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什么似的,赵珩哼了一声:“这却是真的,倒不像玄度,都快桃李满天下了。”
李玄度:……
他咳了一声,道:“我收的那不是也是你弟妹嘛,都是自家人……”
也许是“自家人”三个字儿说到赵珩心坎儿了,他长眉一挑,没再刺儿他。
李玄度就问:“打听出什么了?”
赵珩把包袱皮系好,顺势坐在床上,道:“马帮很神秘,没人知道他们的来路。白氏也曾同那些土匪遭遇过,听白氏的人说土匪们不似一般匪患,他们很擅长利用地形地势,或许有懂兵法之人从中指点。”
“马帮兴起后,很多行商都寻马帮的庇佑,但马帮要价高,商人们跑一趟大部分盈利都进了马帮的口袋,但又不能不做这买卖,也是有口难言。马帮也曾找过白氏,但他们狮子大开口,白氏并未同他们有合作,而是改走水路。秦阳范围内水路不能达的铺面,白氏已经关停了。”
李玄度点点头:“白氏的买卖遍布天下,关停几个铺子倒也无伤大雅。且白商这个人心气儿高,最恨受制于人,此举便是赔钱他也断不会白白便宜了马帮的。”
“换了我我也会这样做。”赵珩道:“不仅如此,我还得想法子剥了马帮一层皮,这些人比土匪更可恨。”
李玄度道:“据你们所打听来的消息,马帮有组织且各个身手不凡,行事作风不似商人,倒更像军队,这背后的势力只怕更深。或许你的猜测没错,马帮的存在关系到秦阳一带的商、兵、官府,若是朝中无人,断难行事。”
“只是白氏家主那边似乎并未对秦阳一带的事有所安排,铺子关了快一年,尚无章程。底下的商号没有家主允准,也不敢擅自行动去查马帮,所以他们知道的消息也并没有很深入。”赵珩说道。
李玄度眯缝起眼睛琢磨了一下:“倒也无需心急,待到秦阳我们先去个地方,或许可以打听到更多的事,只是不知我那小友还在不在了。”
赵珩抬眸看了他一眼:“玄度的好友还真不少,我们一路云游而来,似乎每个地方玄度都有相熟之人。”
李玄度淡淡笑了笑:“是啊,年轻的时候我下山游历,几乎走遍了大周,也结识许多志趣相投的好友。只是后来我被困摄魂狱,一关就是十几年,再出来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墨老家主不在了,白商也已人到中年。听阿琰说他的长子已经成婚了。我与白商少时便相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老去。其他的人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尚在人世。”
他叹息一声:“其实有时候想想,长命百岁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活得越久就越孤单,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个中滋味儿也只能独自吞下。慢慢的就不会再想去结识新的人,因为总会看着他老去,徒留空想和惋惜罢了。”
李玄度素日里没个正形,也甚少向人剖露心事,如今这番感慨让赵珩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健康的活着,活的长长久久。他要一直陪在玄度身边,绝不让他一个人面对生老病死,不会让他孤单的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
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窗外的虫鸣格外清晰。些许情愫在赵珩心尖缭绕,昨夜的缠绵猝不及防的涌上心头,就在这张床上……
他抬起头看了看李玄度,试探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你当真不记得?”
李玄度也不知这小子怎就忽然跳跃到这个问题了,他还在感慨凡人生老病死呢……他斜眼觑着赵珩:“我睡觉了呀!不是,你这眼神看我,总不会是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吧?我,我把你睡了?!”
