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巷前后几条街都是龙虎帮的势力范围,而龙虎帮在梨花巷身后那条巷子里,从龙门客栈后门穿过去走个几十步便到了。范亭就住在这里。
赵琮在门口瞅了瞅,这又和他想的不一样。门前未见气派的石狮子,大院也不见匾额,看起来和寻常人家的宅邸并没有什么分别。
“先生,这是龙虎帮?”赵琮眼神惊疑不定,唯恐李玄度就这么点了头,让他的江湖梦破灭了。
李玄度斜睨他一眼,率先抬步进了院门。赵琮一头雾水的跟在后头,还跟赵珩叨叨着:“这一点儿都不像正经帮派。”
赵珩瞥他一眼:“闭嘴。”
范清引着众人进了二院,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十分宽敞的一处空地,两旁立着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正对着的是一间半开放的大堂,堂外挂着一块老旧的匾额,瞧着有些年头了,匾额上“龙虎帮”三个大字苍劲有力,颇有几分肃杀感。
赵琮一对招子已经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因为激动他俊脸通红,活像过年时贴的对子。
“我就说么!”他以拳击掌,双眼迸着精光:“龙虎帮就该有龙虎帮的气派!”
范清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笑道:“不过就是自家院子罢了。龙虎帮也并非什么大帮派,帮中弟子也多是街上打杂卖货的小商小贩。”
“打杂卖货?”赵琮就道:“可话本里写的江湖帮派,弟子日日习武就好,学成便可下山游历,哦对了,还有武林大会呢!”
范清就笑:“那都是有头有脸有底蕴的大门派。帮中弟子们以习武为主,不事劳作。但人家自个有田产、商铺,足以供养弟子,和我们不同。我们流于市井,为生活奔波,自然比不过他们。”
李玄度道:“市井方见真江湖,所谓的大门派也不过尔尔。江湖人也要吃喝拉撒,也要讨生活。但凡要体面活着,都逃不过金银俗物。江湖没有话本里写的那么潇洒,当然也没那么多腥风血雨,和我们平常人过日子也没什么区别。所以我常说处处是江湖。不管在朝在野,心自在才是真潇洒。”
范清将这话反复琢磨一通,肃然拱手道:“我父亲常夸赞李长老心胸广阔,是通达之人,今日听您一番话,范清茅塞顿开。”
“不过随口之言,若对贤侄有所助益,自是极好。”
范清躬身点了点头,又颇带歉意的说道:“家父病重,已不能起身,要委屈李长老往后院去了。”
“无妨。”李玄度本也不是什么讲究礼数之人。
得知故人拜访,范亭难得有了精神头。他枯瘦如柴的手颤颤巍巍的撑着床沿,探着身子眼巴巴向外张望着。瞧见那人一袭月白衣袍,如清风朗月,亦如深谷幽兰。
“……贤弟……”范亭声音颤抖,喉咙似含着一块铅,说话不甚利索。
李玄度见了范亭当下大骇,当年龙虎帮的少帮主,虽称不上英俊潇洒,那也是顶天立地仪表堂堂的好男儿。如今却佝偻在塌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范兄,你,你怎么……”他扭头去看孙氏:“嫂夫人昨日不曾说范兄病重至此,若早知如此,玄度昨日便该来家里探望的。”
范亭苦笑:“是我没叫她说,你难得来秦阳,该好好歇一歇才是。若见了我,恐要扫了兴致。”
李玄度已经上前将范亭扶着,让他靠回到床上,顺势坐在床边,搭上范亭的脉。
脉象细若游丝,虚浮无力,是久病之象。屋中药味未散,李玄度便问范清:“可有药方子给我瞧瞧?”
早上范清刚抓了药,立时便从袖袋里掏出药方递给李玄度:“近两个月一直吃的这方子。”
李玄度扫了一眼,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孙氏见他蹙眉,不由提了心:“可是方子有问题?”
这方子倒也看不出多大毛病,只是……
李玄度道:“范兄病了大半年?”
