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帘子进去,挑眉笑道:“芳唯怎还打扮起来了?是有宴请?”
芳唯闻言扭头,见他眉梢带着喜色,便问:“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姬元煦道:“事情顺利,便早早回来陪你。哦对了,岳父上的折子父皇已批复,大哥被任命为偏将军了。阿琮那小子资历浅,但武艺不错,也服众,岳父便给他安排屯长一职,手底下管着一百号人。”
“那倒正称大家心意了。”
姬元煦点头,指了指芳唯的衣裳:“选这套团蝶百花正色宫装吧,正应时节又不显浮夸。”
“正合我意。”芳唯道:“过几日便是皇后娘娘诞辰,我本想操持一番。但娘娘说国家正在危难之际,新法令推行各处都要银钱,不过一个诞辰罢了,莫要铺张,只自家人聚在一起说说话便是了。我想着节省些是好事,可也不能失了礼数,便打算召命妇贵女入宫,于月华殿设宴,给娘娘庆生。”
姬元煦一拍脑袋,懊恼道:“瞧我,最近实在太忙了,险些忘了母后生辰。母后向来不喜铺张浪费,以往的诞辰也都是这般过的,今年也循旧例便是。宴请之事倒要芳唯多操劳了。”
“这也没什么的,左右我在宫中闲着无事做。”
“元曜进山修行,恐怕赶不上他母后的生辰了。我去他府上一趟,这小子应该提前备好贺礼了。”
芳唯应道:“早些回来。”
姬元煦推行新法令,前朝大臣们争的头破血流,后宫妃子们也暗戳戳搞小动作。三五不时的常有人来东宫参见太子妃。甄皇后出面敲打敲打,这才消停不少。
此次逢皇后诞辰,命妇入宫,又要打起精神同那些人打机锋了。
满园花红柳绿,蝉鸣清脆。贵妇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处闲聊,瞧见太子妃来了,又将话题引到新法上,各家道各家的难处。
好不容易脱身而出,芳唯长长的叹了口气,对侍女束云说:“改革换象不好么?因循守旧只会让王朝走向没落。”
不等束云开口,便听身后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后宅的女人们只想着安稳度日,家族富贵长久。所谓革新吏治于她们而言就是动自家的钱袋子,分走他们既得的利益。至于国家如何,百姓如何,从来不在她们考虑的范围内。”
芳唯倒第一次听见宫中有人说这番话,好奇的回头去看,却见来人十分眼熟,不由眼睛一瞪:“是你呀!”
甄柔也没想到在宫中竟能碰上这个小姑娘,隐约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翰林学宫。这姑娘和国都中一些女子不同,看得出她出身不富贵,但谈吐却十分有见识,当时便心生好感。只是二人不曾表露身份,并不知对方名讳。
这会儿在宫中遇见,又见这姑娘穿着打扮,当下便想到国都女眷热议的焦点,忙拜道:“妾身甄柔,见过太子妃。”
“甄柔……”芳唯脑子空白了一瞬,猛然反应过来:“你是甄司马府上的小姐……呃不,你是顾少将军的夫人啊!”
甄柔答道:“正是。前段日子旧疾复发,缠绵病榻,恐惹人晦气,因此并未出来走动,错过娘娘大婚,还望娘娘勿怪。”
芳唯听尚嬷嬷说过,顾少夫人体弱多病,宫中宴饮向来不参加。今日是皇后诞辰,她与皇后又是嫡亲的姐妹,理当是要来的。
“无妨无妨。”芳唯第一次知道她是顾兰西的夫人,忍不住将人细细打量一番。她人如其名,柔柔弱弱的,但目光清正,自有一番气度。身上有若有似无的药香,一看便是常年服药之人。
一瞬的酸涩掠过心头,芳唯上前拉着甄柔的手,笑道:“我们也算有缘,我名唤芳唯,私下里你喊我名字就好。我在国都没什么朋友,同那些人也聊不到一处去。你若不嫌我,我们便常在一处聚聚。”
芳唯大方利落,甄柔也不扭捏:“我身子弱,你不嫌我久病才好。”
二人往前寻了一处幽静亭子,芳唯道:“甄姐姐似乎也不愿在殿内久留呢。”
甄柔道:“和你一样,同她们没什么好聊。”
“你和皇后娘娘都不像甄家人,二皇子殿下也是。”芳唯笑道:“我心直口快,若说错什么还请甄姐姐明示。”
“这话我倒听得多了。我父亲便常骂我们姐妹是白眼狼。”甄柔并不介意这些,而是说:“我和姐姐赶上好时候了,那会儿正是隐太子殿下试行新法的时候,国都环境宽松,女子也可读书、宴请名师。我常跟着姐姐去翰林学宫,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明白许多道理。国家昌盛,百姓才能安康。”
“可不正是这个理,若那些贵族都能像甄姐姐这么想,国家兴盛必指日可待。”
甄柔道:“改日我介绍几个小姐妹给你,我们以前也常在一处读书的,都是有气节的好女子。如今太子殿下推行新法,簇拥者有之,反对者有之,摇摆不定者亦有之。你可以从后宅女子入手,叫她们吹吹耳旁风。”
芳唯眼睛一亮:“我早便想这么做了,只是一时不知从何处入手,甄姐姐这次可帮了我大忙了。”
“这是正事,我们后宅妇人能力有限,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芳唯就道:“我先生常说这世间女子从来不输男儿,只是没有她们可施展的余地罢了。既然要约着一起见面,不如就约在翰林学宫。翰林学宫允女子读书,至今未改条令。只是国都风气不比当年,少有女子前往。正好趁此机会正一正风气!”