赵珩:……
第80章
赵珩气冲冲的走了,徒留李玄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揉着脑袋使劲儿想,也只能断断续续的记起细碎的片段……
那个时常入梦的身影,那么的单薄,揉碎在骇人的尸山血海中,将那漫天妖魔尽数吞没,化为可怖的戾气。风一吹,辽阔大地遍布横尸,血流成河,无一处是净土。
他捧了捧心口,忽然觉得隐隐有些抽痛。他背靠在椅背上,轻舒一口气,低声喃喃道:“这小子嘴巴硬,我啊,这辈子也只能拖着这副残破的身子骨好好活着了。没有我,这小子会发疯吧……”
院子里残留的酒香若隐若现的在鼻尖撩拨,李玄度起身踱步走到窗前,轻轻叹了一声:“……阿珩这么问,总感觉自己当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他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唇角,双目无神的望着院子。
秦阳一带山脉纵横,山势险要。从濮州城去秦阳路上要走三天时间,途中需经过悬剑关,也是土匪最常出没的地方。
“……悬剑关极为险要,两旁断崖峭壁,峰峦直入云霄,两壁相对,通路狭窄,人入其中,仰头只见一线之天。从远处看仿如长剑劈开山石,悬于头顶,故名悬剑关。”
姬元曜坐在马车外头,前面已依稀看得见悬剑关的影子:“这些是我从书上读来的,当时只觉无法想象。如今亲眼所见方知书中所言不虚,这悬剑关果真令人惊叹。”
姬元煦则道:“悬剑关过去是秦阳极为重要的一处关口,后来我大周祖先平定天下后,悬剑关便不再设立关口,不留驻军驻扎,久而久之便也废弃了。如此险要地势,也难怪那群土匪让人头疼了。”
芳唯一路提着心吊着胆,总算是平安无事的过了悬剑关,她从车窗探出头去看了看,不由道:“我们倒是幸运,连半个土匪的影儿都没见着。”
赵琮就道:“咱又不是客商,就是个过路的,土匪可瞧不上咱们。”
“我觉得不是。”芳唯嘟了嘟嘴,歪着头想了想说:“你们想啊,自从有了马帮,土匪们几乎抢不到大客商了,但听你们打听来的消息,这一带还是有土匪出没的。那他们抢掠不到客商,自然就会打其他人的主意。可我们似乎甚少听说有过路人被打劫的。”
“土匪之所以是土匪,自然专司打家劫舍,凡有过路人,管你是做什么的,都得给扒层皮。我们虽不是客商,但也有两辆马车,怎么瞧都像是有些家底的人呀……”
赵琮挠了挠脑袋,“嘶”了一声,道:“大姐这么说好像还真是,我在城中打听的消息也是说土匪骚扰客商,可没听说有平头老百姓去官府告官,说被土匪打劫的。”
赵珩眸光一闪:“这种做法很不像土匪。”
芳唯猛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说呀,哪有土匪还挑客人的……”
赵珩看了眼李玄度,李玄度微微睁开眼,道:“到了秦阳再打听打听,这事儿似乎有些蹊跷。”
秦阳城地处中原腹地,又是天下粮仓之所在,城门豪阔,来往行人客商不计其数,繁华不亚于苏城。
自入了城赵琮便探头探脑四处看热闹,街巷上四处飘着小吃的香气,偶尔还混着丝丝缕缕的酒香。赵琮用力吸了吸鼻子,扭头问赵珩:“大哥,我们待会儿吃什么呀。”
赵珩道:“先去寻一处独门小院,秦阳当有甄世尧的眼线,姬家兄弟俩不好抛头露面,我们行事也低调些。你若想吃小吃,待安顿好了让方野和你一起出来。”
赵琮兴致不高的“哦”了一声:“还以为能和元曜师兄一起逛街呢。”
李玄度顺着窗户向外看了看,对赶车的方野说:“往东城去,那边僻静。找一个叫梨花巷的地方,看看那个巷口是否有个龙门客栈。”
“龙门客栈!”赵琮耳朵一支楞,道:“我看的侠义话本里就常有龙门客栈,那都是江湖人聚集的地方,这客栈的名字听起来就很江湖气!”
李玄度笑道:“话本虽天马行空,但毕竟也是源自现实嘛。”
赵琮点头点到一半,猛然反应过来,半是试探半是激动道:“所以我们要找的这个龙门客栈也是……”
李玄度掸了掸袖口道:“如你所想,客栈掌柜是帮派中人。”
赵琮激动的捂住嘴巴,特想冲后面的马车吼一嗓子,但唯恐暴露两位师兄的身份,只能自己憋着,憋的眼泪花儿都飙出来了。
赵珩瞥他一眼:“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先生不是也说了,这客栈还未必在呢。”
赵琮攥着拳头红着眼说:“一定在的!”
结果确实没让赵琮失望,龙门客栈的确还开门迎客,只是这客栈的场面同他想的却有很大差别。
他摇头晃脑道:“……这看起来和寻常客栈也没有什么分别嘛,一个持刀持剑的江湖人都没见,也没有人喝酒划拳说江湖八卦,更没有百晓生记录江湖大事……”
李玄度敲他一个爆栗,笑道:“话本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江湖可不是整天打打杀杀的,也受官府管制。但你要知道,无处不江湖,无处不是江湖人。”
小二见来了客人,忙把手巾往肩上一搭,笑问:“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李玄度道:“不知梨花巷最里间那院子可还在?”