孙氏点了点头,又道:“细说起来,约莫一年前他身子骨就不大好了,只是他身体底子厚,比寻常人耐抗。真正病的起不来床是大半年前,大夫换了好几个,反倒更严重了。都说是气结于心,不好疏解。”
李玄度又探了探脉:“范兄却有气郁之症,且愈发严重。只是郁症不是根本,他之所以变成这样,并非因为生病,而是中了毒。”
“毒?!”范家三口悚然一惊。
范亭眉毛纠结起来,说道:“可我不曾记得在何处中了毒,何况我也没有中毒的症状呀……”
李玄度就道:“此毒名唤‘锁心’,是一种慢性毒。中此毒者常会觉得心虚郁闷,烦躁,所以大夫诊脉很容易误诊为气郁之症。但这毒厉害之处就在于,疏肝解郁的方子会助长其毒性,天长日久积累下来,毒入肺腑,心血耗尽。”
“这也忒歹毒了。”赵琮听了忍不住气道:“谁这么缺德,这不等于是见天给自个喂毒药么!”
孙氏得知真相,恨的生生搅碎了帕子,她双眸猩红:“我们待他仁至义尽,却不想他心狠至此,竟想要了你的命呀!”
“他,是谁?”李玄度看了看孙氏,又看了看面色沉重的范亭:“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范亭缩在袖管里的手死死的攥了起来,好半响方才叹了口气。这一叹好似抽干了他所有的气力,整个人如同一只漏气的酒囊,干瘪的缩在床上,缓缓吐出两个字来:“马帮。”
仲夏时节,气候炎热,秦阳一带更甚。
燥热的风并未驱散房间里浓重的药味,反而在热气之下蒸腾出一股沉闷的味道。范亭抚着胸口皱着眉,呼吸急促,似是透不过气,脸色被憋的青紫。
李玄度忙取了银针刺入范亭几处大穴,只见几滴发黑的浓血顺着指尖流出,凝在地上,散着幽幽腥臭之气。
孙氏见状,气的眼眶发红:“每每提到这事儿,夫君便胸痛难耐,只是大夫们束手无策,夫君只能生生扛着,不知遭了多少罪。”
李玄度叹道:“此法也只是暂时缓解,范兄毒已侵入肺腑,不可逆转。我虽可以配置解药,但五脏六腑皆受损,日后怕是无法动用内力。若好生调养,尚可保十几年无虞。说到底,这毒药性霸道,已损了范兄寿数。”
孙氏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泪:“那些天杀的!”
排了毒血,范亭这会儿觉着身上轻快不少,头脑也清明起来。他理了理思绪,道:“听夫人说,贤弟一路自濮州城而来,想必多少也听到关于马帮的风声吧。”
李玄度点了点头:“马帮行事神秘周全,只听说是秦阳一带土匪的克星,商人上路,若无马帮护送则必遭土匪劫掠。范兄提起此事,难道和马帮有过接触?”
范亭目光变得悠远,含着两分痛惜和不解:“贤弟可还记得不空山的冯栖鹤?”
“不空山大弟子。”李玄度道。
当年来秦阳游历,李玄度结交两位好友,范亭是其一,冯栖鹤便是其二。冯栖鹤虽出身江湖名门,但为人谦逊,同范亭聊得来,二人很早便相识。
范亭缓缓点了头:“没错,不过他现在已经是不空山的掌门了。若贤弟和马帮的人打过照面,想来会对他们的武功招式颇为熟悉。”
李玄度瞳孔一缩:“范兄是说,马帮的人是不空山弟子?!这怎么……”
“这怎么可能?”范亭苦笑着摇头:“原本我也是不信的。秦阳闹匪,官府剿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土匪悍勇非常,行商们带的护卫全然不是那些土匪的对手。便有人找上本地江湖门派,求得庇护。我龙虎帮也接了几单生意,和那些土匪交过几次手。”
“咱们都是江湖人,土匪什么样儿咱心里头门清。可这些土匪的来路却非同寻常。他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更像是军队。我龙虎帮虽不是什么大帮派,但帮中弟子身手好,即便土匪占地利之便,我们也不算完全落了下乘。前后成功护送商队走了两次,到第三次的时候……”
“冯栖鹤!”范亭再度抓着胸口,面露痛色,咬牙说道:“第三次,我护送商队过十字坡,在那里碰到了冯栖鹤!他带着面具,用的也不是平时的兵器。起初他还在遮掩招式,但被我逼了几招,还是露了马脚。贤弟,你可知我当时……”
他红了眼眶,浑浊的眼睛里一瞬间流淌过许多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懑,困惑,失望……
“其实当时有不少江湖门派都接了护送商队的买卖。方今世道乱,门阀四起,国将不国,底下人活的艰难,能有生意做已实属不易了。但马帮浮出水面后,陆陆续续有不少门派被灭了门。苟延残喘的小门派或解散,或倒戈马帮。能有这样的实力,除了不空山还能有谁!”