说到此处,芳唯顿了顿,摇头道:“罢了,头一次见面还是低调些,若给甄司马知道恐怕少不了要找甄姐姐麻烦了。”
甄世尧虽没明着表态,但用脚趾头想他也是反对派!
甄柔却道:“嫁夫从夫,我现在是顾少夫人,早已不是什么甄府二小姐了。”
芳唯竖起大拇指:“甄姐姐女中豪杰!”
甄柔回道:“比起太子妃这位巾帼英雄还差得远呢。”
二人相视一笑,不知想到什么,芳唯又摇了摇头。
甄柔纳闷:“可是哪里说的不对?”
“那倒不是,只是想起我大哥曾说的一句话。”芳唯挠挠头,笑道:“歹竹出好笋。”
甄柔:……
赵珩从演武场回来,将缨盔解下搁在桌上,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
李玄度眼皮没抬,只伸手点了点茶壶:“凉茶,生津去火的。”
赵珩自顾倒了一碗牛饮下去,余光瞥见李玄度正伏案写什么东西,不由走上前去瞧了眼。
“这……这是西戎王庭的关系名册,你写这个作甚?”
李玄度写完最后一笔,这才抽空看他一眼,见他面色红润,额上汗珠将消未消,便从袖子里掏出帕子递了过去:“才练兵回来?”
“嗯。”赵珩卸了甲,盘膝坐在李玄度对面。
“难怪了。”李玄度撂下笔,顺势将双手插进袖管,道:“阿琮打探了消息回来,阿润汗有意与杨氏结盟,杨氏许诺占西北后将南平关划给西戎。不过西戎王庭内部有人不赞同。”李玄度摇摇头,颇有些无奈道:“他们还想要阳门关。”
“人心不足蛇吞象。”赵珩冷笑一声:“阳门关若给了西戎,杨氏即便占西北也寝食难安。”
“可说呢,阳门关是武威城门户,杨氏再蠢也不会引狼入室。依我看他们双方还需拉锯些时日,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准备拜访一下老朋友了。”
赵珩迎上李玄度的目光:“你是说古厝?不,你要去西戎?”
李玄度点点头:“当年顾都督率军逼退西戎,我们同西戎签订了盟书,西戎依旧为大周臣属,依旧向大周纳贡。这才几年过去西戎就要违反盟约了么?既然西戎未曾像门阀一样明着反大周,我们便可借此为由,入西戎问罪!”
赵珩手指轻叩桌面,忽地笑了:“左右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心知肚明,端看哪方给的利益大罢了。我们与古厝将军虽接触不多,但我瞧此人非背信弃义之徒,从他入手事情或许会顺利些。”
他猛地起身:“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爹说明缘由,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朝廷已下了旨意,着令南平关驻军七月开拔,直取陇西。
赵平都一方面要加紧训练新兵,一方面还要同部下商讨作战计划,忙的脚不沾地。
赵珩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凝神看陇西一带的地形图。
陇西以沂山为依托,若从西北取陇西,必经沂山。然沂山蜿蜒数百里,山势险峻,地势复杂,峭壁嶙峋。
赵平都叹了口气:“这仗不好打啊。”
“若能说服西戎,我们便无后顾之忧。”赵珩道。
“话虽如此,但此事恐怕不好谈妥。大周重夺南平关,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拱手相让。我们既无筹码,又如何让西戎臣服呢?何况西戎想要的可不止南平关。”
“但杨氏也给不了西戎想要的不是么?”赵珩道:“谈判嘛,筹码也不一定非得是城池。”
赵平都这才将眼睛从地图上挪过来,好奇的看了眼赵珩:“小殿下有主意了?”