小二一听,笑脸一僵,打量李玄度两眼,道:“客官,那院子是咱东家的,不对外。”
李玄度又问:“那请问小哥,范掌柜可在?”
小二犹豫了一下,李玄度笑道:“不是来寻衅滋事的,我是范掌柜旧友,他见了我便知,你自去寻人便是。”
小二瞧了瞧进店的几个人倒有几分气度,门外还有两辆马车,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不过想想也是,谁来挑事儿还拖家带口的呀。便哈了哈腰,道:“客官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
李玄度背着手四处瞧了瞧,颇有些感慨道:“这客栈倒是没什么大变化,除了桌椅有些陈旧。不过也二十几年了,还能保留下来也是难得。”
赵珩低声道:“这莫非就是你那位秦阳好友的产业?”
李玄度拢着手,歪头过去在赵珩耳边小声道:“这是我的产业,好友不过帮我打理罢了。”
赵珩脑子空了一下,好半响方才反应过来:“你,你的产业?”
李玄度“唔”了一声:“早些年和白商出来游逛,途径秦阳,无意中帮了本地江湖帮派一个大忙。江湖人义气,也知恩图报,便奉我为帮中长老。我觉得白白占了人家便宜也不好,便拿银钱投了这间客栈,一来让帮众们有个营生做,二来我若来秦阳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我适才说的那院子就是留给我自己的。”
赵珩:……
他沉思片刻,又问李玄度:“那你再想想,在别处可还有产业?”
李玄度半仰起头还真认真思考起来,咋了下舌道:“我不擅经营,对做生意也没什么兴趣,除了这客栈,也就我老家云梦还有九江一带买了几个田庄,九江倒是用不着担心,白商自会替我经管着。云梦的庄子倒不好说了,备不住给我那师兄发现抢占了去。”
赵珩就道:“若给人抢了,我定给你抢回来。这些都是你的家底,若好生整饬经营,未来也能给自己攒些体己钱。”
李玄度斜睨他一眼:“怎么,阿珩不乐意养我了?”
“我当然乐意!”赵珩音调拔高,又觉得自己太过急切,别过脸嘟囔道:“凡事都有万一,你多些保障,日后也能多条退路。”
李玄度撇过脸低笑一声:“好,都听阿珩的。”心说也是该给自己攒攒老婆本儿了,不然怎么娶小媳妇儿……
“……客官,我家掌柜来了。”小二笑着小跑过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见了李玄度颇为疑惑,拱手道:“不知阁下是……”
李玄度见到这人也是一愣,他看了看小二,指着他道:“这是你家掌柜?”
“啊!”小二也迷瞪了:“客官不是说识得我家掌柜么……”
李玄度“嘶”了一声,又把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他细细瞧了两眼,依稀觉着有那么两分眼熟,便试探问道:“敢问小哥是否名唤范清?”
这下换成那男子诧异了:“正是!”
李玄度就笑:“一晃你都这么大了。”他伸出手掌比了比,道:“当年我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丁点儿大,刚满月。我瞧你和你父亲有几分神似,这才斗胆猜测,想不到还真说着了。”
范清又惊了一把,这人看起来好像也没比自己大几岁吧……
“对了,你父亲呢?”
范清回神过来,道:“父亲近来身体抱恙,我便替父亲经管客栈的生意。”
“范亭病了?可有大碍?”
“倒也没什么,只是气急攻心,已看过大夫,将养两日便好了。”
李玄度眉头轻皱:“范亭兄弟素来心宽,鲜少与人红脸置气,不知何人何事惹了他,竟这般严重。可否方便叫我瞧一瞧?”
范清见他连父亲的名讳、性情都了解,心里已信了大半,只是毕竟他并未同李玄度接触过,家中之事也不好随便为旁人说道,便道:“几位客官暂请先在旁边那院子落脚,待在下先禀了家母。”
李玄度倒也不见怪,行走江湖谨慎行事是好事儿,便笑着应下来:“那便劳请你同令堂孙大娘子说,龙虎帮的李长老回来了。”
第81章
赵琮把院门一关,转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饿虎扑食一样扑向李玄度。要不是被赵珩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他怕是要一头栽进李玄度怀里了。
饶是被他大哥提溜着,赵琮也没退缩,死皮赖脸的缠着李玄度问:“先生,龙虎帮是不是江湖第一大帮派!这名字听起来就气派!先生是龙虎帮的长老,我是先生的弟子,那也等于是龙虎帮中的人了是不是……”
“先生,龙虎帮的帮规是什么,咱龙虎帮主要干什么营生的,是不是在秦阳城能横着走!”