“听说不空山是秦阳第一门派,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极受推崇。名门正派竟甘心沦为悍匪,这是什么道理?”赵琮在一旁听着,越听越是心惊。
之前只听大哥他们说这马帮来的蹊跷,不成想马帮和土匪是一伙,贼喊捉贼,专坑那些过路的行商呢。
“不空山当也不缺吃喝,何苦做这等恶事,残害江湖同门,就不怕日后遭报应么?”赵琮不解。
范亭也不明白啊,他颤颤巍巍的抹掉眼角溢出的泪,叹道:“那日在十字坡,冯栖鹤留了我一命。我回来后怎么都想不明白,百年江湖望族,怎自甘堕落至此!本欲前往不空山求个答案,没想到冯栖鹤倒先来龙虎帮了。”
“我以为他有苦衷,此来是给我一个解释。却不料他是来拉我入伙的。”范亭肩膀塌了下去,手指摁着胸口,眼神俱是痛惜之色。
“那日夫君同他争执了起来,冯栖鹤走后夫君便觉胸口闷胀,只当是给他气的。可这之后断断续续常有胸口发闷的时候,严重时甚至无法呼吸。这才看了大夫,往后情况愈发不堪,那冯栖鹤也再没出现过。”
孙氏道:“夫君怕冯栖鹤疯起来报复龙虎帮,便遣散了帮中弟子,又摘了匾,算是解散了龙虎帮。只留了些许人经管商铺,给自个留条活路。”
李玄度仍有不解:“锁心之毒需同酒水一并饮下方能发挥功效,那日范兄可饮了酒?”
范亭摇头:“别说酒了,连口茶水都不曾饮。”
“那就奇怪了,这毒从何而来……”
众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半响,范清忽地开口:“爹平日也不喜饮酒,即便出门赴宴,也只饮一杯聊表谢意。大家知道爹的脾气,不会给爹灌酒。自那日同冯栖鹤闹了不愉快后,爹一直忙着帮中弟子的事儿,也不曾外出访友。仅有一次,是秦阳城守设宴,爹推脱不过……”
范亭手指一抖:“是了是了,那日我确实饮了杯酒。”说到此处,范亭双眸陡然瞪大:“原来……不是冯栖鹤么。”
孙氏恨道:“冯栖鹤已不是从前的冯栖鹤了,即便不是他下的毒,此事也同他脱不了干系。秦阳城守为何下毒害你?定也是盯上了飞虎胫!”
冯栖鹤找上他们是为此事,但范亭不同意入伙马帮,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此事便作罢。秦阳城守宴请他也是为此事,只是他态度坚决,不曾应允。可若他们打定主意要夺飞虎胫,自然有的是法子。
下毒害他,又不叫旁人有所察觉。待自个一死,龙虎帮只剩下孤儿寡母,还不是任他们搓扁揉圆。若非玄度回来,自己当真就要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通这关窍,范亭更觉胸口疼的厉害。
“马帮的出现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一直不曾开口的赵珩突然说道:“马帮和土匪是一伙,所以在外人眼中马帮能克土匪。马帮收费甚高,商队已不堪重负。但商人惜命惜财,若不想人财两空,只有找马帮这一条路。马帮这一年敛的财恐怕不是小数目。秦阳官府不可能听不到风声,但他们默许此事,想来也从中拿了不少好处。若只是敛财便也罢了……”
赵珩冲范亭拱了拱手,道:“但适才范兄所言,秦阳城守宴请范兄是为飞虎胫一事,这就不得不让人多思量了。”
雾山山脉横贯秦阳,绵延八百里,除驻军的雾谷关外,当属飞虎胫最为紧要。飞虎胫就在秦阳城外,龙虎帮便发迹于此,山下田庄是龙虎帮的根基所在。
若无战事,飞虎胫顶多便于龙虎帮掌管田产。但若战事起,飞虎胫这险要隘口则是秦阳城首当其冲的屏障。
范亭猛地坐直了身体,双目圆瞪:“这位小兄弟是怀疑有人在打秦阳城的主意!”
“秦阳天下粮仓,谁能不眼红。”赵珩道:“只是个中曲折尚不分明,此事背后可还有其他人操纵也未可知,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李玄度道:“范兄放宽心,我们会在秦阳多留一阵子。今日回去我便着手给范兄调配解药,只要安心养病,不日便能恢复。只是可惜了范兄内功修为。”
“不过身外之物罢了。”范亭道:“此前我一直郁结于心,纠结于冯栖鹤所作所为,忽略了很多关键。多亏这位小兄弟点醒我。如今既有机会恢复,必定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这才是当年的花斑虎!”李玄度拍了怕他的肩膀,笑道:“有兄弟们在呢。”
一听这话,赵琮一下子就激动了,攥着拳头狠狠点头:“范掌门放心!有我们呢!”
