变得更好。
裴林慈爱的看着赵珩,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柔了下来:“小殿下说的对。”
赵珩逗了会儿狼,起身对裴林说:“我这次进山是想问你要两个人。芳唯要入东宫了,我想给她身边留些得用的人。”
“小殿下放心,属下会安排妥当的。对了,此次送嫁,小殿下可要一同去国都?”
赵珩点了头:“要去的,我的身份毕竟还是赵家的长子。阿琰在秦阳抽不开身,阿琮经历一番变故虽沉稳了些,但到底心思单纯,他自个去我也不放心。何况玄度还要同元曜见上一见,无论如何我都得去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裴林道:“小殿下一向稳重。不过小殿下若入国都,还请允许属下多安排些护卫,恐怕路上不太平。”
赵珩倒是没什么,只道:“有劳你费心安排了。”
这个年过的很快,转眼便到了立春时候。西北的积雪尚未开始消融,寒风依旧刺骨。
曹木匠趁着冬闲将马车做了一番改良,这辆走遍大周南北的车便又启程了。
三月间,国都春意渐浓,只是比起上次来时更显萧瑟。
“方今天下大乱,各地关口盘查严谨。门阀圈地立国,在城池之间设了界碑,不许百姓随意走动。门阀之间也为争抢地盘而相互攻伐,年轻力壮的青年多被征了兵,家家户户日子都不过好呀。”李玄度也只能叹息。
赵珩道:“元煦信中说变法初期颇为顺利,想来慢慢会好起来的。”
李玄度睨他一眼:“赵大公子这张嘴倒也能说好话了,越来越会安慰人了。”
赵珩:……
他把李玄度拉回来,将马车窗合上,道:“春风凉,少吹风。”
国都城来往的百姓倒是不少,但他们是迎太子妃的队伍,城门将官早早便得了将令,大开城门迎太子妃入城。
陛下给太子选了个边陲小城出身的太子妃,这事儿在局势紧俏的国都城也算天大的八卦。因此今日街面上的人空前的多,都等着看太子妃的送嫁队伍,少不得便有些闲言碎语。
不过也有人说赵都督守边关,治军甚严,待百姓也宽厚。又有当初萧裕贪墨互市银钱做比,便觉得赵家人虽贫寒,但人品贵重。
不过这些人说了什么芳唯倒是不在意的,在驿馆休整之后便要进宫面圣。听说尚嬷嬷早已将尺寸报给了宫里,这会儿婚服已经做好了。吉日定在三月二十八,也没剩几天了。她得抓紧时间熟悉宫中各贵族之家的女眷,往后往来后宅,多得是麻烦事儿。
“娘娘倒是心宽。”
尚嬷嬷给芳唯准备了名册,将国都各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理了理。芳唯一边看一边答道:“若总是在意别人说什么,那活着多累呀。再说,我是太子妃,她们就算心里看不起我,面上还不是要对我恭恭敬敬的。就算言语上讥讽,我难道还怕她们不成。论打架骂街我可没输过。”
那侍女扑哧一乐:“娘娘说话可真有趣儿。”
裴林给芳唯挑了四个暗卫,其中有位女子,颇懂医术,人也算活泼,和芳唯性情相投,便留在身边伺候。芳唯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束云。
“嗨,我们小地方出身,说话糙。”
束云就道:“娘娘读过的书不少,比那些只知伤春悲秋的贵女们强了不知多少呢。”
芳唯道:“国都文风盛,也是有不少才女的。我当初来国都的时候常去翰林学宫读书,还认识一位好朋友。只是当时未曾表露身份,不知她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若是国都贵女,想必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束云道。
芳唯点了点头,长叹一声,继续低头看名册去了。

第111章
赵珩将汤婆子重新换了热水递给李玄度,又替他拢了拢大氅:“国都春日虽比西北暖和,但仍有些湿冷,你身子受不住寒,莫在外头久坐。”
李玄度捧着汤婆子笑眯起眼:“凡事有阿珩照应,我这身子骨愈发硬朗了。多呆会儿也不妨事儿,顺便等等元曜。”
赵珩在翰林学宫附近租了个小院,本来就是图个清净,但架不住国都贵族耳目众多。打听到他们是从武威城来的,当今太子妃的娘家人,便总有些烦人的苍蝇在外头闹眼睛。
有些只是单纯凑热闹,有些则是想提早通过赵家人跟东宫搭上关系。赵珩吩咐方野,守好大门,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那些人苦等几日,见实在走不通,这两日便不常过来了,门口也终于安静不少。
李玄度惬意的品了品茶:“这几日熬过去,后头也不见得有人来了。诺大国都,日日都有新鲜事儿,慢慢儿的人就忘了。等那时咱们便能出去走走,赏一赏国都的风景。”
赵琮拄着下巴叹气:“国都的人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大姐嫁进东宫就好比羊入虎穴,总叫人不放心。我姐还没正式成婚呢,底下官员便日日巴望着,就等着寻个时机往东宫塞女人。这叫什么事儿啊!我赵家的闺女难不成要给他们这么作践?”