“先生,龙虎帮的帮众是不是都有花臂纹身,左青龙右白虎,所以才叫龙虎帮。”
“先生……唔……”
赵珩将一个大白面馒头塞进赵琮那张一刻不停的嘴巴里,剜了他一眼:“聒噪。”
赵琮顺势咬了一口馒头,扭着身子去找李玄度:“李长老,那家伙欺负我,你可得让帮中兄弟给我报仇呀!”
李玄度忍不住扶额,他觉得自己这小弟子大抵是皮痒了,作的一手好死。
芳唯见大哥脸都黑了,揪着赵琮的耳朵将人扯过来,道:“别闹先生,一路舟车劳顿,先生要休息呢。”
赵琮疼的呲牙咧嘴,一步一踉跄的被芳唯揪走了,还不忘同李玄度说:“先生何时去范兄家里拜会,定要弟子陪同呀!”
芳唯:“……你也不怕讨人嫌。”
赵琮揉了揉被摧残的发红的耳朵,笑嘻嘻道:“先生才不嫌我,再说大哥也没骂我呀。”他挥挥手毫不在意道:“我知道大哥不乐意我往先生跟前凑儿,没事儿,顶多被他瞪一眼,搁心里头记着,等回头逮住个机会再找补回来,我都习惯了。”
芳唯:……
芳唯看了眼赵珩进屋的背影,葱一般的指尖捏着下巴点了点头:“大哥这二年愈发平和了。我们在武威城开铺子的时候,若大哥气了,我总能感觉到一股骇人的戾气。尤其是大哥的剑,我瞧一眼夜里就做噩梦。可一路云游下来,大哥便是生气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吓人了呢,就连同人打交道也自在多了。那柄剑瞧着也没那么邪性了。”
赵琮深以为然:“确实,大哥以前黑脸那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说着背过手点了点头,小老头似的点评道:“毕竟是跟着我们龙虎帮李长老修习过的……诶对了大姐,你说咱先生是龙虎帮的长老,那龙虎帮的兄弟们有没有跟先生学过武呢?也不知道是我厉害还是他们更厉害……”
芳唯见他三句不离龙虎帮,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扭头进屋歇着去了,留他一个人在毒日头底下做美梦。
这会儿离吃饭时候尚早,李玄度才进屋躺下,赵珩便紧跟着上了塌。李玄度一脸惊讶:“你向来不午睡的……”
赵珩就道:“不睡,我给你松松筋骨。”
李玄度:……
“倒也不用,只行了三日路而已。”
“自骷髅塔后你的身体底子大不如前,容易疲累,夜半我总能瞧见你惊醒,许是睡的不踏实,松松筋骨也好解解乏,夜里睡的舒坦。”
赵珩微垂着头,眼皮向上一抬,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看着李玄度。那样子仿佛在说:看啊,看我多贴心啊。你若拂了我的心意,那便是把这一颗真心剜出去喂了狗,末了还得刺儿上一刀,说狗都不稀罕!