范亭见这小子虎头虎脑,一身强健筋骨,颇为喜欢,便道:“适才一直说那些烦心事儿,竟不曾与大家打招呼,实在失礼。”
赵琮大咧咧的摆手:“哪里哪里,我姓赵名琮,是先生的弟子,跟着先生习武读书。这位是我大哥赵珩。我还有一个姐姐和两位师兄,不过他们今日没来。先生说范掌门养病,我们来的人多了,恐扰了清净。范掌门可要快快好起来,改日我带着师兄师姐再来拜会。”
赵琮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直砸的范亭脑袋冒星星。
赵珩摁了摁眉心:“阿琮,少说几句。”
赵琮挠挠头,傻笑道:“我这不是跟范掌门一见如故,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您别嫌我闹腾。”
孙氏笑着摸了摸赵琮的脑袋:“他巴不得有人闹他呢,我们家清儿性子不像我俩,他打小就腼腆,话也不多。往后你多带着清儿玩玩儿,他这闷闷的性子,日后不好讨媳妇儿。”
“娘……”范清细白的脸皮腾的红了,别过脸小声道:“一家三口,话都让你们说完了。”
孙氏:……合着还是他们错了。
李玄度低笑起来,这一笑,如清风拂过荷塘,满室陈腐药气终于散了出去……
第84章
从龙虎帮出来,三人又往街上去逛了逛。秦阳城往来人多,街上甚是繁华热闹。只是想到繁华掩盖下的肮脏龌龊,李玄度就忍不住叹气。
赵珩睨他一眼:“又开始操心了?”
李玄度背着手,看了看左右两旁商铺,道:“昨日来未曾发觉,如今瞧瞧,许多商铺都换了匾额。”
赵珩就道:“毕竟你上次来秦阳已是二十年前了,有些变化也正常。”
李玄度摇摇头:“被换了匾额的原本是秦阳城本地其他帮派的产业。这些商铺多是祖产,一般不会抵出去或随意更换招牌的。”
赵珩闻言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那烫金的全新匾额,不由想到范亭口中惨遭血洗的江湖门派,眼神跟着一黯。
他道:“财帛动人,利欲熏心。世上事大抵如此,王朝更迭、门阀自治、匪患横行……说到底无一不是为了一个‘利’字。能做到什么程度,端看这利之大小。”
“利,也分利他和利己。”李玄度道:“能走到哪一步,也得看求的是哪种利。利天下万民则为公利,利自己之欲则为私利。公利走的长远,私利只会泯灭于欲望之中,欲壑难填啊。”
赵珩沉默一瞬,而后点了点头:“受教了。”
李玄度瞥他一眼,心说这小子难得嘴皮子这么老实。他抬手指了指,道:“前头有家烩面馆,羊肉浇头喷香,老字号了,要不要尝尝?我做东。”
不等赵珩说话,赵琮已经蹦起来了:“要尝尝的,我都饿了!”
赵珩:“……八分饱,莫贪吃。”
赵琮:……
三人正往面馆走,迎面碰上了芳唯。见她挎着篮子东瞅瞅西望望,在卖芋头那摊贩里站住脚,挑拣了几个丢进篮子里。
“大姐!”赵琮隔着挤挤攘攘的人群喊了一声。芳唯扭头一看,眼睛登时亮了:“阿琮,太好啦,我正愁没人帮我提篮子呢!”
赵琮挤过去道:“大姐怎还出来买菜了?就你一个人出来?师兄他们呢?”
芳唯付了芋头的钱,说:“师兄在家烧灶呢。我想着我们若在秦阳久留,也不好日日吃客栈的饭菜。秦阳菜蔬粮食都便宜,我们自个做也花不了多少钱,还合大家口味。”
李玄度笑道:“咱家多亏了有芳唯。”
芳唯笑眯起眼。
忽然赵琮苦着脸“啊”了一声:“大姐买了菜,那我们岂不是不能吃羊肉烩面了!”
“你们要在外面吃么?”