赵珩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我和玄度明日启程去西戎王庭。”
“这太冒险了!杨氏已先一步派了人,万一他们达成合作,小殿下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谁是羊谁是虎?爹……”
“你别喊我爹!”赵平都脸色扭曲了一下,语重心长道:“小殿下,您什么时候能改口啊,属下实在生受不起呀!”
赵珩:……
“喊了二十年了,习惯了……”
赵平都:”……这习惯可不好。”他膝盖都磨出茧子了。
赵珩眼珠子一转:“行行行,你既当我是小殿下,那我的命令你总不会不听的吧。本殿下请赵都督允我出使西戎,与阿润汗交涉。当然……”
不等赵平都开口,赵珩便拦下话头,道:“我会带上裴林给我的人,也请赵都督安排一队人马于半途安营,若事有不对,我会即刻发响箭求援的。你可放心了?”
赵平都知道小殿下性子执拗,再加上一个李玄度,他一介武夫是说不过他们的,也只好勉强应下。
“我让阿琮带人接应。”
七月,草原一碧千里,辽阔无垠,毡房散落各处。
古厝遛马从王庭方向而来,漫无目的的在草原上散心。远处团团白云蠕动,凑近了看方才发觉是牧民在放羊。
那放羊的老翁瞧见骏马上的古厝,隔着老远便热情招呼:“古厝将军!”
古厝抖了抖缰绳,骏马哒哒哒跑了几步,在羊群不远处停下。
“老翁,可是有什么事情?”古厝下了马,牵着马绳缓步走到一旁的小溪前饮马。
那老翁跟着走了过去,哈腰问道:“听说王庭要打仗了?”
古厝长眉一挑:“老翁从何处得知?”
“许多牧民都这么说。据说是陇西的杨氏找来了,要和咱们联手把南平关抢回来。”
“此事尚无定论,老翁莫听信谣言。”
“那也还是有可能打的。唉……这才消停了几年呀,安安稳稳的不好么……”老翁低声喃喃了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古厝见他神态纠结,又将人喊住:“听老翁的意思是不想打仗?”
“哪个想打呢?”老翁叹了口气,就地盘膝而坐:“自那年苏达赛山攻下大周西北六城,王庭的百姓可过上一天好日子了?老汗王横征暴敛,塔山嗜杀无度,又使王庭陷入内乱,不知死了多少草原好儿郎。是阿润汗出头,把我们这些弱小的部落集合起来,抢回了属于我们的地盘、牛羊和粮食,又与大周重修于好。虽然西戎丢了南平关,但百姓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好过了,至少大家都能有条活路。”
他指着低头吃草的羊群,笑道:“瞧,草原风调雨顺,牛羊也结实,这几年牧民手里头有钱啦。南平关的赵都督重整互市之后,价格稳了下来,牧民们也更愿意去互市闲逛,置换些南方来的好东西。家家和乐,日子多好啊!”
古厝望着膘肥的牛羊,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可自打大周那些门阀们反了,来往互市的商人便越来越少了,互市跟着萧条下去,牧民们也换不到什么好东西了。打仗,大人物们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儿,可我们小老百姓就遭殃咯。不光要缴更多的米粮给王庭,还得把家里的男人送去战场,能囫囵个回来都是长生天保佑呢。”
古厝沉默了。
老翁看了看古厝,咂摸下嘴,笑道:“古厝将军也不愿意打仗吧。”
古厝道:“老翁为何这么说?”
