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诸事,可酌情?处理。”
贺池写下最后一个字,又拿起来读了一遍,对云清道:“本王这?便让人送去各县衙门。”
他对云清的想法?自然没有异议,宁州正缺人种地,留下这?些人对他们利大于弊,便是有不?安定的风险,凭借他们现在对宁州的掌控,也能及时掐灭在萌芽中。
况且就看现在宁州百姓对云清的崇拜程度,他相信大部分人定然都能在宁州真正安居下来。
除此之外,这?也是他暗中扩大兵力的大好时机。
将安置灾民的方法?和防治蝗虫的命令让人送出?去后,云清又让贺池修书提醒崔鸿,把这?些事全部忙完,两人才回到客院用膳。
云清知道贺池在路上定然没有好好吃饭,特意让人叮嘱厨房多做一些,最后果?然都吃得干干净净。
等碗筷撤下,院中把守的人便只剩下王府侍卫。
贺池先把延国?的消息告诉了云清,云清敛下眉,虽然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抵挡延国?作准备,可他也曾想过,若他知道的剧情?是假的,这?里只是平行世界,大瑜不?会在几年后就遭到延国?铁骑践踏,该有多好……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那些剧情?都是真的,他们在一步一步地迈向他所熟知的未来。
他有些茫然,他做的这?些真的能救回大瑜吗?若真的和延国?打起来,贺池能好好从战场上全须全尾地回来吗?
贺池原本的结局浮现在他脑海,他心里一缩,战场上刀剑无?眼?,谁又敢说自己一定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不?知是因为受了伤还是因为吉州不?明情?况的灾情?,一件又一件超出?他们掌控的事不?可避免地发?生,云清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揉成一团,叫嚣着想将他吞没。
贺池见云清神?情?不?对,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他怕碰到云清受伤的地方,动作也小心翼翼:“别?担心,我们还有时间,一定来得及的。”
“我会让人盯着左相,若有机会便把消息透露给皇帝的人,他们想攻下大瑜没有这?么容易。”
贺池还在努力搜刮肚子里安慰人的话,却见云清抬起眼?,里面一片潋滟水光:“你一定会好好地从战场上回来的,是吗?”
昨天?刘元霸向他挥刀时,他脑海里最强烈的念头?便是贺池,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
他这?才明白他对贺池的在意早已经?超过他设定的阈值,哪有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他想要的是他的余生都和自己一起度过。
他越来越贪心了。
贺池这?才明白过来云清担忧的是什么,他看着云清的眼?睛,一时有些失语。
贺池一直觉得云清是挂在天?上的月亮,即使云清答应了和他在一起,他也觉得他对云清的喜欢远多于云清对他。
他并不?在意这?些,只要能好好在他身边便很满足,可现在他却突然窥见了云清的心里的一个角落,原来云清对他的喜欢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
他先回答了云清的话:“阿清,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外公和舅舅能把他们打回老家?,本王自然也可以。”
话里的内容认真又嚣张,可他的神?情?却越来越开心,像是突然捡到了珍宝。