赵琮就抬了抬下巴颏:“那家面馆,先生说可好吃可好吃了。”
李玄度见他馋的不行,敲了敲他脑袋瓜:“今日便在外面吃吧,再买两份给你两位师兄带回去。”
赵琮欢呼一声,想到什么似的,又摇头叹道:“可惜两位师兄不好露面,以往我们都是一起出来玩儿的。先生……”他扭头问李玄度:“我们在秦阳这段日子总不能一直不叫两位师兄出门吧,先生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芳唯道:“要不带幕篱?”
“可天气太热了。”赵琮摇头。
李玄度笑道:“别瞎操心了,我心中已有主意,上街就是准备买些材料回去。”
说到这儿,李玄度突然看了眼芳唯。小姑娘打扮素净,齐整利落。这些年在外游历,眉宇间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了几分坚韧和英气。只是日日和这些臭小子们混在一处,到底少了几分女儿家的温柔小意……
吃过羊肉烩面,李玄度去药铺买了几味药材,有的是给范亭配解毒丸的。余下的他另有他用。从药铺出来,这人又拐去了一间脂粉铺子。
铺子进进出出的多是女子,赵琮红着脸拉了李玄度一把:“先生,咱是不是走错了。”
李玄度指着匾额道:“胭脂馆,没错。”他扭头对芳唯说:“小姑娘都爱俏,我们芳唯虽天生丽质,但也要学着打扮起来了。”
芳唯眼睛一瞪:“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去买胭脂水粉?”
“没错。”李玄度笑眯眯道:“芳唯若不会挑,我倒是可以代劳。走吧,进去看看。”
赵琮盯着李玄度的背影,就差没盯出个窟窿来:“大哥,先生怎么想起给大姐买胭脂了?别不是中邪了吧。”
赵珩瞥他一眼,抬腿进了胭脂馆。赵琮“嘿”了一声,拎着菜篮子左瞧瞧右看看,到底没进去。
胭脂馆开在主街,是秦阳城数一数二的大铺面,女子用的物什应有尽有,饶是芳唯不大注重妆容打扮,见了这些也花了眼。她看这个也喜欢,见那个也爱不释手,从进了门笑脸便没落下来过。
李玄度背着手跟在她后面,拿下巴点了点,笑道:“喜欢什么就拿,先生掏钱。”
“这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李玄度嗔瞪她一眼:“用不着跟先生见外,多买些。”
芳唯看了他大哥一眼,见赵珩点了头,忙欢欢喜喜的去挑胭脂了。
李玄度见她笑开,扭头冲赵珩说:“果然,小姑娘都喜欢这些。”
赵珩瞥了他一眼:“玄度倒是会哄女孩子开心,怎么,带过多少小姑娘买胭脂啊?”
李玄度伸着脖子四处嗅了嗅:“呦,也不知谁家醋坛子翻了。”他好笑的看了眼赵珩:“吃那没边儿的飞醋。你又用不着这个!你喜欢什么跟我说说,咱出门就去买。”
“没什么。”赵珩心说他也不是这个意思。沉默了一瞬,他对李玄度说:“谢谢你,玄度。”
李玄度觑他一眼,心说赵大公子今儿疯魔了?都一天没骂人了。
赵珩目光落在芳唯小小的欢快的背影上,没察觉到李玄度的眼神,兀自开口说道:“母亲死后,芳唯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我们家里没个女主人,小姑娘什么都要学着自己做。别家姑娘像她这么大时,都有母亲在身边教她穿衣打扮,可芳唯什么都没有。我们几个大男人素日也粗心,倒是难为玄度了,为了几个小的,又当爹又当娘。”
“芳唯太懂事儿了,什么都不用我们操心。”李玄度叹道:“适才若不是想着给姬家兄弟俩做面具,我也想不起来这茬,终究是我们疏忽了芳唯。不过现在也不晚……”
赵珩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
李玄度见他态度诚恳,眼珠子一转,把脸凑过去道:“既然要谢,不如今日叫我多喝几杯……”
“想都别想。”赵珩敛了眸子里的温柔,却多了几分暧昧不清的隐忍克制,那日的纠缠又浮现脑海,他喉结滚动,压低声音道:“饮酒误事。”
李玄度:……他就知道!
一行人回去时,姬家兄弟俩已经把后院厨房的灶通好了,就连大锅也都洗过了。
赵琮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提着烩面,嚷嚷道:“两位师兄,今儿先生做东,请咱们吃羊肉烩面,香的呦!快来尝尝!”
姬元曜笑着迎出来:“我就说哪儿飘来的香味儿呢!”