说到这儿,赵琮突然就生气了,哐的一声怒捶桌子:“要是元煦师兄敢对不起大姐,我管他是太子还是天王老子,定不叫他好过!”
“……我说我怎么总是打喷嚏,合着是阿琮在背后骂我呢。”姬家兄弟俩跟着方野进了二门,姬元煦点着赵琮笑骂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靠谱?”
背后说人被抓包,赵琮脸色一红,梗着脖子道:“人心难测,我说说还不行了。再说国都处处算计,便是元煦师兄不想也总有人逼着你的。不然大姐在武威城好端端的,怎突然就被赐婚了?”
姬元煦眸光一敛:“是我对不住芳唯。”
“行了,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天下四分五裂,姬昊惦记西北,芳唯的婚事无论如何都由不得我们做主。嫁给元煦已是万幸了。”赵珩说道。
姬元煦感激的瞥了眼赵珩,这人真是难得说句人话。
“……不过话说回来,我赵家就这么一个闺女,谁若敢待她不好,仔细我扒了他的皮。”
姬元煦:……
姬元曜知道这是嫂子的娘家人给大哥立威呢,忍不住拿肩膀撞了撞他:“任重道远啊大哥。”
姬元煦暗瞪他一眼:“就你话多。”
姬元曜闷笑一声,提着礼物上前给李玄度行了一礼,道:“许久不见先生,不知先生身体安好?”
李玄度笑道:“好好好。”
“这是上好的湄江翠片,先生爱品茶,元曜特意寻了来孝敬先生的。”
李玄度笑意更深了:“元曜坐下,为师替你瞧一瞧脉象。”
姬元曜笑着应声,将手臂往脉枕上一搭。李玄度苍白的手指搭上手腕,闭目凝神,就连姬元煦也跟着紧张起来。
半响过后,李玄度收回手,道:“身体底子倒是愈发强了,且巫骨已成,只是巫力攒聚慢了些。”
姬元曜自己也知道,不由赧然:“自回国都后,外事扰人,总难静下心来修行。”
李玄度点点头:“俗世如此。”
赵珩眉头拧着:“甄世尧还没放弃扶你上位?”
姬元曜道:“那倒也不是,只是大哥被立为储君,有些暗地里的事情不好出面,便由我来接手。我游历回来之后并未对外宣称身体痊愈,外祖父知道我的情况,仍像从前一样派大夫前来为我诊病。但私底下的动作倒不像过去那样频繁了,像是准备随时要放弃我一样。”
“不过据我对外祖父的了解,他不会轻易罢手。近来外祖父在朝中低调了许多,表面看来是势力大不如前,但我总觉得外祖父在筹谋什么……”
“确实。”姬元煦接过话头继续说道:“甄世尧最近行事和以往大相径庭,整个人愈发深沉起来。我打听到他府上新添了门客,甄世尧对其十分倚重。也许他行事转变同此人有关。只是打探许久都不曾得知这人的底细,不得不防。”
“哦对了。”姬元煦对赵珩说:“昨日父皇召我进宫说了说大婚的事儿,另又提了西北驻军布防,听父皇言语之间的意思,似乎是准备对外用兵了。”
提起这个,赵琮立马把耳朵支楞起来:“陛下要打谁?陇西杨氏?”
姬元煦点了点头。
赵珩道:“姬昊总算还没蠢到家。”
姬元煦则道:“可即便如此,真要是打起来我大周也未必能大获全胜。西北和陇西之外还有西戎摇摆不定。”
“事在人为。”赵珩道:“西戎也未必会成为大周的敌人,眼下先发制人才是大周最好的选择。”
“若对外用兵,父皇或许会推行我的新法案,于西北就地征兵,以功劳论赏罚。”姬元煦目光肃然:“如此便要辛苦岳父大人在军中多筹谋,以防戚戚小人从中作梗。”
赵珩目光深沉,指尖摩挲茶杯,沉吟片刻,他对姬元煦说:“若说动陛下赐我军中官职,你有多大把握?”