老翁向王庭方向张望着,拿下巴点了点:“想打仗抢地盘的都在大汗的王帐里呢。古厝将军不带侍从,一人纵马闲逛,想来也是为此烦忧吧。”
古厝叹了口气:“老翁知我啊。”
他望着连绵不绝的辽阔草原,心中不曾有半分开阔,反而像被困在迷途。
“我时常在想,中原混战,我们是否有必要掺和进去。虽然我西戎兵强马壮,可大周那些门阀各个底蕴深厚。论军饷,论粮草,我们都比不过。如若没有长远的计划,贸然进攻大周,恐怕会落得当年苏泰一样的下场。何况……”古厝眉目内敛:“何况杨氏卑劣,出尔反尔之徒,他们与西戎合作的诚意又能有几分。我只怕到头来被杨氏当刀子使。”
老翁道:“古厝将军言之有理。当年西戎攻伐大周,杨氏身为大周贵族,尚且能收受西戎贿赂而拒不发兵援救同胞,见利忘义之辈,着实令人心寒。听闻西北百姓恨杨氏入骨,这次若西戎与杨氏联手,等着我们的必将是大周军民殊死抵抗。”
古厝的马喷了个鼻响,似有几分不耐。古厝站起身,冲老翁行了一礼,道:“今日老翁之言,古厝心中已然有数。西戎的百姓们都不希望再有战争,古厝会竭尽所能说服阿润汗。”
老翁也忙起身回礼,激动道:“古厝将军能有这份心,小老儿感激不尽。”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闹声,那是牧民家的孩子。他们的父亲从搭链里掏出几颗互市上换来的糖果,孩子们笑的更开心了。
“我会给阿爹好好放羊,等羊崽儿长大了,我们就能换更多更好的东西了!”
“阿爹等着你的小羊崽儿长大,等情况再稳定些,阿爹带你们去互市玩儿……”
古厝飞身上马,孩童的笑眼映在心里,他决定阻止阿润汗与杨氏的联盟。
只是没想到事情的进展让古厝毫无着手之处,王庭的大臣们都赞同出兵夺回南平关。朝议时,还不等自己说完便被那些大臣们怼了回来。古厝接二连三挫败而归,愈发气恼。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王庭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大周派了使者前来问罪。
古厝想大周的人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这当口问罪,是嫌西戎和杨氏的合作进展太慢了不成?
唯恐那帮大臣们一时气不过,拿大周使者的人头当见面礼送给杨氏,以致和大周结仇,古厝一大早便匆匆赶往王庭主帐,却发现大周派来的使者竟是老熟人了。
“好久不见,古厝将军身体安好?”李玄度拢着手冲古厝灿然一笑。
第115章
意料之中,朝议不欢而散。若非这帐中大部分人都曾受过李玄度和赵珩二人的恩惠,只怕还不等他们进王帐就给人砍了。
朝议结束后,古厝邀请他二人去了自己的帐子。
“古厝大人不怕惹阿润汗怀疑,说你勾结大周?”李玄度笑道。
古厝道:“何谓勾结?西戎本就是大周臣属,二位既是代表大周而来,理当盛情款待。”
“还是古厝将军明理。”李玄度笑眯起眼:“既如此,西戎勾结杨氏图谋不轨,那杨氏的人现下还在王帐中吃肉饮酒,被我们抓了个现形。我大周前来问罪可有不妥之处?怎么西戎的大臣们倒像是要将我们剥皮饮血一般,怪唬人的。”
古厝面露尴尬,一时有些语塞:“李先生说笑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大周内部早已四分五裂,周天子于天下毫无威望,我西戎也总是要早做打算的。不过二位敢来,倒有些胆量。”
他目光掠过两人面容,眉峰一挑,道:“之前不曾怀疑过,如今二位突然出使西戎,我倒想起当年旧事来。王庭内乱那年,二位的出现恐怕不是偶然。”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赵珩道:“就阿润部当年的境况来看,不战便是死。”
“倒是有意思了。”古厝道:“当年您二位劝战,如今您二位又来止战。”
“战,为的是大周西北六城的百姓,还有天寒地冻缺食少药的西戎部落子民。不战,也是为了大周和西戎两国百姓能安稳度日。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赵珩道。
“安稳?”古厝摇头:“天下大乱,何来安稳?”
“只要天下尚存有志之士,又何愁乱世不平呢?”