不?待云清说什么,他便把脸埋进了云清颈间又蹭又亲。
贺池发?质粗硬,云清被蹭得痒痒,又因为被圈在他腿上躲也躲不?开,云清的一腔担忧被蹭得消了大半,却怎么也没想明白贺池到底为什么突然撒欢。
贺池抬起头?,见云清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便又凑上前亲了亲云清的唇。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落满了星星。
云清便也咽下了想问的话,启唇把他放了进来。
檐下风铃叮当,贺池把怀里的人抱得很紧。
原来他的月亮已经?落在了他的怀里。
清晨, 董成益脚步匆匆地走向客院。
他为了将功补过,得到云清的吩咐后便立即带人去把那伙暴民抓进了大牢,连夜提审。
本来只是为了给他们?定罪, 没想到却不小心问出了有关吉州异常的原因。
他不敢耽搁, 整理好?供状后连忙赶来禀报。
“王爷, 董大人有要?事来禀。”
侍卫在门外?低声通禀,贺池睁开?眼,眼神瞬间清明。
轻缓的呼吸扑在耳边,他侧过头,亲了亲枕边人色泽浅淡的唇。
昨晚的事浮现在他脑海,他只觉得心生欢喜, 只睡了不到四?个时辰依然神采奕奕。
贺池试了试云清额头的温度,又仔细确认过他的伤口没有被压住渗血,然后才给他掖好?被子?,下床披衣出门。
董成益正垂手侯在院中,他眼下青黑,官服也皱皱巴巴,显然是一夜没睡。
两人一起去了书房, 董成益不待贺池开?口询问, 便从怀中取出按满红手印的供状双手呈给贺池:“王爷,据臣推测,吉州许是有人起义。”
贺池眉心一凝,展开?状纸仔细看了起来。
董成益继续道:“有灾民供述,他们?上?个月便听说柳县有人闹了起来, 连县衙都被占了, 衙门不许他们?私下谈论此事,若被发?现便要?被抓进大牢, 所?以这件事传得并不严重。”
“后来遭了蝗灾,官府丝毫不提赈灾之事,他们?眼见?活不下去,便想往外?去谋条生路,官府却不许,刘元霸本来就是他们?那一带的恶霸,他带人打死了官府的人,他们?便跟着他一路逃出了吉州。”
贺池快速扫过供状,心里便也有了数。
若真如他们?所?推测,那吉州知州死命捂着灾情不敢上?报的事便也能说得通了。
吉州有人起义,知州把事情捂死在了吉州。毕竟皇帝自己就是起义夺的江山,怎么会容得下这种?事?而且好?好?的百姓怎么会突然起义?
本来捂得极严实,可没想到吉州偏偏又遇上?了蝗灾。
蝗灾是极严重的灾害,若是吉州上?报灾情,朝廷定然会派钦差赈灾,到时他们?死死想瞒着的这件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吉州因为不敢上?报,没有朝廷赈济无法安抚灾民,又为了事情不败露,不许百姓离开?……
贺池将状纸放回桌上?:“将这批灾民按照王妃所?说的方法立刻处置,吉州情况不明,以后过来的灾民都要?调查清楚再进行?安置。这件事不要?大肆宣扬。”
“是,臣知道应该怎么做。”
根据供状上?所?写,距离事情爆发?马上?过去两个月了,距离蝗灾发?生也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吉州知州依然没有上?报灾情,那便只有一个解释——
吉州的起义仍然没有被压下去。
若只是平常的小股队伍,吉州上?千州兵,很快便能消灭,可现在已经拖了两个月都还没有结果,情况定然不简单。
贺池回到卧房时,云清刚刚醒来。
听到开?门声响,他转头看向贺池:“王爷这么早去哪里了?”
贺池边应边走过去:“董成益有事禀报。”
云清用手撑着坐起身,刚睡醒有些迷茫的眼神瞬间清明:“可是那群灾民说了什?么?”
贺池连忙伸手去扶,然后顺势揽进怀里抱住。
“是。”
贺池把事情转述给他,云清轻轻皱起眉:“我记得恒王府有位侍妾便是姓贾?”