姬元煦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由欣喜:“赵师兄的意思是想入朝为官?”
“也算不上入朝为官。南平关只有父亲一人领兵,若要对外用兵,则必要提拔将领。我只是不想朝中派人染指西北兵权。”
姬元煦明白赵珩的顾虑,略一寻思,说道:“替赵师兄筹谋军职倒是不难。只是父皇向来多疑,虽眼下重视岳父,器重赵家军,但也绝不会眼看着赵家拿捏西北。若举兵,则必定委派官员入西北。”
“这倒无妨,至少我在军中能多替父亲看顾些。”赵珩道:“无非是多费些心思罢了。”
赵琮一听忙举手,舔着脸嘿嘿笑道:“姐夫,要不要再添个彩头,把我也算上!”
他倒是跟着赵平都在军中历练过,只是没个正经官职。若替自己谋职,还得上折子请封。南平关这几年无战事,便是请封也没什么由头。
姬元煦睨他一眼,挪揄道:“这会儿知道我是你姐夫了?”
赵琮:……
“我这不是也想替朝廷分忧解难么,你瞧我又不是军中正式将领,未来遇着战事也轮不着我领兵出征啊!我可还想着给姐姐姐夫长脸呢。”
姬元煦还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不过到底是亲小舅子,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说完了正经事,李玄度将一本书册交给姬元曜,嘱咐道:“巫术不可落下。我记得国都城外往西有个沂水村,依山而建。自村口进山向南而行至密林深处当有处洞穴,天然而成,风水极好,我曾在那处修行过一阵子。只是时隔多年,不晓得那处是否被村民发现另作他用。你寻空可去瞧瞧,若依旧荒废,不如设下禁制,在那处潜心修行。”
姬元曜拱手道:“弟子谨记。”
姬元煦也忙表态:“先生放心,我不会让元曜多分神劳心的。待我理顺手头之事,便叫元曜进山修行。”
李玄度点点头:“凡事莫贪多,循序渐进,谨慎行事。”
兄弟二人齐声道:“谨遵先生教诲。”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三月里,东宫大喜,姬昊于宫中设宴,群臣皆入宫赴宴以庆贺太子大喜。
原本姬昊想宣赵珩赵琮兄弟俩入宫,借机抬举抬举赵家人。不过被姬元煦劝下了。只说赵家人出身乡野,不懂宫中礼仪,更不懂大臣之间的机锋,恐被人下套,到时闹出笑话,反倒叫皇家没脸。
姬昊一寻思倒也是这么个理,便也作罢。
杨泉则顺势道:“若陛下想抬举赵家人,不如赐兄弟俩一个小官儿当当,朝廷正当用人之际,兄弟俩若得陛下赏识,想来会感恩陛下,替大周守好西北。”
不等姬昊开口,姬元煦便嗔怒道:“杨公公这话说的,本宫正待推行新法令,官职皆应凭功而得,岂能叫赵家兄弟凭白得封赏?好处若给了自家人,新法令的推进也必当受阻啊,杨公公这是要将本宫架在火上烤不成?”
杨泉陪笑道:“老奴眼皮子浅,殿下莫跟老奴一般见识呀。”
姬昊闻言,点着姬元煦的脑袋笑道:“你这小子,总是循规蹈矩,以后如何能斗得过朝廷那帮老家伙。”
“无规矩不成方圆。既是儿臣提出的变法,理当给群臣做个表率。”
姬昊对姬元煦愈发满意了:“若朝臣们都像煦儿这般一心为公,朕也能轻省不少。不过该给赵家的好处还是要给。”
他寻思片刻,问姬元煦:“依你所见,赵家兄弟能耐如何?”
姬元煦如实道:“若非新法令推行之际,儿臣必会向父皇举荐赵家兄弟俩。我这两位舅子虽出身差,但也请了先生读书,又有赵都督身传经验,于武功兵法上也有小成。若有机会,未来未必不会成为顾少将军那等青年才俊。”
姬昊就明白了。便道:“朕有心对杨氏用兵,然我大周少良臣名将……”
姬元煦“啧”了下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西北总要征兵的,既要推行新法令,不如再添一项军中比武,父皇觉着如何?”