姬元煦用帕子擦了手,紧跟着从厨房钻出来,目光落在芳唯身上便移不开了。他见小姑娘俏脸红如云霞,两道弯弯柳叶眉拢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比桥下溪流还甘甜怡人。
他笑道:“芳唯今天看起来不大一样了。”
“这都看不出来!我大姐去买胭脂了,那铺子里的小娘子给大姐化了妆呢!好看吧!”
姬元煦微微点头:“好看。”
赵珩见他一直盯着芳唯看,忍不住咳了一声,冷冷道:“先吃饭吧,面要坨了。”
芳唯被他瞧的不好意思,当下抱着胭脂钻回房间去了。赵珩看着她略显仓惶的背影,又看了看偷瞧芳唯的姬元煦,陷入沉思。
小饭桌那边,赵琮那个大嘴巴已经把今天范亭说的事儿叭叭讲给姬家兄弟了,赵珩嫌他聒噪,“啪”的把房门一关,往外间塌上一栽歪,两条浓眉蹙着。李玄度瞧他那副神情就知道他在心里头琢磨事儿呢。
他踱步过去,把赵珩的长腿往里推了推,兀自往榻上一坐,扭头问他:“想什么呢?”
赵珩动了动嘴唇,没说话。他翻了身背朝李玄度,不大会儿又翻了回来……
“好家伙,翻来覆去烙饼呢?”李玄度乐道:“何事说来听听。”
赵珩干脆坐起身,他蜷起一条腿,将手臂搭在膝盖上,拧着眉道:“等秦阳这事儿有了眉目,我们便直接去云梦吧。拿了你师父的手札我们就回武威城去。”
“怎么突然这么急了?赵将军来信了?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倒也不是。”赵珩摇摇头,想到姬元煦看芳唯那眼神就忍不住头疼,他叹道:“芳唯早已过了说亲的年纪,这一二年在外云游,反倒耽搁了芳唯的婚事。母亲在天有灵,恐要怨怪。也该给芳唯寻一门好亲事了。”
李玄度就道:“成婚之事还得看芳唯的意思,小姑娘心里头也不知放没放下顾小将军,又或是有了喜欢的男子……”
“不管是顾兰西还是旁的什么男子,都不是良配。”赵珩说这话还带着两分压制不住的怒气:“早早定下,也省得被乱七八糟的人惦记。”
李玄度斜睨他一眼:“你说这乱七八糟的人,怕不是元煦吧。”
赵珩:……
他惊道:“你怎知?元煦跟你说了?”
李玄度:“这还用说?你但凡把盯着我的心思挪一些给弟妹,都不至于问出这话来。也不知你这兄长怎么当的。”
赵珩:……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是他错了!
第85章
赵珩耷拉着脑袋,像条找不着主人的大狼狗。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打在他头上,头顶支楞出来的细碎发丝裹着光影,毛茸茸的。
李玄度忍不住手痒,伸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几把,就像在大月山撸银毫的毛一样,手感当真不错。
“我发现你身上慢慢有了许多烟火气。”李玄度道:“以往你虽关心弟妹,但从未像今日这般表露出来。像个大家长似的,会生气,会忧心,会怕自己做的不好。”
赵珩抱着双腿,将下巴搭在膝盖上,由着李玄度祸害自己的头发。他问:“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李玄度目光幽幽的落在灭魂剑上,他能感觉到灭魂剑的戾气已渐渐磨平,和赵珩这个人一样,愈发的平和。但卦象所显又不得不让他提起心来,唯恐这一切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越是平静,风暴越大。
他默然片刻,不自觉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柔声说道:“这样……更有家的样子。”
“是了。”赵珩抬起头,捉住李玄度作乱的手,自然的握在手里替他暖着。说道:“我们是一家人,我是兄长,理当为弟妹的将来打算。我知道元煦学问品性都是顶好的,玄度也看好他。但若作芳唯的夫婿,我并不认为是良配。他出身太高,日后少不得妻妾成群,我们攀不上。芳唯值得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
“更别说大周朝廷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元煦身上麻烦太多。他拜了玄度为师,我们便不能坐视不理。芳唯若嫁了他,更要日日谨慎。我好好的妹子嫁人是要享福的,可不是给旁的什么人当牛做马操心劳累的。”
李玄度见他梗着脖子那副傲娇样,不由笑着屈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芳唯自是极好的姑娘,可姻缘之事我们也不好置喙太多,毕竟是芳唯的终身大事,还得看小姑娘心里头乐不乐意。再说,芳唯不同一般的闺阁儿女,小姑娘平时瞧着乖巧,却也是有大志向的。你又怎知她不愿意操这份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