古厝咂摸着赵珩话里的意思,又将赵珩上下打量一番,忽地笑了:“虽然我与赵公子接触不多,但细细想来,赵公子这些年着实变了不少。”
赵珩不由好奇。
古厝道:“当年赵公子入西戎,是为挑唆西戎内乱而来,眼中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气焰,但仍难掩身上阴郁之气。如今赵公子再入西戎,是为说服汗王断绝与杨氏的联盟,观公子神态,亦有势在必得之意,但浑身气度却截然不同,更多了几分运筹帷幄之风。”
李玄度拿眼瞥了瞥赵珩,心说这几年的游历却不是白来的。不过古厝只能观其表,却未曾看到深处。云梦之行,他并未找到制衡阿珩身上禁术的办法。这禁术每多留一日,便要多受一日牵制。谁也不知道风雨什么时候来,除非……
他下意识的将手搭在心口下那条肋骨上,那是他的长生骨。
“玄度?”赵珩喊了他一声:“我脸上长花儿了,你作甚这样盯着我瞧?”
李玄度回神过来,轻笑一声,顺着古厝的话说下去:“只是看看运筹帷幄的赵公子变了多少。”
赵珩:……
古厝隐约感觉这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他说不清楚,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也没多理会,继续适才的话,道:“如今赵都督镇守南平关,于军中颇有威望。又听闻赵都督千金嫁入周皇室为太子妃,赵家身份水涨船高。而大周皇太子效法当年隐太子力主变法革新,民间于新法虽褒贬不一,但据我打听来的消息,支持新法者众多。”
“西北此次征兵便循新法,各项举措付诸实践也颇有成效,百姓对周太子十分推崇,谁也不能说大周这潜龙就没有再飞腾之时。赵公子适才谈及天下有志之士,指的便是这些人吧。赵公子对大周寄予厚望,且愿意为了这个愿景而进取。”
赵珩听了后淡然一笑,沉静的目光下是掩盖不住的惊涛骇浪:“诚如古厝将军所言,这天下大势必在我掌握之中。”
古厝目光肃然:“赵公子鸿鹄之志,在下佩服。然而要将这四分五裂的大周缝合起来,绝非易事。只说西戎与杨氏的联盟,赵公子可有对策?”
赵珩道:“还请古厝将军多多周旋,明日邀请阿润汗来我帐中坐坐,只说旧友拜访,请阿润汗无论如何赏个脸面。”
公事私谈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没有王庭大臣们拱火,阿润汗也能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现如今西戎的境况。
古厝这么想着,虽好奇赵珩会用怎样的说辞说服汗王,倒也乖觉的没有多问,只道:“当年李先生救我阿润部子民,此恩情毕生不忘,大汗也非薄情寡义之人。还请两位放心,明日大汗必到。”
赵珩拱手:“有劳了。天色将晚,我们也不便多叨扰,告辞。”
古厝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开口:“赵公子去过月牙谷。”
赵珩闻言扭头看他。
古厝指了指他腰间佩剑:“这柄剑阴气重,我能感觉到剑身的气息与我这块阴铁相似,但要比阴铁更加醇厚,深不可测。此剑想必绝非俗物。赵公子能降伏此剑,也非池中之物。”
“那又如何?”
古厝望了他一会儿,似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什么,笑着说:“我愿意相信赵公子会给天下带来安定。”
赵珩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古厝会这样说。他郑重其事的冲古厝拱了拱手:“多谢。”
草原上的月亮比别处更亮,圆盘似的坠在夜空。微风吹过,草木轻动,带起阵阵凉风,舒爽宜人。
李玄度背着手,与赵珩慢慢往自家帐子走,他四处张望张望,语气轻快道:“我们上一次来西戎是寒冬腊月,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没甚光景可瞧。今番再来,正逢夏日水草肥美,碧绿万顷,着实叫人心旷神怡。”
“你若喜欢,明日见了阿润汗以后我带你去跑马。虽然我在军中时日尚浅,但我马术学的很好。”赵珩微微挺起胸脯,颇有几分骄傲。
“成啊,我这老胳膊老腿也得多多锤炼,不然只怕往后随军吃不消。”
“难怪,自打咱们回了武威城你尤其注意自己的身体。以往还会忍不住偷酒喝,偶尔也有馋嘴的时候。近来却未见你再贪嘴了。”
李玄度叹了一声:“我好歹也是赵珩将军亲自提拔的私人参军,身担重任,可不敢拿身体开玩笑了。”
夜幕低垂,银河纵横百里,碎星流淌,闪着清亮的光辉,与草原上充斥的悍勇不同,这星夜十分温柔静谧。
李玄度放低了语调,轻声说道:“我得让自己好好的,以后也能长长久久的陪着阿珩。”
这话语柔情似水,撩拨着赵珩的心弦。他拉过李玄度的手覆在胸口,让他感受着自己狂乱的心跳。
“我们都要长长久久的,一起看太平盛世。”
“阿珩,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甄姐姐,你们怎么才来呀,再晚些宋大人可不叫我们进去了,他一向讨厌不守时之人。”芳唯向前快走了几步,迎上甄柔和贺婉。
甄柔轻抚胸口微微平复下气息,挥了挥帕子道:“别提了,婉婉险些就出不来了。”
芳唯眼睛一瞪:“怎么回事儿?莫不是贺侍郎在家,给逮了个正着?”