姬昊略一咂摸,笑着点头:“若那赵家兄弟真有能耐,朕给架个梯子自能爬上去,如此也能服众。”
姬元煦忙拜倒:“若推行比武,还能从中选拔良才,父皇英明。”
姬昊心中暗喜,也自觉此举甚妙,倒也当得一句明君圣主了。
此事落定,姬元煦便安心成婚去了。没能被姬昊宣进宫,赵家人也乐得轻松,趁着月色在城中闲逛起来……

第112章
太子大婚,举国之喜,国都今日不设宵禁,君民同乐。因此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自门阀自立以来,国都城可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是啊是啊,今日小老儿我赚了不少呢,小孙儿念书的银钱也都攒了不少啦。”
“若太子天天大婚就好了,我们也能多赚点儿。”
“你小子想什么呢,天天大婚你怕不是要把太子殿下给累死。”
“……”
周围人闻言不由大笑起来。
“国都的人可真有才。”赵琮路过听了一耳朵,忍不住吐槽一句:“太子大婚的钱也是国库出的,国库的钱还不是天下人缴的税银。”
“百姓所求不过吃饱穿暖,这些小摊贩哪个不想着多赚钱呢。今日不设宵禁,摊贩比平时多赚了一倍的钱,便想着若日日都能赚这么多钱就好了。人之常情。”李玄度道:“你们读《周史》时可曾注意过,往前几朝,凡国家兴盛之时宵禁制度便十分宽松。街市繁华,百姓和乐,国库也丰盈。但若时局紧俏,便要从严设宵禁以巩固城防治安。”
“延长夜晚时间确实可以促进经济。”赵珩道:“国都繁华之地,若太平光景,倒可专设一条街作为夜市,既能集中人手保安全,又能让出夜市的百姓多赚钱,商人缴税多了,国库也自会慢慢充盈,利国利民。”
李玄度点头称赞:“阿珩此法不错。”
赵珩敛眉思量一会儿,想着待回去后便将此法写进自己自撰的那本治国策中,不过若施行还需多琢磨,加以完善。
李玄度见他眉头蹙起,不由笑道:“赵大公子,今日难得出来消遣,何苦皱着眉想些烦心事。”他抬手在赵珩下巴撩了一下,一副浪荡公子模样,笑嘻嘻道:“来,给爷笑一个。”
赵珩被当街“调戏”,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李玄度不以为然,撩完就跑。
赵琮左顾右盼全然没注意二人之间的机锋,瞧见什么似的登时眼睛一亮:“先生,前面有卖羊肉锅子的,咱去吃吧。”
“成,走了许久腹中空空,也该吃点宵夜了。”
赵珩这时回神过来,一把拉住李玄度的手腕,倾身过去小声道:“玄度来国都一趟,倒学了那些纨绔子弟一身轻浮孟浪的臭毛病。看来是我这段日子疏忽了,今夜当找玄度好好说说话了。”
李玄度老脸一红:“孩子在呢,瞎说什么。”
赵珩轻笑:“你在想什么?我说的可是正经事。”
“我想的也是正经事!”李玄度暗瞪他一眼,扭头就走。
赵珩兀自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方才将脑子里的废料赶走,施施然走了过去。
锅烧开了,夹一片火红的羊肉片往沸水里一滚,再沾上酱料,别提多香了。上次来国都的时候吃了一次,叫赵琮惦记了好些年。
“已是深夜,莫贪吃,仔细夜里积食。”李玄度见他吃的欢实,点了一句。
赵琮就道:“这盘肉吃光就不再加了,不能浪费。”
赵珩问李玄度:“你可吃好了?适才见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李玄度摇摇头:“好像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也说不好,或许是我太敏感了。”他似乎感受到师兄的存在……
赵珩看了他一会儿,抬了抬下巴点着李玄度身后那座酒楼,说道:“刚刚那酒楼里有人盯着我,瞧了有一阵子,不知是不是我脸上长金子了,不过现在人应该走了。”
李玄度瞳孔一缩。
赵珩将杯盏中的茶一饮而尽,道:“待芳唯三日回门之后,我们即刻启程回西北。”
国都城城东一带多是达官显贵聚居之地,这会儿官员们尚在宫中宴饮,主人未归,各家院门口都留了灯,倒比平时更加亮堂。
灯笼在巷子里投下昏黄的光线,将那一身黑衣的人影子拉的老长。宽大的兜帽遮住了脸,看不清面容。
他步履轻盈,走路悄无声息,如同鬼魅。直至巷子尽头方才停下脚步,从角门进了宅院。那是甄府。
看守角门的小厮知道这人是府上新来的门客,将未及打出的哈欠憋了回去,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了进去。
这门客极受甄世尧倚重,因此府上小厮不敢怠慢。只是这人一向寡言少语,除了贴身的小弟子,不喜旁人在跟前伺候,便也乖觉的不去打扰。只吩咐院子里的小厮竖起耳朵,莫错过先生吩咐。
屋里掌着灯,正趴在桌子上打盹的净辞听着门口有动静,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向外看了眼:“师父回来了!”