贺池点?了点?头:“正是贾胜之女?。”
吉州知州贾胜,于?景序十九年调任吉州任知州,如今已在任五年。
如今他们?尚不知吉州具体发?生了什?么,贾胜在其中又是否无辜,可他置这么多受灾百姓于?不顾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实在枉为父母官。
见?云清仍皱着眉沉思,贺池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阿樾前日就派出暗卫去查了,很快就会有消息,别多想了。”
云清仔细回忆了一下原书剧情,确认书中并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说明这件事并没有对主线剧情造成影响,倒推回来,这次起义应该也没有波及到太大的范围。
思及此,他也略微放下心来。
云清想了想道:“让人把这件事告诉崔鸿。”
起义的事可以由岳州知州报上?去,这样朝中响应的速度会更快。他们?的地位本就敏感,只需要?上?报灾情便好?。
贺池点?点?头应了,又把手放了回去。
正事说完,云清拍了拍他:“放我起来。”
贺池站起身,云清正要?下床,贺池却已经蹲了下去,握住他的脚帮他穿起袜子?来。
云清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贺池却没松手。
他单膝蹲在床前,低着头认真地给他穿袜子?。
他的手很热,手上?的茧不经意划过脚心时带来一阵酥痒。
云清的脊背麻了一片。
他还在孤儿院时就已经学会自己穿衣服了,从那时起就再也没人帮他穿过袜子?。
这样的动作实在太过亲昵,饱含着宠爱和珍视。
云清脸上?镇定,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套好?鞋袜后,贺池刚退开?云清便站起身来,他没看贺池,掩饰般地径直走向了面盆架。
云清自带的牙刷早就和行?李一起被抢走,他也只能将就用盐和树枝清洁牙齿。
漱过口后,不待他动手,旁边就伸出一只手来,动作自然地取过他的帕子?放进盆里浸湿扭干。
云清无奈地转过脸:“王爷,我的手没废。”
贺池举着帕子?给他擦脸,看起来十分乐在其中:“我知道,我就愿意服侍王妃。”
云清一时无言,只能摊着手任由他帮自己擦脸。
贺池比云清略高一些,此时云清为了方便贺池动作,正保持着微微仰起脸面向贺池的姿势。
被水润过的眉眼带着潮气,眉毛睫毛都是乌黑的,晒了一个夏天的皮肤依然白得发?亮,他刚漱过口,因此嘴唇也比昨天多了一点?红润。
贺池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受到蛊惑般上?前咬住了云清的唇,然后是鼻尖,眉心,脸颊……没有一处他不喜欢。
片刻后,贺池重新?扭了帕子?,又细致地帮云清擦了一遍脸。
贺池离开?封宁时没做遮掩,封宁的官员现在都知道他们?两人不在府城,他们?需要?尽快回去。
郭渡县的事都已经安排下去,云清把承诺送给李有良的钱粮都先给了董成益代为保管,约定好?等他们?安定下来后再交给他们?,不然他们?一伙灾民,拿着这些东西没处藏,恐怕不是被人偷就是被人抢。
暴民已除,薛棋留下了二十人的小队,便带着剩下的人和贺池云清一起离开?。
一行?人行?至半途分开?,贺池把暗中招兵的事交给薛棋,继续和云清踏上?归程。
两天后,他们?在路上?收到了暗卫传回的情报,也终于?弄明白了吉州的情况。
六月初,吉州知州下令开?始征收丁税,吉州去岁干旱,收成不好?,有些人家拿不出丁税,和税吏起了冲突,税吏失手杀了人,村民愤而暴起,杀了税吏。
知州贾胜几年来盘剥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纵容富商员外?欺男霸女?,百姓们?早已在崩溃边缘,这件事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村子?的人也不干了,众人集结在一起,趁官府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杀进了县城,占领了县衙,将衙门的官员全部?杀了。
贾胜大怒,让州兵前去镇压,可他们?守着县城,派出的五百州兵竟然一时没能攻进去。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效仿他们?杀了税吏,然后加入他们?,等贾胜反应过来将全部?的州兵派去时,面对的却早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伙散做一堆的村民了。
云清皱着眉,去年干旱,朝廷早就下令免除岳州、宁州和吉州今年的丁税,贾胜打折扣朝廷的名号照收不误,最后税银会进到谁的口袋显而易见?。
他抬眼和贺池对视:“王爷觉得吉州的事恒王知道吗?”
贺池嗤道:“他一个小小的知州,若背后没有人支持,哪敢这么横行?无忌?”