许是读懂了赵珩眼睛里那点儿小心思,李玄度摁了摁眉心,没答应也没拒绝,赵珩便当他应了。粗粝的手掌搭上李玄度瘦削的小腿轻揉起来,力道不轻不重,甚是舒服。
“好像自我骷髅塔重伤之后再醒来,你就变得愈发粘人了。怎么,怕我死了?”李玄度闭着眼享受,嗓音有些许暗哑。
赵珩敛眉垂目,浅浅应了一声。
午后太阳毒,强光自门缝溜进来在房间里拢成一道光束,细细的灰尘漂浮其中,光束也变得柔和起来。赵珩额前垂下两缕碎发,半截揉在光里,随着他身上的动作不停晃动着,像一缕金线。
李玄度掀了掀眼皮,目光在那半截发丝上停留,将那点点金光悉数拢进静湖一般深邃的眸子里。
他这几日着实睡的不踏实,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甚至还卜了一卦,那卦象之凌乱如同被拢进光束里的灰尘,毫无章法,更没有着落。他自负巫族最有天赋的巫,却连这卦象都看不分明,凝在心底的愁云便更深了。
虽不明朗,但他知道这是大凶之兆,必见血光灾祸,只是不知这凶卦会在何处应验。
赵珩许久没听见这人言语,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却正撞进那湖深潭里,不由心惊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李玄度这般迷茫困惑的眼神。在赵珩的印象里,哪怕泰山崩于眼前,这人也只会微微蹙下眉头,眼底却仍是清明的。就像夜晚高悬半空的月亮,不至使人迷了路途。可眼下月亮似被化不开的惨淡乌云遮蔽,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方向,人间便也归于黑暗。
“你……在想什么?不困么?”赵珩说着放轻了手上力道。
晃荡的金线骤然止住动作,李玄度涣散的目光重又聚拢起来,定格在那张硬朗俊俏的脸上,轻叹口气道:“怕是睡不成了。”
这话音儿刚落,就听房门被敲响,紧跟着传来方野的声音:“先生,大公子,适才那位范公子来了。”
赵珩应了一声,扭回头对李玄度说:“你若困了便睡下,我去同他说说,有什么事儿明日再商谈不迟。”
李玄度却已经坐起身了,他理了理衣裳,道:“罢了罢了,见了人我们也好早早搬去我自个儿院子住。那院子里我埋……”
李玄度倏地眯起眼,嘴角不经意翘起一道好看的弧度,话音戛然而止。
“那院子怎么?”赵珩捞起地上的靴子套上,扭头问李玄度。
李玄度忙笑着说:“没怎么,那院子是我自个画的图,劳范兄替我修建的,我甚是满意。”
赵珩:……信你才有鬼。
推门出去,院子里除了范清,还站着一位妇人。那妇人见李玄度踱步而来,惊的半响没敢出声。
范清喊了他娘几声,那妇人方才从震惊中勉强抽回一点神思。
“娘,这位便是……”
“李贤弟?!”不及范清道出,孙氏便抢先开了口。
赵珩脸皮微微一抽,心说李玄度的辈分好似那雾江的潮起潮落,起起伏伏。眼前这妇人瞧着尚不足四十岁,若她知道这位贤弟已年过六十,是她老父亲那辈的人,不知这声“贤弟”喊出来她嫌不嫌咯牙。
李玄度冲孙氏拱了拱手,笑眯眯道:“嫂夫人。”
孙氏定定瞧了他好几眼,除了比当年瘦了些,眼前这人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鬓间不见白霜,连眼角都不曾多一条皱纹……
儿子同她说有故人来访,道是龙虎帮的李长老,只是人瞧着太过年轻了些。孙氏心有疑窦,唯恐有人冒名顶替。又想着会不会是故人之子前来,却也不好错过。这才想着撂下病重卧床的丈夫亲自前来,毕竟儿子尚年轻,龙虎帮当年之事个中细节并不知晓。
如今见了人方才明白,只是故人未老。
当年李玄度在秦阳显露的本事让孙氏知道这人深不可测,江湖之中各大门派有些隐秘功夫也十分寻常,这人许是有什么独门秘法,是以二十年多年过去,仍能让自己保持年轻。
“多年未见,不成想李贤弟还是如此年轻。”孙氏理智回笼,冲李玄度抱拳行礼。
李玄度也回了一礼:“多年未见,嫂夫人的性情还是这般豪爽。”
江湖中人义气当先,饶是多年不曾来往,有时只需一句话便可化寒冰为春风细雨。
“……听说范兄病了,不知是何缘故?”
问起这个,孙氏摇头叹气:“此事说来话长,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玄度拢着手道:“也不打紧,不知范兄身体将养的如何了。”
“不见大好,断断续续躺了有大半年光景,如今倒是愈发憔悴了。大夫也看过许多,只是这病根在心不在身,再好的药石不对症也是徒劳罢了。贤弟当知,你兄长这人表面和气心宽,可犯起轴来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自个钻了牛角尖儿,旁人也只能干瞧着。”
孙氏低头抹了抹将要溢出的眼泪:“瞧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兄长时常同我念起你,说这么多年杳无音讯,不知你有没有遇着什么麻烦。如今既来了秦阳城,你兄长见了你必定十分高兴。”
说着,她掏出一串钥匙递给范清,范清上前两步,将这钥匙双手呈给李玄度。
就听孙氏道:“这是贤弟那院子的钥匙,虽你多年未归,但那院子时常有人打扫,一切陈设都和当年一模一样,当下便可住进去。今日天色将晚,贤弟不如先安顿下来,明日我叫清儿来迎贤弟。”
李玄度笑着接过钥匙:“有劳嫂夫人替玄度经管,兄长尚在病中,就不多留嫂夫人了,明日玄度再登门拜访。”
两相约定好,孙氏便告辞离开。李玄度送走了人,站在院门口笑眯眯的挥一挥衣袖:“搬家!”