他瞌睡醒了大半,忙去斟茶倒水。
李玄序摘下兜帽,面容也清晰起来。他比李玄度大,今年已八十高寿。当然这个年纪对修行长生骨的巫来说,正当好年华。他身量要更魁梧些,样貌生的也周正,蓄着两撇胡子,颇有几分威严相。此时眉头皱着,瞧着更让人肝颤。
净辞小心翼翼的问:“师父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玄序摆了摆手:“无事,你下去休息吧。”
净辞应了一声,不敢多问便退了出去,还不忘将房门关好。
李玄序脱了斗篷随手丢在屏风上,然后在书案前坐下拧眉思量。
甄世尧入宫赴宴,他在宅子里呆着无事,便去街上走走,在酒楼随便吃了点东西。那位子临窗而坐,正对楼下卖羊肉锅子的铺面。
他无意中向楼下看了眼,一开始只是觉得背对他的那道背影有些熟悉。目光一掠,便看到了那个年轻人。那张脸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虽隔得远,灯光也浑沌,但他目力好,那张脸太熟悉了。只不过他活的久,见过的人也多,一时倒想不起来。
回来的路上他始终在想,那年轻人骨相生的极好,五官样貌也无可挑剔。但不知怎么,他有些看不清那个人的命格,仿佛有一团雾障挡在眼前。不过单论这人面相也当是极贵之命。
“极贵……”李玄序揉着眉心“啧”了一声,半响,目光陡然瞪大:“隐太子!”
他抓起斗篷匆匆披上,急急忙忙赶回了街市,只是人早已不在了……
芳唯知道不少人都盯着赵家,而先生和大哥又是最怕麻烦的人。因此回门前赵珩搬了家,芳唯也虚晃一枪,使人抬着轿子去翰林学宫那边的院子,将看热闹的人引了去,自己则和姬元煦带着随从出了城。
姬元煦在城郊有座庄子,赵家人在此住一夜,第二天正好直接启程。
一家人安安静静吃了饭,也是难得清闲。
姬元煦将姬昊所提军中比武之事同赵珩说了,他道:“这对我们而言是个好机会,但也有弊病。”
赵珩道:“你担心有朝廷官员借机往军中塞人?”
“没错。”姬元煦道:“就地征兵虽有户籍把关,但难免有漏网之鱼。”
赵珩想到了裴林,突然笑道:“他们能塞人,我们也能。这件事你放心,我会安排的。”
“有劳赵师兄多费心了。”
“好话不用说,我将芳唯交给你了,好好待她。你欲推行新法令,东宫想来也不会太平。”
芳唯道:“大哥不用惦记我,听师兄说你和阿琮要投军,刀剑无眼,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战场上的刀剑毕竟在明处,可国都的刀剑却在看不见的地方。芳唯没经历过这些,要知道利欲熏心之下,人心之黑暗比恶鬼更可怕。凡事要多思量,莫轻信他人。”李玄度从怀中掏出一瓶丸药递给芳唯:“国都水深,害人的法子也层出不穷,这药丸你仔细留好,若毒物入口可服一颗暂保性命。”
芳唯双手收下,感激道:“多谢先生。”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再晚些城门要关了。”赵珩起身,看了姬元煦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庄子里景色甚美,彼时金乌西坠,在院子里洒下一地温暖。
姬元煦走出几步突然回头,他三两步走到赵珩跟前,凑近过去低声道:“堂兄放心,我会在国都积蓄力量。只要堂兄开口,元煦必定替隐太子伯伯正名!”