只是他们?怕是都没想过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吉州的起义军现在已经集结了两千多人,州兵本来就疏于?训练,有人数优势时还有获胜的可能,可到了现在,州兵已经拿他们?毫无办法了。
“我猜这件事贾胜还没告诉贺源。”
云清略一转念便明白了贺池的意思:“也对,若他知道,定然会立刻断尾求生。”
贪污受贿、盘剥百姓,逼得百姓起义,若真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就不是随便禁个足能解决的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扳倒贺源的机会,只要?他们?提前把消息透露给贺澜,让贺澜在贺源截住奏折前把这件事捅出来,趁他们?不备找到证据,贺源便再难翻身。
可贺源现在却不能倒。
贺池把暗报点?燃,扔进盆中,看着火光一点?点?将信件舔舐。
封宁城。
那日贺池走得实在匆忙, 没来得及做任何遮掩,当天?封宁的众官吏就知道?了王爷离开的事。
众人都知道?云清不在封宁,若说刚开始时云清离开封宁还需要找理由?遮掩, 现在宁州已经完全在瑞王府的掌控之下, 自然也不必再顾虑这么多。
而且城中有?贺池坐镇, 大伙儿自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私下虽然多有?猜测,却也不敢探问云清的去处。
可贺池突然离开,显然不同寻常。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来找白忱溪询问情况。
白忱溪有?些为难地道?:“本官也不知王爷去往何处,不过王爷交代了, 少则几日,多则十几日便回,诸位不必担忧。”
众人面上不说,心?下却各有?思量。
他们现在被打上了瑞王的烙印,荣辱成败都系于瑞王府,自然会担忧王爷或者王妃出事,因此每日都有?人明里?暗里?询问贺池和云清的情况。
白忱溪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所有?的打探全都被他挡了回去。
几日后, 有?关灾情的奏折和信件被送到封宁,交到白忱溪手中。
他看完信件,知道?云清无事后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他即刻令人快马加鞭将奏折送入京中,然后让人去请钱知州和江同知等大人前?来商议政事。
“……吉州发生蝗灾,灾民涌入宁州边界……”
“……宁州还有?不少荒地待人耕种, 王妃下令让各县准备接纳灾民, 灾民若选择留在宁州,可载入宁州籍帐, 分?地耕种……”
几人听到吉州灾情、又有?流民涌入,第?一时间都有?些心?惊,待听完白忱溪传达的王妃命令后,又慢慢冷静下来,王妃已经将应对之法做得如此详细,必定比他们了解的情况更多,他们也不必恐慌。
转念之间,众人便把这件事和王爷匆忙离去的事联系到了一起,心?下各自有?了猜测。
不待他们细想,白忱溪便已经开始雷厉风行?地将各项事务安排给众人。
其余事务都不算复杂,担子?最重?的当属负责分?管户籍赋税的江净百。
“江同知,将流民载入籍帐和分?地一事,便交由?你拟出章法,以及准备给各地的赈济及赈贷钱粮,须得从府库拨出。”
江净百有?些为难地拱手道?:“白长史,非是下官不愿配合,可秋收在即,月初王妃下令种植的棉花成熟,之前?从未有?过棉花的课税,还需我们着手制定完善,下官手下的人都扑在赋税一事上,田赋实是重?中之重?,若下官把人都调来负责赈灾,怕是会影响此事啊。”
白忱溪俊眉一挑,他早知这位江同知对他有?些意见,却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给他使绊子?。
这件事是王妃交给他的,若出了岔子?,首当其冲受到责难的便是他,而江净百理由?充足,到时候最多得两句不知变通的批评。
不愧是官场老?油条,整人的法子?既阴损又不会波及自身。
白忱溪神情不变,不急不缓地道?:“哦?江同知手下的人力竟如此吃紧吗?”