第82章
两进的院子,留了个老门房照看,院子里拾掇的十分干净利整。前院是待客的大堂以及两间客房。前院后院当中引了一条河,修建一座不算长的拱桥,过了桥有座小园子,不知原本种了什么,这会儿倒是满院子翠绿青菜。是那老门房种的。
李玄度就笑道:“秦阳人果然爱种地。”
后院是主人家的卧房和书房,朝南是正房,东西两侧各有厢房。后院还有座园子,比前头的稍大一些。
李玄度踱步过去,见那几颗桃树已枝繁叶茂。
“当年我走的时候,这几颗树还是小树苗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想来果子都收了几茬了。”
老门房操着一口秦阳方言笑着说:“可说呢,这桃儿脆甜,可好吃了。每年结了果子,范帮主就分给我们这帮帮众。李长老多留些时候,能赶上今年丰收呢!”
除了桃树,这园子里还有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李玄度喜欢这些。不过他倒也没什么讲究,并不养那些名贵的花。他只是喜欢花草那股子生机,还有满眼花红柳绿的新鲜感。
老门房没动这园子,只是时不常来修剪修剪花草,花圃瞧着也像那么回事儿。
“老人家……”
“长老喊小人老胡便好。”
李玄度道:“老胡,有劳你帮我寻几张桌椅来,我们恐会在秦阳逗留一阵子。我几个弟子还要跟着我念书,便将后院书房旁的花厅收拾出来做课堂吧。”
老胡连连应是,笑的眉毛都飞起来了:“这桃子用不上七月便熟了,李长老定能尝到。”
李玄度微垂着手笑了笑。
“先生!”二门处传来赵琮的喊声:“方野把马车安顿在前院马房了,我们要搬行李。咱怎么分配房间呀!”
李玄度转了一圈,道:“这是咱们自家,随你们高兴吧。”
正房必定是李玄度的,赵珩适才看了眼,正房有内外两室,他和玄度住正房刚好。
芳唯挑了西厢,姬家兄弟俩和赵琮则占了东厢的三间房。西厢倒是还有空房间,但方野也不好意思挨着芳唯住,便拿了行李去前院客房安置去了,也方便他迎来送往,照看马车。
忙活完便到傍晚时分了,家里没有厨子,晚食是范清吩咐龙门客栈的小二送来的。往后一日三餐都有专人来送,倒不用李玄度操心。
“……出游这一年多,不是睡马车就是睡林子,好一些能有客栈住。如今竟有了自己的院子,感觉浑身都舒坦了。怪不得人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赵琮吃的满嘴流油,捧着肚子发出一句感慨。
“这是玄度的院子,不是你的。”赵珩惯会毒舌。
但再毒的嘴巴碰上赵琮这厚脸皮都没用,他舔着脸笑道:“咱们亲先生,分什么彼此呢。再说以后我出息了也给先生养老呢。”
李玄度就乐:“那你可得好好活着。喏,饭要八分饱,你吃了这么多,胃里积食不好消化,久而久之便易生病,生病的人难免影响寿数……”
赵琮打了个饱嗝,一脸幽怨的看着李玄度:“先生,等会儿你就把我给说没了,日后再不贪嘴了就是。”
饭后笑闹了一通,大家便准备各自安置了。赵琮想着先生说的话,唯恐一时贪吃真的会夭寿,索性动了起来,今儿晚上的洗澡水他全包了。来来回回十几趟,哼哧哼哧的提水倒水。末了往房门前的台阶上一座,苦着脸道:“我怎么觉着又饿了呢。”
姬元曜无语了一阵:“赵师兄跟小二要了莲子羹,先生喝了些还有剩余,你打扫了吧。”
甜不拉叽的东西赵琮也不大爱吃,只是肚子里没神夜里必定难挨。没甚滋味的灌了大半碗下去,打了个清甜的嗝:“就当是养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