“可说呢!”甄柔摇头:“贺侍郎掌礼部,他向来看不惯女子外出读书,可不止一次上奏禁止女子入翰林学宫,不过都被宋大人给喷回来了。”
贺婉脸色微红:“今次我出门被父亲发现,知道我来翰林学宫颇为恼怒。不过也就斥了几句便作罢,倒没拦着我。我父亲执拗,这次能放我出来,想必心中已有所松动。我再加把劲儿,要不了多久定能说服父亲,支持女子办学!”
芳唯扬起笑脸:“若贺侍郎肯松口,此事便容易多了!好了,先不说这个,宋大人今日讲的是历朝变法,我们得好好听一听。”
大周往前数几代,民风开放,越往后束缚越多。当年隐太子力争变法,替女子争取不少利益,饶是如此,女子也只可入学宫外殿自行读书,不可如男子一般入学宫学习。
姬元煦改革新法后,芳唯身为太子妃,又在女子官学上大做文章,意图在学宫成立女子官学。在大周繁盛时期也曾有过先例,并不算出格之举。宋镜敛对此十分支持,只是朝中大臣极力阻拦。此事吵了许久,双方暂时各退一步,只允女子在学宫旁听,且课堂之上必有屏风相隔,不许男女共处一室。
能往前迈一小步芳唯就已经很开心了。只是刚进课堂,便听屏风另一侧有一书生抱怨:“读书乃神圣之事,竟要和女子一起,就不怕亵渎先圣?”
隔壁的贺婉被气的不轻:“你这人忒迂腐,先圣不也是从娘胎里爬出来的,作何瞧不起女子!”
那书生气的脸色涨红:“污言秽语!”
“我倒觉得那位姑娘说的不错。”一道清润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只听那人继续道:“周兄前日还拿着文帝朝李令容的画作大加赞赏,李令容被誉为文帝朝第一才女,才华横溢,周兄怎不说李令容亵渎先贤呢?”
“范,范詹事……”周姓书生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梗着脖子硬犟:“女子同男子一处读书,如此不顾男女大防,成何体统!何况有女子在侧,实在扰人清净,大家都惦记着瞧女子,谁还有心思读书。”
范清冷笑:“心思龌龊者自然读不进,若心思澄明,一心扑在圣贤书上,又岂会在乎身边是男是女!”
贺婉瞪圆了眼睛也只能看见屏风上投下的一道剪影,她小声问芳唯:“这位范詹事是谁呀?”
芳唯抿嘴一笑:“东宫詹事府少詹事,范清。”
贺婉脸颊微红,盯着那道剪影瞧了许久。
芳唯见她有些出神,心思微转,意有所指道:“范詹事是秦阳人士,家中独子。虽非世族出身,但田产颇丰,又经营酒楼客栈生意。不过范詹事志不在此,一心考学。他学问好,考入翰林学宫后十分得宋大人赏识,被宋大人收为弟子,悉心教导,前途不可限量。”
“哦……”贺婉轻声应了一句。
甄柔见芳唯眼神闪烁,便知她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不由接着她的话说道:“这范詹事是国都城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此人容貌清俊,为人正直,听说国都不少清贵人家的大人们都争抢着要招他为婿呢。”
贺婉就道:“原来范詹事尚未娶妻呀。”
芳唯和甄柔齐齐点头。
隔壁的闹剧因为范清的到来而偃旗息鼓,宋镜敛冷眼瞥了瞥那姓周的书生,便施施然开口授课。
范清寻了个角落坐下,挨着屏风,与贺婉离的很近。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他。下意识偏头看了眼,也只瞧见一道朦胧倩影。范清忙收敛心神。
贺婉被他盯了一眼,蓦地觉得心脏跳的厉害。芳唯拉了她一把,小声道:“别分心,仔细听课,不然课后就没有话题可聊了。”
“什么话题?”贺婉一脸懵。
芳唯就指了指屏风那边笔挺的身影。
贺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