江净百叹了口气,把手上的差事洋洋洒洒地列了出来,先是诉了番苦,末了才道?:“下官让大伙儿加把劲儿,准备赈灾钱粮当是不成问题,只是别的却是有?心?无力了。”
他想得很?周全,什?么都不做容易落下把柄,因此他便挑了相对简单的这件事接下,户籍土地制度晦涩难懂,若之前?没接触过,绝对难以在短时间内拟出合宜的章法;而且他不想让人沾染府库,此举可谓是一举多得。
他表现得极是为难,像是接下这件事便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一般。若换一个人,恐怕还得为他努力配合心?存感激。
白忱溪轻笑了一声:“既如此,江同知便让手下的人专心?负责赋税一事吧,不用如此勉强。”
江同知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对着门外扬声道?:“来人,去请袁大人。”
白忱溪看向?有?些怔愣的众人:“前?几日袁大人和手下的几位大人都回了封宁,这件事让他们接手便是。”
江同知反应过来,连忙想把准备赈灾钱粮一事抢回来,却听白忱溪继续道?:“倒是本官的疏忽,这半年来宁州渐渐发展起来,政事越来越多,江同知掌管的事务繁杂,难免忙不过来,本官会将此事启禀王妃,建议王妃任命一位同知分?管江同知手中的事务。”
他一副全心?为宁州考虑、为江净百考虑的模样,江净百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极为精彩,半天?才憋出一句:“不必如此,灾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正好撞上最忙的时候才会如此,灾情不会经常发生,平日里?完全顾得过来。”
白忱溪却不赞同道?:“那是从前?,之后流民在宁州安家,事情又多了许多,早稻大范围种植后收税的任务也更繁重?,江同知不用担心?,这是正常的调迁,王妃定会应允。”
说话间下人通传,袁子?毅等人已经到了。
几人之前?去宁州各地牵头主理修路一事,现在他们的工作已经完成,剩下的水泥路都只待秋收之后收尾即可,当地的县官便能组织完工,他们便完成使命,陆续回到封宁。
云清这些时日不在封宁,没有?给他们安排新的差事,他们便在府衙整理宁州之前?的工程水利等相关册籍,收到传唤后,很?快便来了。
经过一年的风吹日晒,几人脸上都被晒得黝黑,精神头却很?好。白忱溪把事情粗略说了一遍,几人当即拱手行?礼道?:“下官领命。”
江净百再想反悔也已经晚了,他自己亲口说出的话,总不能打自己的脸。现在他只能期盼他们弄出差错交不了差,这样他最开始的目的达成,让他不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钱佑才等人之前?一直没有?开口,现在看白忱溪笑谈间便化解了江同知给他下的绊子?,还反击得如此漂亮,对白忱溪的厉害之处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从议事厅出来之后,钱佑才看着脸色难看的江净百,低声叹道?:“老?江,你这又是何苦?”
两人多年同僚,纵使没有?交过心?,他也想着提点一下,见江净百依然是满脸的不服气,他便也没再多说。
想往上爬没错,却也得掂掂自己的斤两,他们王妃不是那种只看资历不看能力的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只能自寻死路。
另一边,白府书房夜深时仍挑着灯。
白忱溪亲带着袁子?毅一起细拟安置流民的章法,林瑾则是和其他两人一起算赈贷的钱粮以及制定细则。
这件事对于白忱溪来说算不上困难,只是江净百交给他们的册籍繁多杂乱,要多费些时间罢了。
白府下人在门外通禀,门被推开,许芸带着自己整理的书册在门外向?白忱溪行?礼。
两日后,白忱溪便再次请了诸位大人齐聚议事厅,拿出拟好的章法和细则和大家商讨。
江净百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他按捺下心?里?不详的预感,看得十分?仔细,可饶是他抱着挑错的心?态去看,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份写得十分?完备的细则。
他脸上火辣辣的,本以为能通过这件事坑对方一把,却没想到是直接把脸送去给对方打,偏生白忱溪还要一脸谦虚地问他:“江同知觉得如何?本官和几位大人是对照着册籍来拟的,不知可有?错漏?”
江净百僵着脸应道?:“白长史亲自带人拟出来的,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白忱溪颔首道?:“既如此,本官这便让人准备,将此细则印刷成册,和第?一批赈灾钱粮一起送往边界的几个县城。”
其余几名大人拱手道?:“白长史英明。”
江净百沉着脸,咬牙拱手:“白长史英明。”
云清在伤口结痂后便想弃了马车换成骑马,他怕吉州情况有?变,他们不在封宁号令不及时,错过良机。
贺池却不肯答应。
就算伤口已经结痂,可骑马赶路满身的灰尘汗水,稍不注意伤口可能就会恶化,他怎么会让云清去冒这个险?
“若当真有?急事阿樾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来消息,而且阿清之前?在本王面前?将师兄夸得这么厉害,他怎么会处理不了这些事?”