赵珩沉默一瞬,瞥他一眼:“凡事当先自保再谈其他。”
姬元煦笑吟吟的看着他:“堂兄在担心我?”
赵珩:“我是担心我妹子成了寡妇。”
姬元煦笑脸一落。
赵珩似乎觉得不够,又给姬元煦插了一刀:“我听说顾将军娶的妻子身子骨弱,保不齐什么时候人就没了,顾将军总会再娶一房妻子的……”
姬元煦磨了磨牙:“不劳堂兄费心,顾将军都一把年纪了,他且活不过我呢。我定会日日不辍,勤练武功,长命百岁!”
赵珩轻笑一声。
姬元煦知道这人嘴里就没一句好话,不过他知道堂兄还是关心他的。
“堂兄,战场凶险,万勿保重。”
赵珩难得没刺儿他,沉着脸点了头。
新婚小夫妻踏着金黄的夕阳驶向大周权利中心的国都城。
赵珩一行人则迎着熹微日光背离国都,走向遥远的西北,前途未卜。正如这满目疮痍的山河大地,不知风暴何时降临。

春风吹遍,草木新绿,西北一带也迎来了久违的暖意。
“……官府张榜,里长挨家挨户通知,朝廷要征兵了。”一位老者吧嗒吸了口旱烟,一脸愁容。
年轻人道:“好几个大门阀都反了,称帝自立,听说南边大大小小打了不少仗,死了不少人呢。咱们西北虽不如南方富庶,但也有大片平原,早有人惦记着。你不打别人,别人也来打你啊。就说那陇西杨氏,当年西戎打过来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如今又自立西原国,这次咱们要再退,那就擎等着杨氏打过来吧!”
“这叫什么世道……都是大周百姓,何苦啊……”老者深深叹了口气。
“老伯也莫忧愁,当今太子仁厚,虽就地征兵,但征兵令却比别处宽厚。三征其一,五征其二,独子不征,保每户都有男丁在。而且我听说朝廷这次推行新法令,入伍者皆凭军功封赏,哪怕是平头老百姓,只要斩敌多便能升官呢!反之,那些达官显贵出身的人,若不进取或是犯军规条令,也是一样要受惩处的。”
老者“嘶”了一声,道:“往前数二十年左右,倒像是也有这么条法令,意思也差不多吧,不过后来也不知怎的没推行下来。嗐,条令是贵人下的,总会向着那些人的,咱小老百姓能有命活着回来就烧高香啦。”
年轻人则道:“别处不知,咱西北碧水关有顾都督,南平关有赵都督,都是忠肝义胆之辈,我倒觉得新法令定能推行下去。”
“新法令再好,不如太平年景好啊……”
“可谁又能说新法令不能给咱们带来太平呢。”
姬元煦收到了赵平都上的折子,第一时间便去禀了姬昊。
“……此次南平关合计征兵员一万人,赵都督按军制将其划分为五大营。在大都督权限范围内已安排诸人于军中供职,余偏将军五人尚空置,赵都督上了折子请封。连同此次军中比武排名名册一同附上,还请父皇裁决。”
姬昊将折子过了一遍,笑道:“你这岳父性情倒和你相投,都是行事一丝不苟之人。按大周军制,偏将军乃朝廷正官,都督有举荐之权,但委派任命依旧由朝廷下达。只是这些年朝廷不重视武将,再加上战事频发,战死的将军数不胜数,战事紧急时便就地提拔上一个。慢慢的军中官职便多由大都督自个任命,有心的能给朝廷上个折子说明一下。”
“自顾松亭掌军后,治军严格,逐步整改。赵平都也是细心严谨之人,所举荐将官都写明缘由,且举贤不避亲,自个亲儿子也在里头,言辞恳切不虚伪,叫人挑不出错处。”
姬元煦道:“早年儿臣代父皇巡查西北之时便觉赵都督为人耿直,对朝廷更是忠心。何况此次推行新法又是儿臣提出的,赵都督是自家人,理当给朝臣们做个表率的。”
姬昊闻言愈发满意了,他拾了朱笔批复,道:“赵都督所举荐之人朕瞧着都不错,大战在即,军务紧急,批复完的公文即刻着人送返军中吧。”
“儿臣领命。”
姬元煦忙完手头的事儿便去找芳唯,隔着珠帘见芳唯正在问侍女哪件衣服更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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