云清顿了顿,没应这一茬,转而提起前?事:“之前?春猎,王爷被狼爪挠出那么严重?的伤还要骑马,难道?王爷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贺池认真地应道?:“本王身强体壮,阿清身子?骨弱,自然要好好养着。”
云清:“……”
云清的身高其实比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要高,虽然不像贺池这样常年习武肌肉紧实,却怎么也和身子?骨弱沾不上边。
他看着强词夺理的贺池,被他气得想笑,又觉得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模样有?点可爱。
他伸手掐了掐贺池的脸,发现手感不好,又默默收回手。
贺池一动不动地任他动作,云清向?来能言善辩,却在贺池这里?吃了瘪。眼见贺池嘴唇动了动,竟是还想接着说。
云清干脆闭上眼睛靠回身后的软榻,眼不见为净。
贺池笑了笑,觉得云清气呼呼的模样可爱极了。
马车摇摇晃晃,云清本来只打算闭目养神,困意却逐渐上涌,迷糊之中被人揽进怀里?,调整成最舒服的姿势,云清无意识地扬了扬嘴角,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八月初八,云清和贺池终于回到封宁。
云清下了马车,看着熟悉的王府,“回家真好”的念头自然而然地涌上心?间。
他愣了愣,“回家”这个词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他的世界了,他或许曾经短暂地拥有?过家,那却终究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养父母的别墅不是他的家,宽敞的高级公寓也不是他的家,他不知来处,也没有?归处。
“少爷!”
听到消息的阿舒从府中跑了出来,跑到云清面前?时还带着喘,他上下看了看云清,眼眶瞬间就红了。
少年稚嫩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少爷没事真是太好了。”
那日贺池匆忙离开,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情况,却能猜到或许和他家少爷有?关,他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现在看到云清安然无恙才算是安下心?来。
云清心?里?划过暖流,他捏了捏阿舒的脸:“多大的人还哭,小心?有?人笑你。”
阿舒吸了吸鼻子?,正待说些什?么,却听旁边有?人插话道?:“阿舒是不是又长胖了。”
阿舒鼓起腮帮子?看过去,明明这些天?他因为整日担心?少爷瘦了不少,是谁这么不长眼睛说他胖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他家煞神王爷。
阿舒刚才满眼都是他家少爷,没注意到旁边的贺池,不仅没有?行?礼,还这样毫不顾忌地看了过去,阿舒当即便吓得打了个嗝儿。
好在贺池这句话是看着云清说的,阿舒对着的是贺池的侧脸,并?没有?和他对上眼神,阿舒连忙行?礼:“见过王爷。”
云清转眼看向?贺池,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贺池有?些莫名,正想发问,便听云清语气担忧地道?:“王爷莫不是得了眼疾?”
贺池一愣,转头看了看阿舒。
阿舒垂着眼,一直以来圆乎乎的脸蛋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像之前?那样红润有?光彩。
贺池神色僵硬,他只是看云清对阿舒态度亲昵,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根本没仔细看阿舒是胖了还是瘦了。
程樾赶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声来,贺池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强行?转移话题道?:“王妃一路舟车劳顿,赶紧回府休息才是。”
他冷着脸,众人不敢看他,自然发现不了他通红的耳朵。
云清应声举步进府,眼里?却悄然滑过笑意。
贺池几息之后才抬脚进府,目不斜视地循着云清的方向?跟去,在和程樾擦身而过时却被拦住。
程樾已经尽量收起笑容,狐狸眼却依旧弯着。
眼见贺池头也不抬地继续往前?走,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理他了,程樾清了清嗓子?,连忙几步追上去,压低声音道?:“朝中有?消息了。”
贺池停住脚步。
两人来到书房,程樾将收到的情报转述给他。
“贾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捂不住了,起义军发展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再壮大下去恐怕攻占吉泰城都指日可待,他向?京中传了消息,让恒王想办法保他一命,不然便揭穿两人这些年的交易。恒王当日便请了苏裕悯过府,苏裕悯在恒王府待了大半日才离开。”
贺池冷嗤一声,若没有?苏裕悯,这便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了。
果然,程樾紧接着道?:“恒王次日便去信安抚贾胜,宁州和岳州上报的奏折也被苏裕悯截了下来。直到前?日此事才被人在早朝上提起,皇帝震怒,下令让钦差大臣即刻前?往吉州查清起义之事,同时从驻扎于沃州的南大营抽调一万精兵,前?往吉州平乱。”
“晏王察觉不对,本想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殊不知苏裕悯和恒王早就提前?安排好了,他失了先机,自然插不进手。”
贺池点了点头:“吉州情况如何?”